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酈靜靜地看著窗外熟悉的一切,秀麗的容顏是一如平時的沉靜,只在那雙清澈的明眸裡,隱隱約約地氤氳出些微困惑的迷離。
到底是誰攝走了雷徹的魂魄?難道真的是郢青或者玄兩國為了要對朱南興兵,所以先自除去雷徹?可是攝魂之術乃是禁術,除了神、仙二者之外,其它人一旦施用,首先反噬自身。
何況,就算是神仙也不敢擅自動用此術。
凡修道著,不得利用法力干涉人間的一切──這是天規,違者必遭天譴。
更讓月酈困惑的是,為什麼會有一隻狐狸的魂魄被他召回雷徹的身體裡。
月靈一族的招魂術絕對不應該出現這種差錯。就算攝走雷徹魂魄的人法力高深,那麼他最多是無從尋找,但是絕對沒可能把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的魂魄招回來,更何況還是一隻妖狐的魂魄。而雷徹的魂魄此刻又在哪裡?
「一個不知道去哪裡的魂魄和一個狐狸附身的身體,雷徹啊雷徹,你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喃喃念叨著,月酈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當了五年的大司馬,處理過無數的麻煩事情,他一向游刃有餘,還真沒有遇到過能讓他煩惱頭疼的事情呢,今天,終於算是出現了。
不過他還算幸運,雖然沒有召回雷徹的魂魄,卻誤打誤撞吸回來一個狐狸的魂魄,好歹還能敷衍應付一陣子。否則,雷徹昏迷的消息一傳出去,只怕明天他就能看到邊境的戰報了。
看起來,守護朱南的任務,還真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伸出左手,月酈低頭凝視。
那是一隻纖長秀美的手掌,每次當他使用自己的靈力的時候,在掌心就會浮現出紅色的新月標記──這是守護者的身份象徵。
緩緩握起拳頭,月酈有些怨恨地回頭瞪了一眼低垂的床帳。
那只死狐狸說他倒霉,哼,難道自己就不倒霉嗎?
就因為一個莫名其妙被搖出來的竹籤,他就必須無條件接受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命運──放棄自己生活去守護一個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人──只因為那個人是朱南的帝王。
靈族,其實就是為了守護而存在的。而守護朱南的帝君,就是月靈一族的授命。
每過三十年,月靈一族都會挑選出一個人,來繼承守護朱南帝君的使命。而他,就是這一代中那個倒霉的被選中者。
他生存的目的,竟然是為了另一個人。每次想到這個事情,月酈就覺得鬱悶不已,所以他才會沒事就找朱晏的麻煩,發洩一下自己的鬱悶情緒。誰讓他是導致自己命運改變的罪魁禍首呢,讓他發洩一下也是應該的。
不過身為靈族後裔的他,竟然跑去當官,想必也令族中的長老很鬱悶吧。這麼想著,月酈忍不住輕輕勾起一個有點惡作劇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誰規定的,守護者都要默默地隱身守護,除非帝王有難,否則絕不露面。其它靈族是怎麼執行的他不知道,反正月靈一族每代的守護者都是這麼循規蹈矩下來的。
不過,在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硬加給自己的命運之後,月酈卻不想這麼無趣地過一輩子。儘管他無法抗拒命運的安排,但是總可以自己選擇生活方式吧。
所以,十八歲那年接受了守護的使命之後,月酈選擇了一種讓族人幾乎掉下巴的選擇──入朝為官,而且一下子就坐到大司馬的位置上。
不過這幾年的經歷讓月酈發現,原來當官才是件更為無趣的事情。他每天要應付無數繁瑣的事情,處理各種各樣無聊的問題。舊的問題解決掉之後,第二天絕對會冒出來更多的新問題,永遠看不到盡頭。
原本以為隱居會很無聊,現在才知道當官更是煩死人。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想走卻已經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床上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月酈轉身看著低垂的床帳,目光一閃。
那隻狐狸好像醒來了。
把嵐湛帶回府也是無可奈何的舉動,一隻狐狸附身的鎮國大將軍,如果就這麼放著他不管,能鬧出多大的亂子就一定會鬧出多大的亂子。而且,現在他需要這隻狐狸來暫時冒充雷徹出現,所以必須要和這隻狐狸好好地溝通一下。
不過呢,至於要怎麼溝通,辦法就由他來選擇了。
膽敢冒犯他──不管是人還是狐狸,他都會好好地報答一下的。下意識地伸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用看也知道那裡現在還是一片青紫。
月酈目光陰森地看著床帳,唇瓣微微一挑,露出一個無比輕柔地笑容,在這個笑容裡,除了濃濃的算計,還有一抹隱約的邪惡意味。
優雅地走到床邊,月酈伸手撩開了帳子。
「你醒了?」望著嵐湛,月酈的聲音溫和而有禮,非常符合一個好客的主人對客人的態度。
嵐湛眨了眨眼睛,還有些迷糊地坐了起來。他一動,後頸處立刻傳來鈍鈍的疼痛,這種疼痛立刻讓他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以及再度昏過去的緣故。
「我要殺了你……」新仇舊恨齊聚之下,嵐湛怒火高漲,想也不想地朝著月酈就撲了過去。
月酈這次可是早有防備,見嵐湛一動,立刻側身閃開。
下一刻,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嵐湛已經難看之極地從床上滾了下來,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趴在了月酈的面前。
疼啊──原來摔跤竟然這麼疼。嵐湛覺得自己好像被摔散了一樣,每塊骨頭每塊肌肉都在發出疼痛的呻吟,痛得他眼淚差點掉出來。
「白癡。」月酈俯視著嵐湛,輕柔地吐出兩個字來。
「你說什麼?」竟然敢說他這個千年妖狐是白癡,這個人類分明是活得不耐煩了。
月酈的話對嵐湛是極為強烈的刺激,怒火中燒之下,他以手撐地,騰身就想跳起來。可是,顯然嵐湛高估了此刻他這個身體的合作程度,在意志的強烈要求下,沉重的身體只是意思一下地動了動,就繼續維持著原來的匍匐姿勢。
「本來就是白癡,也不想想你現在用的可是人類的身體。」月酈居高臨下地看著嵐湛,口氣裡滿是輕蔑。
「人類的身體怎麼了?我有千年的道行……」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嵐湛翻身坐在地上,抬起頭不服氣地反駁著。
「說你是白癡還真是半點都沒有說錯。好歹你也當了千兒八百年的妖了,怎麼一點常識都沒有?」月酈打斷嵐湛的話,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真不知道脫體飛昇未成對妖來說意味著什麼?現在你沒有魂飛魄散就已經該燒高香了,還大言不慚說什麼千年道行。我告訴你,你現在別說千年,連一年的道行都沒有,就是個凡身俗體。」
「這個……」
嵐湛有些心虛。說老實話,他還真的不太清楚。當初他的師父除了教給他怎麼修煉之外,其它什麼都沒有說過就不見了。沒人告訴他,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就連從獸修成妖之後,百年必經歷一次天劫這種要命的事情,都是他經過切身的遭遇總結髮現的。
嵐湛記得清清楚楚,他一百歲的時候,莫名其妙掉進人家獵熊的陷阱;二百歲的時候遇到饕餮,差點被當成點心……若不是他運氣好,早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不過他不會真的一點法力都沒有了吧?月酈肯定是在騙他,他才不相信呢。吃一次虧學一次乖,嵐湛也不打算跳起來了,乖乖地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站定之後,他揚手指著對面的椅子大喝一聲:「起。」
紫檀木的椅子很不給他面子地一動不動。
嵐湛楞愣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椅子,又指著桌子,再度大喝:「起。」
桌子同樣對他的話不理不睬,待在原地紋絲不動。
呆呆地站在地上,嵐湛被自己確實失去了全部法力的事實打擊得呆滯無語。
嗚──他竟然連最基本的移物都做不到,他是真的徹底變成凡人了。早知道這樣,他幹嘛那麼辛苦修煉啊?
現在可好,一千多年的辛苦就這麼一下子全沒了,世上還有比他更倒霉的狐狸嗎?
嵐湛正在哀怨不已,卻聽見冷冷的嘲諷在耳邊響起。
「現在死心了吧。」
「你還有臉說,我變成這樣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錯?」嵐湛頓時忘記了傷心,惱怒地抬起眼睛怒視著神情悠然的月酈。
「錯了就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挑挑眉毛,月酈涼涼地回答他。
「錯了就錯了?」險些被月酈輕描淡寫的話給噎死,嵐湛氣得指著月酈尖叫起來。
「你,你,你,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被害慘了的那個人是我啊,你好歹有點愧疚行不行?」
這個人把他害成這樣,現在看起來不但沒有絲毫的愧疚,聽他話裡的意思,反倒好像犯錯的那個是自己一樣。
「誰讓你不早不晚偏偏選中這個時候脫胎換骨,你要是早上一天晚上半日的,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哼,你這就叫命該如此,和我有什麼關係?」月酈接下來的話證明嵐湛的感覺還真是很正確。
「你,你怎麼這麼不講理?什麼叫做命該如此?要不是你胡亂使用法力,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嗎?那麼多次天劫我都避過去了,為什麼偏偏這一次就這麼倒霉……這也太沒天理了吧,我這麼乖,千年如一日地待在山裡頭,從來不下山搗亂也不胡鬧……早知道還不如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呢……」嵐湛怨恨地在屋子裡到處亂跳,不是踢椅子就是踹桌子,同時嘴巴裡滔滔不絕地抱怨著。
看著嵐湛好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到處亂跳,月酈挑挑眉毛,忽然覺得一直堵在自己心裡的那股子惡氣消失了大半。悠然地走到桌子旁邊坐下,月酈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才一面慢慢地喝茶,一面頗有興趣地欣賞著嵐湛氣急敗壞的表演。
「喂,那我現在怎麼辦?我不想當人,我要回自己的身體去。」嵐湛跳了半天,終於發洩得差不多了。累壞了的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順手搶過月酈手中的茶杯咕嘟咕嘟就一口氣喝了下去。
月酈措手不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嵐湛已經喝光了杯子裡的水,正轉悠著杯子玩耍。轉眼間,月酈胸口剛剛平息下去的火氣轟的一聲又燒了起來。
他一向愛潔,平素使用的器具杯盤碗筷等物,一向不許他人使用。若有人不小心碰上一碰,不管如何心愛,立刻換去不要。
而眼下這只被嵐湛拿在手裡的杯子,正是月酈的心愛之物。這是一隻薄胎青瓷荷葉杯,晶瑩玉潤,顏色是淡淡的雨過天晴色,青翠可愛。這杯子一共只有四隻,這些年碎的碎,傷的傷,如今只剩下這麼一隻了,月酈愛不釋手,每天都用它飲茶。
本來這杯子一直放在他的臥房之內,偏巧今天他在這裡等著嵐湛醒來,一直沒有回房,體貼的丫鬟鸞兒怕他口渴,就連著茶壺茶杯一起送了過來,沒想到竟然被嵐湛搶過去用了。
「死狐狸,你幹嘛用我的杯子?你手邊不都是杯子?」一想到那杯子自己再不能用,月酈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忍不住對著嵐湛怒叱道。
嵐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再一次嚴重地把月酈給得罪了。「你杯子裡有水嘛,喝起來比較方便,要不然我還得自己倒,多麻煩……一杯水而已,你幹嘛這麼生氣?人就是小氣,喏,還給你好了。」說著,嵐湛毫不在意地把自己喝完水的杯子遞給月酈,一面還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看著那只在嵐湛手裡晃悠的杯子,月酈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把那只茶杯直接砸到嵐湛的頭上去。
「哎,我問你呢,你怎麼不說話?我才不要當人,更不要住在這個沒用的身體裡。我要回去我自己的身體,你既然把我的魂魄攝了過來,就得負責把我送回去。」嵐湛還在喋喋不休的嘮叨。
「雖然你亂用法術害我不能成仙,不過我是寬宏大量的狐狸,就不和你計較了……你只要把我送回自己的身體就行了。」
「那沒有可能。」月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握握成了拳頭,這才勉強控制住自己想要一拳打到嵐湛臉上去的衝動。
他一向認為用暴力解決問題是無能的人才會使用的方法,從來不屑一顧。可是此刻月酈發現,他只要對上這只死狐狸,三句話不到,就有種想要動手的強烈渴望。
「你……算了,我不指望你了,我自己回去想辦法好了。」瞪了月酈半天,嵐湛洩氣地轉過身,認命地準備自力更生,解決問題。
「你哪裡也別想去。你既然佔了雷徹的身體,就得留下代替他。」月酈乾脆地杜絕嵐湛任何其它的想法。
「我才不要,又不是我要占的,誰希罕這種沒用的身體。說到底還不是你的錯,我不和你計較你就該謝天謝地了,還敢說出這麼不講理的話。我才是那個最倒霉的受害者……」嵐湛戳戳自己目前的身體,嫌惡地說道。
「你不答應?」月酈的聲音很是溫和,語氣裡非但沒有失望的味道,反倒很是輕鬆。
「那是當然。」沒有警覺到危險的嵐湛揚揚下巴,送給月酈一個白眼。
「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月酈手中的茶壺已經準確地砸在嵐湛的頭上。於是,在短短的半天之內,嵐湛第三次暈了過去。
看著昏倒在地的嵐湛,月酈恨恨地哼了一聲。
死狐狸臭狐狸,敢得罪他,他一定會讓他後悔的。
嵐湛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在床上,而站在床邊正居高臨下看著他的,是神態悠閒、面帶微笑的月大司馬。
「你竟然又打昏我?」搞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之後,嵐湛險些再度被氣昏過去。身為妖狐的他,一千多年來除了天劫的時候狼狽一點,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啊?現在竟然三番五次的被人打昏,如今還被像粽子一樣綁在床上。
「誰讓你不聽我的話。既然我好好說話你不肯聽,那我只好來硬的了。」月酈說得理所當然,絲毫沒有任何內疚的感覺。
「我幹嘛要聽你的?」嵐湛冒火地大叫。
「因為你倒霉也行,因為我高興也行。反正現在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給我乖乖的留下來冒充雷徹。否則的話……」月酈悠然微笑,上下打量著嵐湛,那種目光就好像在看一條放在砧板上的魚一樣。
嵐湛惡狠狠地怒視月酈,覺得自己的腦門肯定已經氣得冒煙了。這個人害得他不能成仙,失去了千年的法力,屢屢打昏他,現在還把他綁起來威脅他……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人呢?
「你休想,我絕對不會聽你的話的。」嵐湛的口氣很硬。
「不聽?沒關係。」
聽了嵐湛的拒絕,月酈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盈盈笑了起來。他的容顏本就極為秀麗,此刻這一笑起來,秀眉微展,眼波流轉,如花浴月華、秋水凝波,那一份清雅靈動的明麗丰姿,令得滿腔怒火的嵐湛一時間竟然也忘記了生氣,看得呆住了。
「大人,你要的飯菜送來了。」門外有人高聲通稟著。
「嗯,送進來吧。」月酈斂住笑容,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吩咐著。
門被推開了,一個僕從端著一個大大的食盒走了進來,小心地把飯菜一樣樣擺放在桌子上之後,立刻退了下去。
月酈走到桌子邊,打開了食盒。隨著他的動作,一股濃郁的香氣頓時竄了出來,慢慢擴散到屋子裡的每一寸空間。
飯菜的香味讓嵐湛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香味頓時順著他的鼻子,從喉嚨一直衝進了胃裡。胃也立刻起了反應,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餓了?」月酈問他。
嵐湛很誠實地點頭。他的確餓了,人的身體真是麻煩,竟然還要每天吃飯,他早幾百年前就已經不需要吃東西了,自然更久沒有嘗過餓是什麼感覺了。
「想吃飯,就乖乖聽話。」月酈提出條件。
「休想。」嵐湛哼了一聲,很有骨氣地拒絕嗟來之食。
「我知道像你這種修煉了千年的妖每天吸取日月精華就已經足夠,不需要再吃東西。可是真可惜,現在你用的可是人的身體。人一頓飯不吃,就會餓得全身無力,而且會很難受,非常難受……」
月酈惋惜地搖搖頭,逕自微笑著坐到桌子前面,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在盤子裡戳來戳去。
「這個魚做得不錯,魚肉很嫩,嗯,雞也燒得很酥,還有鴨子……」
過分,這個人太過分了。不給他吃飯就算了,竟然還這麼刺激自己。
嵐湛忍不住瞪了月酈一眼,卻不小心看到對方正好夾起一大塊燒魚,褐紅色的魚肉上還在不停地向下滴著誘人的汁水。嵐湛眼巴巴地看著那塊魚,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想不想吃?」月酈把魚送到嵐湛的面前,故意繞了繞,笑盈盈地問他。
「不想吃。」嵐湛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的頭扭到了一邊,同時發出一聲冷哼表示自己的堅持。
「真是可惜,既然你不吃,那我就不勉強你了。」
腳步聲漸漸離開,可是食物的香氣卻因為飢餓感的加深變得越來越濃。
不行,他不可以屈服。嵐湛堅決地閉上眼睛,一面努力忽略不停撲入鼻子裡的濃烈香味,一面更加努力地抵抗著從自己胃部傳來的陣陣抗議。
「你覺得,那種理由有人會相信嗎?」朱熙趴在司馬府書房的桌子上,愁眉苦臉地看著月酈。
雷徹身體不適,需要絕對的靜養,不能見外人──就算這個理由勉強能說通雷大將軍為什麼閉門謝客、誰也不見,但是他又要怎麼和人解釋雷徹明明有自己的府邸,卻非要跑到雖然有曖昧的傳聞、可是他一向敬而遠之的大司馬月酈家中靜養身體的事情。
「我就是讓人一聽就知道這個是故意編出來的借口。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一聽就是假的,才更容易掩蓋真相。越是假,越容易讓人琢磨不透,也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一直閉目沉思的月酈睜開眼睛,用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瞟了一眼朱熙。
「……」真是複雜,那幹嘛還要編造借口,直接說事實保證更像是假的。朱熙無言地看著月酈,心裡暗自嘀咕。
「對了,我還有件事要囑咐你,關於雷徹的事情,你記得別告訴皇上。」月酈突然想起來,對朱熙叮嚀道。
「為什麼?」朱熙不解,這可是天大的事情,不告訴皇兄怎麼行。
「因為一個狐狸附身的雷徹已經夠讓我煩惱的了,不需要再多一個除了添亂之外什麼用處都沒有的皇上,他還是待在西山遊山玩水比較好。」
如果他可憐的皇兄聽到這個回答,是不是會被氣得吐血而亡?朱熙偷偷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替自己的皇兄擦掉一把傷心淚。
「那雷徹呢?他會不會就此……」朱熙沒有說下去,神色憂慮。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在他的魂魄暫時沒有找到之前,那隻狐狸必須冒充他出現,就算最後還是要露餡,至少可以給我們一點迴旋的時間。」
「那隻狐狸會願意嗎?」
「他一定會願意的。」
月酈眨了眨長長的睫毛,笑的很是溫柔。可是,朱熙看著他這個溫柔的笑容,卻覺得脊背後面發涼。
「走吧,我帶你去問問他好了。」說著話,月酈已經悠然地站起來,走出了書房。
房間裡,嵐湛依舊被綁在床上。其實就算不綁,餓得頭昏眼花的他也沒有力氣逃走了。現在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字:餓。
好餓,他快要餓死了。這種飢餓到幾乎虛脫的感覺,嵐湛已經幾百年都沒有嘗過了。他絕對是世上最可憐的妖怪,竟然淪落到被凡人肆意欺負的地步。
支呀一聲,門被推開了,嵐湛的鼻子頓時聞到了濃烈的食物香味,胃部也配合地發出歡快的叫聲。
月酈和朱熙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在朱熙的手裡,還端著一個大大的盤子,盤子上雞鴨魚肉滿滿地堆著,看得嵐湛眼睛都綠了。
「狐狸,你想得如何了?」月酈笑盈盈地問。
「哼。」嵐湛扭過頭,他至恨月酈臉上那個討厭的笑容,這個人明明惡劣到不行,偏偏笑得這麼溫柔甜美。
「挨餓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月酈溫柔地歎息,彷彿很是同情嵐湛,可是他眼睛裡的笑意卻完全表達了主人的真實想法。
「廢話,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嵐湛有氣無力地開口,雖然很想罵人,但是他實在餓得沒力氣。
看著嵐湛可憐的樣子,再看看月酈臉上的笑容,朱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認識月酈的時間不算短了,還是第一次見到月酈臉上露出這麼邪惡的笑容呢!
朱熙頓時同情起嵐湛來。月酈分明是一直記恨著嵐湛掐他罵他的事情,所以刻意報復。得罪了月酈,這隻狐狸一定會被整得很慘的。
「月酈,你不會真的想把他餓死吧。」朱熙瞄瞄床上連說話都沒力氣的嵐湛,問月酈。
「只要他點頭,我馬上放了他。」月酈好整以暇地坐下,拿筷子夾起一隻雞腿,對著嵐湛晃悠。嵐湛眼巴巴地看著那只肥嫩的雞腿,胃裡恨不得伸出只手來把雞腿搶過來。
「哎,我說,雷……狐……麻煩問一下,你有沒有名字?」朱熙走到床邊,換了幾個稱呼都沒辦法,只好先打聽嵐湛的名字。
「嵐湛。」嵐湛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那隻雞腿上,不假思索地回答著。
「嗯,嵐湛,你看,現在木已成舟,不管是誰的問題,事實是你現在已經進了雷徹的身體。你是沒辦法出去,而我們呢,需要你冒充雷徹。既然如此,不如就先留下來,然後我們一起慢慢想辦法怎麼讓你回去,讓雷徹回來。這樣一來,大家都有好處是不是?你要是再不答應,惹惱了他,只怕不給你飯吃是輕的,說不定怎麼對付你呢。」朱熙苦口婆心地勸說嵐湛。
「再說了,你頂著雷徹的這張臉,就算放你出去。你也活不了,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殺他嗎?你現在半點法力都沒有,到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豈非更冤枉。」
眼睛看著雞腿,耳朵聽著朱熙的勸說,嵐湛本來就已經薄弱的決心早已經搖搖欲墜,眼瞧著就要塌了。
可是就這麼向那個惡劣的月酈低頭,他的自尊心還是有一點點掙扎的。
突然,嵐湛的腦子一轉。他怎麼這麼笨,先答應下來,等他吃飽有力氣之後,再找機會溜走不就完了。
「好吧,我答應就是了。先放開我,我要吃飯。」嵐湛拿定主意,立刻痛快地點頭。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真的不考慮繼續堅持下去?你才餓了兩天不到啊,按理說應該還能堅持下去的。或者說狐狸比較不耐餓?可是你現在應該不算是狐狸了嘛,要不你再想想?」月酈有些遺憾地徵求嵐湛的意思。這麼容易就屈服了,真是沒有挑戰性,他還打算好好地欺負欺負這隻狐狸呢!
「你……」嵐湛狠狠地磨著牙齒,磨得喀嚓喀嚓地響。他終於理解為什麼妖要吃人了,因為現在他就很想把眼前這個人吃下去,一口一口細細的吃,最好連骨頭都吃下去才好。
難怪以前他遇到的妖們都告訴他,人間多麼險惡,人多麼可怕,那時候,從來沒有遇到過人的他還一直都不相信。現在他終於知道,原來那些妖們說的都是真的,而眼前這個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月酈,就是一個實實在的證明。
「既然這樣,熙,你給他解開吧。」看著嵐湛的眼睛開始冒火,月酈這才大發慈悲地指示朱熙給嵐湛鬆綁。
剛一被解開,嵐湛立刻撲到桌子前面,開始大吃起來。
「你的吃像還真是難看,獸就是獸,本性難改……」皺著眉頭看著嵐湛狼吞虎嚥的模樣,月酈不客氣地詆毀著嵐湛原來的身份。
「……」
在嘴巴裡塞了太多的食物導致根本說不出話的情況下,嵐湛只能抬頭對著月酈怒目而視。塞得鼓鼓的面頰、含滿東西的嘴巴,雖然是怒視但是卻更像是委屈的眼神,原本剛毅英偉的容顏相比之下,此刻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朱熙背上頓時泛起一陣惡寒。
威震四方的雷大將軍,自此時此刻起,在他心中的形象正式宣告徹底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