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之外,心月手中端著一盅剛剛煎好的藥汁,焦急地邁向西邊的院落。
一陣接著一陣的咳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心月聞聲,臉上憂戚更甚,疾行入了苑裡。
「太后,奴婢給您端藥來了。」心月邊說邊走入內室。
「藥……擱著吧!」莫妲小聲地道,嗓音聽來十分虛弱。
心月擱下藥盅,來到床畔揭開綾帳。「該喝藥了,太后。」她將主子輕巧地扶起身。
這一段時日,太后的改變一日日教她心驚。如今,她的臉色慘白猶勝以往,甚至隱隱地泛著淡青。
賽神仙入宮來診治太后,卻總是不見起色,病情似一日日催著她的性命,瞧來益發令人寒慄,總像是隨時都有歸天的可能。心月死命地守著她,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延續主子的性命。
莫妲瞧了心月一眼,淡淡地道:「你別再為哀家費心,哀家的病是好不了了。」
「不,太后,您快別這麼說,改明兒個心月再請另夕卜位大夫來給您瞧瞧。」
莫妲緩緩地搖搖頭,輕咳了幾下。「哀家這病……非藥……藥石可治……」
「可是……」
「別說了。」莫妲合上眼,「哀家累了。」
「太后,您不喝藥?」
莫妲搖搖頭,「喝了也無用,不如不喝。」話落,她再一次咳了起來。
突然,心月急叫了起來:「太后,您……」她忙抽出手絹拭去她唇畔的血跡。「奴婢、奴婢這就去請王爺過來一I趟。」
「不要!」莫妲睜開眼,拉住心月的手。「別去,哀家……哀家……」一陣強過一陣的咳意淹沒了她的話語。
有時候,咳得心都疼了,卻仍不能停止。莫妲心底明白,自己正一步步邁近黃泉之路。
「太后!」心月忙為她拍背順氣。
「月……月丫頭,哀家、哀家不想見他……不想……」說到最後,莫妲忍不住伏在心月肩頭,落下心酸的淚水。
「太后……」心月也忍不住哭了。
「哀家……不要他見到我這樣子。」此刻的她病魔纏身、模樣憔悴,怎還能見他?
「可是,太后……」心月稍稍推開主子,對上她的眼。「打從王爺不見您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變了?他怎麼了?」蒼白的容顏仍有止不住的關切。
「王爺現下日日沉迷酒鄉,非但不再理會朝事,還……」心月有些為難,不知如何啟口;更重要的是,她怕太后受到刺激。
然而,在這世上王爺又聽得幾人的勸呢?唯有太后一人可引導他回歸正路,成為以往那個人人愛戴的賢王。
她深信普天之下只有太后可以辦到。
「還怎麼樣?」莫姐撐起身子問道。
「太后何不見見王爺,一切自可明瞭。」心月從小就跟在太后身邊,對下降一事亦有所聞,她隱約知道太后的病與王爺有關,只要王爺願守著太后,那麼太后便無性命之憂。
莫妲微蹙起眉,「德毅不會想見到哀家的。」
「試試怎知呢?」心月亟欲撮合這一對深愛著對方的有情人。
如今教她怎麼還有勇氣去面對他的恨意呢?
回憶起最後見他的那一次,德毅眼底那仿如利刃般的憤恨,莫妲的心幾乎難以承受。
因為她,先王華熒才會橫禍臨身,暴斃於床榻!她怎能奢望得到德毅的諒解?
「你可會原諒弒父之人?」莫妲反問心月。
心月一怔,一時答不上話。
「連你都不能做到,更何況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語畢,莫妲又是一陣咳。
「太后,您、您殺了燕王?」
莫妲歎了口氣,「還記得那一年你陪哀家還有母后上古蒼峰的事嗎?」
「記得!」
「那一回,格爾臻已經為哀家施了情降,任何不是哀家心怡之人,不得侵犯哀家,否則必遭橫禍。」
原來……莫怪燕王在新婚之夜猝死!心月總算明白主子為何多年來總是純樸愛民,克盡已力,一切都是為了贖罪。
「太后可知如何破解情降?」
莫妲無奈地搖搖頭,「哀家並不知曉。」
「可否派人到古蒼峰一趟?」
沉默一會兒,莫妲輕聲道:「哀家的身子只怕撐不到那時候了。」
心月聞言,忍不住紅了眼眶。「太后別這麼絕望。」
莫妲強撐起一抹淡笑。「別再哭了。」她伸手抹去心月頰上的淚。
心月輕輕應了一聲,雖然她勉力止住淚,但臉上的憂悒卻是怎麼也難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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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莫妲提起勇氣來到大殿上。
「奴婢參見太后。」守在殿外的僕婢齊聲喊道;
「平身。」莫妲往殿上走去。
「太后,王爺不許任何人人殿。」其中一名年長的宮娥開口。
「邑都裡沒有哀家去不得的地方。」莫妲臉上起了罕見的威嚴。
宮娥噤聲,不敢再攔阻。
而入殿的一路上,每個見到莫妲的人臉上都有些微的怔愕。
在靠近大殿時,莫妲耳畔傳來嘈雜的聲音。
她聽清楚那是唱曲兒的聲音,以及男女的嬉鬧聲。
莫妲忽地止住了腳步,眸光遙對上大殿上另一雙向她投來的冷寒目光。
軒轅毅僅短暫地瞥她一眼,便繼續與身旁的女人們飲酒取樂,完全不將她放在眼裡
莫妲僵立在原地。
良久,她終於輕歎一聲,掉頭離去。
從頭到尾,兩人連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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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了兩日,莫妲喚人召來君須。
「君須參見太后。」在人前,君須仍遵從宮中禮儀。
「平身!」
「不知太后召見有何要事?」她的語調裡隱隱透著倨傲。」哀家已經依你所言,不再見德毅。」
「君須該言謝?」君須揚眉問道,態度更是放肆。
莫妲可以輕易感受到君須話中的譏諷,她不怪她,像自己這樣逆倫敗德的女子,沒有資格責怪旁人。
「你毋需言謝,哀家反倒有一事相求。」
君須盯住她,「什麼事會讓你求我?」她的眸光裡帶著挑釁。
「哀家近日得悉德毅似乎行止不當,荒廢朝事,你可知道?」莫妲溫言問著。
君須冷笑一聲諷道:「我確實知曉王爺行止不端已有很長一段時日了,太后。」
莫姐面色微微一變,強抑下心口翻湧的血氣。「身為北邑之主,他萬不可頹廓。」她憂心不已。
「這與我何干?」君須冷言問道。
「身為他的妻子,你有義務提點他。」
「提點他什麼?」
「北邑的臣民仰賴他的德政,教他莫負王上的期許。」莫妲正色道。
「太后果真深明大義。」君須冷冷的嘲諷,「只可惜我力有不逮。」
「你……」
「太后以為你不見德毅的這段日子,他見我幾回?」
莫妲無言以對。
「沒有!一回也沒有!你知道嗎?王爺情願與歌妓同歡也不願見我。」
霎時,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
「也許,你該試著改變他!」莫妲開口。
「太后這不是在同君須說笑嗎?連你都辦不到的事,怎還能奢望我來完成?」原以為太后不見德毅之後,她該成為勝者,豈料他連見上她一面都不肯。
君須心頭的怨憤也較以往更盛。
莫妲一再地壓抑心緒,終於因忍不住折磨而劇烈的猛咳起來。
君須瞧在眼底,非但未有一絲同情,反倒譏諷:「瞧瞧你,都病得不輕了,還有閒情逸致理會旁人的事,我勸你還是少費點心,多留神自己吧!」話落,她轉身往外頭走。「等、等一等——」君須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地轉身。「你……答應哀家……至少去試……別讓他沉淪……」莫妲邊咳邊說。
君須搖搖頭,「德毅的事你就甭再操心了,還是快想想離開邑都的事吧!你答應過要走的,可別反悔。」
「只要……你答應勸他……哀家會離開,你放心!」
君須冷笑—聲,悻悻然地離去。
只要莫妲離開北邑,她相信自己一定有機會贏得德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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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在君須離去之後,立即進入內室,一眼便瞧見太后唇上殷紅的血跡。
「太后,您怎麼了?是不是那個西羌蠻女又說了什麼可惡的話?」心月向來不喜歡君須,近來更對她充滿敵意。
「是……是哀家身子不好,怨不得旁人。」莫妲的精神十分虛弱,特別是在面對言問犀利的君須之後。
「您總是為旁人著想。」
「別忘了,哀家也曾自私過。」莫妲始終耿耿於懷。
心月搖搖頭,「那不同,您與王爺朝夕共處,自然有情。」
「難容於世人之情終究不會有好的收場。」蒼白的容顏浮現心酸的神情。
心月瞧在眼底,雖萬分難過,卻無能為力。
俗世的倫常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改變,她只有暗暗祈求蒼天別讓主子受太多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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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妲的身子一日虛弱過一日,趁著尚能走動,她決定離開北邑。
但離開邑都並非一件易事,一般百姓要出入都城都必須經過嚴密的搜查,以確保城內臣民的安全。
因此,莫妲要離城勢必會被守城官認出,屆時只怕難以離開。
她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一條可行之計。
見主子似很苦惱,心月在一旁開口問:「太后在憂煩可事?」
莫妲看著心月。「倘若哀家要離開北邑,你可願隨哀彖離開?」
「太后……」心月忽地屈膝跪了下來。「奴婢願追隨太后到任何地方」
「好!」莫妲扶起心月。
「太后想上哪兒去?」心月問。
她已經知道君須利用太后與王爺之間的感情來威脅太后離開北邑,儘管這等手法極其可恨,卻是唯一可行之計。
心月不敢想像一旦王上知道太后與王爺之間的感情時,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
怕是會定太后死罪吧!
「哀家只想離此地愈遠愈好。」
望著主子落寞的神情,心月忍不住說:「您真是受委屈了。」
「你錯了!離開是一種解脫。」莫妲明白他恨她,而她將因此而死。
早在兩人纏綿的首夜,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交在他手裡;將來他若是對她的感情有了猶豫,甚至是異變,那麼情降的反噬力量將會加深,她將會因此而付出代價。
「太后打算何時離開?」
「明兒個一早。」莫妲肯定地道。「有件事麻煩你到王妃娘娘那兒去—趟,記住,東西務必親自交到她手裡。」她囑咐著,然後提筆在紙上振筆疾書。
寫完之後,她朝紙張輕輕吹氣,等字墨於了後折好交給心月。「耐心點,咱們還有需要仰仗她的地方。明白嗎?月丫頭。」
心月點點頭,「奴婢明白。」
「快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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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守城官便看見一頂大轎子朝城門而來,他立即認出那是王妃娘娘的專屬轎子。
不一會兒,轎子已在城門口停下。隨轎旁的蘭兒上前來到守城官身前。
「王妃娘娘要到城外探訪表姨。」
「可有王爺令牌?」守城官問道。
「沒有。」
「這……」
「不成嗎?」君須忽地走出轎外。她本為西羌公主,威儀自是不弱。
在王妃娘娘瞧似溫和、實則凌厲的目光注視下,守城官不由得回道:「卑職遵命。」話落,他立即命手下開啟塘門。
君須一干僕婢率先走出城門,開道前行。
而一行人約莫走了一里路之後,在林外的一處小石亭前停下。
君須首先踏出轎子外。「出來吧!」
緊接著,莫妲亦揭開轎簾下轎,心月隨後。
「謝謝你。」莫妲朝君須道謝。
「謝什麼?是我要你離開北邑的,現下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君須語氣仍苛刻。
心月注意到王妃娘娘已不稱主子為太后,分明存心輕侮,一時忍不住氣憤地反諷:「太后離開北邑,王妃娘娘未來的日子必定十分好過。」
「心月!」莫妲搖搖頭。
君須瞪著心月,倨傲地道:「知道嗎?離開了北邑,離開了王爺之後,你們主僕二人什麼都不是了。」
「你……」心月又欲開口。
一旁的蘭兒阻斷心月的話。「今後娘娘才是北邑的女主子,聽清楚了,丫頭!」
莫妲立即拉住心月的手,阻止她有更不當的言詞。
此時,一輛馬車自遠而近,轉瞬間已停在轎邊。「快上馬車吧!這是我特地為你們二人所備的。」君須開口催促。
此時此刻,她只希望莫妲離北邑遠遠的。
莫妲瞧著君須,「答應我,好好照顧德毅。」
君須迎視著她哀愁的目光,沉默片刻後道:「不是早叫你甭操心了嗎?快走吧!」她厭惡莫姐眼底那一份對德毅深濃的感情。
她並不是沒想過趁此機會除掉她們主僕,然而,瞧莫妲那一張幾乎染上死氣的臉,她明白她怕是命不長久了。
既然如此,她也樂得輕鬆。
莫妲主僕二人互望一眼,黯然地坐上馬車揚塵而去。
一路上,莫妲的心裡總有難忍的心酸;最後,她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知道,這一離開就是永別了,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見著德毅最後一面。
在顛簸的路程中,她閉上雙眼,讓德毅的面容一再地在心頭躍動,她永遠不會忘記。
心月瞧著主子閉上眼後仍淚流不止,心也跟著酸了起來。
君須在宮裡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當家主母,許多人在背地裡都等著捅她一刀。
因此,當莫妲離開邑都之後,很快的,軒轅毅便得知一切均是君須的安排。
當下他心懷怒濤,疾步來到君須寢宮。
「臣妾見過王爺。」
軒轅毅冷冷的站在君須面前。「說!太后人在何處?」他開門見山地問,冷眸睥睨著她。
君須勉強定神回答:「臣妾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不明白?」沉藍的眼眸忽然露出陰暗的凶光。「欺騙本王的人通常是處以絞舌之刑,你不怕嗎?」他伸手勾起她低垂的臉。
迎上他那一雙似能洞悉人心的銳利眼眸,君須心兒微顫,連嗓音亦失去平日的倨傲之氣,「臣妾沒做錯事……自然不怕。」
「嗯?還不肯說實話。」他的眸中在剎那間進出火焰。「來人!」他大吼一聲。
守在門外的侍衛立時衝進寢宮。
「將王妃娘娘押入地牢,準備處以絞舌之刑!」軒轅毅下令,同時撒開身。
原來,他是當真的!
當侍衛抓住君須的時候,她尖喊道:「不、不要……求王爺開恩哪!」
「她人在何處?」他的俊顏上不見一絲憐惜之色。
「臣妾並不知道,馬車伕尚未回城通報。」
「哼!」軒轅毅冷哼一聲,隨即掉頭準備離去。
「王爺,不要走……」君須忽然抱住軒轅毅。
「拉開她!」他厭惡地開口。
侍衛立即將君須拉離軒轅毅身邊。
「臣妾有什麼地方比不上她?」君須在他身後問。
聞言,軒轅毅回首看向她,「她是獨一無二的。」
「這世上又有哪一個人不是?」君須忿忿地回道,「知道嗎?王爺和她是不可能在一塊兒的,王上若得知一切,只怕要處以極刑召告天下。」
「這算是威脅?」他半瞇起眼。
「不,臣妾只是幫了王爺一個忙。」君須眸中掠過一抹得意之色。
「本王不需你費心!」他冷淡地表明立場。
「難道王爺願因她而付出生命?」
「本王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但是你們永遠無法為世人所認同,更不允許有於嗣!難道王爺要一輩子活在黑暗中?」
「本王向來隨心隨性。」說著,他轉身大步離去,一心只想早點查知莫妲的下落。
他發誓要不計任何代價追回她,無論是為愛,還是為了恨…
而被留下的君須跪伏在地上,一顆心比寒冰還冷。
她誓言必將一切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