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想什麼事情需要在這麼詭異的氣氛下進行?」啪一聲,元慎頡將室內的燈打亮,驚見她一臉的慘白,嚇一跳。「天哪,你是怎麼搞的?」
「我?」
「你是生病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噢,大姨媽來了,缺血缺精神。」僵直著眼,虔素葆懶聲應著。「倒是你,怎麼忽然跑來看我?」
「閒閒沒事做嘛,又剛好在這附近,就過來探訪你嘍。」
嗤,鬼才相信他的「順道探訪」。
「瓊安通知你的?」
瓊安不愧是資訊系的高材生,就算不清楚她的情緒變化,也嗅得出空氣中的不對勁。先是來敲幾次門探口風,瞧情形不對勁,就乾脆拉個撇不開血脈關係的槍手來一探究竟。
「呵。」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沒事。」
元慎頡沒被她的幾句話打發。
「依我所見的狀況,你不像是沒事,反倒像是事情大條了,怎麼了?」
「真的沒事啦。」
「還想硬撐?」語氣一沉,他忍不住數落起她的倔強。「你在這兒就我一個親人,出事情不跟我說,你想守著跟誰說?」
他的話勾出她強忍多時的淚水,不由得偎進他溫暖又安全的胸懷,泣不成聲。
「是不是我真的那麼不好?」
他聞言一愣,倏地一怒。
「怎麼,阿山他說你的不是?」他待會兒就去殺了那個不知感激的呆瓜。
「不是他有沒有說,而是我的自省。」長長的吸口氣,虔素葆努力將淚水擠回眼眶。
「自省?所為何來?」
「不是嗎?」她幽幽慘笑。「你記得嗎?以前,人人誇我性情好,溫柔婉約,像古代仕女,可我愛的男人卻嫌我個性軟弱、依賴性太強,給他的負擔太重,毫不眷戀的捨下我,投向別的女人身邊……」
「那是吳銘方他自己的問題……」
「不,你聽我說完,自從吳銘方說了那些話後,我力圖改變自己的性格,而今,人人都說我變得較獨立自主,成了十足十的新時代女性,而我愛的男人卻偶爾譏我是暴力分子,他曾笑歎有天會遭我錯手毒打,也即將捨下我了,學長,為何我總留不住身邊的男人呢?所以,你說我該不該徹底的檢討自己的存在價值?」
「你這是什麼謬論?只為感情受挫,就質疑起自己?!」
「我不該嗎?」
「對,你是不應該。」歎口氣,」元慎頡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撫。「若不是他,還會有下一個,聽表哥的衷心話,你絕對是個值得男人好好珍愛的女人。」
「是嗎?」
「我曾騙過你嗎?」
「不曾。」展臂緊攬著他的腰,她哽咽著嗓音輕聲述說。「不管是柔是悍,我就是我,我只有一顆心,禁不起一而再的被傷害。」
還以為經過吳銘方事件的淬煉後,她能傷耐打,可以瀟灑、可以無所謂、可以對再一次的愛情超然以對,誰知道,待真上了場,卻是個不經一擊的氣泡,才閃一陣風,就又渾身是傷。
「他真傷你這麼重?」
「談起戀愛,沒有任何女人是隨身套上保護罩的。」像是想到什麼,她忽然輕聲笑著。
「笑什麼?」他訝問。
說真的,他不喜歡她此刻的笑容,讓人看了就覺得心酸不捨,更何況,她還正在哭呢,眼淚像是斷線的珍珠,止不住似的細流成河。
「這次,我已經不能隨便找個理由將他約出來,再狠狠的扁他一頓以洩恨。」因為他太強,真動起手來,被扁成肉醬的人絕對是她,不是他。
可是她這次卻是將身心都輸給他……
「那你,決定怎麼做?」
「離開他呀。」語氣輕飄,虔素葆仰首瞅著他,無奈的黑眸又立即濕濡成一片汪洋。「然後,恨他一輩子。」
「阿葆!」他開始歎氣。
阿山的性子他好歹也瞭解個七八成,光阿葆單方面的分手,性烈的阿山接受嗎?
「幫我個忙好嗎?」
「你說。」
「替我將鑽戒還給他。」算她孬,不敢面對他。
怕一打照面,未語,她就已經先敗下陣來,任由自己在他的粗心大意中遍體鱗傷終不悔。
「你……」唉,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心病需要心藥醫,可他手中毫無治病良方。「他會懂嗎?」
「會,他會懂我的意思。」
田沐山懂,他不但懂,甚至在元慎頡面色凝重地將戒指放在桌上時,他不敢置信地將怒眼一豎,連聲再見也沒對他說,忿忿地伸手拿起戒盒就直接找心上人的碴。
只可惜他撲個空。
當虔素葆下了分手的決定後,元慎頡的前腳才走,她後腳也離開。
雖然知道一開戰,尤其先撕破臉的人是她不是他,依田沐山的個性,他絕對會找她,要求她說個明白,要分再分。他就是這麼直性子的一個男人,但,她承認自己沒種,不敢親口告訴他——我們完了。
就讓時間與空間來為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情愛劃上休止符吧。
幾天下來,田沐山找她找得辛苦,而始作俑者虔素葆躲他躲得也不輕鬆。
健身搏擊的課她早就停了,而為了徹底的避開他,她甚至連學校的課也調開,狼狽得像個被敵人逼到懸崖頂的游擊隊員,她住七分熟的同學那兒,住九分熟的朋友家,就是不敢回自己住處現身。
再撐過幾天吧,等他找得耐性告罄,應該就會放棄,所以再忍忍吧,再忍忍,她的世界就即將雨過天青。
她不斷地對自己喊話。
可今天下午,她在圖書館的後院被循線而來的瓊安給堵住。
「你為什麼不敢回來睡?」一開口,瓊安就一針見血的直剖重心。
靜默幾秒,虔素葆終究是沒吭半聲,低俯著臉,想越過存心上門來踢館的瓊安,安全退場。
「你知道阿山他這幾天有多失魂落魄嗎?」
愣了愣,她直覺地微搖搖頭。
她哪會知道這些呀?幾天來,別說是跟他見一面,連他的名字她也拒聽,全心全意地想為自己騰出個足夠療傷的空間。
「那你知不知道,阿山他找上克裡斯,兩個人打了一架?」這回,瓊安質問的口氣裡已經湧上濃濃的不滿。
虔素葆則是教這個消息給撼住注意力。
真的?!
為什麼?!
阿山為什麼找克裡斯打架?他不是一向最忌諱兩方在戰力不均之際交戰嗎?還是……是因為瓊安?因為他跟克裡斯攤牌?
那,他還上山下海的找她幹麼?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打架?」
「關我什麼事。」況且,她又不在場,事情的真相她哪知?
「你敢說不關你的事?」見她明明是大吃一驚,卻又立即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瓊安不禁火氣一冒。「如果不是你鬧著要跟他分手,他也不會將火氣全都出在克裡斯、出在我們身上。」
阿葆失蹤幾天,阿山就失魂落魄幾天,這些她全都看在眼裡,多少也有點後悔那天為什麼要改變主意,不留在家裡趕論文,反而將克裡斯約在同一間酒吧見面。她的神經沒遲鈍到察覺不出,這對歡喜冤家的戰役是自那天晚上開始的。
沒錯,那天晚上,她的私心裡是有一點點的故意。不為別的,只因為想看看,若他們發現到她也在場,尤其是阿山,他會不會過來邀她一塊兒坐坐。
她不想自欺欺人,沒錯,她真的對阿山很有意思,潛意識裡也總是找盡機會接近他。
若不是因為阿葆梗在中間,她發誓,她絕不會任由阿山在指縫間溜走。
所以她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阿葆真的是又氣又羨!
「他找你們出氣?」怎麼可能?打死她她也不相信。
他們兩個在阿山的眼中,簡直就是弱者,不是說他們的能力弱,而是指相差懸殊的體能。
「可不是嗎!」瓊安仍忿忿難平。
前天晚上,見阿山又一個人坐在酒吧的角落喝悶酒,她撇下克裡斯不顧,好心好意的過去想勸勸他、陪陪他,或許也給自己製造一些奇跡般的機會,怎料幾杯黃湯下肚,他開始埋怨。
先是怨她賣弄風騷,才會招惹一些無賴纏上,再怨克裡斯反應遲鈍,自己的女人都遭人騷擾,還不知道跳出來耍狠、耍蠻,更怨他自己幹麼多管閒事,才會惹得阿葆心生不滿,進而跟他——一——刀——兩——斷!
而這女人,虔素葆這女人……她竟敢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關她什麼事。」
呸,什麼叫不關她的事?追根究底,這才不關他們……呃,嚴格說來,她是有點咎由自取,但,克裡斯真的是挺無辜。
「但那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要將氣出在誰身上,我無力干涉。」
「你到現在還敢推得一乾二淨?」她真的很氣,氣阿葆的不識好歹,也氣這種被阿山深愛的好福氣為什麼不是掉在她身上。「明明就還愛著他,幹麼還故意裝做什麼都不在乎?」
「我……這不關你的事!」心裡歎著,虔素葆又想逃。
瓊安說得沒錯,她是強迫自己裝出對他的一切都已不在乎,但,不繼續這麼做,又能怎樣?
是她開口說要分手的,還哭哭啼啼的托學長將他送的鑽戒給退回去,結果才分手幾天,又不要臉的回過頭去求他原諒?她……她做不到這麼反反覆覆的出爾反爾。
「你給我站住!」當下,瓊安連口氣也變了,變得蠻橫,變得凶狠無比。
「還有事?」
「對,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赫!」
這次,近距離再加上毫無防範,虔素葆來不及閃,左眼硬生生的被那個強而有勁的硬拳頭給正中目標。
這輩子,她再也不要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個人了啦!
什麼弱女子?什麼最佳女性的典範?哼,全都是表面功夫,騙人的啦。瓊安也真是毒辣,拳來腳往的跟她拼一場後,才餘怒未消的告訴她,打六歲起,她就開始練跆拳道,而且程度是中上再上一級,只是這幾天忙於功課,疏忽拳腳功夫而已。
換言之,外表看似柔弱的瓊安連她也騙,因為瓊安的拳腳功夫根本不在她之下。
緊捂著被瓊安一拳揍青的眼睛,虔素葆自齒縫中吸著氣,想起身去冰箱找些東西褪褪淤血,又捨不得離開又軟又舒適的大沙發。
呼,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狗窩來得舒服。
像個死人般的平躺在大沙發上,半夢半醒,她沒聽到有人開門走進來,直到那個飽含著受盡折磨般的粗嘎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你總算肯現身。」
「我又沒犯罪,為什麼不敢現身……赫,你是誰?!」丹鳳眼微張,卻在下一秒,她又張大嘴,不自覺地笑出聲,眼眶卻泛起紅意。
老天,瓊安說他失魂落魄,說他日漸憔悴,甚至完全不修邊幅,但她完全無法想像他竟……他竟然放任自己的外表邋遢到這種程度。
「哼哼,真好笑。」一屁股坐上沙發,強將她的身子擠到裡頭,田沐山牢牢攫住她的一雙手,像是一生一世也不放開。「你這幾天都藏到哪兒去?」
「你真那麼擔心我?」她輕聲問,只為求得最後一絲心安。
深深的看進他霧起濕氣的眼底,她看見無止無休的憂忡,看見因找不到她而泛起的焦慮,也看見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剎那間,所有在心中曾浮現的忐忑不安、所有的懷疑,全都消逝無蹤。
他是真的愛她至此,她已再無猶豫。
「廢話!」到現在她還跟他扯這種爛到極點的鬼問題。
如果不是怕多罵幾句她又會想不開,然後再玩起躲貓貓的鬼遊戲,當真該跟她好好的翻臉一次。
她嚇得他差一點就去尋死尋活。
「其實,你何必這麼執著於我?難道你不知道我的缺點數起來有一大籮筐?」依舊是口不對心的反話,她在心裡嘲笑著自己的死愛面子。
是他尋上她,明知道她這段時間對他幾乎是處處都在雞蛋裡挑骨頭,可他全不以為意,甚至在她煩惱該如何再度進場而不失顏面時,他已經捧著用愛情鑲起的台階給她駐足。
她是笨蛋,竟傻到想眼睜睜的讓他成為生命中的過客!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也數過了,但,還是沒我的多。」咧嘴乾笑,田沐山小心翼翼的在她手背吻了又吻,凝望著幾天未見的白皙面容,情不自禁的俯身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待直起上身,喟然輕歎。「我知道你還在怨著我的粗心大意與雞婆,可我也知道,今生今世我是非你不娶,所以有什麼條件,你說吧,我改。」
「你……」這一生能遇到他,夫復何求。
「別哭,你一哭,眼淚就像是流進我的心裡,怪難受的。」忍不住又傾身將那沁涼的眼淚吻盡。「只要你說,我一定改。」
「你只要記得,我受不了腳踏多條船的男人。」
一句話,彼此皆深知前嫌已然盡釋。
「腳踏多條船?」想到自認識她後的林林種種,他自嘲地笑出聲。「你知道嗎?從好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就是被你一腳踢出窗口的那個晚上,記得嗎?打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小弟弟對任何女人全都沒感覺。」
腳踏多條船?嗤,她是在說天方夜譚吧!
「真的?」
「騙你幹麼?對我又沒多少好處。我都已經人財兩得,犯不著扯大話哄你開心吧。」心焦如焚的情緒一待撫平,眨眨眼,他終於看到她眼眶的紅潮與淤青相互輝映。「你跟人開扁?」
「嗯。」
「這次你礙到誰的眼?」
「瓊安。」
「是她呀……」心疼的在她眼臉上烙下吻印,他長歎一聲。「這次就算了,以後別隨便找人開扁。」說真的,她開扁的對象是瓊安,他不怎麼意外。
誰叫他莽莽撞撞的胡亂開罵,接著又去挑釁她的男朋友,她當然會氣不過啦,只是委屈阿葆,無端受他牽累。
「知道了啦。」她沒好氣的擰眉應著。
真想將實情告訴他,又不是她先動手打人,總不能眼看著瓊安拳頭都一個一個的揮過來,她還不動不閃地拿肉臉去給她練拳術吧。
見她又委屈的霧起淚眼,田沐山的心在瞬間酸軟成一攤不捨。
「起碼,也得要有十成十的決勝把握才可以開扁,看,眼珠子都差點讓她給打爆。」怎麼不心疼呢?他就是愛死她風采特殊的丹鳳眼,可這會兒,一隻眼睛已經腫得像聖母峰。
而且,在找上克裡斯又罵又咒又單挑後,戰事甫休,就聽氣喘吁吁的克裡斯埋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
「你大概不知道瓊安練了幾近一輩子的跆拳道吧!」所以,交往的這段時間,若遇到像那天的情況,他這個身為人家男朋友的「肉腳」都只能在一旁作點綴,裝裝樣子。
田沐山聽得瞠目結舌,搞半天,原來他那天當真是雞婆過頭,難怪阿葆會氣不過。
「咦,不是瓊安通知你的嗎?」她不笨,怎會猜不出來,自己才剛回到家,沒多久他就出現,若說這是巧合,那老天爺也未免太給她面子。
「是呀。」
「你沒瞧見瓊安?」會這麼嘀咕,鐵定是掛電話就直接衝過來找她,跟瓊安錯過。
「沒,她還好吧?」
「好……」想到賽後成績,虔素葆破涕為笑。「她好得不得了。」
「瞧你笑得這麼奸詐,鐵定有鬼,怎麼?她比你更慘?」見她笑,他不禁也陪著她笑。
「那當然嘍,告訴你,她的一雙眼珠子差點被我打爆。」而瓊安只重傷她一眼,算她扳回一城。
「真的?」
「騙你幹麼?」
「哈哈哈。」抬高她的領,他狠狠的吻得她喘不過氣來。「幹得好,不愧是我田沐山的女人!」
什麼意思?他到底是喜歡她強悍潑辣,還是喜歡她溫柔婉約?丹鳳眼微斂,虔素葆氣喘吁吁的睨瞪著他,只一秒,她放開心,任自己沉淪在他愈來愈火熱的激情中。
柔也好、悍也好,她就是她,不折不扣的虔素葆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