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琪一臉嫌惡地雙臂交抱胸前。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柏傑是你的未婚夫,你不去照雇他,難道要由別的女人去?」張芸斥責女兒,不免也感歎自己的確太驕寵她了,如今才由得她無理取鬧。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他都失明了,我才不要一個瞎子當我老公呢!」手琪拔下訂婚戒指。「媽咪,我要解除婚約,你將戒指退回柏家吧。」
「你胡說什麼?!這門親事是你死去的父親跟親家公訂下的,你自己也同意,怎麼可以說退就退,這教咱們季家的臉要往哪裡放?」張芸真沒想到女兒居然如此任性。簡直把婚姻當成兒戲!
「面子會比得上我的幸福重要嗎?媽咪,難道你真忍心看女兒一輩子伴著一個瞎子?」光想到旁人的側目,還有親友的嘲笑,季琪就無法忍受。
「柏傑只是暫時失明,醫生說過,動手術就能夠恢復視力。」張芸緊蹙起眉頭。
「媽咪,你別傻了,那是柏家編來騙你的。我在醫院聽到醫生分析柏傑的傷勢,他說柏傑的眼睛即使動了手術,復明機率還是很渺茫,根本可以說他已經完全瞎了。」幸好她去看柏傑時,無意間聽到了這一段話,否則她一輩子的幸福就葬送在一個瞎子手裡了。
「就算這是真的,你也不能夠退婚。別忘了你跟柏傑是正式訂婚,而且過幾個月你們就要結婚了,這時候你退婚,別人會說我們季家無情無義。」張芸捺著性子說著,希望能夠開導女兒。
「別人如果知道柏傑已經是一個瞎子,同情我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忍心批評我?媽咪,不管你說什麼,反正這樁婚事我是退定了,你阻止我也沒有用的!」季琪驕縱地昂著下巴。
張芸怒氣沖沖,一巴掌掃過女兒的臉頰。「你……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不懂事的女兒!」
季琪愣了好半晌。
「你……你打我?!從小到大你沒打過我一下,如今竟為了一個外人打我!」季琪撫著還熱燙的臉頰,壓抑著洶湧而來的憤恨瞪向張芸。
「小琪……」張芸驚覺自己竟出手打了女兒,心緒煩亂又後悔地伸出手。
「別碰我!我恨你,我恨你!」季琪一步步退向門口,然後旋身跑了出去。
「小琪!」張芸追出去想把女兒喊回來,然而只見一輛紅色跑車狂馳出大門,她只能無奈地歎口氣。
這往後她拿什麼臉去見柏家人?
張芸一方面擔心開快車出去的女兒,一方面又憂心柏家人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心情霎時跌落谷底。
如果柏傑沒有發生車禍,如今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
柏、季兩家是世交,彼此門戶也相當,三年前季允罹患癌症,臨終之前與生死至交柏又龍訂下兒女的親事,只待季琪完成學業後就歸國結婚。
上個月季琪才由英國回來與柏傑訂婚,打算在近幾個月內舉行婚禮,未料,柏傑卻在此時發生車禍,不但有失明之虞,同時也給柏、季兩家過從甚密的友誼關係帶來考驗。
季如韻已年近六旬,是季允的姊姊,早年喪夫。她的丈夫留給她豐厚的?業,兩人卻無一子,或因如此,她特別疼愛惟一的侄女季琪,就連季琪留學英國,她也不放心跟著去照顧。
現在這位威嚴的富孀穩坐在季家的大廳,並帶著興師問罪的眼神瞅著張芸。
「大姊。」張芸敬畏地喚了一聲。
「嗯。」當年若非季允獨排?議非娶張芸?妻不可,以張家那平凡的家世哪配得上季家。季如韻從以前就瞧不起這位弟妹。
想當年季家立足商界叱吒風雲,除柏家外,還真沒人比得上。
「我聽小琪說,你打了她?」季如韻停頓了一會兒才以不悅的語氣詢問。
「大姊,我打小琪是有原因的。」張芸朝倚在季如韻身邊的季琪瞥了一眼,既心安她平安回來,又痛心她不知反省,甚至一狀告到季如韻面前。
「小琪都二十三歲了,又不是聽不懂話的小孩子,有什麼事情不能用講的!」季如韻刻薄且語帶嘲諷。
「大姊,柏傑最近出了車禍,我是希望小琪能夠去照顧他──」
「小琪又不是護士,哪懂得照顧病人。」季如韻當然已經聽過季琪的說辭,她要張芸說明,無非是想駁斥她的話,令她難堪。
「但小琪是柏傑的未婚妻,這種時候柏傑最需要她的支持──」
「他的傷勢很嚴重嗎?」季如韻又打斷她的話。
張芸猶豫了一下,才解釋,「柏傑的腦部受到撞擊,凝聚了血塊壓迫到視覺神經,有短暫失明的現象。」
「只是短暫嗎?」季如韻抓住張芸有所保留的語氣逼問。
「這……我聽怡真說,動手術會有復明的機會。」
李怡真是柏傑的母親,是位非常溫柔親切的女性,所以張芸和她很談得來。
「姑姑,我媽咪被他們騙了,我親耳聽到醫生說──」季琪急著辯駁,季如韻拍拍她的手安撫她。
「只是有機會復明,就不知道這機會有多大,萬一手術失敗,你難道要我這惟一的寶貝侄女去嫁給一個瞎子?」季如韻緊盯著張芸,等著她怎麼給她交代。
「大姊,你也知道這件婚事是季允作的主,而且小琪自己也同意了,如今總不能因為柏傑有可能永久失明而悔婚呀!」張芸萬般無奈,她何嘗不希望女兒嫁得幸福?
當時這門親事季如韻也舉雙手贊成,她同意的原因是當年與季家並駕齊驅的柏家,如今企業體遍及世界各地,早已凌駕在季家之上,而柏傑又是柏家單傳後脈,將來非但可繼承柏家全部事業,本身還是個極有前途的商業人才,而且相貌堂堂,儀表非凡,季琪能配到這樣的丈夫,她這姑姑也算是沾了光。
「季允都已經去世三年了,你現在還把他搬出來,是想壓我不成?」季如韻不悅地睇睨張芸。
「大姊,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別誤會。」張芸急忙澄清。
「姑姑,我媽咪一直很尊敬你的。」季琪找來季如韻,目的只是想退掉與柏家訂下的婚事,並不希望季如韻和張芸反目。她或許生氣母親打她一巴掌,氣頭上說了恨母親的話,但氣過就算了,她還是相當敬愛母親的。
「傻丫頭,姑姑只是開玩笑,瞧你緊張的。」到底人家是母女,季如韻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深諳見風轉舵的道理。她還不想失去這位侄女的尊敬。
張芸鬆了口氣,女兒肯為她說話,給了她很大的安慰。
「咱們季家與柏家的交情向來不錯,在這種時候去退婚,人家會說我們落井下石,在道義上的確是咱們理虧。」季如韻也不希望聽到外面批評季家的不是。
「姑姑,你說要幫我──」季琪詫異極了,以為季如韻不幫她了。
「別急。」季如韻瞥了她一眼,教她安心,然後才睨向張芸,「你說柏傑要動手術,我看,就等他動完手術以後再來決定是不是要退婚。如果柏傑當真失明了,他們柏家還有良心的話,也不忍心要咱們小琪去服侍一個瞎子一輩子。」
畢竟柏家這樣的好人家不好找,輕易放棄了未免可惜。季如韻倒是真心祈禱柏傑能夠重見光明。
「好吧,我可以等柏傑動完手術,可是我才不要去照顧他。」光想到她的未婚夫會變成一個瞎子,她就覺得好丟臉。
沒有錯,她對柏傑可以算是一見鍾情,他偉岸的體格、不苟言笑的酷勁,還有那張勾魂懾魄的俊容全部吸引她,尤其教她著迷的是他那雙漆黑的眼眸,那炯炯的目光,閃爍著深邃而神秘的氣息,只消對她投視一瞥,要她剖心挖肺她都願意。可是如今他瞎了,一對沒有焦距的眸子連帶變得笨拙的舉止,將完全破壞她心目中對他的那份完美印象,見了他,只怕自己對他的欣賞會完全轉?厭惡。
「傻孩子,柏家又不是請不起特護,輪得到你來照顧嗎?
我要到英國去辦點事,你陪我這孤零零的老太婆一起去,不會不願意吧?」季如韻瞅著季琪,嘴角微微揚起。
「好啊,姑姑,我陪你去。」季琪美麗的眸子乍放光芒。
季如韻給她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離開台灣。
「大姊……」張芸頓感為難,「小琪這時候出國,不太好吧?」柏家人會怎麼想?
「怎麼,你不願意讓她陪我這老太婆嗎?」季如韻馬上板起面孔。
「當然不是,大姊,我只是覺得這對柏家不好交代。」張芸小心翼翼地補充。
季如韻冷哼一聲。「小琪到英國唸書,是我陪著她去的,現在我有事情,讓她陪我走一趟,難道還要經過柏家人的同意不成?小琪都還沒進他們家的門呢,就得看他們的臉色了?」
「大姊,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柏傑受傷這期間──」
「總之,我是一定要小琪陪我到英國去,柏家人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是原來就決定好的行程,更改不了。如果你擔心柏家人的反應,那乾脆由我們請特護代替小琪去照顧柏傑,這麼一來他們總沒話說了吧?」季如韻態度強硬,根本沒有張芸作主的份。
「姑姑,你好聰明,我怎麼早沒想到呢。」季琪立即附和。
「你呀,不但粗心,還是個被驕寵慣了的千金大小姐,要照顧病人,人家特護可比你專業多了。」季如韻明著罵季琪,暗地裡可都是在幫她。
說到照顧,柏家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柏傑哪輪得到她女兒服侍,她之所以要小琪過去,是要小琪給柏傑精神上的安慰,畢竟小琪是他的未婚妻。唉,女兒如果懂事點就好了。張芸暗歎著氣。
「對了,語皙不是在當特別護士嗎?就請她來照顧柏傑,媽咪,你說好不好?」季琪突然想到大她一歲的表姊,她和孫語皙倒是感情不錯的表姊妹。
「但是語皙有她的工作,突然要麻煩她,似乎不太好。」
張芸真的不希望為了季琪的事,打擾到孫語皙的生活。
「同樣是特護的工作,她幫幫表妹的忙,怎麼能說是麻煩她,我們又不是讓她做白工,甚至還可以多付她一倍的薪水,我看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季如韻只見過孫語皙一面,早已忘了她長什麼樣子,倒是記得她是張芸姊姊的女兒,跟張家一樣,都只是個小戶人家。
「大姊,語皙不是兒錢眼開的女孩子。」張芸一直知道季如韻對她的輕視,相對的,也瞧不起她娘家的親戚。她無法容忍季如韻譏嘲她的親人。
「當我失言好了。小琪,你去收拾一下,到姑姑家住,明天就陪姑姑去英國。」季如韻達到了此趟來的目的,根本也懶得再多看張芸一眼。
「好。」季琪開心地跑上樓,又突然回頭,「媽咪,我順便打電話給語皙,讓她過來好不好?」
張芸遲疑了一下,接觸到季如韻射過來凌厲的眼神,無力地點點頭。
她能說不好嗎?自從季允過世後,她在季如韻面前是一點地位也沒有了。
其實她可以不必怕季如韻,季允的父母早逝,如今在季家是她當家,季允把名下所有的?業,包括季氏企業總裁的頭銜,全都過繼給她,在季家,季如韻已經算是嫁出去的外人。張芸之所以一直讓著她,只因為她是季允的姊姊,她保留了對她的尊敬。
***
孫語皙接到季琪的電話,隔天就到季家來了。
她到季家來的次數,用指頭都可以數得出來,並不是張芸對她不好或者不歡迎她,只是季家的深宅大院讓她卻步。她並不喜歡有高攀人家的感覺,即使是自己的阿姨也一樣。
「語皙,你好久沒來了吧?上個月小琪訂婚,你媽媽說你在醫院走不開,小琪很失望呢。」張芸拉著她坐下來,又吩咐傭人端點心、泡茶出來招待客人。
她一直很喜歡語皙,她只比季琪大一歲,卻懂事又善解人意,如果小琪有語皙的一半好,她這做母親的就很安慰了。
「阿姨,真是很抱歉,小琪訂婚那天,我看護的病人發生了一些事,所以不能過來。不過她結婚當天我一定提早來幫忙。」孫語皙承諾道。
張芸僵了一下,收起笑容。
「小琪打電話給你,沒有告訴你原因吧?」她歎了口氣。
孫語皙搖搖頭,「小琪說你有急事找我。」
張芸沉重的臉色,孫語皙看在眼裡也明白不是好事,但願有她幫得上忙的地方。
「語皙……小琪的未婚夫出了車禍,現在人在醫院裡。」
她真是不好意思向語皙開口。
「難怪沒有看到小琪,她去照顧他了吧?傷得嚴不嚴重?」孫語皙立刻關心地詢問。
「沒有外傷,但是撞到頭部,影響到視覺神經。」張芸瞥她一眼,「小琪……和她的姑姑到英國去辦點事。語皙,我請你來,是想麻煩你代小琪去照顧柏傑。」
「我去?!」孫語皙著實想不到會被派到這樣的差事,更教她狐疑的是,季琪怎麼忍心丟下受傷的未婚夫跑到英國去?有什麼重要的事比得上自己的未婚夫受傷住院?
「小琪認為你有兩年的特護經驗,比較懂得照顧病人,而且你是她的表姊,她說把柏傑交給你照顧她才能安心。語皙,你一向細心又能幹,我也覺得你比小琪適合去照顧柏傑,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張芸盡量?季琪說好話,畢竟是自己的女兒。
「我正打算休長假,工作上倒是沒有衝突。」只是她準備出國散心的計劃泡湯了。
「這麼說,你是願意了?」張芸欣喜地亮起眼睛。
孫語皙點點頭。她想不出可以拒絕的理由,照顧病人正好是她的專長,而且病人又是表妹的未婚夫,她又正好有空。
***
「所以你就答應下來了?」秦世帆翻起白眼,誇張地做出被她打敗的表情,也不管斷。可惜他戴著墨鏡,無法看見他的眼睛,真想把他的墨鏡拿下來。
仔細看過他後,她突然覺得彷彿失落了什麼,悶悶的心莫名地揪疼。
這個男人是她表妹的未婚夫,論外型,他們……是很相配。孫語皙做下結論。
她的膽子很大,從來不曾有人敢盯著他,拿他當物品一樣的打量,即使「失明」這段時間也不曾有過,她是頭一個。托了墨鏡的福,他可以毫無忌憚的審視這個有著柔弱外表卻相當有個性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無袖的連身洋裝,腳底踩著兩條細帶交叉的平底涼鞋,腳趾相當好看。他背著光,盯著沐浴在陽光下的她白皙的水色凝肌,她的下巴微尖,優美的唇型彷彿隨時彎著,水靈靈的黑睥彷彿隨時笑著,小巧的鼻樑柔若無骨似的,神韻溫柔而優雅。不過她太瘦了,手臂纖細,腰肢好似隨時有折斷之危,胸部也不是挺豐滿。她看起來真的相當柔弱。
這種類型的女人輕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她身邊一定有不少等著保護她的男人吧?
柏傑突然眉頭聚攏,「隨便你,你想留下來就請自便,不過樓上是禁地,以後不准再上來。樓下有兩間和室,你隨便選一間。」
他繞過她,才踏出一步,孫語皙就連忙擱下酒杯,主動扶著他的手臂。
「我住哪兒都無所謂,不過除非你現在就下樓,而且從此不上來,否則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可能遵守你的『命令』,而你也無法限制我的行動。你現在要去哪兒?」她把自己當作他的眼睛,準備為他領路。
如果他當真瞎了,或許就真的無法限制她的行動。她也是以為如此才大言不慚,敢不把他這個大男人放在眼裡,他是應該原諒她的「無知」的,可惜他不準備這麼做。
「我想應該讓你知道……不聽話的後果。」
他低啞的嗓音夾著一絲危險的邪氣,孫語皙才狐疑他想幹什麼,都還來不及參透,扶在他手臂的手就被他的大掌蓋住,然後下一刻她便被拉進一副堅實的胸膛裡,唇瓣同時被毫不保留的掠奪了。
孫語皙驚愕極了,她的下巴被兩隻不容抗議的手指夾住並且挑高,一雙受了驚嚇的翦水瞳眸圓瞪著,無措的手足在怔了半晌後才記得應該掙扎。
「唔……放──」孫語皙使盡全力卻依然推不開他似鋼鐵般的手臂,張開的唇舌非但形成不了嚇阻的語句,反而被直搗得更徹底。孫語皙二度受到驚嚇,再一次怔忡。
柏傑並不想嚇壞她,只是他沒料到她居然毫無經驗,對他來說家常便飯的接吻竟是她的第一次。她的生澀和慌亂反應讓他立刻就瞭解到這一點。
他沒有馬上放開她,為了彌補已經造成的錯誤,他把強硬的警告轉?溫柔的纏綿。他的大掌滑下她纖細的腰,緊緊夾握地下顎的手指轉?親匿的撫揉,濕熱的舌尖像活躍在鍵盤上的高手般優雅地滑過一排貝齒,奏出柔情蜜意的樂章……孫語皙忘了該推拒、該反抗,滿心的駭意無形中被撫平,不知不覺垂下眼瞼,任他攫取一池蜜液……他是應該放開她的,畢竟目前還不該和任何女人牽扯不清……想是一回事,終究大腦和心有段距離,他的大腦下達了放開她的命令,他的心卻覺得棄之可惜。
這個熱情的吻燒灼了孫語皙的思緒,也令她全身沸騰難以自主。柏傑終於讓這一吻結束了,他在將孫語皙吻得昏天暗地後抬起頭,放開她的嬌軀。
突然被釋放,孫語皙差點軟弱地跌坐在地板,及時攀住了他的手臂支撐自己。
待背棄她的理智漸漸回來,她依然灼熱的唇瓣提醒她做了什麼後,她霎時羞得無地自容,像燙著手般迅速逃開了和他的接觸。
「你……你太過份……」孫語皙緊抿著唇瓣,成串的眼淚滑過通紅的臉頰,落在抖顫的玉指。
太過份,太過份了!他怎麼能毫不在意的強吻她?他怎麼可以對她做這種事?他已經有未婚妻,對像還是她的表妹,他怎能……柏傑緩緩曲起手指,猶豫一會兒後,緊握成拳。
「你想離開的話,隨時請便。」他閉起眼睛,以盲者的舉止摸索回房。
孫語皙盯著他摔上的門好半晌,眼淚持續滑落。
她要離開,立刻離開這裡!孫語皙作下決定便馬上跑下樓,拿起沙發上的行李很快走出別墅,然後開車上路。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用手背拭去。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了。不過是被吻了嘛,有什麼好哭的,人家又不是強姦了你,有必要哭得唏哩嘩啦嗎?孫語皙在心裡暗罵自己不爭氣。
季琪知道柏傑的視力恢復的機率極低嗎?不管是不是知道,她都應該在柏傑動手術之前待在他身邊──如果她愛他的話。
為什麼……偏偏他要是表妹的未婚夫呢?孫語皙止不住的眼淚再度模糊了前方的路。
他強吻她,是希望她知難而退吧?她的確被嚇壞了。
***
在窗口站了好一會兒後,柏傑轉過身,將墨鏡丟到床上,重重地坐落椅子上。
不過是見了人家一面,他居然為她的離去感到煩躁。柏傑痛恨這種感覺。
過去從來不曾有女人闖進的心扉,孫語皙就像擁有萬能鑰匙一樣,輕易就走進來,而在他還來不及發現她的進入,她已經像過境旅客般匆忙離開了。
或許、如果,她留下來了,相處幾天後,他對她的特別感覺會自動消失,他會發現她其實也跟其他女人一樣平凡無奇,那麼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煩躁……柏傑神色一下子轉?深沉。她已經走了,再做無益的遐想有什麼用?浪費時間!
柏傑驟然打斷思緒,扭開音響,浪漫調樂音流洩整棟別墅,而他像無事人般,重新沐浴在陽光下,享受難得的優閒生活。
近幾年來,他已從父親手中接管不少事業,柏又龍有意在幾年後將整個事業集團交給他,所以打出社會以來,他幾乎沒有一天真正休息過。
這一次的「車禍」,正好可以為忙碌的生活取得較長的假期。
***
在樓下就可以聽到震天響的音樂,她不知道原來他有虐待自己的傾向。孫語皙盯著在落地窗前睡著的男人,走過去把音量調小。
柏傑立刻就張開眼睛發現她。
「你沒走?」他由躺椅裡坐起來,眸底掠過一抹喜怒難辨的光芒,在孫語皙回過身時,凝視她的焦距迅速變得沒有定位。
「我以為你睡著了。」孫語皙保持了一段距離,沒有靠近他。
她不是故意要答非所問,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又折回來。
其實她大可以乾脆的離開,畢竟她來過,是他不接受,在阿姨、表妹面前都可以交代得過去,柏家知道自己兒子的情形,相信也能夠諒解。況且柏傑需要的是季琪,他的未婚妻,不是她。
她這護士的角色,任何人都可以擔任,尤其憑柏家的財力,要請上百個都沒問題。
那麼,她回來幹什麼?這一刻她又猶豫了。她是不是錯了?
過去她不是沒有碰過脾氣差、拒絕她照顧的病人,她哪一次因為這一點而退縮了?為什麼這一次要想這麼多?如果把他當作一般的病人,她是會留下來的。
孫語皙一下子陷入混亂的思緒當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那一吻而退卻,還是不受到重視才猶豫不決。
她似乎沒有發現,只因為柏傑短短的一句問話,就動盪到她整顆心了。
她的躊躇與不安一一收進柏傑眼底。
「我渴了,幫我倒杯水,順便把我的眼鏡拿過來。」柏傑以魯莽的方式撞進她的思維。
孫語皙拉回心神,看向他的視線多了一道光彩。
「好……好。」她一下子心花怒放了,所有的疑慮全部消除。
他會要她「幫忙」,就代表接受了她。孫語皙因為這一點而笑逐?開,而她自己並不知道。
現在,他可以有時間證明,她只是引起他的一時興趣,而非真正進駐他的心。
***
這座度假別墅在平常時候就有請人管理,是附近的居民,柏家一旦有人來度假,只要知會一聲,三餐自然會有人送過來,一點都不需要親自動手。
孫語皙這時候才感到真正的無事可做。平常她這個特護必須幫病人打針,服侍病人吃藥,注意病人的健康狀況,但是柏傑,他說不吃藥、不打針,甚至不必她「跟前跟後」。
她堅持找他的醫生談一談,柏傑在聽了她三個小時的叨念,一個下午的「陪伴」後,終於決定解放自己,把余翊的電話號碼給了她。
而這位柏傑的主治醫生余翊給她的建議是:隨便他。
這位余醫生甚至沒有鼓勵他動手術的意思,言下之意彷彿是準備放棄他了。這教孫語皙非常氣憤,有他這樣的醫生,也難怪柏傑不願動手術!
想到這件事,孫語皙又忍不住動了氣。
「你再考慮看看好嗎?我可以介紹更好的醫生給你。」她一再建議他換醫生。
「不必了。」柏傑已經不耐煩,沒有吼她是因為會破壞修養。
這個女人當真纏功一流。她有辦法在你耳邊「自言自語」
到你甘願無條件答應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閉嘴。再不然,她會以溫柔的態度,非常慇勤的伺候你到你不舉白旗都不行。余翊的電話號碼,她就是這樣要來的。
不過換醫生,他是怎麼也不會妥協的,就算她獻身也不行。
沒得商量!他的表情這麼寫著。孫語皙蹙起柳眉,知道這一次是說不動了,不過她不會放棄,她已經準備聯絡秦世帆,他雖然不是這方面的醫生,不過他在醫界交遊廣闊,一定可以幫她介紹一位好醫生。
她暫時還不打算告訴柏傑。
「那好吧,我算是多管閒事了。」孫語皙聳聳肩,突然盯著他,冷不防伸手去摘下他的墨鏡。
「你幹什麼?」柏傑皺起眉頭。
這個女人真是危險!
「為什麼要戴墨鏡?你的眼睛並沒有改變,整天戴著多不舒服。」孫語皙盯著一雙漆黑的眼眸,那依然炯炯卻只閃著冰冷的光芒,竟令她心悸了。
別人的眼裡,他戴墨鏡是為了「遮醜」,每個到醫院去探病的人都帶著一臉同情,刻意避過這層掩飾不談,只有孫語皙,基於舒適的實際考量,直接就幫他褪去。
什麼不忍心、小心翼翼、怕傷害他,種種的顧慮對她來說都變成多餘。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怎麼能夠在柔似水做的嬌軀內同時具備了堅毅、纖細、溫柔和善解人意?
「把眼鏡給我。」柏傑伸出乎。沒有墨鏡當掩護,他如何能夠自在的觀察人又不被發現?
她的體貼與美意,被一句冰冷的命令給原封不動的退回來了。
孫語皙沉默半晌,才將墨鏡遞還給他。
柏傑重新戴上墨鏡,這才把焦距對準一張嬌?凝視。
她正無聲地歎息,臉上有著失望與受傷。
「你餓不餓?周媽媽應該快送午飯來了,我下去看看。」
孫語皙依然是那副愉悅的語氣,並沒有把心情表現出來。
柏傑頓時覺得自己像個罪人,沒來由地伸出手捉住她。
「你需要什麼嗎?」孫語皙回頭親切地詢問。被他捉住的手腕逐漸釋出電流,僵著全身。
她以為他會放開她,但他沒有。
其實,柏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自己冰冷的語氣傷害到她而道歉嗎?那這兩天以來,他恐怕已經欠了她上百句「對不起」了。再說,他的生活哲學裡也沒有「對不起」這三個字。
那為什麼還握著不放?柏傑對自己始終連不著大腦的行徑,真是越來越無法解釋了。
「扶我下去。」他的語氣顯得粗暴,似乎在為什麼事生氣。
「你想下樓去?」孫語皙兩眼乍放光芒,遺忘了兩人接觸的不自然感,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柏傑是不下樓的,他也不讓她扶,兩天以來他一直只待在樓上,對她「到外面走走」的建議始終拒絕採納。
柏傑由木雕椅裡站起身,以行動代替回答。
孫語皙主動當他的眼睛,牽著他的手走下樓。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外面的天氣很好哦。」她小心翼翼地領他步下階梯,走得比柏傑還緊張。
柏傑始終盯著她低垂的認真的容顏,臉上的肌肉線條越繃越緊,心虛和內疚正以緩慢的速度爬升並且擴散。
他討厭演戲,卻不得不!
「不要!」他已經後悔在她的視線下走下樓。
「外面的溪水很清澈呢,只要走幾步,再下幾個階梯就到了,你不想去泡泡水嗎?」孫語皙懷柔、勸誘並進。
「不想!」這個女人到底懂不懂得「死心」這兩個字怎麼寫啊?
孫語皙帶領他在客廳靠窗的沙發坐下來,才準備再說服他,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語皙啊,是我啦,快來開門。」一位中年婦人扯著洪亮的嗓子叫道。
「是周媽媽,我去開門。」孫語皙告訴柏傑,然後跑向大門拉開門,「周媽媽,請進──好大一包,是什麼東西啊?」
「百香果啦,昨天你說喜歡吃,我就多摘了些來,很甜
哪。」胖胖的中年婦人舉了舉手上的大袋子,笑得很豪爽。
「太棒了!謝謝周媽媽。」孫語皙露出欣喜的笑容,接過那袋百香果,又想幫忙提過木製餐盒。
「不用、不用,這太重了,我來提就好。」周媽媽看她柔柔弱弱的,心疼她。
孫語皙早習慣了這副外表惹來的憐惜,她知道這時候多說也沒用,只好讓開身子,由著她提進來。
「周媽媽,你坐會兒,我去拿錢給你。」孫語皙把百香果放到桌上。
「拿什麼錢?」周媽媽看見一身黑的柏傑也在,愣了一下才回孫語皙那句沒頭沒腦的話。
柏家她比較熟的也只有柏夫人,一向是柏夫人或者柏家的總管和她聯絡。她知道這一次柏夫人的兒子來這兒是為了休養,孫語皙是他們請來的護士。
聽說他眼睛失明了,真可憐,看起來那麼帥的一個人,竟然……周媽媽搖搖頭。
「你拿來這麼多百香果,可不能不收錢呀。」孫語皙邊說邊往她的房間走。
「傻丫頭,那麼一點水果收什麼錢?」周媽媽上前拉她回來,才把餐盒擱在桌上,又盯著柏傑瞧了一眼。
「你不收錢,我就不好意思收下了。」孫語皙瞧了柏傑一眼,他似乎沒有和人家打招呼的意思,她也不好自作主張,畢竟他才是這兒的主人。
「都是自己種的,你儘管收下。」周媽媽心不在焉地擺擺手。
「那……謝謝你了,周媽媽,改天我請你吃飯好了。」孫語皙不好再推辭,又不好意思平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