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月的深夜裡,小女孩的哭聲迴盪在陰森樹林間。
「……媽媽……」
冷風一吹,哭聲便像不散冤魂裊繞於荒煙蔓草間。
嘎——啞、嘎——啞……尖銳鳥叫聲劃破夜空。
六歲的藍天天停住哭聲,在雜草小徑間慢下了腳步。
她抬頭一看,只見到樹幹上一片黑壓壓,什麼也瞧不清楚,偏偏鼻涕正好又要流下來,連忙低頭長吸了一口氣。
月亮在此時悄悄露出半張臉,樹幹上出現了無數顆閃亮的眼珠子——成群結隊的噬肉烏鴉棲息在樹枝間,虎視眈眈著它們的晚餐停下腳步。
藍天天步伐疲累地踩過枯葉,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她好想吃媽媽煮的面,可是爸爸說媽媽上天堂當天使,不能回來了。
她不懂媽媽為什麼要一個人去當天使,媽媽不是說她是小天使嗎?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去?
「媽媽,你快點回來,好不好?」藍天天小聲地喊著,兩行眼淚又流出眼眶。
爸爸說,新媽媽會照顧她。可是,新媽媽只會打她,不給她飯吃;爸爸不回家時,還不讓她進門睡覺。
可是,她有乖啊,是新弟弟自己哭的,她沒有欺負弟弟啊……藍天天抽噎著繼續往前走,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走到樹林最深處。
「啊!」
她的腳被籐蔓纏住,整個人趴倒在一道石階前。
幾隻烏鴉霎時飛到她的頭頂上方,黑眼珠死命盯著她。
「哇!」藍天天沒注意到頭上發生了什麼事,目光完全被眼前的一切給吸引住。
沿著石階而上,有一棟好漂亮的大房子——房子上有高高的方門、尖尖的高塔、大大的窗戶,還有圓圓的陽台,好像故事書裡的城堡。
汪!汪!汪!
此起彼落的狗吠聲讓藍天天回過神,她轉頭一看——幾隻野狗正對著她狂奔而來。
被野狗咬過幾次的她,嚇得連滾帶爬地爬上石階,想也不想地就開門衝進屋子裡。
一隻烏鴉原本停在二樓陽台上,見狀隨之飛入屋內。
烏鴉的翅膀一掀,大門砰地一聲被掩上。
汪!汪!汪!
野狗群在外頭叫了一會兒之後,終歸於無聲。烏鴉則飛到屋內水晶吊燈上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藍天天站在屋子裡,非常非常非常地失望。
這間屋子比她家還亂,到處堆滿東西、東西上頭還披了一堆白布。
「好亂喔……」
藍天天咕噥著在牆角坐了下來,決定在這裡躲到天亮。
天亮後,爸爸就會回家,然後就會來找她了。爸爸在家時,新媽媽至少會給她飯吃。
可是,她現在還是好餓啊!
「媽媽……媽媽……我的肚子好餓。」藍天天抱著肚子,在屋裡嗚咽著。
二樓有吃的。一個聲音對她說道。
「誰在說話?」藍天天睜大眼睛,小小聲地問道。
二樓有吃的。
那個聲音再次對她說道。
一定是神仙來了!故事裡的神仙都會幫助乖小孩的。藍天天興奮地想著,麥色小臉脹得通紅。
二樓有吃的。
分辨不出聲音的方向,她只好慢慢朝著二樓前進。
「我每天都有擦地、洗碗、擦桌子,很乖很乖喔。」她邊爬樓梯邊自我推薦。
乖。
神仙誇她很乖耶!藍天天咧著嘴笑,滿心歡喜地繼續爬上白色迴旋樓梯,小小腳丫在滿是灰塵的樓梯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神仙,禰們家的地板不乾淨喔,我吃飽了就幫禰擦……」她輕聲地說道,順著樓梯轉勢轉了個彎。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藍天天驀抬頭——眼前出現一個身穿黑衣、長髮及腰,雙眼像鑽石一樣發亮、臉龐比爸爸做的瓷器還雪白、長得比芭比娃娃還漂亮的人。
「仙女!」藍天天整個人朝仙女飛撲過去。
龍騰右手一揚,小女孩身子騰空飛起,重重摔回一樓地板上,發出「砰」地一聲。
藍天天痛到小臉全皺了起來。
龍騰站在樓梯間,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個跌得鼻青臉腫的小傢伙。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跌倒的!」藍天天抬頭望著仙女,忙不迭地開始道歉。
「滾。」龍騰啟唇,冷冷說道。
「仙女,我肚子好餓。」藍天天說道,餓到頭昏眼花的她,根本沒空去管仙女的說話聲音為什麼像男生。
「我不是仙女。」龍騰冷聲說道。
「你是仙女啊!你長得那麼漂亮,你還叫我上二樓,說那裡有飯吃。」
「出去。」
「仙女,我沒有做錯事……」
龍騰冷目瞥向一樓大門,大門霎時被一陣強風吹開。
「是你說要給我東西吃的,神仙不可以騙人的……」藍天天喃喃自語地說道,完全沒力氣起身。
「一樓大門右邊有東西可以吃。」龍騰說完,一個旋身,像風一樣地消失。
藍天天瞠目望著仙女從她眼前消失,只能嘴巴張大地說著:「哇!」仙女真的好厲害啊!
藍天天走向大門,還是沒注意到停在水晶吊燈上的烏鴉,更遑論它正露出詭異笑容一事。
她興奮地撿起一袋水果,完全無視於水果旁邊祭拜用的香燭,拿著蘋果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謝謝仙女!」她回到屋內,嘴裡含著食物大聲地說道。
她吃就吃,還囉嗦什麼!
此時,坐在頂樓看著設計圖稿的龍騰,被樓下的聲音吵得眉頭一皺。
有時候真想詛咒這過度靈敏的感官,連想得個清淨都不可能。
他就是怕吵才會選擇落腳在這座曾經發生過搶劫血案、居民無人敢入內的鬼屋裡。
幾十年來,除了每個月會有人擺上水果供品求平安外,始終沒人上來干擾。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居然就這樣直搗黃龍,看來他該設下結界,讓人類只要一靠近樹林,就會寒毛直豎,不敢再向前。
龍騰抬起頭,一隻烏鴉從窗戶外頭飛了進來。
「就這樣?你就這樣打發她?」烏鴉用意念對龍騰說道。
「難道要我吸她的血嗎?她髒得像鬼。」龍騰同樣以意念回道。
「這話說得不好,我們也是鬼,哪裡髒了?」烏鴉嘎嘎叫。
「這麼愛說話,不如你去陪她。」龍騰抿緊唇,琉璃般璀璨雙眼閃過一陣不耐。
「我長得又不像仙女,呵呵呵。」
龍騰瞪了烏鴉一眼。
「哈,這是幾百年來,我所看到你最有情緒反應的一次。真該拍照留念。」烏鴉大笑地說道。
「仙女,謝謝。」一樓的藍天天說道。
「真是個可愛又懂事的小孩。」烏鴉說。
龍騰懶得理會,冰雪容顏上一對絕色鳳眼只在低頭看到手上的瓷杯設計圖時,才燃出一道生氣。
「我說你啊,幹麼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咱們百年換一次地盤,好不容易脫離霧濛濛的英國,才剛到台灣十幾年,還有八十多年的光景,你就縮在這個地方……」
「到哪裡都是一樣的。」龍騰打斷他的話。
「哪有一樣?你回來台灣不就一直在研究瓷器?還研究到偷飛進故宮裡頭,這代表了你還有熱忱啊……」
「我不想討論這些。」
「媽媽。」一樓傳來小女孩含糊不清的夢話。
龍騰連眉頭都不抬一下,只靜靜地坐在桌前,拿起幾幅水墨畫古作,研究如何將畫作精神表現在瓷器設計裡。
「唉,連這麼可愛的小女孩都引不起你的興趣,我真不知道你接下來的幾百年要怎麼活……」
龍騰利眼一掃,桌子上的紙片頓時飛刀似地朝著烏鴉疾射而出。
烏鴉連連避開幾擊,倏地飛出窗戶,只留下翅膀拍擊的聲音在屋內響著。
龍騰原本是該專心的,無奈一樓小女孩牙齒的打顫聲太吵,讓他的眉頭愈鎖愈緊。
真吵!他拿著平時閱讀時用的紅色蓋腿毛毯飛身下樓,披覆在她身上。
小女孩得到溫暖,小臉表情開始舒緩,而他看著她小臉上的扁平五官,想不起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仔細看過一個人了。
幾百年以來,人類對他來說,就只是供應血液的工具。
「媽媽……」小女孩抱著毯子,又開始說夢話。
龍騰別開視線,以一種連風都要遜色的速度化作一道墨煙,飛出屋外,繞著樹林布下結界。
這一晚,若有任何不識相的人跨進這裡,也會因為心生恐懼而倉皇離開。
至於那個誤闖禁地的小女孩,之後也不會再有任何機會進到他安全的堡壘裡……十年後——「我回來了!」
藍天天提著大包小包,氣喘吁吁地穿過森林,走進大屋裡頭。
放下重物後,她先從角落箱子取出立式手電筒和蠟燭燃亮屋內,接著又拿出一張野餐墊鋪地。
最後,她從背包裡拿出十年前仙女送給她的紅色毛毯,還有她的晚餐——一顆蘋果、一塊麵包。
佈置就緒後,藍天天雙手合十對著空氣說道:「仙女,禰最近好嗎?我升上高中了,我們班導對我很好。不過,考試多到嚇死老百姓。我晚上還要去當國小家教,很怕書讀不好,考不上公立大學,以後就沒機會讀書了。」
「禰知道我今天怎麼可以跑來嗎?因為我繼母跟菜市場公會去參加兩天一夜的旅行,她把兩個弟弟也帶去了!耶!」她興奮地又叫又跳著,極瘦的尖稜小臉上一對黑眸精神奕奕閃亮著。
「我昨天沒被狗追、沒踩到狗大便,本來還想說運氣很好,沒想到繼母心情不好。」藍天天一聳肩,卻痛得倒抽一口氣,她苦笑拿起蘋果喀喀喀地咬著。「算了,她打完我消耗脂肪,省得還要花錢去美容抽脂,我也算是功德無量啊……」
她望著身邊黑漆漆大屋,臉上沒有絲毫恐懼。
別人說這裡是鬼屋,她卻從來都沒怕過。因為鬼哪有人可怕!鬼沒傷過她,人倒是把她打得傷痕纍纍。
三分鐘內吃完蘋果、麵包後,她挽起袖子,瘦弱手臂上儘是一條條浮腫的籐條鞭痕,有些甚至還滲著血絲。
走到牆邊,拉下一塊白布,露出下方的花梨木櫃子。
打開花梨木櫃,裡頭已經有了好幾組色澤白皙的瓷器置於其間。
「爸,你的瓷器好好地收在這裡,沒人可以動它,你可以放心。」藍天天虔敬地說道。
爸爸一年前去世之後,爸爸製作的瓷器被繼母陸續賣掉,除了被藏在儲藏室角落的那幾組之外。
因為爸爸早有心理準備,剛生病的時候就收起了好幾組家傳瓷器,要她務必小心收妥。
「爸,阿姨總算知道你做的瓷器多有熱門了。那組『花開富貴』對杯,她賣了三萬塊!不過,她的嘴還是要罵,說你生前不知道把這些東西拿出來貼補家用。」藍天天小臉趴在膝蓋上,歎了口氣。「我知道她賣小吃很辛苦,我也知道要養三個小孩不容易,但是,怎麼有那麼多負面情緒……」
就在她對著瓷器不停說話的當下,一道黑影快速順著樓梯滑下,乘著屋內空氣飄到她頭頂上方的屋樑。
「仙女,我今天帶了我爸的得意之作來給禰看喔。」藍天天精神突然一振,她盤腿坐在地上,開心地打開今天帶來的盒子。
見鬼了,她又感應到他了嗎?龍騰瞪著藍天天平靜無波的臉龐,胸口重重一震。
這幾年來,只要他一接近她身邊,她就一定會開始對「仙女」說話。要不是她的表情一派平靜,他甚至會認為她看得到他。
這絕對不是巧合!
十年前,他在森林設了結界,人類不得其門而入。
但他當時替她蓋上的那條紅色毛毯,卻意外地給她通行證。
屬於他的氣息附在小女孩身上,讓她毫無阻礙地再度走到這座屋內。她後來甚至把這裡當成避難所,心裡一有委屈,就往這裡跑。
他沒費事趕走她,是因為她第二次來的時候,帶來了一組瓷器。
那瓷器薄透完美得像是不世出的珍寶,那美麗的瓷釉、透亮得像寶石。他甚至還追隨她的氣味到她的家裡,發現她父親是個懷才不遇的陶瓷家。
於是,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他沒出手趕人,任由她這麼來來去去了十年。
龍騰居高臨下望著她從盒子裡取出三組瓷器,小心翼翼地置於地上。
「仙女,禰看這組瓷器!」藍天天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組「喜上眉梢」。
「這組瓷器花了我爸幾個月時間繪製,禰看到楓樹上的那只雀鳥了嗎?那麼逼真、有層次的釉紅,只有我爸那種天才才有法子做到!」
龍騰發亮的眼盯著那組瓷器的杯子,完全被那薄如蟬翼的瓷體,以及雀鳥嘴上的紅喙和楓葉的橘紅給吸引住。
「這麼國寶級的手藝,我不知道她怎麼捨得賣掉。」她搖頭晃腦覺得可惜,四十公斤不到的清瘦體重,隨便一搖都像是要散去一般。
「爸,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設計了幾款杯子,當成你的生日禮物。」藍天天趴在野餐墊上,從背包裡取出幾張設計圖稿。
龍騰一看到那些繪圖線條,久未對事物有反應的身體竟浮出陣陣雞皮疙瘩。
他迷上瓷器已有五、六十年的歷史,一千四百度的燒瓷溫度,讓他無法靠近,卻也讓他對於燒窯一事更加不可自拔。他甚至已於去年底開始籌組瓷器公司,並用錄像方式記錄下師傅們的操作,一次又一次地觀看著。
因此,他可以斷言,眼前的藍天天——是個天才!
她筆下那些台灣野生花卉圖繪,以一種栩栩如生的方式呈現在歐式瓷杯間。那些圖繪的大小及位置或者需要再加強,但是——她絕對遺傳了父親的天分,前途不可限量。
「爸,這是我最滿意的作品,希望你會喜歡,我現在就把圖燒給你……」
藍天天點燃打火機,紙張很快地燃燒起來。
不!
龍騰一瞪眼,一陣寒風頓時吹熄了火焰。
藍天天皺眉望著那張只有邊緣被燒燬的紙,不屈不撓地想再點燃打火機。
打火機的火焰一下子又被風吹熄。
「今天風怎麼這麼大?」藍天天皺著眉,啪啪啪地連押數下打火機。
你別想把這些設計圖燒掉!
「你想我保留這些作品嗎?」
龍騰點頭,等他發現到她其實是在跟她爸爸說話時,他的冷顏出現懊惱神色,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爸,那我就留著當成紀念吧。開始畫圖、研究你留下來的那本釉色筆記之後,我才知道你當初為何會對瓷器那麼著迷,只是,我也知道這個不能當飯吃。你之前手藝那麼出眾,每次老闆學到你的釉藥比例之後,就叫你離開……」
藍天天心一酸,頭一低,露出一截頸子。
「我會早點出去賺錢,至少得把兩個弟弟扶養到高中畢業。」她說。
龍騰望著她那光潔的修頸,嘴裡犬牙不期然地彈跳而出。
他一驚,皺起了雙眉。
他在想什麼!
這一百年來,拜名下的研究機構所賜,他早就有足夠的乾淨血液可以果腹,也早就脫離了將牙齒陷入體膚內這種獸性且太親密的低等舉動。
嗜血果然是他揮之不去的本性啊!
一股自我厭惡感讓龍騰一個旋身飛回閣樓。
他站在窗前,冷冷地看著遠方。
「她已經十六歲了。」
一隻烏鴉停在龍騰肩上,在他還來不及出手趕人前,又很有自知之明地飛到桌上。
「她幾歲與我何干?」冷風吹起龍騰的長髮,他明亮似月的杏眸美得沒有一點溫度。
「幹麼撇清關係?你剛才看到她的設計圖時,眼睛明明『當』地亮了起來。」
「我對她的圖有興趣。」
「先對她的圖有興趣,然後就會想知道她設計的動機,接著便會去瞭解她的背景……很好很好,是個好的開始。」烏鴉點頭如搗蒜地說道。
「你究竟想說什麼?」龍騰杏眸一瞇,雙臂交握在胸前。
「你沒忘記,十年後輪到你行使吸血鬼『初擁』能力,將人類轉化為吸血鬼這件事吧。」烏鴉飛起來在閣樓裡繞了一圈。
「我沒忘記。」龍騰抿緊雙唇,背過身看向窗外墨黑樹林。
世上吸血鬼的種類、族群各異,他們雖然擁有不老不死的體質,卻難免會因為人類的追殺或是厭世自盡等等因素而減少數量。因此,他們這群吸血鬼裡的「幻形族」,每一百年便會依照當時情況來決定本族要增加的吸血鬼人數。
「你可以轉化藍天天。」烏鴉飛到他肩上說道。
「她不適合。」他望向遠方,眼神深邃得像是已看至生命盡頭。
「為什麼不適合?」
「她太樂天、太善良、太熱愛生命、太好管閒事,而且很吵。」龍騰不假思索地說道。
「唉呀呀,瞧你說得多瞭解她。她這十年的來來去去,果然沒白搭。某鬼有把她放在心裡啊!」烏鴉興奮地拍著翅膀,一感到龍騰身上殺氣頓出,口氣馬上一沉,嚴正地說道:「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不會有差錯。以她的才華,若能好好栽培,將來必定是個能賺錢的良材,我可不想養一堆只懂白吃白喝的吸血鬼。」
「我不轉化她。」龍騰疾風一樣地走回桌前。
烏鴉一時沒站穩,只好在他眼前徘徊。
「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烏鴉說道。
「不。」龍騰打開計算機,叫出一份進度報告。
他已投資了數百萬美元在瓷器研發設備上,下個月便要正式創立瓷器品牌。
「你如果賭贏了,我保證一百年內不會再煩你去參加社交活動,你叫我閉嘴,我絕不會再說第二句話。」烏鴉舉起一邊翅膀做發誓狀。
龍騰望著它,心中倒是一動。
「如果我輸了呢?」
「就要依我所說的,轉化藍天天為吸血鬼。」烏鴉說道。
「賭什麼?」龍騰雙臂交握在胸前。
「賭她十年後的人生,幸或不幸。」
龍騰想起樓下那個倒霉的小女人,完美臉孔仍如大理石般地冷然,只是一對美目突然漾出流轉光采。
這十年來,藍天天每次來都會嘮叨她家的雞毛蒜皮事,他聽到都快能背了,就是沒聽她說過一件幸運的事。
「賭不賭?」烏鴉跳到他桌上。
「我賭她不幸。」龍騰毫不猶豫地說道。
「太好了,我正想賭幸。」
「不許以外力干涉。」龍騰冷眸一瞥,可不認為它會懂得光榮競爭這回事。
「我保證不以吸血鬼的異能干涉。」
龍騰眉頭一挑,毫不掩飾臉上懷疑。
「喂,我如果管了太多,你會不知情嗎?」
烏鴉言畢,一張古老草紙便從桃木抽屜裡飛出。
一管鵝毛筆沾了墨,嘶嘶嗦嗦地用花體字在上頭載明瞭契約,並簽下了烏鴉的名字「薩克森」。
龍騰則拿起手邊的毛筆,以瘦金體在上頭落款。
最後,一人一鳥同時咬下指頭,各噴出一滴血液。
傷口甚至還來不及出現,便已復原,而那兩滴落在草紙上的鮮紅血漬滲入草紙纖維,慢慢地暈染成一個圓形蝙蝠圖騰。
「誓約成立。」烏鴉笑著銜起草紙封印於櫃裡,而後翩然飛出窗口離去。
龍騰望著它的背影,不明白它究竟在高興什麼。活了幾百年,人間還有什麼新鮮事嗎?
一思及此,龍騰神色愈冷,身軀竟淡化到快與週遭黯灰融為一體。
「仙女,我睡不著,耳朵很癢……不知道會不會是我繼母在罵我喔……」
此時,傳來一樓藍天天滔滔不絕的說話聲,龍騰的身影再度恢復清晰。
「吵。」龍騰低語一聲,再度將視線專注於計算機上。
於是,這一夜如同過去無數個夜晚,龍騰在她的自言自語及夢話中工作直到太陽現身的前一刻,才飛回他的棺木裡,等候著下一個黑夜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