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她幾乎睡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八點多才出門,先在公寓轉角處的小吃店填飽了肚子後,她信步走到稍遠處的公園散步,感覺好像有一世紀沒有享受過這麼悠哉的心情了。
公園裡的人並不多,只有幾個打籃球的少年。曉彤在路燈下的木條長椅上坐下,不知道為什麼,竟突然想到敖書允,想到自那天之後,他更常用一種深思的眼光追在她身後。
下回該由她來挖他的底了吧?
不過,瞧他的樣子大概也只是平常人家的普通小孩而已,頂多就是因為太過沉默寡言,也太過用功,所以不曾交過女朋友吧!
正在臆測問!突然,一輛呼嘯著低沉引擎聲的重型機車驀地停在她面前,她剛一愣,旋即不敢置信地驚呼,「耶!美系哈雷?!怎麼哈雷可以進口了嗎?」
她的前任男友姜哲很迷機車,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懂得不少,一眼就看出面前這輛龐然怪物是經過改裝的美系哈雷。
除了機車雜誌和影片之外,在台灣幾乎沒有親眼見識到哈雷的機會,能在此時此地見到,簡直好像是作夢一樣,所以,她忍不住跳起來湊過去仔細端詳,嘴裡還驚呼連連。
「哇、哇!倒車檔、定速器、無線電話、CD……咦?這是什麼……啊,不會吧?衛星導航系統?天哪!好酷喔!」
她讚歎地撫摸著哈雷酷勁的流線外型,純黑的車身上只在油箱兩側漆了一雙火紅的飛豹,就連機車騎士本身也是一身黑色服飾、頭盔……
「啊!對不起、對不起!」曉彤終於回過神來,感覺到黑色騎士正盯著她看,她連忙不好意思地退後兩步。「我沒有想到能親眼看到哈雷,所以忍不住……對不起!」
她心想,對方或許正在不高興她竟敢恣意地在他的寶貝哈雷身上亂吃豆腐,沒想到從頭盔內傳出來的低沉嗓音卻是問道:「想試試嗎?」
「耶?我?」曉彤驚愕地指著自己。「你不會是說要讓我騎騎看吧?」
「妳應付不了這麼重的機車,」對方說道:「我載妳吧!」
咦?他要載她?
曉彤狐疑地斜睨著對方,試著想從對方黑色頭盔上的暗黑色PC擋風鏡片看進去。
想拐她嗎?
可是像他這種買得起那種貴得令人舌頭打結的哈雷的人,似乎沒必要用這種手段來拐女孩子吧?
對方似乎看出她的不信任,便慢吞吞地舉起戴著黑色防滑手套的手把擋風鏡片推上去,露出一雙早已刻印在曉彤、心頭上的眼睛。
「不願意嗎?」
曉彤驀然張大嘴巴,一個字也吭不出來,只是傻傻地盯住那雙令她魂牽夢繫的瞳眸,胸口莫名其妙的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揪緊了。
是他!老天,是他!
無視曉彤的蠢樣,黑騎士把掛在後座上的另一頂安全帽遞過來。
「來吧!」
彷彿被催眠了似地,曉彤傻傻地接過安全帽戴上,再傻傻地爬上哈雷後座坐好,還自動把雙臂環住黑騎士的腰部。現在就算對方明說要把她賣去做妓女,她大概也會乖乖的跟著走,說不定還會替他喊價呢!
「抱緊了!」話剛說完,哈雷便已豪邁地射了出去。
夢幻般的夏夜、蜿蜒的山道、叛逆的極速,狂放的哈雷在仰德大道上呼嘯而過。緊貼在他結實的寬背上,曉彤默默地享受著奔馳的快感,心中絲毫沒有對於超高速的恐懼,或不知會被載往何處的疑慮,只存在著一股莫名的興奮。
在這一刻,她似乎與黑騎士和哈雷融為一體了。
強風飛拂的山巔上,微弱星光照耀下,怪物哈雷靜靜地佇立著,曉彤已取下安全帽,黑騎士卻只把擋風鏡片推上去,僅露出閃閃發亮的瞳眸,兩人默默地注視著山下那已沉睡的城市。
敖書允說得沒錯,她是喜歡這個人,甚至是為了這個人才改變心目中喜歡的男人典型,而且,雖然僅只一面,隱藏在心中的思慕卻依然隨著時日的消失而日益加深,痛苦的掙扎反倒讓這份無助的感情更快速地墜落無底深淵。
如今,她只能面對它,因為她墜得太深,已經爬不出來了。
「我叫盧曉彤,你……呃!你叫什麼名字?」寂靜的黑暗中,曉彤的聲音突兀得令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黑騎士沉默片刻。
「叫我Dark吧!」
他的嗓音依然如曉彤記憶中那般低沉迷人。
「Dark?黑暗?」
「是的,黑暗,我是存在於黑暗中的生物。」
曉彤不安地偷觀著他。
「你……你是黑道幫派中的人嗎?」
Dark依然凝望著山下。
「如果我說不是,妳會相信我嗎?」
「不信!」曉彤不假思索地脫口道。
Dark冷哼。「妳既然已經有答案了,又何必來問我呢?」
曉彤咬了咬牙。「好,如果你告訴我不是,我就相信你!」
Dark聞言,徐徐轉過頭來俯視著她好半晌。
「妳怕我嗎?」他不答反問道。
曉彤搖頭。「不怕。」
「如果我告訴妳我真的是幫派的人呢?」
曉彤更用力的搖頭。
「不怕,就算你告訴我你曾經殺過一大票人,我想,我只是會替你擔心,但還是不怕,我只想知道事實而已。」Dark的目光中倏地閃過一抹溫柔,他輕撫著她的臉頰。
「為什麼?」
曉彤皺眉。「為什麼?拜託,不怕就是不怕,還有什麼好為什麼的?難道要我騙你你才高興嗎?」
溫柔的手指撫掌著她的唇瓣,他低喃,「為什麼?」
曉彤不耐煩地翻翻白眼。
「好、好,我老實告訴你,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我不可能會怕你的,這樣可以了吧?」
原以為這樣就可以堵住他的嘴了,沒想到他卻依然低聲問:「為什麼?妳才見過我一次,大概連我的長相也沒看清楚吧?為什麼會喜歡我?」
曉彤哼了哼。
「拜託請別問我這種事,我自己比你更想知道呢!天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念念不忘、天知道為什麼我拚命的想要忘掉你,卻反而老是記起你!不過,這下子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人家說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我自己也覺得很莫名其妙呢!」
又凝視她片刻後,Dark才慢條斯理地說:「好,那麼我會讓妳看看真實的我,屆時,妳再來重新考慮一下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感覺好像是被人下了戰帖般,曉彤立刻倔強地挺了挺胸。
「OK!放馬過來吧,看看你能不能嚇走我!」
Dark頷首,同時放下手退後一步。
「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Dark說要回去了,曉彤就焦急地衝口而出地道:「現在就要回去了?」
修長的腳輕易地跨過龐大的哈雷,Dark拉下擋風鏡片。
「明天晚上我會再去找妳的。」
曉彤不情不願地戴上安全帽。
「為什麼要晚上?為什麼不能早一點?」
「妳忘了嗎?」他激活哈雷,「我是黑暗中的生物,」轉動龍頭。「黑暗中的生物是只能在黑夜中活動的。」
曉彤爬上Dark後而抱住他。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哪裡?」
「我記住妳的機車牌照號碼了。」
「那又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她好奇的問。
「我一直在考慮應不應該來找妳。」
曉彤明白他也是為了兩人之間的差異而猶豫。
「你考慮好了,所以來找我?」
「不,我還是不知道應不應該來找妳,但是……我想試試看。」
「為什麼?」
「因為我也喜歡妳!」
語畢,哈雷便立即憤怒地衝向回程的道路。
☆☆☆
翌日,雖然興奮又不安的曉彤直到天將明時才睡著,卻也不過瞇了幾個鐘頭就醒了,之後就那邊摸摸、這麼看看的混了老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抓起電話。
「書允,我是曉彤,你又在唸書了嗎?」
「是,有什麼事嗎?」
「別念了,現在是暑假耶!少碰一天書也不會死,來,快來我家,我請你吃大餐,快點!」
也許是無法認同台北人的生活思想與方式,曉彤雖然在台北工作了三年,卻始終沒有任何知心朋友;而敖書允雖然才跟她認識一個月,她卻很自然地與他特別親近,也許是他總讓她想到她弟弟,也或許是他以樸實的態度和認真的工作博得她的認同,總之,她就是覺得他像她弟弟一樣值得信賴。
於是,如同在南部時的習性,她忍不住要抓來敖書允分享一下她的喜悅與不安,就好像當年她和姜哲初次約會前夕一樣,她又緊張又興奮地抓著老弟叨絮了大半夜。
一個鐘頭後,曉彤把椅子拉到床邊!一床一椅地兩人成九十度角相鄰坐下,這樣電風扇才能同時吹到他們,然後再把一塊熱騰騰的披薩遞給敖書允。
「哪!你最喜歡的超級豪華被薩。」
敖書允先頂了頂眼鏡,才慢條斯理地接過被薩,再慢條斯理地說:「這就是妳所謂的大餐?」
「廢話!對學生來講,這就是大餐了!」
敖書允沒再說什麼,只是斯文地咬下一口被薩。
「妳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嚼食的動作頓了頓,曉彤瞟他一眼。
「這個……呃!你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現在喜歡的男人類型嗎?」
敖書允用紙巾拭了拭嘴,繼而又咬了一大口。
「記得啊!妳說妳見過那種男人,但是,雖然妳喜歡他,卻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因為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妳很努力的想忘了他。」
曉彤頗意外地看著他。
「咦?你好像很少一次講這麼多話耶!除了和客戶交談之外。」
敖書允默不佗聲地垂眸盯著手上的披薩,曉彤聳聳肩。
「反正你說的也是事實,我原先的確是那麼想的,不過,當我再次見到他時,我才發現那種事我是做不到的,因為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她歎了口氣。
「真奇怪,我和姜哲交往了三年,卻從來沒有過如此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所以,我才能很理智的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可是我和Dark才第二次見面,真的才第二次喔!我就覺得即使他要掐死我,我也會努力去迎合他屏住自己的呼吸。現在想想,實在有點恐怖耶!」
敖書允瞄她一眼。
「妳怕他?」
「NO、NO!我是怕我自己,」曉彤搖頭道。「因為我從沒有過這麼衝動的感情,一直以為感情應該是慢慢累積的,我卻好像一下子提升太多了,連自己都有些負荷不了的感覺。然而,我也因此能瞭解那些幫派分子身邊的女人,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待在她們的男人身邊了!」
敖書允一聽,便緊緊地攢起眉頭。
「幫派分子?妳為什麼說到幫派分子?」
「這個……」曉彤不自在地咬了一口技薩。「呃……,那個……他是……是幫派分子。」
「他是幫派分子?!」敖書允駭然驚叫。「妳瘋了!」
「沒有啊!我只是太喜歡他了而已嘛!」曉彤辯解地叫了回去,「剛開始我也曾經因為他是幫派分子而想要忘了他的啊!可是……」她頓了頓,繼而咕噥,「我說過我控制不住自己嘛!」
敖書允嚴肅地正色道:「妳的理智呢?」
「被感情淹死了!」
「妳沒有考慮到後果嗎?」
「沒有空閒時間去考慮。」
「那至少要為妳的家人考慮一下吧!」
「是很想,但是,生命畢竟是屬於我自己的,有必要時,也許我只能和他們脫離關係了!」
敖書允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妳真的瘋了!為了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男人!這樣值得嗎?」
曉彤視若無睹地注視著手上的被薩,「我也不曉得值不值得,但是……」
她歎息。「我只能這麼做。」
敖書允放下手中剩下一半的披薩,好像已經失去胃口了。
「妳…!」他推了推眼鏡。「會不會只是一時迷惑而已?妳知道,一般女孩子雖然很本能的對那種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會感到厭惡、畏懼,但其實心底也相對的有另一份奇妙的僮憬,所以……」
「錯!」曉彤驀地打岔道:「我告訴過你,我老爹……呃!就是我爸爸和我大哥都是警察吧?從小到大,我就是在那種環境中長大的,別說聽得耳朵都長蘭了,就連見都見過不少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抬起眼,他旋即垂眸。
「我媽在生我弟弟時去世了,所以,我家的小孩從小就要很獨立,因為爸爸的工作不允許他花太多時間在我們身上,因此,我是在大哥的呵護下長大的,而我弟弟則是我姊姊抱大的,直到他們一個要考高中上個要考大學時,才變成由我去照顧弟弟。」
「記得那時候,為了不騷擾到哥哥姊姊,我常常帶著弟弟去警局找爸爸,然後在那兒寫功課,其它的警察阿姨會陪我們玩,叔叔就會偷偷讓我們看看那些他們抓到的罪犯,警告我們要遠離那類人種。所以說,對那種人我早已經有免疫力了,根本沒有什麼好憧憬迷惑的!」
「真的有免疫力了嗎?」敖書允懷疑地問。「那妳又……」
「Stop!」曉彤突然舉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說我不是對那種人有興趣,而是他那個人本身讓我感到心動,OK?」
由敖書允的神情看起來,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聲明,曉彤也懶得跟他說那麼多,因為從她過去的經驗來看,正直的弟弟在這種時候總是會義正辭嚴地搬出一大堆道理來讓她狼狽不堪,因此……
「別說這個了,會計部那筆帳你找到問題出在哪裡了嗎?」她擺擺手轉開話題。「他們是因為怕打草驚蛇,才轉托我們調查處理的,像這種內部問題,最好是趕快結束它比較好。」說著,她繼續吃著已經冷掉的披薩。
敖書允欲言又止地深深凝視她一眼,隨即歎了口氣,推推眼鏡,又端起可樂喝了幾口。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歸納出有兩個人最可疑……」
接下來的時間在討論公事中匆匆逝去,曉彤的、心情也逐漸從興奮轉為鎮定,她甚至會拚命講笑話企圖逗敖書允笑。但隨著夜色的降臨,她的笑容又漸漸減少了,然後緊張開始出現在她的眉宇之間。
「他要來找妳?」敖書允試探性地問。
曉彤緊張地笑了笑。「他是這麼說的。」
敖書允臉色倏地轉為陰鬱。「什麼時候?」
「他沒說,只說晚上會來找我。」
敖書允聞言,默默地開始整理剛剛寫下來的一些討論結果,曉彤忙抓住他的手。
「怎麼了?」
敖書允抽開手繼續整理。
「我想,妳應該沒有心情再討論什麼了吧?」
「是沒錯,但是……」曉彤又抓住他的手。「你不想看看他嗎?也許你看過他之後,就能瞭解我為什麼會……」
敖書允的心情似乎也不怎麼安定,他再一次拉回自己的手。
「不想!」
「為什麼?」
敖書允起身,「因為我不想!」他轉身走向門口,「我要回去了!」
曉彤跳起來。
「我送你回去。」
敖書允停在門前,但沒有回過身來。
「妳不怕錯過他嗎?」
曉彤驀地煞住腳。
「我……」
敖書允打開門走出去,曉彤追過去。
「書允……」
敖書允再一次在樓梯前停住腳,依然沒有回身。
「不要眷戀那種人,那種生活在合黑中的人會傷得妳體無完膚的!」
語畢,他毅然踏下階梯,這一回他再也沒有停住了。
曉彤呆呆地佇立在門口片刻,而後慢慢的退身、關門、回身靠在門上。
用不著任何人提醒,她早就知道,那是一個沒有被傷害的覺悟,就沒有資格去愛的男人了!
不知為何,她有些沮喪,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敖書允竟然會有那麼明顯的怒意,可見他有多麼反對。為自己傷害了他關心她的心意,她有說不出的懊惱,聽著他無奈的警告,她更有無法言喻的愧疚。
他真的關心她,她知道,但是,感情是沒有條件的啊!
難道……老弟也會是這種反應嗎?當他知道二姊居然迷上幫派分子時,他也會這樣毫不猶豫地就否決了嗎?還有老爹和大哥、大姊,他們也是嗎?如果她打算堅持自己的感情,難道就真的只能在兩者之間選擇其一?
她茫然地望著窗外星空苦苦思索著,直到熟悉的引擎咆哮聲在樓下響起,才打斷她困擾的思緒,她忙探出窗外吼了一聲,「等我五分鐘!」
「帶件外套,把妳的頭髮綁起來!」
「哦!」
急急忙忙換上輕便的外出服飾、套上平底鞋,把過肩的長髮東成馬尾,再將外套、皮包等小東西塞進背包裡背上,最後關掉電風扇,曉彤才慌裡慌張地衝下樓,迎向等待中的黑影。
☆☆☆
北投大度路快車道上,由十數個青少年組成的車陣,正快意地以時速上百公里的速度飛速飆馳,發洩叛逆的個性,享受自由的快感,而領先者正是一輛墨黑的哈雷。
突然,對面車道迎來幾輛狼狽的重型機車,急促的怒吼聲隨風飄來。
「臨檢!」
聞聲,車陣很有默契的在哈雷的帶領下陸續在下一個安全島空隙回轉到另一邊往回奔馳,但仍有幾輛依舊筆直地朝前方飛馳而去。
「他們想幹什麼?」曉彤大吼著。
「他們覺得向警方挑釁才夠刺激,哼!幼稚。」Dark吼回來。
「那我們現在要到哪裡去?」
「帶妳去見識一下台北的夜生活!」
夜總會、PUB、舞廳嗎?
錯!
遲疑地踏入烏煙瘴氣的包圍中,老舊的裝演,髒污的擺設,類似酒吧之類的密閉式空間中,擠滿了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各色人種,清一色的青少年,也是清一色的男狠女辣。另類的服飾、粗暴的眼神、下流的語句,就是這一切構築成一副教人張口結舌的景象。
她從來不知道台灣也有這麼頹廢的場所!
曉彤自覺好像是不小心闖入狼窩的小羊,但也許是她反應過度了,在電影裡頭,那些所謂的幫派人渣不就是待在這種污穢的地方嗎?
然而……電影?!
開玩笑,她現在又不是在拍電影,甚至連作夢也不是!曉彤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好痛!該死,是現實沒錯!
勉強吞下梗在咽喉處的口水,曉彤躊躇著再往前兩步,雙眸也試著要習慣映入瞳孔內的影像。於是,她直眼看去是一對正在進行B級親熱動作的男女,轉個頭是兩條粗壯的手臂在比腕力,再移開視線時,又那麼好死不死的瞧見一個酒瓶砸在一顆頭顱上面,頓時嚇得曉彤驚喘一聲,身子不由主地踉蹌後退,直到她撞上一堵堅硬的「牆壁」。
她更驚嚇的轉首,卻又立時呆住了。Dark終於拿下頭盔了,這是她頭一次真真確確地看清楚Dark的面目,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好看,好看得令她一時之間竟然看癡了、傻了。
披肩的長髮隨意地束成一條短短的馬尾,露出Dark飽滿粗獷的額頭和醒目的五官,幾撮不聽話的髮絲頹廢地垂落在兩頰旁。第一眼看去,他應該是很年輕,然而,冷硬的眼神和嚴峻寒酷的表情卻又讓人覺得他成熟得可怕!恐怕三十歲都不止。
「怎麼?怕了?不敢進去了?」Dark嗓音低沉地問。
曉彤這才驀然回神,「嗄?哦!才不是呢!我只是……只是第一次看清楚你的樣子,覺得很意外而已。」她連忙解釋。
「真的不怕?」
毫不猶豫地,「不怕!」曉彤堅定地回道。
「好,那我們進去喝兩杯吧!」他狂放地說道,同時很自然地伸臂擁住她往裡面走。「妳會喝酒吧?」
「開玩笑,我的酒量好得很哪!」一被他攬進懷裡,曉彤便覺得彷彿被一股堅硬的安全感濃濃地包圍住,不由得也跟著豪放地叫道:「說不定我的酒量比你好呢!」
「是嗎?除了我大哥之外,我可還沒有碰過第二個酒量比我好的人喔!」
Dark一邊和周圍的人打招呼,一邊回道。
他大哥?
他所屬的幫派老大嗎?
曉彤不想知道那種事,所以,她沒有問下去,只是轉口說道:「好像沒有位置了耶!」
「放心!」Dark筆直地朝角落處而去。「我有專用的桌位。」
果然,最角落桌位上的三個人一看到Dark,就急忙起身讓位。
「嘿,Dark,好久不見了,最近到哪裡去混了?」
「還不是老樣子,」Dark先讓曉彤坐進去,自己再緊靠著她落坐。「到處看看有沒有更好的地點。」
三人其中之一看樣子是替他們拿飲料去了,剩下的兩人又坐下,較粗壯的那個胖子拚命拿暖昧的眼光瞟著曉彤。
「喂!Dark,從沒見過你身邊有女孩子喔!」他用下巴指指曉彤。「很正點嘛!你馬子嗎?」
「沒錯!」Dark佔有性地攬住曉彤,「她是屬於我的,去幫我傳個話,誰要是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會親手把他撕成兩半!」他冷酷暴烈地說,俊逸的臉上是一片殘忍無情。
胖子一聽,忙收回猥褻的目光,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另一個看起來長得滿正,卻穿得很詭異,還戴耳環、頭髮染成七顏五彩的少年則好奇地打量著Dark。
「Dark,聽說一個月前你被轟炸機那夥人圍爐(多對一圍毆),之後有好一陣子你都不見人影,直到前些日子才又出現,不會是受了重傷吧?」
曉彤聞言,不禁心驚地轉眼瞪著Dark,她大概可以猜到少年說的應該就是她碰上的那次。
Dark淡淡瞥她一眼,隨即安慰地緊了緊環抱著她的手臂。
「不是,那次根本沒打完就被條子轟散了。我是有點私事要辦,所以,有段時間沒有出來活動。」
「這樣啊……」少年有意無意地瞟了曉彤一眼。「不過,聽說轟炸機放話非讓你掛綵不可,說不定會找你釘孤支(單挑)喔!因為他的七仔(馬子)還在肖想你咧!」
Dark冷哼。
「賤貨!」
少年看他似乎不太高興,忙又追加道:「不過,既然你也有馬子了,她應該會死心了吧?」
「才怪!」胖子突然插了進來。「玫瑰很死心眼的,你看她直到碰上Dark之前跟了轟炸機那麼久都沒亂來過,這回她喜歡上Dark,應該也沒那麼容易改變主意吧!」
曉彤又轉眼瞪著Dark,她早就注意到了,從他們一踏入這間爛酒吧內開始,裡面所有的女人——無論是成熟的女人或熱辣的幼齒,全都用那種性感挑逗的眼光誘惑著Dark,儘管她們都各自有伴了。即便是此刻,雖然Dark還緊緊摟著她,那些女人頂多就是妒恨地瞪她兩眼,隨即又繼續忙著向Dark放電。
Dark翻翻白眼。「那不關我的事,我從來不去招惹女人的!」
「這倒是事實,」胖子幫腔道:「Dark不甩女人是出了名的,無論多川(時髦)多卡(好看)又有品味的(麗仕)美女都一樣,雖然有很多女人都曾經說她們和Dark好過,其實那都是她們在干古(吹牛),妳別被馬扁(騙)了!」他對曉彤說。
曉彤卻是一臉茫然,頭兩句她還聽得懂,可是後面的她就聽攏憮了。
Dark似乎正想替她解釋一下,剛好那第三個人——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傢伙,就捧著盤子回來了,於是大家便忙著挪開桌上原來的杯罐,好讓他放下盤子裡的東西。
Dark剛喝了一大口啤酒,青春痘就忙著拿煙出來孝敬。
曉彤看了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又釋然地聳聳肩,在這種圈子裡,不會抽香煙才奇怪呢!誰知道青春痘點完Dark的煙之後,竟然又轉向她。
「小姐要不要也打個鼓(抽根煙)?」
「呃?」打鼓?她為什麼要打鼓?
Dark失笑。「不必了,她不會抽煙,而且她也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所以,少在她面前講那種話吧!」
又聊了一會兒之後,有人來把那三個人叫走了,曉彤終於能和Dark單獨……相處了。
「他們好像很尊敬你。」
Dark不置可否地又喝了一口啤酒,曉彤只好也陪著他喝啤酒,順便透過瀰漫的煙霧瀏覽四周,隨即發現,除了那些女人愛慕的眼神之外,其它男性望著這兒的目光都很戒慎,在尊敬中還包含著畏懼。
「他們怕你!」曉彤又說。
這回Dark回答了,「那當然!」他理所當然地傲然道。
曉彤想了想。
「那應該不會有很多人敢找你的麻煩才對吧?」
Dark聞言,俯過眼來凝視著她。
「又在替我擔心了?」
「我不應該嗎?」曉彤反問。
Dark轉回去望著吧檯那頭,深深吸了一大口煙。
「是不需要。」他吐著煙霧說。
「是喔!那次不曉得是誰差點被砍了。」曉彤嘲諷道。
「死不了的!」Dark淡淡道。
「就算流點血我也不要!」曉彤忿忿道。
「那是不可能的。」
曉彤怒瞪他半晌。
「難道你都沒有想過要脫離這個圈子嗎?」
Dark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地抽煙喝酒。曉彤更火了,她驀地伸手去扳過他的臉來。
「喂!我在跟你講話,你聽……嗚!」
沒想到Dark竟然順著她的扳勢轉過臉來,繼而俯下頭重重地堵住她的唇,曉彤連吃驚的念頭都來不及出現,便又發覺Dark已經把溫暖的舌頭探進她的嘴裡了,她的腦袋裡頓時點燃璀璨的七彩煙火,身軀則化為一攤爛泥。
不知過了多久,Dark才離開她的唇,卻仍緊抱著她,大概是擔心自己只要一鬆手,恐怕她就會滑到桌子底下去了吧!
「天哪!我從沒有在這種公眾場合表演過耶!」曉彤喃喃道。
「我們這樣根本不算什麼,只是初級而已,比我們更火辣的多得是。」
Dark若無其事地說。
「那倒是,不過……」曉彤盯著左前方那對,男的正伸手探入女的裙底。
「他們不會真的當場就……」
「一喝醉的話就會。」
曉彤倒抽一口氣。「不會吧?」
Dark慢慢放開她。
「不是沒有這種紀錄過。」
「老天,難道……難道沒有人阻止他們嗎?」曉彤不敢相信地說。
Dark慢條斯理地點起另一根煙。
「好像沒有,大概是太忙著欣賞他們的表演吧!」
曉彤愣了愣,隨即轉眼瞪著他。
「那你呢?你又在幹什麼?」
Dark舉舉手上的煙。
「還有喝酒。」
曉彤倏地瞇起懷疑的雙眼。「是嗎?這麼好的機會,你沒有跟著『欣賞』一下?」
Dark聳聳肩。「我早就脫離需要學習的時期了。」
曉彤挑挑眉,隨即又轉回去看著四周的人群片刻。
「他們好像……都很年輕嘛!」
「從國中生到二十五、六歲的都有,甚至還有幾位三、四十歲的。」
「國中生?」曉彤低喃。「他們應該還在唸書啊!難道他們的父母不擔心嗎?」
Dark冷笑。「這裡的成員大都是以工人,或無業青年、學業較差的學生或中輟生為主,其中有大半是來自破碎的問題家庭,父母本身的問題都未必能解決,哪還顧得了子女的問題,更別說是付出關愛了!」
曉彤呆呆地愣了一會兒。
「是這樣嗎?他們是因為這樣才會到這兒來的嗎?」
Dark冷眼環視那些墮落的青少年。
「普遍存在著的問題家庭、偏差的教育精神,還有極端功利導向的社會價值觀,造成他們偏激的思想、不被認同的無助與得不到關愛的痛苦。因此,無法在日常生活中心理得到滿足的他們,不但需要抒發在現實生活中的壓力與挫折,也需要一個可以同時結交志同道合朋友的機會,並且獲得某種程度的自我肯定。」
他說著,逕自把兩條修長的腿放到空置的椅子上伸直交迭,同時傭懶地把腦袋往後靠。
「在這兒,有相同的痛苦和被反對且壓逼的共識,在這種力量凝聚下,他們建立起平日生活中因被疏離而不易建立的團體歸屬感,這是他們所熱中與嚮往的。當然,也有部分是基於英雄崇拜心理,或者藉著敢與眾人不同,充分發洩一下青少年的叛逆個性而來的。」
他頓了頓。
「不過,這兒也有些身份相當特別的人根本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裡,卻老是在這裡晃,那我就不知道為什麼了。」
曉彤心痛地注視他良久。
「你……也是這樣才變成他們其中之一的嗎?」
「是啊!」Dark闔上雙眼。「好多年了,我都快要忘掉當初究竟是為什麼跑來加入他們的了。」
曉彤遲疑片刻。
「可是現在你……」
她正想乘機來個三娘教子,試試自己勸退的功力,看看能不能讓他一個不小心就退出了幫派,卻發現Dark倏地暴睜雙目,同時猛然轉向入口處,從他身上猝然散發出的狠厲氣勢嚇得她猛一下噎住話語。
「怎……怎麼了?」
Dark沒有回答她,他兀自起身走向剛進入的幾個大塊頭。
曉彤這才發現原本嘈雜的酒吧內不知何時竟然變成陰森寂靜的地獄。
「不是警告過你不准再到這兒來的嗎?百步蛇。」Dark臉色寒酷地對著那個最粗壯的大塊頭冷冷地說。
曉彤滿心忐忑地打量那幾個好像是特級飼料養大的哺乳類動物,雖然Dark跟他們一般高,體格卻有相當大的差距,Dart是瘦削,但結實勁健,那幾個卻有如摔角選手般粗壯無比。
她突然開始後悔沒有聽好友的話去上教堂,否則,她現在就會知道該念什麼祈禱文了。
不知道光念上帝保佑或阿彌陀怫會不會有用呢?
「Dark?」百步蛇似乎很驚訝。「你不是掛了嗎?」
「所以你才敢來嗎?」Dark冷笑一聲。「很抱歉,你的消息有誤,我好得很,這兒還是我的地盤,伊娃仍舊是香蕉的馬子,你最好別再到這兒來肖想她了!」
百步蛇陰沉地看看早就躲到吧檯後方的伊娃和香蕉,再拉回眼來狠狠地瞪住Dark。
「你還有空管別人的閒事嗎?Dark。如果轟炸機知道你又出現了,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多謝你的關心,」Dark嘲諷道:「但是呢!轟炸機也只不過是個下半身過度發達的低能兒,我根本不需要費多大的勁兒去應付他,所以,你儘管放心,香蕉和伊娃還是會有人罩著的!」
百步蛇瞄一眼四周畏縮的人群,雖然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少年早就抓著酒瓶興奮地等待著,卻仍不足為懼。
「Dark,不要以為你一個人就可以對付得了我們五個人!」他陰森森地說:「你最好看清楚一點,這邊都是我最好的人,可不是以前那些三腳貓喔!」
Dark驀地狂傲的仰頭大笑。
「就憑你們?」
曉彤頓時心沉了一大半,終於忍不住開始默求上帝、求耶穌、求阿拉、求佛祖、求玉皇大帝……
Dark倏地又止住笑聲,繼而以輕蔑的眼光掃他們一眼。
「我警告過你不准再來的,既然你們來了,就要有進醫院的覺悟!」
百步蛇一聽,臉色立刻轉為殘暴,驀地狂吼,「進醫院的會是你!」
彷彿這句話就是他們早就約定好的信號般,就在話聲剛落下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人就同時動起手來了。
曉彤頓時驚恐地屏住呼吸,心中很明白這種混亂的場面絕對不適宜她這種老弱婦孺之類的去雞婆幫倒忙、扯後腿,其實,就算她想幫,也是無從幫起,老實說,她也不是沒看過人家打架,甚至她自己都曾經摻過一腳呢!但是,眼前的根本不是可以稱之為打架的運動,早已升級為宰人技術比賽了!
彷彿突然瞧見男人懷孕生出小孩似的,曉彤不可思議地看著Dark一掌劈翻一個大塊頭,再一個旋踢,某位重量級寶寶便飛出去壓垮一張桌子和三條椅子,那些等待中的少年們忙不迭地把手中的酒瓶貢獻出去。
當Dark不小心被兩個卑鄙的傢伙左右抓住,而百步蛇衝過去正要給他致命的一擊時,曉彤反射性地張大了嘴要尖叫出來,卻沒想到剛吸足了氣,就愕然瞧見百步蛇莫名其妙地倒飛回來,於是出口的變成一聲,「呃?」
沒有了百步蛇的阻礙視線,曉彤立刻看見Dark雙腳一落地後,緊接著就是一個俐落的前翻。
「咦?洪金寶?」曉彤喃喃道。
然後上身下彎,右腳疾速往後彎出一個美妙的弧度,腳掌剛好把右邊的大塊頭擊出滿天星。
「呀?楊紫瓊?」
跟著Dark突然捏住仍傻傻地抓住他左手的大塊頭的鼻子用力一扭,當大塊頭反射性地縮回雙手摀住自己的鼻子時,他毫不留情地抬膝往對手的鼠蹊部用力一頂。
「嘖嘖,成龍!」
而當那個第一個被劈翻的傢伙悄悄地從他身後潛過來,驀然伸出雙臂像螃蟹鉗子一樣緊抱住他時,就見Dark不慌不忙地往前抬腳,筆直地往後一踢,那個笨蛋頓時鼻子歪了一邊,還往後踐踏退了好幾步後才一屁股坐倒。「厲害,李連傑耶!這傢伙一定是天天劈腿拉筋!」
難怪Dark的態度會那麼狂妄,他根本是個打架……不!武術高手嘛!第一次見面時,如果不是那麼多人圍擋著他,她應該早就發覺了才對。
不過,現實終究不是電影,再高的武術也抵不過槍彈吧?
或許她只能先設法習慣他的世界,然後再慢慢想辦法說服他退出這種險惡殘暴的圈子。也許不容易,但若是還沒開始就認輸,那不就什麼希望也沒有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