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哆啦A夢T恤和白色直管牛仔褲,腳上穿著雙路邊九十九元便宜貨的球鞋,清秀到近乎平凡的艾禰芽,在看到兩隻超快樂的大狗時,向來淡淡的神情不禁浮起了一絲笑意。
她揉了揉兩顆大狗頭,「嗨,恭喜、發財。」
砰地一聲大響,荔女粗手粗腳地打開車門,眉飛色舞道:「阿芽,快上車,房大頭要免費送我們去內湖花市。」
禰芽還來不及反應,高大溫文的靜權已經下了車,對著她微微一笑。
「禰芽,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禰芽眼神一亮,依舊慢條斯理地道:「房大哥,你今天怎麼有空?」
「我剛回國。」他笑歎一聲,「可惜我工作太忙,身不由己,否則真該常常碰面聚會聊聊才是。」
荔女忍不住擠開他,白了他一眼,「你沒事鑽在我們女人堆裡做什麼?打聽八卦啊?你也不能跟我們討論哪一個牌子的衛生棉好用,碰面要幹嘛?」
禰芽差點暈倒,趕緊摀住她的大嘴巴,沒好氣道:「鮑荔女,妳今天沒刷牙啊?妳不開口沒人當妳啞巴。」
連衛生棉這種私密用品都大剌剌的講出來,她乾脆直接借用電台的廣播系統全國放送好了。
這個女人真是腦筋有毛病,她難道不知道房大哥的心意嗎?這麼粗線條、沒神經的,她真是為房大哥的「缺少品味、有欠思量」而歎息。
靜權忍著笑,眸光明亮地看著禰芽,「妳別緊張,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反正我也被荔女罵慣了。」
「她是女張飛個性,你多包含她。」禰芽威脅地瞪了要抗議的荔女一眼。
「我瞭解。」他笑咪咪的點頭,「我就是喜歡她這樣衝動熱情的個性。」
禰芽一呆。
荔女卻一副大大受不了,急忙掰開她的手,哇啦哇啦大叫起來。
「什麼喜歡不喜歡?房大頭,你不要再製造曖昧了好不好?將來我嫁不出去都是你害的,誰讓你一天到晚破壞我的清白。」
「我會負責的。」靜權半真半假地試探道。
「負你個香蕉芭樂責啦。」她火氣旺盛,纖指用力戳著他的胸口。「你只要別一天到晚大嘴巴,就不會有什麼負不負責的問題了。」
她最氣他這樣,好像她真的跟他有什麼。
「妳幾時才會明白呢?」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搖頭苦笑。
「明白什麼?」她斜眼瞅著他。
「我們倆不只是青梅竹馬,我們之間大有發展餘地。」他誠摯地道。
荔女一怔,臉頰莫名地臊熱了起來,慌忙地呸道:「呸呸呸!又來了,不要講那些有的沒的好不好?萬一禰芽當真的怎麼辦?。」
靜權有種暈死過去的衝動,禰芽卻滿是同情地看著他。
這男人簡直是前輩子欠了荔女好幾千萬的會錢,今生才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上她。
不過緣分是最奇妙的東西,從來就沒人能摸得透、猜得準的。
「我們上車吧。」禰芽輕咳一聲,化解這個尷尬的場面。
「好的。」他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別客氣。禰芽聳了聳肩微笑。
荔女半張著小嘴傻傻地看著他倆的「默契」舉動,不知怎地,心頭一陣怪怪的,悶悶的。
房大頭……跟禰芽好像挺合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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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內湖花市,靜權原是打算陪她們逛花市買盆栽,再送她們回天字眷村,可是車子才在路邊停下來,荔女就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急急喚著人與狗下車。
「荔女,不如我陪著妳們--」
「不要、不要,你的眼皮都快掉到下巴了,還是早點回去睡覺,要不然逛到一半被仙人掌扎到還是摔進桂花叢裡,到時候又說是我的霉運害的。」荔女小臉神情極不自然,拚命趕著他。「去去去,回家去。」
「我不會那麼--」
「謝謝你載我們,下次見!」她不由分說,像逃難似地抓著狗、拎著禰芽就往花市門口沖,根本不給他說完話的機會。
禰芽幾乎腳不點地被拖進花市裡,置身在綠色植物和花海香氣中,卻是又好氣又好笑。
「妳在趕羊啊?」她努力掙開荔女力大無窮的掌控。「鮑荔女,妳有沒有量過妳的臂力多大?天啊,妳居然可以輕鬆地拖著一人二狗跑。」
「這有什麼?」荔女一臉的得意,「我昨天還抓起一名約有一百公斤重的無賴摔到對街,唉,妳都不知道那個場面,簡直是全場歡呼啊!」
禰芽呆了一呆,「我的天。」
「哼,誰教那個無賴不知死活來收我們春風美發造型室的保護費,現在恐怕是他得向警察申請保護令了,因為我已經撂下話,見他一次K一次。」她昂起小下巴,得意得不得了。
「妳當心被提報流氓管訓。」禰芽忍不住提醒她。
「不會啦,我這可是申張正義耶,警察沒道理對我怎樣。」她樂天得很。
禰芽沒力地摀住額頭,強忍住一聲呻吟。「四肢發達果然頭腦就簡單,真不知道那個優秀的房靜權是被妳哪一點迷住了?一身的蠻力嗎?」
「妳說什麼呀?」荔女被口水嗆到,氣急敗壞地道:「我跟房靜權又沒什麼,他也沒有被我迷倒,妳妳妳……說……那個……」
「荔女,妳心虛了。」
「我我我……哪、哪有……」她難得地結巴。
「我認識妳二十年了,只要妳開始結巴,就表示妳在心虛,這招屢試不爽。」禰芽冷靜地道。
荔女的臉蛋一忽兒青、一忽兒白,到最後漲成了豬肝紅色。「艾禰芽,我、我又沒有喜歡上房靜權。」
「我『又』沒有說妳喜歡上房靜權。」她露出一絲老謀深算的微笑。
「我我我……」
禰芽看她急得滿頭大汗,最終還是不忍心,自動轉移話題。
「妳今天要幫鮑爸買什麼盆栽?」
「文竹和武竹。」荔女鬆了一大口氣。
「要多大盆的?我記得我們電台有個工讀生的爸爸就在這裡賣花,我們去他那裡找找好了,也許還能打個折。」禰芽盤算著。
「好呀、好呀……啊!」
她們倆話還沒說完,就齊齊一腳踩進地上一個施工未填的窟窿裡去。
Shit!為什麼連買個盆栽都那麼倒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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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荔女在家裡對著面前的一盆白嫩嫩杏仁豆腐發呆。
為什麼她今天一聽到禰芽說到她與房大頭的事,會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像是有滿腔的辯白要說,卻熱熱地堵在胸口,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房大頭最愛開玩笑了,他每次總是表現出一副情聖的模樣,可是天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何況他從以前到現在,身邊一直都不乏美女相伴呢。
嗯哼!
她永遠記得國小時的自己,總是趴在自己家的圍牆上偷瞄身穿高中制服,清瘦儒雅的他跟隔壁眷村的知名美少女,一同在她家的桂花樹下漫步而過。
他低頭凝視著意亂情迷的美少女時,那溫柔到教人嫉妒的眸光,就連仍是小學生的自己也看呆了。
他一向是個名列前茅的頂尖優秀學生,渾身散發出濃濃的書卷味,高二就跳級讀大學,大學尚未畢業就被美國知名的航天企業網羅,後來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成了亞洲最年輕的國際航空機長,回到台灣任職於某大航空公司。
他回來的那一天,房媽媽放了一整個上午的鞭炮,她還被分派去幫忙包團圓餃子,歪七扭八的手藝連房媽媽都看不下去,索性要她去門外等「載譽歸國」的房靜權。
在眷村清一色的老舊紅色大門外,她看到英俊挺拔的他下了車,駕車送他回來的司機是個時尚明媚的美女空服員。
在那一瞬間,她心底有個什麼東西輕輕鏘地碎掉,從那天以後,她收起一見到他就臉紅的古怪習慣,開始用大嗓門和粗枝大葉的舉止面對他。
然後一直到現在。
禰芽涼涼輕諷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點醒,她忽然微微瞥見了心底深處某個總是關得緊緊的地方。
裡頭藏的是什麼?她已經忘了。
但總覺得是非常非常隱密和脆弱的某種東西……
不不不,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理會,她就依然是安全的。
「寶貝女兒,妳發什麼呆呀?」鮑爸移動著胖嘟嘟的身材坐了下來,慈眉善目得像土地公公的紅臉還沒開口,就先抹了一額頭的熱汗。「今年的夏天是怎麼回事,熱成這德行可怎麼過呢?」
「吃豆腐吧。」她把一口也未動的杏仁豆腐推到他面前。
腦子一發脹,就完全沒胃口了。
「妳有沒有把點心拿去給靜權吃啊?」
「當然有。」說到這個,她忍不住有些抱怨起來。「老爸,都是你啦!」
「我?我怎麼了?」鮑爸愣住了。
「以後要送點心給房大頭你自己去,我很忙,而且也不想再看到房大頭了。」她賭氣地道。
鮑爸一聽,不禁急了。
「為什麼不呢?妳忘了以後妳可是他的媳婦,怎麼可以不想看見他呢?難不成妳想賴帳嗎?」
「賴什麼帳?我根本沒有答應要嫁給他。」她真是被這群天真的老人家氣死,哪有這樣一相情願地做兒婚女嫁的盤算,一點都不用顧慮到她的感受?
就像她的死黨之一,也就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的甄銀當,今年初被甄爸莫名其妙推出去嫁了個男人,幸虧銀當倒了十八輩子的楣,終於有點否極泰來的跡象,居然嫁的男人還是人中龍鳳,待她更是一等一的好。
否則的話,要是婚姻不幸福,她真不知道甄爸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甄媽呀。
可是她們四個死黨的老爸也是死黨,一天到晚盡打算著怎麼替她們找一門好親事,好一嫁了之無爹事。
「哎呀,我的寶貝女兒,話可不能這麼說,妳和靜權可是青梅竹馬。」鮑爸搖頭晃腦,義正辭嚴地道,好像「青梅竹馬」這四個字就能夠表述一切。
「哪有青梅竹馬?我在我家吃青梅子,他在他家騎竹馬,這樣就算青梅竹馬,就可以送作堆喔?」荔女橫眉豎目的說著,「要真是這樣的話,天字眷村裡跟我同年紀的男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你女兒恐怕一天嫁一個也嫁不完。」
「妳在說什麼呀,當然不是這麼算的。」鮑爸被女兒嚇壞了。
「不然怎麼算?」她倏地站起來,又嚇了鮑老先生一大跳。「總之,以後不要再把我跟房大頭擺在一起講,否則我就去打到他殘廢兼毀容,看到時候你們還要不要我嫁給他!」
鮑爸咋舌不已,全身雞皮疙瘩都排排站起來了。
哎呀呀,大事不妙,他這個女兒可是出了名的凶蠻,萬一她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真跑去打傷了靜權可怎麼辦啊?
他著急地撲向電話,拿起話筒就撥了那一組熟悉的號碼。
「親家,事情不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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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荔女就心緒惡劣地邊嚼著燒餅,邊飆著機車往上班的方向去。
搞什麼東西,那個死房大頭又害她昨晚氣到胃痛、頭暈還兼失眠,滿腦子都是想著怎麼找借口去痛打他一頓。
如果不是怕傷房媽媽的心,她可能半夜就掄起鐵拳直奔他的高級公寓了。
媽的,她的腦袋就已經很不愛想事情了,他偏偏要搞出一堆麻煩透頂的事情教她心煩。
氣死了,他明明就沒有那個意思,為什麼不早早跟兩邊的長輩說個清楚?害得她又被迫發脾氣恐嚇自己的老爹。
前頭是綠燈,她油門一催就衝向前,沒想到一輛跑車打小巷子斜斜闖過來,她心一驚,猛地煞車,整個人差點摔出去。
總算平常俐落的身手和蠻力發揮了作用,她硬生生用雙腳定住了機車的衝力,在間不容髮的瞬間止住車子,和跑車恰恰保持不到五公分的距離。
驚魂甫定的她忍不住跳下車,小手扠腰破口大罵。
「喂!你是色盲啊?沒看見紅燈啊?你給我下來,有膽你給我下來解釋解釋!」她氣呼呼的吼著。
路人和汽機車的駕駛紛紛驚異的側目,本來有人想停下來主持正義,可是跑車裡鑽出的渾身刺青大漢登時嚇得所有人車急忙逃竄躲避。
這年頭閒事可不能亂管,否則是會出事的。
刺青大漢大搖大擺地下車,砰地一聲甩上車門,鄙夷地瞪著荔女,站著三七步的雙腿甩抖著。
「妳說啥?明明就是妳擋了老子的路,居然還有膽子跟老子大小聲?」他惡聲惡氣地道。
啐!一個身高還不到一百六十五的瘦巴巴少女居然敢跟他嗆聲,真是出門忘了帶眼珠子。
荔女滿肚子的火氣正沒處發洩,她一個箭步上前揪起大漢的衣襟,「去你的,有種再說一遍!」
「妳……咳咳!放手……」刺青大漢被她這麼一抓,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驚恐地想掙脫開來。
「快跟本姑娘鄭重道歉,否則我是不會放手的,信不信我一把掐斷你喉嚨?」她凶巴巴地威脅道。
這時在一旁圍觀的路人們不知道叫警察來了以後,到底是該救紫發少女還是刺青大漢?
「我……」刺青大漢只覺得喉頭被一股蠻力箍緊,不久眼前開始發黑,臉色漲得通紅,連忙嗆咳大叫道:「我、對不起……咳咳,對不起、對不起……妳、妳可不可以放手……」
「幹嘛這麼快就跟我道歉?」荔女更生氣,這樣自己就沒有理由揍他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就不會再堅持個幾分鐘嗎?這樣我就算想揍你也揍不下去了,媽的,像你這種凶神惡煞平常欺負人的時候不是很跩嗎?」
刺青大漢嚇得兩腿發軟,邊咳著邊討饒,「拜託妳放過我,咳咳!是我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
她忿忿地將他扔回引擎蓋上,砰地一聲發出巨響,刺青大漢摔得頭暈眼花,不過總算一口氣喘得過來了。
「下次就不要再讓我遇見你,否則遇你一次扁你一次!」她再度撂下自己的招牌老話。
「是是是,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走……我馬上走……」他一臉狼狽的逃回車子裡。
「再開快車我就砍斷你的腳筋。」她心裡仍是餘怒未平,又紅眉毛綠眼睛地補了一句。
刺青大漢不敢再說話,乖乖地將車子緩緩駛離。
荔女吁了一口氣,手上的燒餅也不吃了--她方才單手拎起那大漢,甚至連另一手的燒餅都沒掉半顆芝麻粒呢--塞進背包裡,跨上機車繼續往前騎去。
所有的人是看得目瞪口呆,只能傻傻地目送她英勇又凶悍的背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