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不絕的馬蹄聲驟然逼近,一輛樸實的馬車正用快如疾風的速度,在一條灰黃色的沙石路上奔馳著。
進入山谷前的「四龍堡」入口後,兩旁是排列整齊的蒼翠樹林,和一片彷彿無邊無際的蔚藍天空,綠油油的草地和放牧的肥美牲畜,都充分顯露出此地的廣大遼闊和物資豐盛。
當馬車轉個彎後,一條河出現在眼前,水面翠柳拂岸,波光粼粼,更使人誤以為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馬車過了堅固的石雕橋壩後,直往前面的龐大圍牆而去。
馬車上掛有「四龍」之一的龍旗幟,龍形正襟危坐,頭部正面朝向,頦下設一火球,四爪以不同的形態伸向四個方向,龍身向上蜷曲後朝下作弧形彎曲,姿態端正。
在高處看守的人,看見這輛馬車及專屬旗幟後,馬上知道坐在車內的是何人,立即敲起大銅鐘,提示守門快快打開城門,好讓主人進來。
城門立即緩緩打開,馬車速度漸緩,一些住在堡內的下人及家屬均列隊歡迎大當家的歸來。
馬車行到固若金湯的主宅前面才停下來,然後陸續有幾個僕役搬走車上行囊,最後一個下車的男子年約二十七、八歲,擁有出塵五官和不凡氣度,不疾不徐地步下車。
「大當家!」家丁婢女排列成兩行,紛紛恭敬萬分地向主子行禮,規矩禮數比之京城大戶毫不遜色。
「大當家,這趟上京路程遙遠,路上辛苦了。」一個聲音有點怪異、個子不高卻儀態十足的男人,笑口常開地迎上前,向被稱為「大當家」的偉岸男子道。
「福總管,我不在堡中這幾個月,一切都好吧?」四龍堡大當家赫連昀,向四龍堡內務大總管福壽問。
赫連昀有雙精明燦亮、充滿睿智的黑眸,英俊的臉龐流露隱隱威儀,加上渾然天成的軒昂氣勢,壯碩高大的北方體格,彷彿君臨天下的王者般,令人心生敬畏。
「一切都好。」
赫連昀穩健的走向正廳,身後跟著貼身侍從秦一平,總管福壽順便跟他報告堡中各類事務,絕大部分都是好消息。
四龍堡在四位主子的領導下,短時間內便將原來的規模擴張了數倍,而且主子們向來知人善任、賞罰分明,讓為四龍堡效力的人有如自家人一樣,忠誠團結。
而四龍堡一向在商界、江湖上擔任龍頭,不但因為跟朝廷關係密切,亦因旗下之各商行越見富強,鮮少發生經營不善之事,所以在一般老百姓的眼中,四龍堡就如江南半邊天,不是敬畏便是羨慕,名望威遠。
四兄弟中最長的赫連昀,為人沉靜穩重。他大多時候都駐守在位處江淮的四龍堡內,打點堡內大小事,以及管理江淮地區各商行的運作。
赫連昀、福壽及秦一平走進一座四層高樓,其樓牌由當今聖上親筆題字,命名為「龍行樓」。
「龍行樓」是處理公事和接見客人的樓宇,看來莊嚴華麗,只要身在其中,便不禁肅然起敬。
他們經過庭院、議事前廳和長廊,淡淡向下人們點個頭,以極快的速度走進赫連昀的專屬書房。
初夏的微風拂過池邊的垂柳,夾雜著絲絲草香味,吹皺樓外清澈的池面,同時穿過敞開的窗戶,吹進這間寬闊且佈置典雅、花梨木雕架上全擺滿書籍的書房,卻沒有吹亂桌上井井有條的信箋和厚重帳簿。
赫連昀坐到堅固牢靠、色澤深潤的紫檀木案前,好整以暇地翻閱攤在桌上的信箋和公文。
「大當家,你才剛回來,何不回艮龍院去休息一會兒?」福壽道。
四個當家分別住在獨立的院落,方位大都背靠北面,在卦象陣圖來說,意指身在北京的真龍皇帝,就是四龍堡最大的靠山。而赫連昀的艮龍院,則位處四龍堡的東北邊。
「我不累。」赫連昀頭也不抬,繼續看公文。
「這次是坐馬車回來,路上都有時間休息,所以大當家和我精神都很好!」總是笑咪咪的秦一平忍不住插話。
十幾年前,秦一平在街上無意中碰到路過的四兄弟和福壽,當時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一副乞丐模樣,後來聽完他的身世,看他無父無母又年紀小,他們就帶他進府來,開始跟他們一起生活。
他從五歲開始就跟隨主子們,不但瞭解各人性子,自然也知道若不向福總管說個明白,安他的心,大當家耳根就不能清靜。
「真的嗎?那就好。」心知說不動固執、又不顧自個兒身子的赫連昀,福壽邊歎氣邊喚來丫鬟奉茶。
沒多久,幾個丫鬟手腳俐落地送來上好的普洱茶,布上幾碟小吃,同時忍不住偷望久違的大主子一眼。
赫連昀不愧為四龍堡的大當家,光是那樣靜靜坐著看公文,露出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再加上他俊朗不凡的外表,相信沒有一個女人的眼光能離開他。可是為什麼大當家沒看上她們?
以大當家優厚的條件,就算只能當沒名沒分的侍妾,她們也願意委身於他,但他從沒碰過堡內的丫鬟,也沒聽說過他鍾愛哪家的姑娘……莫非大當家對女色沒興趣?她們暗暗歎氣,失望地退出書房。
赫連昀手中端著茶,輕啜一口後,便抬頭對準備退出書房的福壽道:「福叔,皇上叫我代他問候你。」
雖然在外面他稱福壽為福總管,但在沒有其他下人在場時,他都喊情同父子的福壽為福叔。
「真的嗎?」福壽滿懷安慰地笑著點頭。「皇上一直沒忘記我這個遠在紫禁城外的奴才,這是許多在皇上身邊的奴才都得不到的,我福壽可算是福澤深厚,今生死而無憾了!」
「福叔,你又說這種話了。」赫連昀不甚贊同地瞅著對方。「這不是皇上的本意,你知道的。」
假如皇上當年沒有派福壽和傅釧照顧、教導他們,協助及打理四龍堡內外大小事,相信他們不會崛起得如此迅速。
所以對他們四兄弟來說,皇上固然是再生父母,但福壽和傅釧亦有功不可沒的養育之恩。
「我知道,我這樣說又不代表我要尋短見。」福壽好笑地盯著表情總是淡然,但其實打從心底暗暗關懷別人的赫連昀。
「昀兒,有時候你未免太認真了,這樣做人會很辛苦的。」老人苦口婆心地笑歎道。「你我朝夕相處了近二十載,你豈會不清楚,福叔什麼時候說真的,什麼時候說假的?」
「我只要事情不出岔子。」赫連昀淡淡地說完,視線便回到桌上的書冊。
他又豈會不瞭解福叔樂天的性子?可他本來就是個認真的人,更是兄弟中的老大,早就養成老成持重的個性,尤其不喜歡開生死攸關的玩笑。
「這次你去北京,皇上有沒有特別交代什麼?」福壽抖抖一雙灰花老眉,轉開話題。
「沒有,我進宮去只有跟皇上閒話家常,沒別的事。」他一臉從容地回答。
皇上的親生兒女雖然多,甚至有些名字連皇上都不記得,但皇上偏偏就對他們這幾個遠離京城的養子關愛有加,不但讓他們接受皇子的文武教育,更常常與他們定期會面及通信。
只要皇上當年沒有出宮,他們四兄弟便會上京面聖,親自匯報四龍堡的狀況,順便共享天倫之樂。去年皇上奉皇太后之命,第四次南巡江浙地區,所以今年便輪到由他上京。
正替主子整理桌上書函的秦一平,抽起一封信箋遞給赫連昀,上面印著排行第二的皇甫軒的雲龍圖騰。
赫連昀詳細看過信中內容,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地笑了。
「信上說,二弟已抵達杭州別館。」
皇甫軒是接獲赫連昀已從北京啟程回四龍堡的消息,才出發到杭州查帳款漏洞一事。
「軒兒可有提何時回來?」
「沒有,不過依這情況看來,不出兩個月便能解決。」皇甫軒一向精明敏銳,從小就是兄弟中最令人放心的一個。
福壽點點頭,便不再說話,讓赫連昀專心處理公務,可是每次看見他埋首公文的身影,便不禁為他心疼。
漠然孤獨……對,就因為漸漸從昀兒身上感覺到,他才替這孩子擔憂。
雖然身為四龍堡的大當家,要比其他人承擔更多,但那不代表他必須像一隻孤獨的老鷹一樣,在天空寂寞地盤旋飛翔,守護著其他人。
不過沒關係,英雄難過美人關,或許是替昀兒找個媳婦,讓他多關注公務以外的時候了;再說,替陽剛氣息太重的四龍堡找個女主子,添些喜慶,也算件好事。
思及此,福壽馬上喜上眉梢,找人商量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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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城內,門庭若市的「雲來客棧」除了打烊後的深夜時分外,向來沒有一刻能清閒。
比如現在,門內喧嘩熱烈、人聲鼎沸,店小二都忙得不可開交,客倌不是在大快朵頤,就是高談闊論;門外有不少人在等位子,或排隊買熱騰騰的饅頭肉包。
雲來客棧的生意能這麼好,除了因為老闆管理得宜、菜餚美味,價錢童叟無欺外,更少不了上至掌櫃、廚子,下至打雜、跑腿的功勞。
「小六子,快去泡一壺西湖龍井,再拿些醬雞爪子、花生烤餅來,好好招呼陳老闆!」
清亮好聽的聲音從大門口向堂內傳來,然後就見穿粗布衣衫、頭頂瓜皮帽的人影跑了進來,拉開凳子,等待客人慢慢踱步而進。
「好,馬上去!」應聲的小六子馬上丟下毛巾,跑去張羅了。
「哎呀,我還說在門前就聽見這聲音,原來是安翎啊!今天怎麼親自來招呼客人了?」陳老闆一跨進門來,看到一雙慧黠靈活的大眼及嘴角的笑渦,也跟著抿起嘴來。
他們這些江南老百姓,閒來沒事最喜歡往茶館客棧跑,就算肚子沒墨水聽文人才子的風花雪月,也可以聽聽說書人談故事、說遊記,再不就跟認識的人串門子、打發時間,所以在城內站得住腳的客棧,都必定會有好些固定的老顧客。
雲來客棧已開業近二十年,而才十八、九歲的穆安翎是老掌櫃唯一的孩子,一出生就待在客棧內,所以這些老顧客可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爹他去城郊買貨,所以我來幫忙打點!陳老闆,你們慢坐,我先去忙了!」
今天榮登「代掌櫃」寶座的穆安翎,滴溜溜的眼珠子轉啊轉的,透著精明,說完後便到鄰桌繼續招呼。
「看這孩子,明明忙不過來了,怎麼還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陳老闆好笑地跟同行友人閒聊。
「雲來客棧生意這麼好,財源滾滾來,當然高興啊!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安翎從小就跟著穆掌櫃打理客棧,耳濡目染,自然學得精、學得快,骨子裡早就不把忙當一回事。」
「還不只呢,最重要的是安翎性格開朗、聰明活潑,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否則哪有年輕人過得了這種生活!」
「只可惜這孩子是女兒身,終究不能守著雲來客棧一輩子啊!」
陳老闆遙望著即使女扮男裝,也掩不住俏麗的穆安翎感歎道:「雖說現在民風沒從前嚴謹,平民女子在外拋頭露面討生活亦不是奇怪的事,但翎丫頭長得好看,容易被盯上……這才不好啊!」
「別擔心,她長那麼大了都沒出事!」
「也對也對!」一陣笑聲不絕。
這邊才將客人的馬牽到馬廄安頓好的穆安翎,見有一批新客人上門,趕緊面帶笑容迎上前去。
「客倌請問幾位?是用飯還是住房?」她看到後面陸續有人進來,恐怕這路過的商旅隊伍,沒十個也有八個人吧?
「咱們這兒十個人,要五間上房,卸下包袱行裝後馬上用飯,你先去叫你的廚房準備準備。」為首的中年商人匆匆交代後,將幾錠碎銀子放到個子矮小的穆安翎手上。
穆安翎將碎銀放在襟懷內,濃密捲翹的黑亮長睫眨動數下,漾出客套的「包君滿意」笑容,嘴裡不忘問道:「客倌們想用些什麼?我們這兒雞鴨牛羊、魚蝦青菜俱全,只要說得出的都有!」
「隨便幾斤牛肉和白飯就可以了!店小二,你還是先去打洗臉水過來吧,咱們從關外經商回來,沾了滿身塵沙,想洗把臉!」一個看來不似南方人的粗獷漢子吩咐道。
「好好好,小的馬上去準備!老張,先帶客人到房間去!」
穆安翎叫人預備飯菜,自己端了一盤洗臉水才上樓去。
這時,粗獷漢子及另外一名男子的聲音飄進門外的她耳裡。
「這次咱們的收穫可真豐富!」粗獷漢子的聲音聽起來,好似將全身的氣力全都吐出來。
「可不是,想想前些年生意多難做!」
「我瞭解,連養妻活兒都成問題。咱們北方人還不是跟你們一樣?」
「老實說,南方最有價值的就是絲綢布緞,偏偏皇帝老爺之前下了什麼絲綢出口禁令,害我們很久都不能出關,好些年都不行絲綢之路,跟番邦經商貿易!這種斷人財路的禁令,有多少同行都捱不下去,相繼倒店呢!」
「嘿,前年都取消絲綢出口禁令了,現在還說那些過去的事有屁用!最要緊是咱們都捱過去了,現在商隊可不是將絲綢賣了好價錢,又買了不少關外的奇珍異寶回來嗎?」
粗獷漢子從北方來,當然不太瞭解這幾年江淮的民生狀況,一心想到的只是眼前賺了多少金子。
「這事四龍堡可功不可沒呢!假如沒有四龍堡的大當家出面跟朝廷談判,請皇上取消禁令,江南豈能再興盛?」中年商人大有感觸,話中流露出幾分僥倖。
聽到這裡,門外的穆安翎忍不住興奮地不停點頭附和。
這人說得對,假如沒有四龍堡,南方哪有繁榮可言?
縱然其他商團萬萬及不上四龍堡和朝廷之間的交易利潤——小至茶葉絲綢,大至磚頭兵器,都由四龍堡負責供應;但只要協定詢商,四龍堡絕不會趕盡殺絕,保證和平共存,彼此河水不犯井水,因此大夥兒對四龍堡都十分敬畏——
當然,穆安翎也不例外!
「聽說四龍堡不是普通人能隨便進出的地方,那四個當家更不是等閒之輩?哼,我看他們只不過是山寨王而已,你們何必將他們說得像觀世音菩薩,四處普渡眾生!」
山寨王?!穆安翎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大當家的經營手腕不但靈巧,將旗下商行管理得井井有條,更是宅心仁厚的大善人,這漢子怎將大當家形容成殘暴恐怖、殺人不眨眼,讓人聞之喪膽的山寨王?
聽說因為大當家去年跟朝廷反應,很多莊稼都因旱年而農物欠收,所以皇上便下詔各地縣城,自本年開始,免每年徵收的米豆一次,以緩和農民困苦。
大當家是多偉大的人物,他這北方來的大老粗懂什麼!
穆安翎氣得蹬腳,原本捧在手上的洗臉水都被晃得左搖右擺。
她氣上心頭,難保不會擺臭臉給對方看,卻顧及不能放著客人不管,於是她決定下樓去,將服侍他們的工作交給別的店小二。
她忿忿地轉身,然而當一個男子的身影忽然進入她視線時,她發現一切都來不及了!
「危險!」她抽了一口氣,煞不住腳步,一個勁兒地撞上去,而手上洗臉盆中的水全都倒在對方身上。
水順著男子的額頭滑下他幽黑的雙目,在男人還來不及作出任何表情前,水繼續下滑到他剛毅的薄唇,甚至光潔的下巴。
腦中一片空白的穆安翎只能傻愣愣的看著水流動,半晌後才衝向前去,用衣袖擦拭他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沒注意到你在我身後!老天,怎麼大白天的我都看不清楚……」
她語無倫次,慌亂的擦著,突然對上男子的眼光,定定、黑黑的,她甚至能從他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忍不住打量男子。他身穿一身玄色長袍,外面罩了一件灰綢馬褂,跟平常在客棧看到的男人不同,光是他卓越的氣勢和英俊的相貌,就夠令她的心閃過悸動與異樣……
男人瞟著她,臉色沉了下來,薄唇微啟,吐出六個讓她站在原地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字——
「別用髒布碰我。」
聽見對方沉厚的低斥,穆安翎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覺地搖頭道:「我沒有拿髒布碰你啊!」
她早就放下抹桌子的布,才上樓侍候客人的!而且……可不可以拜託他別繼續直瞪瞪地望著她?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著呢!
「可是你的衣袖髒了!」男子的聲音低沉有力,向來說話沒表情的他,不知道為什麼眉頭微皺,竟是為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他,赫連昀,打從十歲後便再無被人如此無禮對待過!
他這次巡視並沒有宣揚,連掌櫃也不知道他會來,這店小二自然不知道他就是雲來客棧的老闆,可是光憑他的魯莽衝撞,就算對一般市井小民的顧客,也非常不妥當!
原來他當年同情老實卻被欺騙的舊老闆,而買下雲來客棧的結果,就是在養這種不懂規矩的夥計!假如他不是為了計畫在北方地區開設客棧,又或者今天沒有心血來潮,親自巡視闊別十年的雲來客棧,他豈不是繼續被蒙在鼓裡?
被赫連昀一說,穆安翎突然反應過來,立刻查看自己的衣袖,結果她看到衣袖竟染了一片深褐色污漬,還黏著幾顆飯粒!
天,肯定是她剛才去收拾桌子時,不小心沾上的剩飯菜汁!那、那她在幹嘛,居然用這麼髒的袖子亂擦客人的臉?
雖然不知道這素未謀面的男人是誰,但單看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和氣勢,應該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那她豈不闖禍了?
「這位客倌,小人一時大意,才污了衣袖而不自知,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計較,我向你賠不是!」穆安翎戰戰兢兢地道歉,拿來乾淨的布巾,希望他能原諒她的過失。
「我想這不是一時大意吧?」赫連昀略帶調侃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她瞪大眼睛瞟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假如你手上的是熱水,那我豈不被燙傷?這就是你招呼的方式嗎?」
穆安翎瞠圓眼,原本討饒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這人不接受道歉就算了,還諷刺她?
她知道淋得他滿身濕透不對,用弄污的衣袖替他擦臉亦很失禮,但這都是無心之失,而她也跟他誠心道歉了,他還想怎樣?難道——
「我知道了,還不是想討免錢飯吃?既然如此就早說嘛,何必擺客人架子?」她暗暗嘀咕,心想他會因這等小事而找碴,原來全是為了得到好處!
這種人她見多了,而從小的認知告訴她,不必對這種人客氣,否則吃虧的就是自己。
爹當年就是太好心、太怕事、太相信別人的話,才會被壞人奪走雲來客棧,假如不是恩公出手幫助,她父女倆早就淪落街頭了,所以她不會傻傻地讓人佔便宜!
「你說什麼?討免錢飯吃?」赫連昀有些惱怒地盯著穆安翎,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話。
他赫連昀,堂堂四龍堡的大當家,竟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客棧小二,說成是為了討免錢飯而生事的市井無賴?
可惜穆安翎並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麼人,此刻只認定對方企圖占客棧的便宜。
「對,免錢飯!我請你吃就是了,這總可以了吧,客倌?」她皺眉不悅地說完後,便率先邁步下樓去了。
枉他長得氣宇軒昂、高大壯碩,卻是一個沒寬宏之心、趁機敲搾的小人!假如她沒有先怠慢他,對他懷有幾分歉意,或許她早就抓起掃帚趕他出去了,哪管他是俊是醜、是高是矮!
赫連昀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不禁搖搖頭。原本不見掌櫃出現,他已覺得奇怪,還來了一個氣焰比誰都高的下人,公然藐視他?
自從買下雲來客棧後,他便一直放著它不管,不插手,只有年底過目掌櫃呈上的帳簿,沒大事發生便由它去。可是他沒想到,客棧中竟有這種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店小二。
若今天不是遇上他,而是真正愛惹事生非的惡霸,這店小二恐怕早就被當作人球踐踏,甚至害客棧受牽連。
不行,他不能就此作罷!不是他心胸狹窄,饒不得別人對他不恭敬,而是他不准他的客棧有這等不良風氣,埋下潛在危機。
思及此,赫連昀步下樓去,準備好好調教這個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