不論沉飛用什麼方法,計算機給他的答覆始終是同樣一行字。他查不出關於羽蕊的個人背景資料。突然間,她彷彿是個沒有過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外星人般神秘。
愛女。他腦中重複印著這兩個字。她是曹英峰的女兒?可是她為什麼姓項?她的人事資料上,母親叫徐詠薇,所以她也不是從母姓。
他打電話給魏伯,回答他的是錄音機。魏伯出城去了,兩個星期以後才會回來。
魏伯說不定也不知道羽蕊和曹英峰的關係」」假如他們真的是父女。魏伯清楚沈飛對曹英峰的感覺,他不可能故意把他的女兒介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如果羽蕊真的是曹英峰的女兒。
該死!這些沒有答案的「如果」,使沉飛的沮喪升到極點。
對了,他幹嘛不問羽蕊本人呢?盡在這自己一個人對著計算機氣悶。
沉飛拿起話筒,先撥到公司。辦公室裡有一堆電話等他回,那些可以等。有警察找過他,要問他被刺傷的事。他沒報案,也無意報案。
沉威出去了。方雯絹告訴沉飛,她沒看見羽蕊,不過羽蕊打過電話問沉飛來了沒。
「她有沒有說別的?」沉飛問。
「沒有。她說下午會來。」
數分鐘後,沉飛的奔馳在駛往羽蕊的公寓的路上。他很累,且需要些睡眠,但是他的腦子因為憤怒、懷疑而十分清醒。他希望他見到她時還能保持清醒。他非頭腦清楚不可,而且他絕對要跟她保持三呎以上的距離,絕對不能讓她在他懷裡。
保持距離!難怪她始終讓他覺得她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當她的身份有了疑點,她的許多莫名其妙的態度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可是她不能讓他接近她,否則他便可能察覺她是誰。
曹英峰想對他用美人計。他用羽蕊是用對了人,沉飛自諷地掀掀嘴角,他果然一見到她即暈頭轉向。他甚至想不起來關於重建計畫,他對她透露了多少?
一部德國福斯小車飛快地和他的奔馳擦身而過。羽蕊?沉飛估計到下一個路口再掉頭追她就來不及了,不理會差點撞上對面來車,及其它車子的憤怒抗議喇叭聲,他的龐大奔馳在馬路中間來了個大回轉,加速追那部福斯小車。
德國車去的方向不是「沉氏」。羽蕊在往南開,一直開向南部。這一帶的建築,對喜愛從「垃圾建築」中翻新,同時保住舊傳統風味的建築師來說,可說是個新大陸。沉飛在加州住了這麼多年,從沒來過這兒。
這條街上車子少多了,羽蕊仍開得很快,不過沉飛能不費力的看見她的車尾,於是他稍稍減慢車速,慢慢跟著。他不想被她發現。
她轉進一條礫石車道,沉飛待在路邊,注視她下車,跑上一幢外觀沉暗得白天看上去都像鬼屋的三層樓建築階梯。
考慮之後,沉飛決定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坐在車上等她出來,同時他拿起車上的行動電話打回公司。幸好沉威回來了。
「是我。唔,我沒事。我要你幫我查些東西。」他給沉威羽蕊的公寓住址,及此刻他視線前方的三層樓建築所在的街道名稱。他看不見門牌號碼。
「幹嘛?又要買地啦?你喘口氣行不行?眼前的麻煩還不夠多啊?」
「我要這兩幢屋主的姓名。」沉飛不搭理他的埋怨,只說:「若是出租,我要知道承租者是誰。」
沉威的沉默表示他聽出了沉飛異常的口氣。「又出什麼事了?還是你有了新發現?」
「我還不能完全肯定,你先幫我查出來再說。我在車上,一會兒查出來,萬一電話我沒接,就是我在忙,放在我桌上,我回去再說。」
放下電話,他靠著椅背,但背部僵直,他坐著,耐心地等著,等一個可能要教他碎心的答案。
「他發現了?」羽蕊問,覺得週身起了一陣寒意。
「我不知道。」芙音歉然搖搖頭。「希望沒有。應該沒有,我催他離開時,他的表情一團迷糊。我想沒有,他還沒發現你是誰。」
「哦,老天。」茜蒂拍一下額頭,「你的預感能力在緊要關頭怎麼突然失靈了呢?」
「拜託,芙音又不是真的巫女或預言家。」巴伯說,然後望向羽蕊。「他發現了又如何?你是他的人,不是嗎?難道他還會吃了你?」
「什麼羽蕊是「他的人」?」凱斯瞪巴伯一眼。「搞不清楚狀況少說話。」
羽蕊不大自在的動動站立的雙腿。不是她不信任這些人,但他們似乎都知道許多局外人不該知道的事,令她這個慣於保守一切」」不管秘密與否、獨來獨往的人,感到自己彷彿一下子暴露在強光照射下。
一隻溫柔的小手碰碰她,她低首遇上芙音瞭解、安慰的眼神。
「別擔心,他們都是-家人。」
「嗯,有任何事我們都一條心,團結在一起。」茜蒂很義氣地拍拍她那尺寸大得足以令所有男人掉出眼珠子的胸脯。大概只有眼前這兩個男人例外,因為他們看習慣了。
羽蕊不禁為自己在這個時候想這種事感到好笑。
「他去找父親做什麼?」她斟酌了一下,才向芙音問道。
「我不清楚。」芙音說:「我昨天有個感覺必須去一趟,我就回去了。他到的時候很早,我還在睡,突然我就醒了,直覺樓下有個不該在那的人,我便下樓去,他就在那,在父親書房裡。」
「你趕他離開,父親不覺得奇怪嗎?」
「我到的時候父親不在,只有沉飛一個人。我叫他走完全是直覺,後來我想我當時太唐突了,可是……」
「沒關係,芙音。」羽蕊安撫她。芙音的直覺,到目前為止,就她所知,沒有出過錯。
「我並不那麼在意讓他知道我是誰。」
是她父親再三叮囑交代,若沉飛發現她和他的父女關係,事情就會變複雜,沉飛便不會信任她。而他不信任她,她的工作就無法進行。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啦。」巴伯說,大手拍一下他的毛茸茸大腿。
「可是我覺得你不能再回沉飛那邊去。」芙音憂心地皺皺眉。「所以我才叫你來,告訴你這件事。」
「哎呀,先知小姐。」茜蒂說:「你說明白點好嗎?羽蕊要是回去「沉氏」,會有麻煩還是有危險?」
「我看不清楚。」芙音困惱地搖頭。「這不是好現象。我感覺到……憤怒……激烈的情緒……它們都針對你。」
「慢著,」凱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喃喃道:「羽蕊的父親差她到沉飛身邊工作,沉飛不知道她是誰,但他一大清早去拜訪羽蕊的父親,表示他們認識……我給弄糊塗了。」
「高明的分析,愛因斯坦。」巴伯嘲諷道。
「他們之間有仇。」
屋裡所有的人都轉向不慌不忙發話的人。芙蓮不知幾時由她臥室出來,站在走廊邊,顯然一直靜靜在那聽他們說話。
「有仇?」羽蕊擰起困惑的眉。
「芙音說得對。」芙蓮走進客廳。「你不適宜再回「沉氏」。沈飛有可能已經查知你的真正身份,他會對付你的。」
「哇,這可有意思了!」巴伯愉快地說:「比看00七還要過癮。」
除了羽蕊,他的室友們全部瞪著他。
「不要這麼群情憤慨嘛。」巴伯無辜地看看大家。「你們都太嚴肅了,以至於沒看出這整個情況的趣味之處。」
「哦,是嗎?」茜蒂對他嗤牙。「聰明先生,你的幽默感總是不逢其時。」
「等等,」凱斯說:「巴伯的話有點道理。」
「這才是我的兄弟。」巴伯得意地咧著嘴。
凱斯沒理他,轉向羽蕊。「你父親要你去保護沉飛,可是不要他知道,這很容易解釋,你父親是在顧全沉飛的尊嚴。」
「他們之間若有仇,就更說得通了。」茜蒂沉吟地附和。「你父親或許想藉此化解仇隙。」
「那麼沉飛應當感到感激,為什麼反而會要對付羽蕊?」凱斯問:「這是我不懂的地方。」
他這麼一說,茜蒂和巴伯都皺起了眉。
羽蕊自己思維一團亂。她根本不知道父親和沈飛有仇怨這件事,她又不想當著其它人問芙蓮,她似乎知曉內情。
她走到俯瞰街道的兩扇大窗前,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不論真實的內幕如何,不管回不回「沉氏」,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她以額頭頂著玻璃,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真相。或許她父親在利用她,做什麼?她也不想去思考,此刻不想。沈飛查知她是誰的女兒,又將對她如何?這裡面的複雜因素,除非她去找父親,否則不會有正確解答。而她幾天前才去找過他,傭人告訴她,他出城了。昨天芙音回去,他卻明明在家。
突然,先前的寒意更深的侵入她骨髓。她知道父親長袖善舞的本事,他不是個壞人,可是他善於操縱和控制人。自小到大,他就以她對他執著的愛和尊敬,操縱她、控制她。
她知道她該怎麼做了。她不會回沉飛那,不是因為害怕他知道她的身份會如何。她讓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次親密接觸,而現在很明顯的,父親完全隱瞞了他和沉飛之間的瓜葛,她再和沉飛見面或在一起,她便不折不扣進入了父親的佈局或圈套。
她不會回沉飛那邊,但她一定要見到她父親,不管他樂不樂意見到她。
羽蕊正要離開窗邊,眼角不經意地掃到街上的一輛車,使她頓住腳步。仔細看出去時,她全身登時僵凝住。
「哦,天!」她低喃。
「什麼事?」芙音來到她身後。
「看到停在路邊那部灰色奔馳嗎?那是沉飛的車。」羽蕊小聲告訴芙音,彷彿車內的沉飛會聽見。
屋內其它人全都聽到了,紛紛走過來,伸著脖子望向窗外的馬路。
「他跟蹤你!」茜蒂低語。
「精明的傢伙!他真的發現了!」巴伯讚賞的語氣立即又招來一夥人朝他瞪眼。
「你一到,他就到了。」芙連說。
大家都轉頭看她。她只看著羽蕊。
「很久以前,有一晚我睡不著,溜下樓去廚房找東西吃,聽到媽媽在起居室和父親說話。她要他停止一個和沈飛的父親有關的什麼計畫,叫他一定要放手。父親勃然大怒,堅持那個計畫影響甚巨,他絕不能中途罷手。」
「然後呢?什麼計畫?」凱斯問。
芙蓮搖頭。「我沒聽完。媽媽發現了我。不久之後,沈飛的父母出車禍,當場死了。父親離開去了歐洲,媽媽也從此不再和他見面,或關心他的事。」
「難道沈飛父母的死和你們的父親有關?」巴伯此言一出,不等他的室友用眼光凶他,自己先打了自己一巴掌。「該死,我太進入情況了。」
「情況是,」茜蒂用力推他走開,「你該去給你自己弄一份你的巨無霸三明治了。」不過她很快便從廚房跑回來,以免錯過其它精采細節,她不像巴伯那麼大嘴巴,口沒遮攔,但整個情況確實很像扣人心弦的情報電影情節,刺激極了。
「我現在該怎麼辦?」羽蕊其實沒有特別問誰,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沉飛竟然跟蹤她?!
就算他去見了她父親,知道了她是曹英峰的女兒,也用不著不聲不響地跟蹤她,足見其中果然有她不明就裡的內情,她是該下去和沉飛談,還是該先見她父親?
「你們好像覺得這個沉飛有三頭六臂似的。」凱斯說:「你們會不會太高估他了?」
「我說,索性叫他上來,問他要對羽蕊如何?」茜蒂抱不平地說:「一個堂堂大男人,偷偷摸摸跟蹤個女人,算什麼嘛!」
「我不會低估沉飛。」羽蕊靜靜說:「他有錢有勢,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不會放過羽蕊。」芙音低低說。
「如何不放過法?」滿嘴三明治的巴伯又回來了。
這次他的室友沒有給他白眼或令他閉嘴。他問的,他們也想知道。
「你逃不過他的掌心的。」芙音對羽蕊說完,疲倦地揉揉眉心。「我撐不住了,我要去睡一下。」
「什麼?」茜蒂、凱斯和巴伯齊聲喊。
「這個節骨眼,她居然要去睡覺!」巴伯一急,幾乎把剩下的三明治全塞進嘴裡。
「我們要想個辦法。」凱斯說。
「想什麼辦法?」茜蒂問。
「我才開始想而已呀。」凱斯拍拍羽蕊。「別擔心,我們一定要幫你解困。」
芙蓮對她的室友們搖搖頭。「羽蕊,我先下去,你待會兒再走。」
其它人來不及問問題,芙蓮已經出了客廳。
「沈先生,你怎麼會在這,等人嗎?」芙蓮裝出一副意外的表情。
沉飛看到她自羽蕊進去的建築出來時倒是十分意外。
「你住在這裡?」他不答反問。
「是啊,這邊房租便宜。」
「我以為你們當醫生的收入都很高的。」他和她聊著,目光不曾鬆懈地盯著建築入口,以及羽蕊停在車道上的車。
「顯然一般人都有同樣的誤解。那是指那些名氣響亮的大醫生,不包括我這類名不見經傳的小醫生。」然後她扭頭四望,又頻頻看表,按著喃喃自語:「住在偏僻地帶就有這種麻煩,緊急的時候叫不到車,我的車偏偏在這個時候出毛病送廠大修,急診病人碰上我這樣的窮醫生只好自認倒霉了。」
沉飛豈能聽若未聞,袖手不理?「嗯,你的病人遇到救星了。請上車,我送你去醫院吧。」
「哦,不大好吧?你不是在等人嗎?」
「既然你問起,我好像看到我的保鏢進了你住的大樓。她在你那兒嗎?或者她順道來拜訪朋友?」
芙蓮假裝困惑地眨眨眼。「你是說那位項小姐?我沒看到她呀。那幢樓只有我的室友在,項小姐不可能認識他們。你大概看錯了,沈先生。」
他若堅持他親眼看見羽蕊,而且她的車還在那,未免顯得不合常理,因為他的車停在路邊,而他不知他的保鏢去了何處。
於是他只好無奈地說:「哦!那大概是我看錯人了。上車吧!我送你到醫院。」
「那就謝謝你囉!」芙蓮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口吻。
車子駛離時,沉飛仍不捨地瞄了一眼建築入口。
屋內的一夥人看著消失在街頭的車子,全鬆了一口氣,唯獨羽蕊仍是一顆心懸在心頭上。
獲知沉飛回到公司後,沈威和沉靖立即前往他的辦公室追問他發生何事。沉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敘述跟蹤羽蕊到南區,及最後竟巧遇醫生芙蓮,並送她到醫院的事。
「那你有沒有再回去?」沉威問。
「何必浪費時間?回去她也一定不在了。」沉飛悶悶地道。
「南區?!靜默了半天的沉靖突然開口,「你受傷那晚,我去醫院看你,不是提過我在電梯裡遇到一個古怪的女人嗎?」
「沒錯,我也遇到了她。」沉威說:「事實上,不曉得怎麼回事,從那晚起,我便不斷地想到她。」他苦惱地承認。「我今早就是去了醫院,來回坐了好幾趟電梯,像個神經病似的。」
好幾年來,自從結束令沉威痛苦萬分的婚姻後,他避女人跟避蛇蠍似的。如今他說出這些話,令他的兄弟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但沉靖驚訝的原因和沉飛不同。「真的?我也一樣,似乎擺脫不掉她的影子。我今早也去了醫院,想看看會不會在電梯裡再遇見她。我還問了好幾個醫院裡的人,當我形容她的樣子,他們都說沒見過這麼一個人。他們看我的表情,也讓我覺得我好像瘋了。」
沉飛好笑的注視他的兩個弟弟,兩個人臉上沮喪的表情都如同複印出來的一般。
「希望你們不是同時迷上了一個說不定根本不存在的女人。」他說:「不過她和我們所談的有何關係?」
「哦,是你提到你跟蹤羽蕊到南區,我想起來電梯裡那個女人,她曾經十分緊張的警告我千萬不要去南區。」沉靖說。
「警告?」沉飛坐直了。「你說說這女人是什麼模樣?」
「她很美,美得……不像屬於凡間的人。」沉靖輕聲訊,目光猶似那美得絕塵的女子就在他眼前。「她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飄忽靈氣,一雙眼睛會催眠似的,能教人不由自主的全神貫注聽她說話,雖然她的話語無倫次,毫無道理可言。她的聲音即使說著急迫的言語,還是優柔得有如幽谷回音。」
「我不可能說得更好了。」沉威嘀咕。
突然像受了電極般,沉飛由座椅上站直。「我見過她,這個電梯女人,我見過她。」
「你也見過她?」雙胞胎同聲訝異地問:「在哪?什麼時候?」
「今天一大早,在曹英峰家裡。」沉飛想起當時她驅使他身不由己地離開,駕車回家後才彷彿尋回自己的意志時,不由渾身一顫。
「曹英峰家裡?」沈威和沉靖對望一眼,兩人都大失所望。「她和曹英峰有何關係?」
沉威問。
「也許有,也許沒有。她就那麼平空冒出來,像個幽靈似的,我沒來得及弄清楚怎麼回事,或她是誰。」沉飛甩甩頭,「如果沒有你們倆在這,以及你們說的顯然和我見到的是同一個人,我會以為是因為我過去兩天睡眠不足,所以神智不清了。」
「我看你神智不清和睡眠不足沒多大關係。」沉威嘲弄他。「睡眠對你從來不是件大事。」
「羽蕊的事,你打算怎麼辦?」沉靖問。
沉飛沒法回答。此刻已是星期一晚上,換言之,羽蕊整天沒有露面、沒有消息。而在絕望的期盼下,沉飛的心不斷往下沉。她只要打個電話,就算她編個借口、說個謊,都比她一聲不響就此消失得好。她這樣,只讓他沒有選擇的相信她心虛。她父親一定對她說了他去過她家的事。她不敢再來見他,算是承認事跡敗露嗎?
四天了,羽蕊堅決地等在她好久以前使脫離的「家」。她非見到父親不可。但這次看來他是真的不在,他不可能因為知道她在樓下,整整四天都不下樓。
這四天,羽蕊就睡在客廳沙發,這樣她父親一下來她便會看見他。傭人說他不在時,她上樓敲過他的房門,門鎖住了,也沒人響應她。
四天裡,傭人每天上樓照常做打掃工作,但是羽蕊一次也沒看見他們送食物上去。
第五天,羽蕊放棄了,她還有其它事情要做。例如沉飛那裡,她無論如何要有所交代,她仍然是他聘雇的人,如此走掉,倒像她有罪似的。但這幾天她所想的都是如何和她父親談個清楚。想到沉飛時,感情的扯痛基於公事上的關聯。
她很驚訝自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如此深深為一個男人所牽引。這也是她要和父親問明究竟的原因之一。她在乎沉飛對她的看法和想法,如果她真的是她父親用來對付沉飛的手段,沉飛也如此看待她,她……她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解釋有用嗎?她很懷疑。他見過她父親後便跟蹤她,足見他已不信任她。在海軍情報局這麼多年,不論出多麼艱難的任務,羽蕊不曾有無法脫困的時候,這次因為她動了感情、動了心,便成了一頭困獸。
羽蕊的心思太紛亂,情緒太低落,以至於當她開車離開她父親的豪華宅邸時,她沒有注意到隱在樹影後面一輛她認得的灰色奔馳。
同樣地,等了數日,沉飛決定他給過她足夠機會了,他口袋裡帶著他自曹英峰書房拿走的相片,準備來和那狡滑的老傢伙正面最後一次攤牌,結果又讓他看到羽蕊的車子。
只是,這次他沒有等很久,她便開車出來了。原來這幾天她回到她的老巢來了。尋求父親的庇護嗎?他扯扯嘴角,然後不慌不忙發動車子。她既沒有膽量來面對他,就由他主動和她面對面好了,有他口袋裡最好的證物,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工作是解除心疾的良方,這一帖過去從未失效。羽蕊覺得她仍有責任找出欲殺害沉飛的人。若她父親真的存心不正,她至少要把事情做對。
要不是前些天一下子連續發生那麼多事,這件事她本就該做了。現在說不定已經遲了。
藉著薄薄月光,羽蕊彎身在空地的石礫和碎瓦中搜尋。不曉得茉莉現在如何?沉飛和他們非親非故,都那麼熱心腸的不顧煤球父子虎視耽耽,硬把茉莉送去醫院,且一口允諾負擔醫藥費,想來他也會守他的承諾,確定茉莉得到最適當的醫療和照顧。
憶起沉飛叫她拿槍對著嚇壞了的煤球一家人,綁架般把茉莉帶走,她不禁浮上感動的微笑,眼眶莫名的濡濕了。就在此時,雜亂的空地一隅,在月光反射下閃了一下光的一樣東西跳進她的眼簾。
找到了!她心跳加速地走過去,撿起那天沒射中她和沉飛的彈頭。
「羽蕊,小心!」她背後一聲警告的低吼,跟著-聲沉重的悶哼。那是個羽蕊到哪都不會弄錯,也不會忘記的聲音。
她驚訝地轉過頭,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朝她挨過來,一隻巨掌壓住她的口鼻,她吸進一股奇異的氣味時,後悔不曾謹慎已經太遲了。
「真受不了你!你怎麼老會男女分不清呢?」
「天那麼黑,我的眼鏡又掉了,看上去都一樣嘛!」
「豈有此理!我已經抓住他了,你還動什麼手呢?另外一個,除了羽蕊,還會是誰?」
「哦!老天。你們不要再對我鬼叫了好不好?我的頭快要裂開了。」
「應該把你悶昏才對!讓你昏上三天三夜,大家得個清靜!」
「你們別叫了,她不會有事的。」
「對呀,做都做了,罵我有什麼用?」
「你還有理可說?」
「好嘛,好嘛,我不說了。哎喲,我快死了。」
羽蕊慢慢睜開眼睛,調整視力焦距後,首先看到的是抱著頭呻吟快要死了的巴伯。茜蒂坐在一個櫃子上,搖晃著她性感的修長美腿,眼露凶光地瞪著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巴伯。凱斯生氣地站在牆邊喝啤酒。
「我不敢相信。」靠窗而立,喃喃望著室內其它人的是芙蓮。「你們竟然做了這種事。」
「我本來以為在作夢。」巴伯含糊不清的說。
「你們怎能這樣做?」芙蓮搖著頭。「看在老天份上,你們真的知道你們闖了什麼禍嗎?」
巴伯又抱住頭。「拜託不要尖叫好嗎?」其實芙蓮連聲音都沒有抬高。
茜蒂咬牙切齒,「男女分不清!天底下有你這種男人!」
「我快死了。」巴伯呻吟道:「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真的快死了。」
「你不會死。」溫和的芙音牽起他的手走向外面。「我來給你弄些解酒的茶。」
「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羽蕊發出微弱的聲音。
茜蒂從櫃子上跳下來。「她醒了!」
凱斯丟掉啤酒罐。「羽蕊醒了!」
芙蓮朝羽蕊躺著的床走過來。
剛到門邊的芙音折了回來。
「我的解酒茶怎麼辦?」巴伯問。沒人理他。
「羽蕊,」芙蓮拉起她的手,手指按著她的腕脈。「你感覺如何?」
「有點暈。」羽蕊試著坐起來。芙音挨到床側扶她,把枕頭墊在她背後。「這是怎麼回事?」
「扼……」
除了芙音、芙蓮,其它人皆面面相覷。
「誰出的主意,誰來答話。」芙蓮平靜的說。
「我的主意。」茜蒂走向前一步,舉手自首。「他們只是幫我的忙。雖然有個笨蟲差點壞了大事。」她怒瞪靠在門框上的巴伯。
「什麼主意?」羽蕊輪流看他們。「你們做了什麼?」
「唉!」芙蓮輕輕歎息。「還是我來說吧。凱斯先自告奮勇去跟蹤沉飛……」
「跟蹤沉飛?」羽蕊看向凱斯。「為什麼?做什麼?」
「我們擔心他對付你。」凱斯說。
「他今晚發現沉飛又跟蹤你。」茜蒂接下去。「他打電話給我,我立刻有了主意,就找巴伯。」
「什麼主意?」羽蕊又問,開始不安。
「巴伯從醫院拿了乙醚……」
「乙醚?」羽蕊抽一口氣,又閉住呼吸,想起她昏暈過去前聞到的味道。「你們把我弄昏帶到這來,躲開沉飛?」
「哦!不是的,你是個錯誤,不,不,我是說,巴伯搞錯了,我們的目標是沉飛,不料巴伯在我和凱斯抓到沉飛的同時,瞎打瞎撞的把你也弄昏了。」
「也?」羽蕊這回倒抽了一口氣。她看向芙蓮和芙音。「他們是在說,他們把沉飛弄昏了?」
芙蓮搖搖頭。「我也不敢相信。」
「老天。」羽蕊的目光移向門邊的巴伯,他立刻呻吟起來。
「別看我,我頭痛得要命。芙音,我的解酒茶呢?」
芙音歎一口氣,走過去。「來吧。」
巴伯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不相信有這種事。」羽蕊看著凱斯和茜蒂,他們一點也沒有後悔的樣子。「沉飛呢?」
「我把他帶到一個很隱密的地方去了。」凱斯得意的說:「除非他保證不再騷擾你,我才放他走。」
「你放心,他在那,沒有人會找到他的。」茜蒂同樣得意非凡。
「你們……」羽蕊一個看過一個,慢慢地搖搖頭。「巴伯怎麼回事?」
「他體大如熊,膽小如鼠,灌了太多酒,頭痛。」
他們綁架了沈飛,巴伯還喝酒壯膽?羽蕊不可思議的又搖搖頭。
「你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們真的綁架了沉飛?」她冀望有人告訴她這是個荒唐的玩笑。
「我說過,我們是一家人,任何人發生任何事,我們都團結在一起。你是芙音和芙蓮的姊姊,也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茜蒂振振有辭的說。
「老天,饒了我吧,茜蒂。」芙蓮歎息。「你們這不是在幫羽蕊,是給她惹了大禍呀!」
「我很抱歉把你弄昏了,羽蕊。」巴伯回來了,芙音在他後面,他一副被逼來認錯的小男孩模樣。「我起初以為他們說著好玩……」
「好玩!你都帶著乙醚來和我碰面趕去和凱斯會合了,還當是遊戲啊?」茜蒂一吼他,他又抱住頭。
「別吼嘛。我們以前也這樣玩過啊,誰知道這次是來真人演出?」
「聽起來你們配合得雖然似乎天衣無縫,時間恰到好處,可是應該滿緊湊的,你怎麼會有時間喝酒壯膽呢?」羽蕊奇怪地問。
「我回來才喝的。」巴伯苦著臉。「我一直想,完了,完了。你不相信的話,我現在要是把頭低下來,那些酒還會從我耳朵流出來呢。」
「我終於明白我真的是交上了一群怪朋友了。」芙蓮低喃。「媽媽說得一點也沒錯。」
不知怎地,羽蕊忽然覺得這件荒謬到家的事非常好笑,而她真的很想大笑,要不是她更擔心沉飛的情形,她真會大笑出聲。
「沉飛在哪?你們把他怎樣了?」她問。
參與計畫和行動的三個人互相看來看去。
「告訴她呀。」芙音說:「現在只有羽蕊能幫你們消災解難了。」
「什麼災難?」巴伯猶不知大難臨頭。
「沉飛可以讓你們全部去坐牢的。」芙蓮對他點明。
「可是是他對羽蕊造成威脅在先啊。」茜蒂說:「羽蕊可以作證。」
「他沒有。他更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沉飛對她造成的威脅,不是他們能瞭解的。
「而且你們忘了,他還是我的老闆。他失蹤了,他的家人一查出他和我與我父親之間的牽連,他的被綁架,我是除了我父親以外的第一個嫌疑犯。」
他們三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沒有綁架他。」凱斯隔了半晌,說道:「你也算被綁架了。」
「事情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容易和簡單。」羽蕊感激他們的熱誠,雖然行為莽撞,但情誼感人。「這裡面有些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曲折。你們不用擔心沉飛會控告你們,只要告訴我他在哪,其它的我來處理。」
他們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我們做的,我們願負一切可能後果。」凱斯說:「我們是太……粗率了些。我會送你去那邊,但是我要陪著你,我要他親口承諾放過你,我會告訴他,這件事和你無關。」
芙音對她的室友露出親愛的微笑。「你只管帶她去找沉飛,凱斯,其它的,你就別管了。誰知道呢?說不定柳暗花明,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嗯,我看到霧在漸漸消散了。」
羽蕊注視著她,她對她柔和她笑笑。「我說過,我不是永遠都能預知每件事的。」
但,羽蕊覺得,這件事她卻是從頭到尾都「看」得明明瞭瞭的。她沒開口問芙音她此去結果將如何,預言或預知是一回事,行事如何還是在於自己。她一向不畏於面對挑戰或危險,這一次沒有理由例外。
雖然她怕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