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跟街坊鄰居也都熟稔起來,這條路上都是別墅,當然主人都是有錢階級,但不見得屋子裡都有人,有的別墅閒置不用,有的則是用來當作藏嬌的金屋。
屋子若是住著人,少不了要僱傭人。大部分都是僱請菲傭,像她這種本土的是絕無僅有。
菲律賓是天主教國家,因此這附近有個小教堂,神父是菲律賓人,用英文布道。
湘雲加入了他們,每個星期天早上去做禮拜。
只是少爺的情況有點奇怪,他總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只有管家跟護士才能接近他。
管家的工作是隨時待命,並且主動留意他的需要,每天早上還要念好幾份報紙給主人聽。雷浩不管對下人下令或是跟外界聯絡都要透過管家。
護士李嘉的工作不外乎就是幫他量血壓、照顧他吃藥、幫他盥洗,諸如此類的瑣事。
此外每個星期一,公司裡的秘書都會來向他報告營運狀況,齊管家也在場。這位秘書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中年婦女,似乎很值得信賴。這種三人會議通常都是在雷浩的房間裡舉行。
有時候她端茶跟點心進入少爺房間時,會聽到他對秘書下達一些指令。他處事真是明快果決,極有魄力,似乎天大麻煩也能在他手中消彌於無形,不愧為大企業的領導人。
她有時候會忘形的盯著他瞧,想得出神。這麼一個風雲人物,可想而知當他還是健康的正常人時,會有多麼大的作為啊!
「小湘,你趕快去少爺房間收拾一下。」會議結束之後,齊管家到廚房吩咐她。
她不敢怠慢,急忙照管家的吩咐做。
登上二樓,她敲了敲房門。「少爺,我要收拾一下。」
「進來。」
她像一隻貓一樣,悄無聲息的走進房間。
雷浩坐在輪椅上,維持著面向落地窗的姿勢不動,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那是一座雕像。
經過多日來的觀察,湘雲瞭解目前主人的姿勢正代表他心情鬱悶。
她躡手躡腳的走道她前面打量著他。
他的臉色蒼白,緊鎖濃眉,呆滯無神的雙眼更加灰暗,原本線條深刻的輪廓此刻看起來更加鋼硬嶙峋。
湘雲看得出來,他正陷入絕望的深淵。
「少爺,你還需要什麼嗎?」她輕聲問。
「一瓶安眠藥。」他的聲音毫無溫度。
「少爺,你怎麼了?」她有點訝異,剛才看情形,秘書小姐報告的都不是壞消息啊,何以惹惱了大少爺?
「反正我已經成了殘廢,是個多餘的人,漢陽就算沒有我,同樣可以運作的很好。」他微微一笑,笑聲卻冷到骨子裡。「我是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
剛才秘書報告,漢陽的業績比去年提高了百分之十,而且如期進行幾個重大開發案,他聽完之後心底翻騰不已。
沒有他,地球仍然照樣轉動,雷浩痛心的發現了事實。
「可是少爺,一個制度健全的機構即使龍頭突然不能掌舵,決策團體仍能使它順利運作,這不是少爺長久以來的理想,並且親手實現的嗎?」湘雲毫不猶豫地說。
雷浩大吃一驚,立刻轉動輪椅,厲聲質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湘雲摀住嘴,暗罵自己是超級大嘴巴。
「少爺,你不知道自己有很多崇拜者嗎?這當然是道聽途說來的羅?」她小心的回答。
雷浩眉頭緊鎖,臉上表情是明顯的不信任。
「少爺,別想太多。理想實現了是一件好事啊!這表示你高瞻遠矚,而且知人善任、英明蓋世……」她滔滔不絕,有意轉移他的注意力。
「結果我竟然成了第一個受惠者。」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多麼諷刺!」
他以前是多麼意氣風發、多麼自負、多麼生氣勃勃……不是這樣消沉的人啊!
「少爺……」她忽然哽咽,喉頭發不出聲音。
雷浩沉湎在自己的悲傷之中,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持續克制不助的大笑,「難道說我未卜先知?」
「少爺,你千萬別這麼想。」湘雲也克制不住的想為他療傷,「天又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然也不會有保險這行當了,你說是不是?」
他沒留心她的話。
「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他不悸洩露自己的情緒,端著茶盤逃離了現場。
他不該是這樣的!以前的他剛強自信、頂天立地,任誰都要仰起頭來帶著虔敬的心情膜拜他啊1他不該是這樣的絕望啊!
湘雲摀住嘴,淚水止不住地滑落下來,腳步卻一刻也不停。
她回到廚房,趙嬸看到她眼睛紅紅的,關心地問:「怎麼了?少爺罵你了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少爺真的……很可惜。」
趙嬸以為她只是單純地同情少爺,心裡認定她的善良,心裡的喜愛更添了幾分。
「其實少爺並不是完全沒有治好的希望。」
「真的嗎?」她心裡一喜。
「醫生說只要他肯復健,將來走路不是問題。至於眼睛嗎……」趙嬸沉吟,「開刀的話,復明的幾率只有百分之十。但是少爺說,他不想讀者百分之十。」
「為什麼?」
「他不想再看到這個醜惡的世界。」趙嬸歎了一口氣。
「是啊!原本門庭若市,現在門可羅雀。」小孫走進飯廳倒水,插話進來,「原本是最有身價的黃金單身漢,現在卻被人惡意遺棄。而且喔!老爺的表現也太過份。」
「怎麼說?」
「他根本不關心少爺。少爺出了事情之後,老爺只關心漢陽股票得下跌,好像生意比少爺還重要。他根本就沒想到少爺不只是一個繼承人,而且還是他的兒子。」小孫風忿忿不平
她的工作似乎愈來愈困難了。
湘雲拿著吸塵器在書房裡埋頭苦幹,這幾天她工作順利,跟其他人相處愉快,沒有受到刁難,指示齊管家老以深思的眼光在打量她。
看就看吧!姑娘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怕他咧!
湘雲悠閒自得的哼著歌,忽然聽到一陣大吼。
「我說不去就是不去!」
接著是一連串撞擊聲、花瓶碎裂聲,還有怒吼跟叫囂。女人細小的啜泣聲夾雜在其中。
她想起來了,今天是少爺上醫院的日子。
她聽到管家的腳步聲跟開門聲,後來又聽到一陣咆哮,接著她聽到開門聲跟腳步聲,她知道管家跟護士都離開了房間,於是她管道吸塵器,走出書房。
正要下樓的期管家看到她,就開口吩咐:「過一兩個鐘頭以後你去收拾一下少爺的房間。」說完,陪著哭的鼻子紅紅的李嘉走下樓梯。她明白管家叫她不要馬上進去收拾的理由,是少爺還在氣頭上。不過她還是下樓去拿了掃把跟不簸箕。
她走到少爺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滾開!別來煩我!」真是聲震屋瓦。
「少爺,我是來打掃的。」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開門就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被破壞的真徹底,不僅是花瓶,連書櫃的玻璃門也都碎了一地。
始作俑者坐在輪椅上,面對著她,一臉怒氣。
他現在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隨時準備把人生吞活剝。他額上的青筋跳動著,雙手緊抓住輪椅扶手,彷彿恨不得把它捏碎以消心頭之恨。
饒是如此,他依舊俊美的讓人屏息。
「你竟敢不聽從我的命令?你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他暴喝。
「少爺,我就是記得我的身份才來打掃的呀!」她笑嘻嘻地,「這裡的碎片不趕快清掉會有危險的。」
「你難道不知道我正在生氣?還敢來打攪我?」他的臉扭曲的嚇人。
「那請少爺繼續專心生氣?當我不在好了,我不會打攪少爺的。」她渾然不在意,拿起掃把打掃起起來。
雷浩簡直氣的發狂,這小女傭竟敢挑戰他的權威。
「我叫你出去,聽見了沒有?」他像一場暴風雨,橫掃千軍。
湘雲放下了掃把走到他前面,站定不動。
「少爺,你可以發脾氣,這是應該的。那些醫生沒辦法治好你,時他們無能。但是……」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你究竟要自憐到什麼時候啊?」
他不相信會聽到這些話,「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少爺,你遭遇的不幸大家都知道。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要怎麼做。所以,請你好好思考一下。」
「你憑什麼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你根本不瞭解!」他嘶啞的狂哮。
「我是不瞭解少爺,但是我知道少爺是誰。」她語氣堅定不移,『亞洲之虎』、漢陽集團的總裁、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那你現在看到的是什麼?一個瞎子!一個廢物!」他陷入狂亂。
一個年紀輕輕、掌握一切資源,正在巔峰時期、準備有所作為的人,突然遭逢這種變故,從雲端跌至谷底,心中萬般不平、憤恨、怨懟,可想而知是如何扭曲了他的個性。
湘雲深切瞭解這一點,她決心要將潰堤奔瀉的滾滾黃河導回正途。
「不!少爺,你想想,你曾經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如果公司發生虧空,你決不會什麼事都不做,一定會設法解決,避免持續損失慘重吧?」她依然溫柔,「那現在你失去了視力,失去了雙腳,你還要繼續損失下去嗎?」
「你……」一時急怒攻心,他揪住胸口。
糟糕!藥下得太猛了。
「少爺,你還好吧?」她丟下一切,急忙趕到他身邊。
「滾開!」他雙手一揮,將她甩開。
「啊!」她重心不穩,摔倒在地,手被碎玻璃扎破了。
盛怒之中的雷浩乍聽到那一聲叫喊,以為她只是輕輕摔倒,沒有大礙。
「我不要你來教訓我!」他握緊拳頭,臉部表情兇惡,「我就是要損失,就是要自暴自棄,就是腰自憐,那是我的事,誰也管不著!」
湘雲忍著痛,按住留血的傷口慢慢起身。
「是的,少爺,你想怎樣都可以,每人管得著。」她竭力鎮定,「如果說連你都放棄了自己,我想誰也幫不上忙。」
他的怒火燃燒,循著她的聲音伸手一抓,剛好抓到她那只受傷得手。
「你膽敢再說一句……這是什麼?」
他感覺有一道溫熱黏稠的液體流到他的手上。
湘雲從齒縫吸氣,忍著痛回答:「對不起,那時我的血,我拿上清乾淨。」
雷浩呆住了,她的口氣異常淡漠冷靜,可是他可以肯定若那種流量的液體真是血,拿她必定傷得不輕。
「你受傷了?」他的心莫名地悸動起來。
「不礙事,跟少爺所受的傷比起來,微不足道。」她順手自面紙盒裡抽出一張面紙,替他擦拭手上的紅色液體,動作十分輕柔。
她在幹什麼?難道她不先關心一下子自己的傷勢嗎?
「你先去包紮,不要以為用苦肉計我就會內疚。」他冷著臉趕她。
湘雲無可奈何地苦笑,"我也不奢望。」看樣子他也不懂得道歉。
「知道你還不快下去!」他又咆哮起來,難道她不懂得愛惜自己嗎?
「好吧!我馬上離開。」擦拭完畢,她放開了他得手。
一股莫名地失落感朝他襲來。
「少爺,請你停止再傷害別人,更不要傷害自己。」她語氣放得很輕、很柔。「你也明白自己的實力跟才幹,這些肉體上的損傷根本束縛不了你,你何苦封閉自己呢?我話說完了,聽不聽在你。」
他還沒有反應,她就已經收拾起清潔用具離開房間,留下一臉錯愕的他。
「小湘,你受傷得手不能碰水,我來就好。」趙嬸熱心的接過洗菜的工作。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哎呀,別那麼客氣了。」
湘雲開了瓦斯爐,左邊放著平底鍋,右邊放著一鍋滾燙的豬油。
她把菜刀浸到豬油鍋時接著在已經熱了的平底鍋裡打了一個蛋,等到蛋慢慢的凝固,她拿起鍋鏟,輕快利落地把蛋翻了個面。
過沒多久,她拿迄浸在沸豬油裡的菜刀,迅速的對著荷包蛋地蛋黃中央切下去。
「大功告成!」她看到結果,高興的歡呼。
「小湘,你在幹什麼?」趙嬸納悶。
「少爺說要吃被切成兩半的荷包蛋,蛋黃沒有凝固,但是不會流出來,我辦到啦!」她一把剷起煎好的蛋放在盤子上。
趙嬸吃了一驚,那切成兩半的荷包蛋亮晃晃地躺在瓷盤上,果然是兩個完整的一半。
「小湘,你真聰明!」趙嬸由衷的讚歎。
「哪裡,過講了。我端去給少爺吧!」湘雲拿起準備好的托盤,上面是雷浩的早餐。
「少爺,是我,送早餐給你。」湘雲敲敲房門。
「進來。」
她小心翼翼地端著盤子開門進去,一面反手帶上門。
很意外地,她看到雷浩穿著睡衣坐在輪椅上,而且是正對著房門。
這代表他正在等她來嗎?可是她從他臉上讀不出任何訊息。
「今天的早餐是一杯牛奶,還有一個荷包蛋。」看樣子他還沒消氣,自己得小心為妙。「我把蛋切成兩半,這是遵照少爺地囑咐。」
她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等待他的反應。
雷浩總算開口了,臉上的肌肉很僵硬。
「你昨天受地傷包紮好了沒?」
他居然在關心她?湘雲差一點昏倒。
「是李小姐包紮地,不礙事。謝謝少爺關心。」她及其溫柔。
雷浩表情不太自然,因為他很少主動關心別人,尤其是車禍之後。
昨天他在怒氣沉澱之後,平心靜氣地想了一想,不由得承認她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
他一直明白,長久這麼任性下去終究會導致毀滅,但是他沒有力圖振作,而周圍的人一直曲意迎合、姑息縱容,不敢觸怒他,導致他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
這個女孩子是第一個捋虎鬚地人,又能講出那番話來,膽識不小。
他聽得出當時她話中誠摯的關懷,沒有自以為是地義正詞嚴,完全是無止境的溫柔。它的一次覺得心靈上地重創得到撫慰,心頭徐徐拂過一陣春風。
因此對於還她受傷,他的確有些歉疚。但是他從來不曾向人道歉過,不懂得該怎麼表示。
此刻的他竟有些手足無措。
湘雲看穿他的心思,不禁微笑,她不是非要討回公道不可,慢慢來吧!
「少爺,請用餐。」她一如平常的過去推他就座。
也好,這樣沖淡了尷尬,他鬆了一口氣。
等到他叉起荷包蛋吃到嘴裡,不由得大吃一驚。
「你……」
「我照少爺地吩咐,沒錯吧?」她呵呵一笑,十分得意。
這小妮子真有本事!他淡淡一笑,「做得不錯。」
他一向很少誇讚別人,湘雲受寵若驚。
「少爺誇獎了。」
「你這麼聰明能幹,為何會只想屈就一份女傭地工作?」話鋒一轉,他又恢復精明睿智的模樣。
又來了!她知道這個家裡的每一份子都對她的出身相當好奇,所以她常常要應付這種突如其來的問題。
「少爺,當女傭很好啊!而且在這裡當女傭比在外面大公司工作還更有挑戰性,正好激發我的創造力,所以我喜歡這份工作啊!」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挑戰羅?」他心懷不軌。
「少爺,我可沒這個意思。」事實上她確有此意。
當他在想辦法刁難她的同時,他已經忘卻了自身的傷痛,不再陷入自暴自棄地情結中。
如果能夠一直激起他對挑戰的興趣,就有希望幫助他找回對生命原有的熱情。
唉!真累啊!她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你是真的喜歡這裡的工作嗎?」
「是的,少爺。不過如果你對我的表現不滿意,我不會賴著不走得。」
他蹙起眉頭,這個回答令他心頭一陣不舒服。
「反正少爺身邊還有那麼多忠心輔佐地人,特別是齊管家,他可是忠心耿耿,唯天可表,完完全全為少爺設想的無微不至,少爺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呢?」
這小妮子暗地損他跟齊管家呢!他必須努力維持主子地尊嚴,不能笑出聲。
雖然齊管家再三勸誡他要小心提防這個女孩,他也知道她決非簡單的人物,可是相處的這段日子他感受不到她有任何惡意,甚至他可以確定,她對他付出的是真心關懷。想要她知難而退地念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跟探究。
從趙嬸他們幾個下人地口中,也只有聽到好的評價,顯然她地人緣相當不錯。
她不但冰雪聰明,個性開朗活潑,而且不畏強權,對主人的態度一直不亢不卑,有的時候還則言固執,更別提是討好他了。但是再他鬱悶或發怒的時候,他又很溫柔而且善解人意,總是可以輕易化解他的糾結的情緒。
這樣的女孩是他以前從沒遇過地。
他忽然覺得,如果她能夠長久待下來,對他的影響會是正面地。
他怎麼會開始承認一個女人對他有影響力?雷浩用力地甩頭,似乎拚命要把這個荒謬的念頭甩掉。
「你上次說,你喜歡把蒙塵的鏡子擦亮,這是你的目標嗎?」他又變回冷漠。
「什麼?」
「『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務使惹塵埃。』這是禪宗五祖大弟子神秀地偈詩,對不對?」
他竟然看穿了!湘雲咬緊下唇,這是她的疏忽,她早該想到不能太低估他。
湘雲沒有回答,他又接下去說:「我記得慧能當時也嚥了一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所以他繼承了禪宗衣缽,不是嗎?」
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少爺,如果你覺得慧能才是對的,那就應該想開,何必一直自苦呢?」
「你在對我說教?」他握起拳頭。
「不是地,少爺,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下人,所以我的想法跟水準最多也只能對自己的問題好好想一想。」她柔聲地說,「笑,是過一輩子,怨,也是過一輩子,要選擇哪個方式過完一輩子,決定權在少爺。」
他不能被她折服,「我不該怨嗎?我不該怪老天爺嗎?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是我?甚至開車的罪魁禍首都完好無缺,憑什麼我活該受這種罪?」
他滿臉悲憤,身體在顫抖。老天何其殘忍,用這種方式困住一頭雄獅,讓他有志不得伸。湘雲很想伸出手撫平他的絕望,但她不敢。
「少爺,這個問題可以反過來問,為什麼不是你呢?」她輕輕的說,「如果說發生在別人身上,難道就不是悲劇了嗎?而且別人不一定有優渥地環境可以得到完善的醫療。我們無法探知上帝的旨意,但是我想他會讓你受這種苦,也許是因為它認為你不會輕易被擊垮,這些挫折根本無法把你困住。」
他怔怔地聽著,情緒百轉千折。
「當然,要是發生在我身上或許更恰當。反正我是個孤兒,無牽無掛、一窮二白,殘廢了也每人會心疼,死了也不會有人哭泣,沒有存在的價值。我應該跟上帝祈禱,下次他要降下災難的話,第一個找我好了。」她輕鬆一笑。
「住口,我不想聽到這句話。」為何在聽她貶低自己時,他會覺得心被刺痛?
「是,少爺。她很恭敬,「不過少爺如果能把上帝加諸在身上的災難想成是代人受過,拯救了一個人,還有那個人的家庭,也許心情會舒坦一點。」
他神色一凜,寒氣逼人,「你錯了,真正該死的是那個女人現在還很活躍,根本不管我這個殘廢的死活。我為什麼要覺得拯救她是一件好事?」
湘雲歎了一口氣,直到今天只能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只有把事情搞得更糟。
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湘雲跟趙嬸兩人坐在飯廳準備晚餐地材料。
「最近少爺好像心情很好,」趙嬸笑瞇瞇的,「比較少發脾氣了。」「是啊!」湘雲隨口應道,不想解釋太多。「趙嬸,我去看看湯好了沒。」
她正要起身,卻見管家走進飯廳。
「小湘,少爺有事找你。」
「我知道了。」
她脫下圍裙到廚房洗了手之後,才上樓到雷浩的房間。
她敲了敲門,「少爺,是我。」
「進來。」
湘雲開門走進去,看到雷浩擁被躺在床上,身上還穿著棉質睡衣。
「請問少爺有何吩咐?」
「我要你讀報紙給我聽。」
她看見床邊的椅子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疊報紙。
「這不是齊管家的工作嗎?」
「從現在開始是你的工作了。」他的態度還是一貫的冷漠,而且從不為自己的命令做解釋。
哎!湘雲暗歎命苦啊!
「從哪一版開始讀起?」
她拾起第一份報紙,打開翻了翻,果真看到紅筆記號。
這麼說齊管家已經將每一份報紙都打開仔細瀏覽過了。問題是,怎麼這幾份報紙看起來還是平整如新,就連剛送來也沒那麼整齊?
「奇怪了,難道齊管家還拿熨斗熨過這些報紙?」她喃喃自語。
雷浩掀起了嘴角,自從這女孩進入雷家之後,他的脾氣開始收斂,而且常常想笑。
「快一點。」
「喔,是的,少爺。」她打開報紙,一本正經的念起來。齊管家地記號大都在頭版跟財經版,這顯示了一個事實,雷浩並沒有放棄他對事業的企圖心,他還是有希望的。
湘運的聲音真是悅耳動聽,美妙如天籟,抑揚頓挫不及不徐,把原本枯燥無味的內容都賦予了鮮活的生命,就連呆板無趣地股市數字從她口中說出,都蛻變成跳躍的音符。
他竟然失神了,該死!剛才抽空他都未消化呢。
「少爺,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皺著眉頭?」
雷浩臉色難看極了,活像被倒債似地。
「沒事,你繼續念下去。」
她的遵照他的吩咐。
他側躺在床上,長髮凌亂地遮住他的臉,他必須不停地用手撥開髮絲。而睡衣地前襟微微敞開,露出他壯碩結識的胸膛。
他的動作相當迷人呢!根本沒有幾個女人能夠抵擋得了他的魅力。
他比女人還要好看也!
突然,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麼?」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湘雲連忙找藉口搪塞,「對不起,剛才我看到報紙上有一張好玩的照片,所以笑出來。」
她可不能告訴他,是因為他現在的姿勢而聯想到「求偶的美人魚」。
雷浩抿緊了嘴,他知道她說謊,她絕對是在笑他,但是他不揭穿。
「少爺,外面天氣很好,要不要我推你到院子裡曬曬太陽?」
「曬太陽?」
「對啊!人要是不曬太陽也回發霉的。」她刻意放柔了聲音,「好不好?」
他應該拒絕的,但是他頓了頓,簡潔的回答了一個字,「好。」
感謝上帝!奇跡出現了,湘雲的內心雀躍不已。
「那請少爺先更衣吧!我去找齊管家。」她把報紙放下準備起身。
「不用了,你來就可以了。」
她瞪大了眼睛,「我?」
這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忍不住揚起嘴角。只可惜看不到這小妮子臉紅害臊的摸樣。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失意和遺憾,他很想看看……
「少爺,我沒有不答應,你別皺起眉頭,這樣眉毛會打結的啦!」湘雲慌亂的安慰他。
「那就好,我的衣服都在櫃子裡,你隨便挑好了。」雷浩收回了心神。
「她聽從他的話,挑了一套白色休閒服放在床邊。
「少爺,衣服在這邊。」
「你幫我換,我看不見。」
過去這兩年來,他相當痛恨這種凡事都必須依賴他人的生活。他常常拂逆這種安排,但是現在他竟然會主動開口要求,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湘雲深吸一口氣,開始動手解開他的衣扣。
天啊!好艱巨的工程,他的胸膛一寸寸裸露出來,她的手輕輕顫抖。
他雖然失明,但是臉龐離他不到幾寸,很像正在專注的凝視她,這使她的工作更加困難。
以前曾有很多女人幫他寬衣解帶,但是這一次沒有亢奮激情,卻是怦然心動。
雷浩察覺到她的緊張,不熟練的動作使他心頭倏然一喜。
但是喜從何來?他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的體格看起來如何?」他忽然開口。
湘雲嚇了一大跳,這才醒覺自己正盯著他半裸的上身失魂。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舉動?
「少爺以前一定很喜歡運動。」她小心翼翼的回答,不自覺的紅了臉。
「現在不行了,是嗎?」他的語氣有點苦澀。
「少爺,現在是民國,不是三國時代,所以不用有髀肉之苦。」她忘了尷尬,想以玩笑轉移他的情緒。「現在運動也不遲啊!」
「我喜歡足球跟籃球,你教我現在怎麼上場?」他哼了一聲。
「原來少爺喜歡競賽型的運動啊!」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現在就改變項目啊!做一些只要一個人就能做的運動,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跟別人競賽,而是超越自我。」
雷浩仔細玩味她的話,這女孩子真是,懂得「機會教育」。
好不容易替他換好了衣服,接著要把他從床上移到輪椅上。
「少爺,我抱不動你,要不要找別人來幫忙啊?」
「不用,只要你扶著我就可以了。」
對她來說,他算是龐然大物,不過既然主子這麼說,她也不好堅持。
「我只好當你的枴杖啦!」她屈著身子,一隻手穿過他的腋下,用肩膀架起他。
她個子好嬌小,好柔軟。雷浩訝異著,但是他也警覺到自己的身軀一貼近她的,呼吸就開始濁重,沉睡了許久的感官像是一下子全甦醒過來。
天啊!他還真重!而且他的氣味一下子充塞在他四周,是淡淡的肥皂香混和著男性的體味,雄健身軀充滿了男性致命的吸影力,她得小心。
輪椅不過在伸手可及之處,感覺卻有千里之遙。
終於挽著雷浩坐上了輪椅,她滿頭大汗。
「少爺,你應該給管家加薪水,」她咕嚨著,「這工作好累也!」
湘雲毫不掩飾的說辭,讓他扯動了嘴角。
「我會記得的。」
「外面有風,我拿一條毯子。」她拿起床上一張薄毯蓋在他的膝上,再推著他出房門,從專用的升降梯下樓。
趙嬸正在客廳打掃,看到湘雲推著少爺出來,嘴巴張成0型。
「趙嬸,少爺想出去散步,等一下就回來。」
「喔。」趙嬸還是反應不過來。
湘雲看到趙嬸呆楞的樣子,實在很想笑出來。
「現在外面是太陽,很亮。」她緩緩地推著輪椅走出了客廳。
明亮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他們身上,趙嬸目視著他們,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眼花了。
當看到湘雲俯身為少爺拉起滑落的毯子,在那短短一瞬間,她身後似乎出現一雙巨大潔白的羽翼,將他溫柔地包圍住。他們的身影都沉浸在一團溫暖柔和的光暈之中。
這幅景象莫名的感動人心。
「小湘真像一個天使。」趙嬸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