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閒來沒事就來客棧聊天喝茶的客人,又聚在一起磕牙了。
「你們聽說了嗎?最近那個叫羅教的邪教,終於被官府的人剷除啦!」
「我也聽說了,難怪現在沒有剪辮的詭異事情發生,真是天下太平,官府還真有兩把刷子。」
「誰說是官府的功勞?我說是四龍堡居功厥偉才對。假如不是二當家協助官府查探,不知還有多少人的辮子會不見?」客棧小二也忍不住湊熱鬧,加入討論。
「對對對!」其中一個在牢房打雜的人稍做停頓,再說:「你們可知道,那個被收進牢房的羅教總堂主,才剛巧新婚三個月,這樣丟下新婚妻子,教她如何過下半生?」
「還不都是邪教的人?說不定她也是壞人。」
「才不是,聽說她是個絕色女子,甚至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那個女子名叫什麼?是哪家的人肯將自己的女兒送進邪教去啊?」聽者吵著讓他說下去,大大滿足說者的虛榮心。
「不知道,沒人知道她是誰,官府似乎也沒有追捕她。她就像一團迷霧,讓人怎麼也摸不清……」
得不到答案,整間客棧的人立即展開新的話題,繼續他們茶餘飯後、東拉西扯的言談。
嘈雜的客棧大廳,樓上卻是雅致幽靜的廂房。
一個高大的人影佇立於窗前,默默眺望遠方的湖面。隨風飄舞的白色長袍,隱隱流露出一股無可比擬的優雅高貴氣質,而略顯消瘦的碩長身材卻帶有一股憂傷的韻味,平靜中令人感到一種無可抗拒的窒息與震懾力。
半年了,梨依究竟在哪裡?她過得好不好?
他思念她那會說話的閃亮眸子,思念手指輕輕滑過黑色柔順長髮的感覺,思念她雙唇間溫柔的纏綿,他想念……她的一切。
為了找尋梨依,皇甫軒親自圍剿羅教,一心想知道她是否回到羅賢源身邊。就算她已是他人之妻,他也不會放棄她,非要尋回她不可。再說,他更希望確認她安然無恙。
當他到羅賢源的私宅捉拿他時,看見羅賢源的新婚妻子是很漂亮嫻雅,但……不是梨依,只是一個驟看很像梨依的女人罷了。
他尤其記得當時羅賢源對著他的那抹苦笑。
「你以為淳意就是我的妻子?不,不是她,我不屑要一個不甘不願的女人當妻子。皇甫軒,你很失望吧?唯一的線索也斷了。我告訴你,只要淳意執意避開你,恐怕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你知道她在哪裡?」皇甫軒沉著臉間。
「不,因為我命令她,不要再出現在你和我的面前。她倒是很聽話啊!」羅賢源被人拖走時仍對著他嘲弄的笑。
皇甫軒頓時明白,梨依只是想退出有他跟從前的世界,回到原點重新開始平靜的生活。但是她究竟人在何方?她可記得,世上還有一個叫皇甫軒的男人在默默等待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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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終於放晴,茂密的樹葉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石板間的縫隙中剛剛長出嫩綠的小草,費力地支撐最後一滴雨水。
皇甫軒本來就不是信神拜佛的人,但既然閒來無事,天氣又轉好,他便跟從微服出巡的乾隆,及常常待在京城的三弟尉遲滕,一起到廟裡走走。
「軒兒,難道你的心事還未解開嗎?」出了深宮庭院,一身便服打扮的乾隆,少了一分國君的威嚴,多了一分父親的關懷,不期然地問起一直在身邊沉默不語的皇甫軒。
「回爺,軒兒能處理的,請爺不必太擔心。」皇甫軒淡淡地回話,實在不想讓皇上為自己的兒女私情費神。
乾隆沒有責難這個傑出的兒子,心裡倒是很能體會他的相思之苦。畢竟他也年輕過,自認是個懂得人間情愛的多情種子。
「二哥,你不必擔心,梨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但在這之前,你可要先打理好自己才行啊!」
「我會的,這半年來,我還不是照樣過日子嗎?」這三弟似乎對他太緊張了。
尉遲滕不說話,心中有數。他雖然不常待在四龍堡,但從大哥、四弟的往來書信中,他也知道二哥這半年來狀似行屍走肉。
他從未見過那位梨依姑娘,還真想一窺其廬山真面目,一來是希望二哥能早日與她重逢,二來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要到精舍找大師講解佛理,你們二人不用跟隨,就在廟中四處走走吧!」乾隆說罷就與隨行的幾名太監和侍衛離開。
皇甫軒和尉遲滕領命後,兄弟倆便在廟宇四周邊走邊聊。
廟內人來人往,皇甫軒本來也不以為然,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味,彷彿很久以前曾經聞過的味道,心房驀地一陣莫名的悸動,那抹閒適的笑意立時僵住。
忽然,他發現佛墊旁掉落一個水藍色的荷袋,便下意識的拾起,幾枝清麗的梅花正在荷袋上燦爛的綻放著。
他赫然起身,朝堂外奔去。身旁的尉遲滕怔愣住,匆匆跟了出去。
「二哥,到底怎麼了?」尉遲滕焦急的問。二哥看來很不對勁,但隱約有點雀躍,可是為什麼?
皇甫軒忽然停住,轉身面向那個喚他二哥的男子。「她,在這裡。」
「她在這裡?」尉遲滕跟著重複一遍。
「是的,她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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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芯,要買嗎?」女子看著身邊比她小幾歲的女孩盯著冰糖葫蘆的饞樣,就覺得好笑。
「不了,別浪費錢。」何芯別過眼,拉著女子就要走。「珣兒姐,我們去別的地方玩。」
「想吃就吃吧,那吃不垮我的。」被喚作珣兒的女子已從小販那裡,買了一根冰糖葫蘆遞到何芯手中。
「不要了,我真的不想吃。」但說著說著,何芯的眼珠卻情不自禁的瞅著紅艷艷的冰糖葫蘆不放。
「拿著吧,我陪妳一起吃不就好了?」珣兒拿了一枝,然後也給何芯一枝。
何芯接過冰糖葫蘆,一邊笑著,一邊啃著冰糖葫蘆,又一邊跟著珣兒被擁擠的人群撞來撞去,慢慢往前走去。
「姑娘,請留步。」
聽見似乎有人在叫她們,珣兒便轉過身張望,誰知撞到鼻子。
她痛苦地揉揉鼻子,抬頭觀望,才發現原來撞到一個男子的寬厚胸膛。「你想幹什麼?」她皺眉瞪他。
皇甫軒的眸裡閃起奇異的光芒,喜悅使他微微顫抖著嘴唇。
是她,是梨依,他終於找著她了。
他就那樣一直盯著她看,珣兒也好奇地回看他。在他烏黑的瞳孔裡,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他莫名熾熱的情緒。
「梨依,是妳嗎?」
珣兒奇怪地看著他。「不,我不是梨依,公子認錯人了。」
「梨依,妳到底怎麼了?是我,我是軒啊!」皇甫軒激動的箝住她的手腕,急迫地問。
珣兒使勁地想抽回小手。「這位公子,我真的不認識你,你恐怕認錯人了。放手好嗎?你再不放我就要喊人了。」
路人看這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不禁停下來觀望,不一會兒,便有一大堆人圍了上來。
「那,這個荷袋是妳的嗎?」他從口袋裡掏出剛才拾到的水藍色荷袋。這荷袋跟以前他送給她的那個,無論圖案色澤、刺繡紋理都幾乎一模一樣,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對,這正是我的荷袋!怎麼會在你手中?」珣兒摸不到該在她身上的荷袋,便知道是自己大意弄丟了。「是我遺失的,謝謝公子。」
她伸手去拿,皇甫軒卻將握著荷袋的手抬高,於是她踮起腳尖去拿,但他居然把手舉得更高。
「請公子還給我。」她不好意思再去拿,卻被他一把攬在懷中。
「梨依,妳是我的梨依,這半年來,我一直都在找妳,好不容易找到了,為什麼妳不認我?」
珣兒用力推開他。「公子請自重,我根本不認識你。何芯,我們走。」管不了那麼多,珣兒撥開人群,拉著一直訝然望著皇甫軒的何芯轉身跑開。
「梨依!」聽到身後有人不停地喊,她更努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鑽來鑽去,直至身後焦急的呼喚聲漸漸遠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這個男人錯愕的眼神、聽到那令人心疼的叫喊時,她忽然感到一陣心痛。
她明明不認得這男人啊,為何她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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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找到妳了?」
「妳說誰?」珣兒奇怪地望著說話古古怪怪的何芯。
「今早那個男人,皇甫軒。」何芯將一杯茶水遞給她,珣兒不疑有他就順手喝下。「難道妳看見他真的一點奇怪的感覺也沒有?」
「話說回來,我見到他,真的覺得有點奇怪……」否則她那莫名的心疼,是從何而來?
「淳意小姐,都是我不好,請妳原諒我。」何芯後悔地望著她。「我不知道皇甫軒他竟是這麼愛小姐的。」
「妳究竟在說什麼?哎呀……我的頭……」為何她的頭會突然這麼痛?珣兒不支倒在床上。「何芯,妳剛才給我喝什麼?」
「小姐,那是忘憂水的解藥,我將它和忘憂水一起偷回來了。」何芯幫她平躺好。「很快就能想起來了,小姐。」
珣兒……淳意,不,或者說是梨依,她頭痛得迷迷糊糊,最後根本聽不見何芯的聲音,便昏睡過去。
一夜過去,她在清醒之後,臉帶不解地看著一直跪在她床邊的何芯--曾經在羅教服侍她十年的貼身婢女。
「為什麼……要給我服忘憂水?我竟然……再次失憶……」梨依難以接受地掩著臉。
「當羅教快要被官府圍剿前,我才知道,原來是總堂主和其他長老傷害小姐的事。」難怪當初無論何芯如何等,也不見小姐回來,使她憂心不已。「我一怒之下,便去書房偷忘憂水和解藥出走,以免他們再拿來害人,然後我便出來四處尋找小姐的下落了。
當日我在上京的路上看見妳,真的非常開心。可是妳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使我很心疼。我不知道妳在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一看就知道妳過得不開心。
我希望我最尊敬、最親近的小姐開心,所以,就想到忘憂水。果然,妳喝完醒來之後,真的完全不記得過去的痛苦。我很高興,因為妳終於可以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了。」
「芯兒……芯兒。」梨依抱著她大哭。「我不怪妳,我不怪妳,那不是妳的錯,是我不好,我太懦弱才會一走了之,以為這樣能解決所有的恩怨。」
「沒想到皇甫軒真的來了。」何芯抓起她的肩膀。「小姐,我看得出他真的很愛妳。他看見妳時欣喜若狂的樣子,還有他發現妳竟然不記得他的樣子……天,試問有哪個男人對不愛的女人,會露出這種表情?」
「算了,碰見又如何?他……未必能原諒我對他所做的事。而且,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吧?」
她終日在屋內做刺繡活兒,再賣給京城內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賺一點錢過活,很少在外露面的。昨天是佛誕,她才和何芯出去走走,否則她也不會遇見上京的皇甫軒。
「小姐,我知道妳也深愛著皇甫軒,否則妳又怎會甘願為他受這麼多苦?既然他也尋來了,那就不要在乎他人的感受,問問妳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再作一個選擇。」
何芯就是不想成為拆散鴛鴦的罪人,才快快喂梨依喝下解藥,希望她盡快記起從前的事,挽回兩人的感情。
梨依沒有回話,只是紅著眼,思考這些又亂了她心湖的事。
為什麼她會與他重逢?是他們緣分未盡嗎?抑或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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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依逃離他的身邊,已經半年了。
他在夜不成眠的晚上,腦海裡回想的都是她。他永遠沒辦法忘記她,但為什麼她卻說不認得他?
她又失憶嗎?不,他不相信這種事會再度發生在她身上。她肯定是想逃開他,才這樣謊稱的。
經過手下的查探,入夜時分,皇甫軒獨自來到他心目中的梨依所居住的小胡同巷弄。他沒有張揚,只是慢慢走近門邊。屋內很靜很暗,他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應該是屬於一個女子的腳步。
頹然面容的梨依走出堂外,看見有人站在門外時,嚇了一跳!再看清楚一點,發現是皇甫軒,她更是驚訝!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他如何得知她住這裡?她太低估他的能耐嗎?她該如何應對?
皇甫軒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來。她沒什麼改變,依然清麗脫俗,只是稍嫌瘦了一點,面容雖未施脂粉,卻還是美麗得動人,唯有那蒼白不帶一絲血色的唇,讓他覺得刺眼,難道她就這麼害怕見到他?
他一手輕擰了梨依的臉,要她不得不看著他。梨依一看,倒是愣住了。
半年沒見,他竟變了一個人,氣宇軒昂的眉目,挺直的鼻樑,方正的嘴唇倒是沒變,只是多了一股憔悴焦慮,整個人看來一點神采也沒有。
她的心不禁為他隱隱作痛起來。
良久,皇甫軒打破沉默氛圍,開口對梨依說:「妳還想去哪裡?」
她側過頭,避開他的目光,想起他以為她已經忘記他的事後,便道:「公子,你認錯人了,我還有事要做。」然後伸手推開他。
但她伸出的手卻被他握住。
「我想像過無數次我們重逢的畫面,可我卻沒有想過重逢時,妳竟然會把我視作陌生人,妳竟然把我忘了,把一個天天思念妳的人忘了。」
「公子,放開我。」梨依擰眉,強忍著淚水,繼續裝著不認識他。或許他會信以為真,然後就徹底死心放開她呢?
「我是軒啊!我不許妳忘記我!」他緩緩的說著,瞳孔漸漸緊縮,低沉沙啞的聲音充塞四周。「知道這些日子裡我對妳的思念嗎,知道嗎?」
梨依凝視著他,他真摯誠懇的臉龐在她眼前,洶湧的情緒漸漸在她心中翻騰。
她愛軒,願意無怨無悔地守在他的身邊一輩子,成為對方情感的支柱,跟他看著兒女和孫兒們成長,一同白首到老……
可是,她揮劍相向的一幕再度佔據她所有思緒,她的夢也破滅了。
「我刺傷了你,你不恨我嗎?」
「梨依,妳都記起來了嗎?」皇甫軒瞇起狹長的眼,疑惑地打量著她。
「從今早開始,全都記起來了。」
「那剛才為何還要裝著不認得我?」他激動萬分地握住她的雙手。
「我以為,你會就此放棄,可是我似乎錯了。」
他不安的情緒稍稍平復,再也說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只是將她緊緊抱著,臉埋在她的秀髮裡,許久不曾有任何言語。
此刻,她真覺得自己已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她想這輩子再也遇不上像軒這般全心疼愛自己的男人。也只有他真誠的心,才可以包容她一切的過去和缺點,讓她重新開始有意義的人生。
「我不恨妳,我只想妳回來而已。」
「我不會再離開了……」梨依喃喃自語,感動的淚水緩緩凝在眼內。「對不起,我又忍不住想哭了。」
「沒關係,就這一天讓妳好好地發洩心中所有的悲傷,就這一天……」皇甫軒輕撫著她的臉頰,笑道:「我再也不會放開妳了。」
就在他情不自禁地想親吻失而復得的佳人時,「轟」的一聲巨響,一朵巨大且鮮紅的「牡丹」在夜空中陡然怒放。
「哇,好美的煙火啊!」梨依讚歎著。
「是皇宮裡施放的煙火,為太后娘娘賀壽的。」能夠跟梨依一同欣賞這麼漂亮的情景,真是人生無憾。
劈哩啪啦燃燒的煙火,有蠔紫嫣紅的牡丹花,有似亮銀色流星雨的,有似鑲著金邊的緣牡丹……漫天的火樹銀花,全在黑夜中喧囂著、絢爛著、璀璨著,映得夜色瑰麗絕美。
「我覺得,煙火也好像在恭賀我們一樣。」她依在他懷中說。
「對,恭賀我能夠找到妳,恭賀妳能記起我。」他滿足地笑著。「假如妳喜歡看煙火,在我倆成親之時,也放上一場,好不好?」
「好!」她高興他對她的寵愛。「但我最愛的,還是你給我弄的一場雪花雨。」
「只要在我身邊,妳隨時都能看見。」他深深吻著她,讓她無法再專心看天上的煙火。
只要有情人能相守在一起,無論身在何處,也是人間仙境吧!
【全書完】
◎編註:
1欲知赫連昀和穆安翎的愛情故事,請看純愛723《男大當家之一》--「堡主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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