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二樓書房陽台的欄杆邊上,目光盯著花園裡桑樹下那對扭曲的人兒,手上把玩著自稱五哥的男孩叫她藏好的打火機。
從這個角落可以俯瞰整個宴會的熱鬧樣,包括那一對纏綿得難分難捨的俊男美女,畫面實在有夠唯美,女的美麗大方,男的高大帥氣。
從一開始,男的進入大門的那一刻起,豐郁就注意到他了。
她二點零的視力,看得是一清二楚,那男人的眼是一道勾魂符,專門勾女人的魂,尤其是美麗又懂得風情的女人,只要他一個挑逗的眼神,女人就匍匐在地,甘心為他奴役。
他像是一顆閃耀的彗星,貴族般的臉孔還帶著一絲邪氣,身材頎長而結實,舉止看似不羈卻優雅,多矛盾的組合體,總是吸引眾人的目光,耀眼的教人睜不開眼。
至於那個女的,則是她某位姻親的女兒,排行老二還是老三,她忘了,倒是女人的嗲聲嗲氣、大胸脯、大屁股教她難忘。
哈!真是無聊極了!豐郁冷眼旁觀那對交纏的男女。
過了好一陣子,糾纏的兩人終於分開了,末了男人親吻女人一下就要走開,忽然,男的將頭轉向她在的這方向,害她嚇了一跳,手上的打火機「鏘」地一聲掉落到一樓,她立刻屏住氣息不敢亂動。
他看到她了?不會的!距離很遠,他不會看到的,更何況她隱身在角落裡。
豐郁心裡一陣惴惴不安,直到那對男女先後離開,她才放下高懸的心。
……古老的鐘擺響了九下,九點了,是她這只醜小鴨該出場的時候了。
剛走近房門口,門就倏地被拉開,阿枝大嗓門的叫嚷:
「小姐,你是跑去哪了,大太太找你好久……」
阿枝是被派來照顧她的傭人,一口台灣國語,話講得不太標準,人卻頗善良,只是太嗦了點,一張嘴巴,可以從早講到晚。
「小姐,樓下來了好多人哦……每個人都打扮的像電影明星一樣,晶光閃閃,看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尤其是那個高家二少爺好帥……」阿枝口若懸河的道,把她帶進大媽的臥房。
臥房裡除了大媽之外還有三個女人。
雍容華貴的大媽排開眾人,走到她面前,「你這孩子是跑去哪了?」姜美瑛看了她一眼,不耐煩地道:「你們愣在那裡幹嘛?還不快幫小姐打扮!」
很快地,那三個女人當豐郁是洋娃娃似的,脫掉她的衣服迅速換上一套精緻的洋裝,並且很努力想做好她們的工作,可再怎麼努力,還是沒有辦法。
她身材瘦弱,沒有多少肉,怎樣也撐不起這件美麗的衣裳;她膚色蠟黃,怎麼看也沒有富家千金的一身白嫩樣;而她的頭髮更是枯黃地顯不出潤澤,還剪了個男孩頭,參差不齊。
總之,無論她們再怎麼努力妝扮她,所得到的結果仍是「難看」兩字。
三個設計師紛紛舉白旗投降,她們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化腐朽為神奇。
她們告退後,阿枝也跟著出去,守在門外。
「你過來。」姜美瑛坐在沙發上。「你媽是怎麼養的,把你養成這副德性……難怪德輝會把你接回來。你聽著,待會出去可別丟我們豐家的臉,聽見了沒?」姜美瑛摘下慈祥的臉孔刻薄地說。
看豐郁木頭木腦的,她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你給我好好聽著,你是豐家的小女兒,自己什麼身份要認清楚。」
豐郁雖點點頭,但她寧可不要這個身份。
「還有,待會你露個臉就行了,其他的,我來處理……」
***
美麗的舞會、美麗的主人、美麗的侍從,只除了她像是上帝瞌睡之餘的殘缺作品,這裡的一切都美得不像真的。
每個客人身上穿的、掛的、戴的都是名牌。他們在比較、在炫耀,在告訴世人,他們是名流,是一群高不可攀的高等動物。
畫面很美,真的很美,在一層又一層的精緻包裝下,有誰不美呢!
豐郁的嘴角不自覺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很淡、很淡,幾乎教人無法察覺出來,幾乎……
高祥一進門,就隱隱約約地注意到一道輕忽縹緲的視線在偷覷他,他知道自己向來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他也習慣了。只是那道視線讓他渾身不對勁,好像自己是實驗室裡的白老鼠,等著被人解剖、研究、分析,這令他非常不悅。
暗中察看四周,突然,他看到了她,隔著好幾道人牆,他看到一個小女孩,一個悶不吭聲的小女孩,安安靜靜的跟在豐家大夫人身後。
是他看錯了嗎?小女孩的神色是冷漠的,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在看一出與她毫不相關的戲。忽而,一聲清脆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緊接著一雙小手環住他的腰。
「高祥,你在看哪裡!?」一張芙蓉臉笑吟吟的對他瞧。
高祥將她拉到身前,高高的把她舉起,「哇!這是哪來的小美人,真是漂亮。」
圍在高祥身邊的女子,皆又妒又羨的盯著豐霖,雖然不願承認,但豐霖的確漂亮,小小年紀已具有美人應有的雛形。
豐霖咯咯笑道:「高祥,你好大的膽子,還不把本小姐放下來。」
高祥把豐霖放下,在她額上重重一吻,「你這小丫頭又沒大沒小的。」
豐霖牽住他的手,撒嬌地道:「我就是要叫你高祥,人家才不要叫你高大哥呢,平白無故矮你一輩。」昂起下巴,拉下高祥的頭,在他耳旁壞心地說:「另外,我還要氣死那些臭三八,你說好不好呀!」
美麗的大眼因惡作劇而熠熠發亮,嘴角噙著的笑意甜美的足以膩死人,只有那張小嘴說出的話惡毒的氣死人不償命。
高祥咧開嘴角,縱容的對豐霖笑道:「你說什麼都好,全聽你的。」
十三歲的豐霖,有一張精美細緻的臉蛋,白裡透紅的肌膚不需人工妝點,即完美無瑕,可以預見將來鐵定又是個絕世紅顏。
豐霖拉著高祥全場亂竄,一方面拿高祥炫耀,另一方面是想躲開她母親,她不想看到母親臉上那層虛假的面具。
「告訴你,我爺爺今兒個心情不好。」豐霖小密探似地低聲道。
「我知道,是不是你闖禍了?」
「才不是呢!是沒看見瑞姑姑來在生氣。」
今天是豐家老爺的八十大壽,而他則是被爺爺派來祝壽的。
豐家向來陽盛陰衰,豐老爺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凡事物以稀為貴,豐老爺老來得女,對唯一的女兒百般疼愛,幾乎是有求必應,但這掌上明珠一天到晚到處跑,時常見不到人影。
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也不見豐瑞人影,難怪豐老爺怒容滿面。
賓客一波接一波的到豐老爺面前拜壽,祝禱恭賀的話絡繹不絕,可豐老爺的臉仍是臭得很。
這會兒輪到高祥拜壽,他重重親了豐老爺的臉頰一下。
「豐爺爺,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豐老爺重重一哼:「你這小鬼,還真有心,你爺爺呢?」
高祥嘻嘻哈哈的一鞠躬,「豐爺爺,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我爺爺怕你一見到他,血壓又升高,奶奶會不高興,爺爺又得睡沙發,所以,我就來啦!」
豐老爺開心一笑,不禁得意起來,「你這渾小子,連你爺爺奶奶都敢拿來取笑,比你老爸還有種。」
豐老爺的眼在人群中搜尋一會後,一張老臉不悅的拉了下來。
「德輝,瑞丫頭呢!她給我瘋去哪了,還不給我找回來……」豐老爺中氣十足的吼著。
豐老爺的話還沒說完,豐瑞就從人群中鑽出來,身上叮叮作響,如旋風般席捲在場每一個人。
豐郁偷偷打量豐瑞,她很美,比在場任何一位精心裝扮的仕女都還來得扣人心弦,真正的美女,應該就是這樣,即使身上披掛著一堆破布,也難掩其天生麗質。
一個有靈魂的美女,豐郁為豐瑞做下評語。
「老頭子,我回來了,你依舊健在唉!」
清脆嗓音一如往昔,豐老爺的冰冷臉色迅速解凍,好幾個月不見,她仍是這吉普賽調調。
渾身頹廢氣息,雙腕戴著銅環,頭上綁著藍色布巾,異國風太重,就連木頭木腦的高靖也被她打扮的像個流浪漢。
豐瑞雙瞳閃閃發光,一隻手拉扯著她老爸的鬍子,「老頭子,你的鬍子保養得真好,白的晶瑩剔透,還閃閃發光。」
豐老爺拉回自己的鬍子,對女兒的調皮行為無可奈何。
而直到此時眾人懸在半空中的心,才放了下來。
豐瑞一雙美目四處飄,突地落在豐郁身上。
「她是誰?老爸,該不會又是你的私生女吧?」豐瑞眼尖的從人海裡把豐郁揪出來。
「你這個小瘋子,又在胡言亂語了。」豐老爺吹鬍子瞪眼,拿豐瑞沒轍。
「不是你的啊!」豐瑞低頭沉思,抬頭問豐郁:「喂!你叫什麼名字,是我哪個哥哥的私生女?」
「是呀!你是誰,我怎麼沒看過你?」豐霖也好奇地湊過來。這個人跟她穿得一模一樣,可是怎麼看都覺得不倫不類。
兩雙晶瑩大眼同時瞅著豐郁,完全忘了今天誰才是主角。
豐老爺也不以為意,他也想知道她是誰?
「我是豐郁。」聲音很輕很柔,溫煦的有如一道春風拂過人心,教人聽在耳裡有說不盡的舒暢。豐瑞心一震,眼角餘光閃過豐德輝,開口要求:「爸,我要豐郁,你把豐郁給我。」
小女孩的聲音,讓豐瑞想起一位故人,會是那個人嗎?細細打量起豐郁,試著從小女孩身上找尋那個人的影子……
「不行,我也要。」豐霖抓住豐郁的手腕,「瑞姑姑,你怎麼一回來就搶我的東西。」
豐瑞也不甘示弱,抓住豐郁另一隻手腕,「我是你姑姑,我比你大,你沒聽過『聾子讓梨』?」
豐霖咯咯笑道:「是呀!我是聾子怎會聽到嘛!」
賓客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浮上一抹笑意。高祥則興味盎然地盯著這一幕雙鳳搶珠的戲碼。
豐老爺臉上出現一片紅潮,頗有養女不教父之過的感覺。豐瑞從小就沒跟在自己身邊,反而跟隨她有吉普賽血統的母親到處亂跑,讀書不曾下過功夫,雖然聰明,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成語亂用一通,說錯了,還洋洋得意。
「胡鬧!胡鬧,真是胡鬧!」豐老爺虛張聲勢地大罵:「高靖,你怎麼不好好管管你老婆?」把責任全推到女婿身上。
「是呀!姑丈,姑姑全被你寵壞了。」豐霖指桑罵槐:「書讀不好也就算了,可是也該知道不可以搶人家的東西。爺爺,是不?」
豐老爺笑得咬牙切齒,「乖孫女,爺爺我還真是沒白疼你。」轉向高靖怒斥:「你這渾小子,還呆愣在那幹嘛!」
高靖一把攬住豐瑞的腰。
「喂!你做什麼?」
「爸爸吩咐的。」高靖老老實實的說。
豐瑞調皮的親了丈夫臉頰一下,促狹道:「你弄錯了,爸爸是叫我們把豐郁帶回家。」
高靖臉孔漲紅,手足無措,傻傻地看著豐瑞。
「真是個愣小子。」豐老爺搖頭歎道。真不曉得聰明伶利的豐瑞怎會愛上這愣頭愣腦的小子?「豐郁你過來。」
豐老爺命令式的口氣,立即招來兩道白眼。
「你們兩個,幹嘛這樣看我?」豐老爺瞪了回去。
「爸,你叫豐郁做什麼?」
「叫她到我跟前來看看,又不是要吃了她。」
「爺爺,你向來吃人不吐骨頭的。」豐霖很為難的把豐郁帶到爺爺面前。
豐瑞笑著點點頭,很是贊同侄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