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過來?」他陰鷙地盯著她,像恨不得把她揪過去。
她垂頭喪氣地走過去,站定在他面前,想開口道歉,他卻扣住她的手臂,將她扯進房裡。
「去把你自己洗乾淨。」他命令。
她愕然,發現這個房間好奢華,融合了古典和時尚的歐風傢俱,中央有張醒目的大床正對著陽台上翠綠的花園景觀,陽台的一側有道白石砌的樓梯可通三樓。
她不安地和斯祺傑深黑的眼睛對上,隨即明白了,他是要「物盡其用」,白天要她當女傭,晚上得替他暖床了吧!
「我哪裡不乾淨了?」她發出小小的抗議聲,只見他唇邊泛起一絲嘲諷的笑,鬆開她的手臂。「你不知道你臉上有泥土,裙擺全是咖啡漬嗎?」
是嗎?她往自己臉上撫去,真的有土,是掃院子的時候弄的吧!怎麼沒人告訴她?低頭一看,裙子真的髒了,她自己都沒發覺,她的樣子一定是狼狽到了極點!
「這是哪裡?」她落寞地問。
「我的房間。」他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說。
夜心心底劃過一陣苦澀,相信自己的想法並沒有錯。「我不會是得住在這裡吧?!」
「沒錯。」他直接回答她。
「可是,我覺得我應該住下人房比較恰當。」她下意識地想遠離他。
「你應該怎樣由我來決定。」這聲命令絕非疾言厲色,卻力道十足,不容反抗。
夜心再也無話可說。「我的行李還在管家的辦公室,我得去提上來。」
「我會叫她替你扔了,今後你的穿著打扮也由我決定。」他斷然地說。
她詫異。「可是……」
「別再煩我,更衣室裡有數不清的衣服,你自己去拿,我還有事要做。」他留下話,轉身開門就要走。
「是急著去和那位貴婦談笑風生嗎?」她虛弱地說,旋即感到後悔,這聽起來好像她有多在乎他似的。
斯祺傑定住腳步,回頭睨了她一眼,見她眼簾低垂,一副委屈的模樣,他忽然改變主意,踢上房門,雙手交迭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嘲弄地說:「不急,一點也不急。」
夜心抬起眼,心底有個很壞的預感。
「立刻去洗,我等你。」斯祺傑丟下這句話,取出煙盒,轉身走到落地窗前的沙發坐定。
「你不必等我。」她蒼白的臉泛起紅潮,遙看著他點上煙,心慌意亂。
他懶得回答。
她知道自己又得罪他了,萬分懊悔自己為什麼要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她絕望地找尋浴室的方向,就在沙發的正對面,裡頭雪白的大型浴缸、淋浴間一眼可以看穿,因為這個浴室沒有門,只有一片大約高達腰際的造型藝術玻璃阻隔。
天啊!她脹紅了臉望向他,他的表情在煙霧中變得朦朧,她看不出他是不是有意要整她?但無論如何,求情是無效的,因為他對她始終無情。
她艱澀地走進浴室,背對著他,兩手打顫的解下女傭的頭飾、圍裙,拉下背後的拉鏈,顫慄地卸去衣衫和所有的衣物,臉已紅透,眼底也滿是羞怯的淚。
她沒勇氣回頭去看他是否正「觀賞」她的窘困,雙腿顫動地進到淋浴間,開了冷水從頭頂淋濕全身,儘管水好冷,淋得她全身泛疙瘩,她只想藉冷水讓自己清醒,不再對他存有半點迷思……
她沉浸在苦楚中,沒留心他的步伐又沉又急的接近她,進到浴室來。
「你的手臂是怎麼回事?」斯祺傑伸手揪住她纖白的手臂,瞪著上頭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
夜心被他嚇了一跳,臉火紅,杏眸圓瞠地瞅著他,發現他的高級西裝已被水打濕了。
「說!」他嚴峻地命令,死盯著她通紅的臉,感覺她身子猛打顫,伸手關掉冷得要命的水。
「不是你……要她們……這麼做的嗎?」她狼狽又落魄地說。
「誰?」他低吼。
她不可思議地瞅著他的怒容。
「到底是哪個該死的,這麼大膽?」見她不說,他跋扈的目光中迸射著可怕的火光。
她訥訥地望著他,他看來像是全然不知情,更像是很在意她。她心一悸,原本寒冷的身子竟開始發熱了。
「一群女傭,她們說著法語,我一點也聽不懂。」
她一說完,他立刻放開她沉聲說:「這裡多的是熱水,你給我開熱水洗。」沒等她回答,他大步離去,而且是出了房門。
她像顆洩了氣的球,蹲在濕漉漉的地上緊緊抱住自己,一點也不懂他到底是關懷,還是習慣性的箝制?這樣的「好」真教人心驚;而她這下在他面前是全然沒有保留,都被他看光了,她好怕他肆無忌憚的目光。
深怕他再進來,她打起精神站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打理自己,吹乾長髮。好在,他沒有再進來,可是也沒人可以告訴她,他的更衣室在哪裡?
她光著身子在他房裡繞了一圈,沒找到更衣室。「哈……啾!」她挺受不住中央空調冷氣,打了噴嚏。
放眼看去,就只有床上那條被子可以讓她取暖,可她心底掙扎,若他進來一看到她就在他的床上,說不定他會誤會……
「哈啾!」但她真的好冷,別無選擇下只好暫時借用一下他的被子了。
她急急地鑽進被窩裡,好一會兒終於覺得暖和,柔軟的床和枕頭也舒緩了她疲憊的身子,她忍不住滿足的輕歎,舒服地放鬆自己,眼皮輕輕合上,想著小憩一下,不料躺著躺著竟睡著了。
斯祺傑再度回到房裡已是晚間八點,他打開室內小燈,搜尋夜心的蹤影,沒見到她。
跑哪兒去了?他解開領帶,濃眉揪緊,正要把領帶往床上扔,看見了蜷曲在被窩裡的小人兒,仔細打量,發現她睡得正香,他的唇勾出一抹淡到沒有痕跡的笑意。他沒有叫醒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小瓶藥膏放到床頭,踅進浴室洗了個暢快的澡,方纔他在送走賓客和狼主、玩家兩位好友後,也遣散了幾名好惹事的女傭,他可不容她們把夜心當成「菜鳥」來欺凌。
她可是他一個人的權利!
他關掉水龍頭,拭去發上和身上的水滴,走出浴室在右側的牆上按了一個電動開關,一道表面看起來和牆壁同一式的門移動開了,裡頭是偌大的更衣間,他走進裡頭取了浴袍套上,關上更衣室回到房裡,聽見她咕噥了一聲,以為她醒了。走到床邊一看,她仍熟睡著,只是翻了個身攥著被子,無意識地露出了纖白的背和細嫩的玉臂。
他瞬過她動人的曲線,目光變得危險,不難發覺她是光溜溜地躺在他的床上。真沒想到她竟然不需要他提醒就如此主動,看來他們是愈來愈有「默契」了。
他拿了置於床頭櫃的藥膏,坐到床沿替她上藥,不喜歡她臂上那些礙眼的瘀傷破壞了她的完美。
夜心朦朧地感覺有個輕柔的力量,正摩挲著她臂上的疼痛處,那有點疼又有些得到舒解的奇異感衝擊著她的感官,她睜開眼睛想看看是怎麼回事,瞧見是斯祺傑在幫她搽藥,她心底驚叫,立即清醒。
「瞧你像是被嚇醒的。」斯祺傑瞥了她睜大的眼睛,繼續幫她上藥。
「我自己來就行了。」夜心不只是被嚇醒,還是被他的「周到」給嚇的。
「另一手。」斯祺傑像沒聽見她的話,伸手要拉她坐起身來。
她感到氣餒,紅著臉,攥著被子護在胸前,伸手給他,他握住她的手一把拉起她。「啊……我的手。」她痛苦地發出低吟。
「怎麼了?」他扣住她的手腕,翻開她的手心,詫異地看見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已破皮,染著凝固的血水,察看另一手也是如此。「這又是怎麼回事?」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絞緊了。
「沒什麼,我都忘了。」此刻她擔心的不是傷,而是胸前的被子快滑落了,她很想拉回來,想求他快放了她的手。
「我要知道是怎麼搞成這樣的?」他緊握她的手腕,勃然大怒。
「我只是掃院子,是我太不中用了,可能是還不習慣,明天會好一點的。」她急於粉飾太平。
「管家派你」個人去掃院子?」斯祺傑眉峰緊蹙,他清楚那個院子有多大。
「嗯。」
「那是園丁的工作!」他咬牙切齒地甩開她的手。
她趕緊拉住被子,暫時吁了口氣,不過還真是被他弄糊塗了,完全搞不懂他是在對誰生氣,明明是他自己要管家派工作給她的,她認真地做了,只是手起水泡,這樣也會惹他動怒嗎?
「女傭也可以做啊,我喜歡那個工作,管家說夏天得掃兩回,秋天一日掃三日,明天起我一定會更認真地做,你別這麼生氣,好不……」她話還沒說完,雙手被他牢牢扣住了,毫無防備地被他壓抵在床上,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用狂烈的吻堵住她。
他的吻如同風暴般強烈,更透露著某種言語無法表達的訊息,瞬間席捲她的心,讓她老早想收回的情感又陷入五里霧中,失去了方向。
而她似乎看見他在欺向她之時,那向來不饒人的目光竟冒出一絲不捨,是對她不捨?她無法分析,他已吻得她腦子昏亂,扯去阻隔在他們之間的被子,他單膝抵開她的雙腿,精實的體魄覆在她嬌柔的身子上,唇在她粉嫩的頸項間游移,粗糙的鬍髭將她細白的肌膚廝磨得紅艷,大手探索她的寸寸肌膚,她羞紅著臉,緊閉雙眼,感覺身子好熱,這全是因他的觸碰起了奇異的變化,她對他並非沒有感覺啊!相反的她一直都渴望擁有他的愛。
「這種事……我真的不會,不過……你可以教我。」她柔聲說,顫抖的手輕拂過他的發。
他被她軟軟的語意觸動,瞥向她甜美且嬌羞的小臉,她怯怯地對他微笑,他剛烈的心無端地感到一陣痛楚。「這麼逆來順受,只為了怕我收回支票?」他冷峻地問。
她搖頭,神情楚楚可憐地瞥他,不知可不可以說出真心話。「是因為在倫敦那一夜,你所有的好,一直都留在我心底,我很喜歡你……」
「哈哈哈……」他忽然仰頭大笑,放開她下了床,獨自走出陽台,將苦悶的表情隱匿在暗夜中。她的感受對他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不接受,若是他玩真的,即使她心底沒有他,他都會珍視她,可惜這只是一個隨時可以喊停的遊戲。
但他不否認自己確實在意她,當她在客廳裡跌那麼大一跤時,他有說不出的不忍。他試著漠視她,阻止自己疼惜她,但在他眼睜睜看她慌張地向眾人道歉時,他只想把她帶離客廳,給她一個擁抱或安慰她。
不過到頭來他什麼也沒做,他替自己保留了很大的空間。也許報復的恨並沒有比真心的愛容易,他仍是選擇前者,那是他的初衷,也是他對女人的一貫作風,只是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折磨她,還是在折磨自己?
夜心羞惱又困窘地看著他沉浸在黑暗中的背影,他的反應顯然是把她的表白看成一個笑話,他一定是認為她傻得可以;說真的,她也覺得自己笨,若是她夠聰明就不會說真話了。
許久,他進來了,站得遠遠地對她說:「去穿上衣服,下樓弄東西吃,還有找藥箱,你的手需要包紮。」
他竟還慈悲地記得她還沒吃飯?夜心真不知他為何總在她已經對他不抱幻想時,又用那種似是而非的關懷來撩動她的心?「我不知道你的更衣室在哪兒。」
「開關按鈕在這裡。」斯祺傑走到開關前說明,沒有接近她的打算,說完就離開房間了。
夜心看著他離去,才敢下床去按那個開關,門一開,她驚奇地走進裡頭,這間更衣室儼然是另一個很大的空間,令人咋舌的是上百套的各式西裝被分成三層,以電動纜繩展示,可供主人隨時搭配選擇;這麼龐大的行頭,她似乎只有在電影裡的富豪情節中見過。
他究竟多富有她不得而知,就算他是世界首富又如何?
她才沒有興趣去探究一個嘲笑她的感情的男人!她發誓從今天起,她要守緊自己的心,絕不再傻下去。
她羞憤地立下誓言,一一打開櫃子找尋她可以合身的衣服,結果是找到一整衣櫃各式各樣的女裝。她拿出來看,還全是她的尺碼。
為什麼他會有這麼多女人的衣服,難道是他的前一任女友留下的?若分手後還留下對方的衣服,是表示對那人還有留戀嗎?
她猜想著,心情驀然沉重,順手取了一件夏天的白洋裝穿上,心事重重地出了房門,循著光潔的走廊找到下樓的階梯。
才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他嚴酷地在吼人——
「你為何要派園丁的工作給她?掃那麼大一個院子,需要多少體力你不知道嗎?」
夜心驚詫地停住腳步,聽到管家用委婉的語氣解釋——
「我想她是新來的,需要調教。」
「放肆!你立刻走人。」
啊!夜心搗著嘴,深怕自己會驚訝過度而發出聲音。
「是。」她聽到管家回答,沒一下子大門打開,她真的走了!
她悄聲下樓,探看氣派的客廳,斯祺傑正立在法式沙發後看著落地窗外,宅第裡好安靜,那些女傭們不知全跑哪兒去了?
「你躲在樓梯上偷聽我說話?」他沒有轉過身來,突然冒出一句話。
夜心屏息,想他是從玻璃上看到她的倒影了。「你那樣的音量不必偷聽也聽得見啊,而且那哪像說話,是罵人吧!」她喉頭乾澀,難以相信他會為她這麼做。「為何要小題大作的辭了管家?」
「誰敢動你,我絕不輕饒。」斯祺傑頭也不回地說。
夜心訝然不已,方才辛苦立下的誓言幾乎破功,沒料到他冷峻地補上一句——「你是我的權利。」
噢!她一臉灰澀,陣陣心寒。
斯祺傑回過頭來,瞥見她身上的白洋裝後,目光變得幽暗。那是袁秀秀最喜歡的一件衣服!他記得她總說——「我覺得穿上這件白洋裝,自己看起來潔白如雪。」
去她的潔白如雪!那只是她佯裝的表相,骨子裡她是不忠的蕩婦!言語的矯飾總在事實被揭穿後變得不堪,更令人不齒。
他走向眼前的小女人,倒想看清楚她穿上那邪惡女人的衣服是什麼嘴臉?會不會也如同那邪惡女人一樣,善於用言語來裝飾自己。
他走近她,只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像剛被誰欺侮了。而無需自我標榜,她身上的白洋裝已突顯了她的稚嫩和單純。
他嚴酷地想找出她的破綻,卻看見她忽紅的雙眼,冷漠地想忽視她委屈的神情,心卻沒有設防地落入一張柔軟的網中。
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無法坐視她受傷,甚至憐憫她,因為她是她,她有她的性靈和思想,純然是另一個人,而不是他痛恨的那一個。
她自然流露的優雅特質、甜甜的清新模樣,自始至終都吸引著他,他殘忍地狩獵她,用牽強的理由箝制她,只因她才是他心底所真正喜愛的女子典型!
他習慣報復,擅於手段,教他都忘了如何真心去追求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孩。
而他竟一再的以傷害她為樂!
「我就只是你的一個……權利嗎?」她傷心地問。
他的心像被鞭子抽過,開不了口回答。
「去弄吃的。」他暗啞地說,隨即往樓上走去。
她心在淌血,淚也朦朧,飽嘗了他的無情,教她哪還吃得下別的?
她僵立著,不久他從樓上下來了,換上西裝像要外出,她惶惑地低問:「你要出門嗎?」
斯祺傑死盯著她的淚眼,勉強以點頭代替回答。
「那……家裡的女傭們呢?」夜心不安。
「下班了。」他低頭繫上雪白的袖扣,深怕再看著她,他會伸手抱她。
夜心小臉蒼白,那表示晚上宅第只剩他們兩人,現在他要出去,不就只有她一人在家。「我……」她想說她不要一個人留在家裡,她會怕,可他竟轉身就走。
「要等你回來嗎?」她追到門口。
「不需要。」他說完話,門也跟著帶上。
夜心酸楚的淚已忍不住全湧了上來。不敢一個人待在無人的大廳,她快步上樓去,一進房看見床上放著一隻藥箱,她不禁悲從中來。
她再也不會笨笨地以為這是他的關心,他只把她當成是他的「權利」,一個能任他駕馭的人!經歷這許多,她明白,她該對他死心了,脆弱的淚豆大豆大的墜落,她掩著臉泣不成聲。
斯祺傑獨自駕車在道路上狂奔,他其實很少在這時間外出,但他不能再待在屋裡面對她波光盈盈的雙眼,讓她影響他的思緒。
他得獨自仔細想想,對她要如何善後,這個錯誤絕不能再延續下去。
只是,他該怎麼做?
他十分清楚只要留下她,他以往所認同、所定義的許多事,勢必得全數改變!
若不留她呢?
他思索著,迎著夜風,腦裡轉著的全是她的淚眼,難捨在心底。
唉!沒想到他竟會落入自己設下的陷阱裡,難以全身而退。
也許,這就叫自作自受吧!
或者該說是……天譴!
他嘲笑自己,悵然的表情,隱沒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