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盆可是靜權的心肝寶貝,弄死了不得了。
她又蹭回屋裡,看著窗明几淨的室內,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可以整理的,聽說清潔公司三天來一次,所以根本就不用她拿起掃把胡搞瞎搞的。
最後,她還是只能像靜權說的,看是要看看五十二吋的大電視還是要打電動,抑或是看滿櫃子的書。
不過那些書都深奧得要命,若不是原文,就是一些她平常翻也不會去翻的。
「莎上比亞的十四行詩,嗯,聽說很好看。」她點點書目,還是沒抽出來,繼續看下一本。「《基督山恩仇記》……聽說有拍成電影,那我去租電影來看就好了……嗯,還有這個,《奧修大師的十二個故事》,奧修大師?奧修大師?」
她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曾在哪裡聽過這位大師,當然也就沒有可能再把書拿出來看了。
哎喲,無聊得要命,靜權回總公司辦點事,這麼大一間屋子就剩下她一個人,恭喜和發財則是在她家裡。
「對了,我怎麼忘記我有帶任天堂呢?」
荔女倏然眼睛一亮,興匆匆地打電話訂了一個大披薩和轟炸雞腿與可樂,然後跑回房間取出任天堂電視遊樂器,鑽到電視後頭插好電線頻率後,放入遊戲卡匣,打開開關。
寬大如小型電影院般的屏幕亮了起來,她歡呼一聲,興高采烈地玩著「超級馬利」。
客廳登時熱鬧不已,迴響著如彈簧般的逗趣音樂。
接下來是披薩來了,她邊咬著香Q的披薩,邊改玩只要一隻手就能操控的「小精靈」,玩得非常痛快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手機曾響起過。
忽然,大門打開了,房爸、房媽與靜權站在玄關處,目瞪口呆地看著光著腳丫子、盤腿坐在柚木地板上,手上、臉上都沾滿了披薩醬料,還有那轟然巨響著的電玩遊戲……
荔女興致正濃,驀然眼角餘光瞥見了他們三個,大驚之下滿口的披薩都噎梗在喉間。
「咳咳……」她一手抓著喉嚨,拚命嗆咳。
房家老少三口慌忙衝過來,一時之間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焦心關切地大嚷著--
「哎呀,妳要不要緊啊?」房媽差點急哭了。
「小荔,妳喝口水,喝口水……」房爸焦急地將水杯遞到她嘴邊。
「妳還好嗎?有沒有好一點?有沒有好一點?現在覺得怎麼樣?」靜權更是臉色都白掉了,緊攬著眉頭糾結著心,趕緊替她拍背順氣。
如果是被披薩給噎死了,那麼她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荔女苦笑著,總算在水的幫助之下把披薩吞下去了。
「還、還好,我沒事,你們放心……房爸,房媽,你們怎麼來了?」
她有點心虛,自己剛剛那副完全沒形象的邁遢樣統統都被長輩看光了,不知他們會怎麼想?
萬一他們誤會她已經跟靜權同居,那就慘了。
房家二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房媽笑咪咪地道:「我是來問妳有沒有空去挑金子的。」
「我是想問妳比較喜歡吃哪一家的喜餅。」房爸慇勤地喜問。
她眨了眨眼,沒有注意到一旁臉色變得古古怪怪的靜權,茫然的問:「誰要結婚了?怎麼會有喜餅?還要挑金子?」
「爸、媽,我想這件事還是先……」靜權試圖插入意見。
「閉嘴,你就是這樣拖拖拉拉的,才會耽擱人家這麼久,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房媽瞪了他一眼。
他哭笑不得。
「就是說呀,兒子,你這個性就是太斯文客氣了,應該要學學老爸,有魄力的給他決定下去。」房爸也落井下石,一點也不同情兒子。「考慮那麼多做什麼?萬一心愛的好人兒被別人搶走就糟了,你懂是不懂?」
「爸,媽,我是覺得……」他試圖解釋。
「房大頭,你怎麼不讓房爸、房媽把話講完?這樣半路插嘴很沒有禮貌耶。」她忘記自己也是忍不住跳出來半路插嘴的。
「對對對,果然好兒子還不如好媳婦。」房媽快慰極了。
房爸也笑得合不攏嘴,「我就知道小荔是個最貼心的好孩子。」
「房爸,房媽,你們不要這樣說啦,我會不好意思的。」她有點發窘,但也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起來。
靜權又好氣又好笑,「妳知道我爸媽到底來找妳做什麼的嗎?」
「問我要不要吃喜餅和挑金子。」她狐疑地看著他,「幹什麼?你以為我有那麼笨嗎?剛剛說過的話馬上就忘?」
「他們是問妳要不要去挑『我們』結婚用的金飾,還有比較喜歡哪一家的喜餅,準備『我們』結婚時送。」他特別加重「我們」兩個字的語氣。
「啊?」她瞬間呆掉了。
房爸、房媽熱切的湊過來,齊聲共氣道:「對啊,乖媳婦,妳比較喜歡哪家的喜餅和什麼樣式的金子啊?」
「我我我……」她急得滿頭大汗。
「千萬不要客氣,反正這件婚事是早辦早好,荔女,妳說是不是啊?」他倆又異口同聲的問道。
結、結婚?!
「房爸、房媽……」沒有心理準備又一時受了這麼大的壓力,荔女忍不住摀住耳朵,大叫道:「我沒有要嫁給房大頭,我沒有啦--」
靜權原本又焦急又好笑的神色瞬間一僵,一顆心因極度的失望而迅速地冰冷了下來。
難道他在她心底始終越不了青梅竹馬的界線嗎?難道她口口聲聲說答應接受他,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所致,過後又全番不認帳了嗎?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
究竟該怎麼做,她才會真正的喜歡他,不再將他遠遠推拒在心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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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女感覺到有點不一樣了。
打從那天她一時心慌意亂地對房爸、房媽否認「現在不會有任何婚禮」後,兩老早就習慣她的說法了,只是笑咪咪的摸摸她的頭,說會再給她時間想清楚,但靜權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古怪和冷漠。
房爸、房媽回去後,她特意問他要不要吃披薩,他神色淡淡地說要到書房忙些事情,然後一鑽進去到了晚上也沒出來。
她試著敲過門,高聲問他會不會餓,要不要出去吃晚餐,但他的反應冷淡極了,要她自己去吃飯。
又迷惑又忐忑的她只好乖乖收起任天堂,背起背包離開。
他甚至連說要開車送她都沒有!
「可惡的房大頭,他該不會是到手了後就對我厭倦了吧?」她懷疑的問著自己,隨即呸呸呸道:「到什麼手啊?我怎麼講的那麼難聽,何況他也不是那種人,我怎麼可以把他想成那麼邪惡不堪?」
肯定是因為時差還沒有調回來的關係,所以他才會懶洋洋的吧。
話雖如此,她還是有些垂頭喪氣,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來,就連在幫客人做造型的時候,也是邊吹整邊歎氣,從她嘴裡吹出來的遠比吹風機的還要多。
白勤和一干學妹看得心驚肉跳,想問又不敢問,因為戀愛中人本來就會有諸多奇奇怪怪的症候,今天哭、明天笑的,所以他們是盡量有多遠閃多遠,就唯恐會再惹她更心煩。
而沒有客人的時候,荔女坐在小花幾邊喝著可口可樂,邊盯著手機發呆,那副標準為愛失魂落魄的樣子,更是讓大家連招呼都不敢對她打。
「記住,現在是非常時期,在戀愛初期是人情緒最不穩的時候,所以千萬不要有任何舉動驚動和打擾了荔女學姊,知道嗎?」白勤召開全店會議,一臉鄭重的叮嚀。
「知道!」眾人表情嚴肅,重重地點下頭。
一時之間,春風美發造型室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每個設計師、小妹以及客人都保持在「萬安演習」的狀態中。
荔女卻是渾然不覺,一顆心、兩隻眼睛統統在那支手機上頭。
奇怪?怎麼還不見熟悉的電話號碼來電響起呢?
他又飛走了嗎?就算是,也應該會打通電話告訴她吧?
她開始害怕這從頭到尾只是一個遊戲,為了報復她這些年來對他不理不睬的懲罰性遊戲。
她面色若紙,雙手緊緊摀住了雙眼。
別胡思亂想了,鮑荔女,這並不能解決任何事!她告訴自己。
那句老話是怎麼說的?山不來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去就山!她不相信他會躲她一輩子。
荔女倏然站起來,神情堅定地到櫃檯抓過背包,揚聲道:「白勤學長,我下午請假。」
「沒問題、沒問題。」
所有的人頓時大大鬆了口氣。
荔女不管那麼多,跳上機車就往內湖方向飆去。
風在耳畔咻咻吹過,她滿腦子都在思索著待會見到他後,應該跟他說什麼話。
可是在飛馳抵達靜權那棟高級公寓的二十分鐘內,她完全想不出該怎麼做開場白。
她停好機車,原是想要按門鈴,卻又害怕聽到他拒絕的冷淡客套響應。
深怕他生氣,唯恐他不悅,她究竟幾時變成這麼膽怯小心的?
也許是因為太過在乎一個人,她甚至願意為他改變自己。
荔女輕輕歎了一口氣,怔仲地在門前站了半晌,這才提起精神打開大門。
在搭電梯的時候,她腦筋一片空白,可是掌心在冒汗,雙腿虛軟,而且胃在重重翻攪。
她用鑰匙打開他的門,尚未推開就聽見一陣輕鬆歡愉的笑聲,有男有女。
她心口一緊,手卻自有意識地用力推開門。
砰地一聲,裡頭正在聊笑的人們嚇了一跳,她一踏進去玄關就瞥見他含笑的眼神,但是他的笑意在見到她的一瞬間變僵了,淡了。
她心碎地發現,他竟是沉重地吸了一口氣後才開口。
「妳怎麼來了?」靜權緩緩起身走向她。
從他的表情裡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是她的心卻已不斷地往下沉。
「咦,靜權,這位是你朋友嗎?」客廳裡優雅側坐著的美女抬眼瞥向她,聲音輕嫩地好奇問道。
荔女只覺胸口好悶、好痛、好緊,想要狂吼大叫大喊,想要狠狠地舉拳捶碎牆壁,但是她只是冷冷地開口。
「關妳什麼事?我是他朋友還是他妹妹跟妳有個屁關係?」
美女驚駭地倒抽一口氣。
靜權卻是被她那句「是朋友還是妹妹」氣得一時失去理智。
她果然又要同他撇清關係了,那天是在他父母面前,今天又是在他朋友面前。
難道他們的感情在她眼裡就那麼微不足道、像一陣風般易逝嗎?
心痛又受傷的他忍不住低斥道:「妳的脾氣為什麼總是這麼壞?妳為什麼就不能改改?韻梨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妳再這樣侮辱她。」
侮、侮辱她?
「你……為了她凶我?」荔女一呆,眼眶不禁滾燙濕熱起來。
「我只是教妳『禮貌』這兩個字怎麼寫。」他憤然道,「跟我的朋友道歉,否則我不可能原諒妳。」
「你……」她緊緊捂著劇痛絞疼的胃,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要我跟她道歉?」
「這是做人的基本禮貌。」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又是不捨又是憤怒。
為什麼她完全不把他們的感情放在心底了,他卻還是無法狠下心來與她決裂?
她受傷的神情也重重地劃破了他的心。
「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你都不怕我生氣了,憑什麼還要我道歉?」她又惱又痛又氣,豁出去地大叫,「我早就知道你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風流公子、花心蘿蔔,我怎麼會笨到還相信你?」
「在妳的眼裡,我永遠都是這麼不堪?」他的心倏地一陣發冷,激動得眼前金星直冒。
他這些年來默默守候在她身邊,暗暗的付出深深的情意,竟然換來這樣輕蔑醜陋的評語?
難道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法洗刷在她心底那早已深烙下的先入為主的惡名?
「你自己心知肚明。」她都親眼看見了,他還想狡辯嗎?
那天開始就對她冷淡得不得了,甚至不管她晚上一個人騎機車回去會不會發生什麼事,然後連續好幾天也沒有半通電話,以往會噓寒問暖,關心她吃飽穿暖了沒有,可是這幾天呢?統統都是空氣,統統都是空白。
她今天跑來找他,卻親眼見到「忙碌到不見人影」的他竟然親密地和一個美女在聊笑,那樣暢然愉悅的笑聲是她從來沒有聽見過的。
她承認她開口罵粗話不對,可是她已經被嫉妒與憤怒、傷心沖昏了頭,他不瞭解不安撫便罷,居然還要她道歉?
「我心知肚明什麼?我如何禁止得了別人的思想齷齪?」靜權也氣得口不擇言。
「我思想齷齪?」她又氣又急又傷心,「你才是人面獸心,表面上仁義道德,肚子裡卻是男盜女娼。」
「好,既然如此,就沒有什麼好講的了。」
「你這個偽君子,我跟你一刀兩斷!」她吼道。
靜權氣得渾身發抖,眼前陣陣發黑。
她總是這麼輕易就將分手說出口,可見她根本就不在乎、不重視這段得來不易的珍貴感情。
「隨便妳。」他拉開大門,面色冷峻、雙眸冒火。
他趕她走?他居然趕她走?
荔女臉色慘白,幾乎軟癱在地上,但是不知道打哪裡冒出來的一股力氣支撐住她,她猛地衝了出去。
她死命地按著電梯鈕,可惡的電梯卻遲遲不上來,她索性改走樓梯,飛快地踩著階梯往樓下衝,幾次踉蹌幾乎滑摔下去,最後她滿面是淚地跌坐在一樓的樓梯間,大理石地板寒涼得就像是她此刻的心。
荔女悲傷頹然地摀住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哀哀痛哭的聲音像極了受傷的小動物,彷彿知道自己的傷口太大、太深,已經沒有痊癒完好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