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然後緩緩浮現一張紅潤、清麗,充滿了溫暖笑容的臉龐。
那是陶涓陵!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起她,過去八年間,他幾乎不曾想起過她,雖然他的確虧待她許多。
或許是她的笑容,令他印象深刻吧!
她似乎很愛笑,昨晚他排隊買煎包的時候,發現她對每一個前來買煎包的顧客微笑,而她的笑容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很容易讓人著迷。
像昨晚那些排隊買煎包的男性顧客一一在他看來,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沒幾個是真的為了煎包而來。
瞧他們的眼睛老在她身上打轉,他們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就不言可喻了。
哼!難道他們不知道,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想起那個騎著摩托車載她,卻魯莽得差點害她受傷的年輕男子,他不由得冷然瞇起了眼。那真是她的男朋友嗎?
他會查清楚他是誰,還有他是否真配得上她,如果他差勁得根本配不上她,那麼他會——
他會怎麼做?又有什麼立場那麼做?
葉定徹愣了愣,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冒失的念頭。
他有什麼立場干預她所交的男朋友?早在十年前,他將她和她父親,逼得不得不離開葉家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失去干涉的資格了。
其實這些年來,他的心裡並不好過,當年他年幼不懂事,才會把對父母的憤怒與不滿,發洩在無辜的人身上,因而造成今天這種局面。
陶叔為葉家犧牲了一條健全的腿,而他不但沒能為他做些什麼,甚至還害得他們父女在葉家待不下去。
他的內心深處,對他們一直是充滿愧疚的。
幸好如今還不算晚,他還來得及用自己的方式,彌補當年所犯下的過錯。
「總經理,這份文件——」
他的秘書推門走進來,看見他對著窗外發愣,說到一半的話,立即頓住了。
她跟他一起工作將近一年,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發呆,他向來連吃飯時間都拿來批閱公文或閱讀文件,今天是怎麼回事,居然有閒情逸致發呆、看風景?
「劉秘書,有事嗎?」葉定徹轉頭看見她,淡然問。
「喔!總經理,這裡有份文件,想請您簽一下,明天一早我好送出去。」
「拿過來。」葉定徹轉身走回書桌前坐下,接過文件,快速掃視一遍,然後抓起筆,流利地在文件末端簽下自己的名字。
「還有其他事嗎?」他將文件交還給秘書並且問。
「沒有了。」劉秘書趕緊搖頭。
「那你可以回去了,等會我也要走了。」
「您也要回去了嗎?」劉秘書露出吃驚的表情。
「怎麼?這值得驚訝嗎?」他好笑地問。
「不是……」劉秘書急忙搖頭解釋。「因為您以往總是很晚才下班,有時到晚上十點了,還會打電話問我文件放在哪裡。而現在才六點鐘您就說要下班,所以我才覺得驚訝。」
葉定徹挑了挑眉,不知道自己何時成了工作狂?
「先前因為我剛進人公司,不瞭解公司的狀況,再加上求好心切,才會夜以繼日的加班工作。仔細一想,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不知道休閒娛樂是什麼了,我想以後我會盡量,讓自己的生活作息正常一點。」
「那麼等會兒您是要回家羅?」
「不!今天我想去吃煎包。」他突然想看看那個忙碌的身影,和那充滿溫暖的笑容。
「吃煎包?!」劉秘書瞪大了眼。
「沒事的話,你也下班吧!」
葉定徹沒有多解釋什麼,逕自開門離去。
葉定徹再次來到,昨天偶遇陶涓陵的夜市。
他依舊讓司機在路邊停車,然後自行走路進人夜市。
夜市裡燈火通明,擺設的攤販一攤接著一攤,各式各樣的食物,散發出誘人的香昧。
他憑著印象,在窄小且擁擠的窄巷間穿梭,找到陶涓陵擺攤賣煎包的地方。但是——沒有?!
奇怪!他詫異地瞪著擺在眼前的冷飲攤,仔細審視過附近的建築物之後,確定是這個地點沒錯。但——為何她賣煎包的攤子,變成了賣酸梅湯的呢?
他立即想到,她可能換位置了。
於是他忍著人多擁擠的不適,在夜市裡繞了一圈,確定她真的沒在夜市擺攤,才走回原來的地方。
他疑惑地走向賣酸梅湯的阿婆,打聽道:「阿婆,請問一下,原先在這裡擺攤的,不是個賣煎包的年輕女孩?她今天為什麼沒有來?」
阿破還沒回答,隔壁賣滷味的中年婦人就插嘴道:「喔!你要買煎包啊?那你一定是新顧客啦!我跟你說,她的煎包不是天天賣,只有禮拜三和禮拜六兩天才有賣。」
只有禮拜三和禮拜六兩天才賣?今天是禮拜四,難怪沒有。
「謝謝你!」
葉定徹向那位婦人道謝後,轉身離開人群吵雜的夜市。
回到葉家,葉母正好也從外頭回來,母子倆在門口相遇。
「定徹,你回來了?」
江秀蓮驚訝地低頭瞧瞧手中的表。
自從兒子回國後,正式到公司就職以來,從沒有這麼早回家過。
他好勝心強,不肯自甘落於人後,再說,他也不願讓人認為,他只是靠父親的庇蔭,才擁有今天的地位,所以一直比別人付出更多倍的努力,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今天公司比較不忙,既然沒事,就回來了。」葉定徹淡然回答,轉身走進客廳。
「定徹,既然你沒事,那麼不如出去走走,調劑一下身心好了!」江秀蓮跟在兒子身後興奮地問:「你還記得上次你爸壽宴時,媽替你介紹的那位林太太吧?」
「我知道。」
印象中她是個肥肥滿滿,兩手的十個指頭,全部掛滿戒指的建築商太太。
「她自從上次見過你之後,就一直對你讚不絕口,直嚷著要替你作媒,今天我才和她見過面,她說她有個侄女剛從美國回來,想介紹給你。既然你在家也沒事,不如就帶人家出去走走,也算給林太太一個交代,你說好不好?」
「不行!」他的回答斬釘截鐵,且毫無轉圜的於地。
「為什麼?」江秀蓮不滿地問。
「因為——因為我已經和別人交往了!」他煩躁地轉身,隨口胡謅。
「和別人交往?!誰?我認識的嗎?」江秀蓮第一次聽到兒子自曝感情生活,當然震驚不已。「你牽的線,連自己都忘了嗎?」葉定徹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逕自越過母親上樓。「我牽的線?等等!定徹——」
一轉眼,葉定徹已經不見人影。
江秀蓮坐在客廳裡,幾乎抓破了頭,還是想不起,自己到底介紹過什麼女孩子給他?
星期六晚上,夜市的人潮比往常更加擁擠熱鬧,葉定徹這次學聰明,沒再穿著筆挺的西裝來,只穿著簡便的白色POLO衫和卡其色長褲,就一身休閒的來了。
來到上次的地點,這回果然沒再讓他撲空,瞧那揮汗製作煎包的人兒,不正是陶涓陵嗎?
他走到她身旁,凝眸打量她包煎包的專注姿態。陶涓陵利用等待煎包煎熟的短暫時間,包下一鍋要效的煎包,她專注捏著手中白胖的煎包,完全沒發現葉定徹站在一旁,直到她將包好的煎包,放到鍋裡準備去煎的時候,才發現身邊有人。
「你……」她抬頭一看,詫異地發現竟是葉定徹。「少爺?!」
她感到相當訝異,又有些不解。他怎麼又出現了?
「少爺,你是來買煎包的嗎?那你要稍微等一下喔,這鍋還沒煎熟……」
「我不是來買煎包的。』葉定徹撇撇嘴,斜睨那鍋冒著熱煙的煎包。
她做的煎包雖然好吃,但那不是他來找她的主要原因。
「你不是來買煎包的?」
那他來幹什麼?
「我有事想和你談。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明天我會找時間約你出來。」他命令道。
「有事和我談?」陶涓陵愣了愣,原本正忙碌的手也停頓下來。
「不能在這裡談嗎?」她為難地問。
明天是星期天,學校放假,也不用賣煎包,所以她固定會陪父親到一個熟識的推拿師父那裡,替父親按摩腿部,緩和舊傷復發後帶來的痛楚。
「在這裡談?你認為這裡適合談話嗎?」
葉定徹銳利的鷹眸環視四周,幾位好奇探出頭來觀看的顧客,連忙迴避地轉開視線。
是不怎麼合適!」她也發現自己成了大家好奇觀望的對象。
「那就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明天記得整天開機,隨時等我通知。」
等他通知?拜託,她又不是應召女郎!她在心裡嘀咕。.「明天……我恐怕不能和你見面。」
另一鍋煎包熟了,她掀開鍋蓋,動作俐落將煎包一個個剷起,放在大鐵盤裡,煎包誘人的香氣,隨著滾燙的蒸氣逸出。
「為什麼?」他不怎麼高興地質問。
「明天我要陪我爸爸去推拿他的腳,所以沒有時間。」
她一面將客人要的煎包裝給客人,一面回答他的問題。
「陶叔?他還好吧?」葉定徹關心地問。
「他很好,只是腳有時候會痛,醫生說那是舊傷引起的,再加上他以前賣煎包站太久了,腿部疲勞過度才會這樣。」
「那要不要緊?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馬上聯絡葉家的家庭醫生,相信他可以介紹很好的骨科和復建科醫師給陶叔。」
「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我爸爸很信任現在替他推拿的這個師父,不必勞師動眾的麻煩大家。」
陶涓陵相信父親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勞煩人家太多——尤其是葉家的人。
「這只是舉手之勞,根本稱不上麻煩。」她過度客氣的語氣,令他感到有些不悅。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她在與他劃清界線。
「可是真的不需要,謝謝你!」陶涓陵朝他一笑,還是這句老話。
「好吧!那你明天什麼時候陪陶叔去推拿?」
「早上。我們約九點。」
「推拿需要一整天嗎?」「當然不需要。」推拿師又不是只替她爸爸一個人推拿。
「那我們就約下午見面吧!你的手機號碼幾號?」
陶涓陵一時沒留意,就把手機號碼念了出來。
「嗯,我記住了。」葉定徹默念三遍,然後牢記在腦中。「明天下午見了。」
「——等等!」她還沒答應跟他見面呀!
但葉定徹豈容別人拒絕?他只是瀟灑地擺擺手,然後逕自離去。
「什——什麼呀!」陶娟陵簡直一頭露水。
他到底想做什麼?
星期天上午,陶涓陵陪父親到推拿師那裡按摩,中午到家,迅速下了個面,和父親一同吃完,才剛在洗碗,電話就來了。
「娟陵,你的手機響了喔。」
正在看午間新聞的陶銘,揚聲朝廚房喊道。
「好,我馬上接!」
她擦著手,衝出來抓起手機一看——陌生的電話號碼,八成是葉家大少爺!
她不敢在父親面前和葉定徹說話,抓起了手機溜進浴室,打算躲在裡頭接電話。她怕爸爸知道她要出去和葉定徹見面,會不高興。
他可能會以為,她對葉定徹有什麼不應該有的非分之想,哪曉得她完全是逼的!「涓陵,你在做什麼?」
陶銘狐疑的皺眉,看著女兒鬼崇的跑進洗手間。
「上廁所!」她將門關上,這才接下通話鈕。「喂?」
「陶涓陵?」果然是葉定徹。
「我是!」
「你現在有空了?告訴我地址,我過去接你。」
接她?不行呀!要是被她爸爸知道就槽了。
「不用了!你想在哪裡碰面.直接把地點告訴我,
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要地址!」葉定徹的聲音.充滿緊繃不耐之氣。
她就不能安分一點.別有那麼多意見嗎?
「好吧!那你不能到我家來按門鈴喔,我會在外頭
的巷口等你,你千萬別讓我爸爸發現我和你出去。」報
出地址後,她才緊張地附上條件。
「為什麼?難道陶叔還生我的氣?」他有些緊張地問。
「他怎麼可能生你的氣呢?」她乾笑。
即使她父親離開葉家多年,還是把自己當成葉家
的忠實僕人,對葉秉天的知遇提攜之恩,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而對葉定徹這個打小服侍的少爺,自然也有一份又敬又愛的特殊感情。
這也是為什麼當年,她被葉定徹推人游泳池差點溺死,她父親即使再傷心、不捨,也沒對葉定徹說過一句重話的原因。
「那你為什麼怕我和陶叔碰面?」
「這……這個一時之間也說不清!反正你到巷口打個電話給我,不可以來按門鈴,不然……不然我就不和你見面了!」
好哇,她竟然敢威脅他?
對於她的放肆,葉定徹並不生氣,只覺得有趣。
記憶中的她對他總是唯唯諾諾,像見了貓的小老鼠,如今小老鼠長大了,還有勇氣跟他談條件。
「好,我答應你,不去按門鈴。不過我撥電話之後,你一定得馬上出來,不然我就登門拜訪。」他用威脅對威脅。
「我知道了啦!」她不情不願地允諾。切斷通訊後,她將手機塞進口袋裡,然後走出浴她向父親編了個必須外出的理由,然後回房換上外出的衣服,準備先到巷口等葉定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