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日上三竿的時候,康嗣像頭饜足的獵豹般緩緩醒來。一掃自從「落難」到這村落以來的鬱悶。他通體舒暢、精神煥發,有種重新出發的感覺。
「芸兒?」發現到處都不見芸兒的蹤影,他揚聲喚道,卻只換來滿室寂靜。他往窗外看了看,她也不在外頭。
忽然,康嗣自嘲地笑了。打從他懂得情愛為何物以來,有幾個女人會讓他如此牽腸掛肚,一刻都不願她離開自己身邊?
他以為女人都是愛慕虛榮的,為了滿足追求財富和地位的慾望,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身體取悅他,巴望能成為他的嫡福晉,從此享盡榮華富貴。
而他為了得到空虛無聊時的調劑、身體需求上的發洩,也不介意付出銀子來換取短暫的歡愛,但當中絕對不會摻雜任何感情!
他也曾真心愛過,最後卻落得遍體鱗傷的下場,所以他絕不會蠢得讓自己再次受到傷害!
即使是現在,芸兒確實得到他全心的寵愛,讓他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他也能肯定這不是愛情--他不過是基於憐香惜玉,才特別呵護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孩!
既然芸兒已經是他的人了,他就不會吝於付出。
他康嗣可是大清朝的貝勒、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絕不會讓自己的女人任他人欺凌,甚至三餐不繼,一副隨時會倒下的可憐樣,這樣簡直就是對他男性尊嚴的一種侮辱!
他回頭瞪著這間嚴重破損、早已傾斜的茅屋,不禁擰起濃眉。看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修理這間隨時都會倒下來的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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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時,芸兒終於可以從花田回家了。
她好幾天都沒去上工,也沒有預先告假,所以今早一去花田報到,就先被監工大叔臭罵了一頓。若不是她苦苦哀求認錯,並且承諾不會再犯,鐵定會被扣減工錢,甚至連工作都保不住!
為了補償自己的過失,她自願在花田工作到下午。雖然她餓得肚子咕嚕咕嚕直叫,但她更掛念的,卻是留在屋中的男人……
每當想起康嗣,她的心頭就像有千萬隻蝴蝶在飛舞;還有他的熱情,總令她無法抑制地臉紅心跳!
可是……她喜歡這樣的他!她寧願看他對她狂熱的樣子,也不願他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的,因為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為了他,她什麼東西都可以不要,只要他肯留下來,和她永遠在一起!
芸兒回到茅屋,便聽見屋頂處傳來陣陣怪異聲響。她抬起頭一看,發現康嗣竟然站在上頭!
「康嗣?你在上面做什麼?快點下來!」她心急如焚地揚聲高呼。老天,這麼高的地方,她家也沒有梯子,他到底是怎麼爬上去的?!
「妳回來了?」康嗣俯首瞧見一身鵝黃衣裳的芸兒,不悅地問道:「都什麼時辰了,妳怎麼現在才回來?」
「我得去花田工作啊!」雖然他的動作靈活敏捷,但她仍是看得心驚膽顫,為他捏了好幾把冷汗,深怕他會不小心失足跌下來。「你先下來再說好不好?那邊很高很危險!」
「高?這間快倒塌的破屋子哪算得上高?」他聞言撇了撇嘴,依舊不疾不徐地將最後一顆釘子固定在木板上,接著一個提氣旋身落在地上,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
芸兒看得一愣一愣地。她知道康嗣會武功,但不知道他厲害到可以隨隨便便就飛下屋頂的程度!
「我幫妳修補了屋頂的破洞,順便加上木板讓屋頂更穩固一點。難道妳不知道那邊破了?這樣下去,妳遲早有一天會被倒塌的茅屋活埋!」
「我知道,可是我不敢上去補,也沒有人能幫我。」她有些心虛地解釋,仍不忘記繼續苦口婆心地勸他。「你不該就這樣上去……」
「我又不是要妳上去,妳怕什麼?」他寵溺地捏了她的鼻頭一下,嘲笑她只因一丁點事便大呼小叫。
「我只是怕你掉下來,那會跌斷骨頭的!」她螓首低垂,不明白為什麼一想到那樣的畫面:心裡就揪痛得像是自己也受了傷一樣……
「我說過,那種高度不算什麼,難不倒我。」他瞅著芸兒,胸口因為她的關心而感到溫暖,語氣也更加溫柔。「妳不要擔心,我會輕功,骨頭也夠硬,不會那麼容易就跌傷斷骨!」
「真的?」她終於放下心頭的大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光著膀子,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你怎麼……沒穿衣服?」
他的身子沒有半點贅肉,古銅膚色的結實胸腹呈現出一條條誘人的線條,她光是看著就羞紅了臉,低下頭不敢再大膽盯視。
康嗣戲謔地睨著她,故意逼近她的身軀。
「我修屋頂的時候覺得熱了,就隨手脫下上衣。反正除了妳也沒人會來,看的人就只有妳而已,怕什麼?」
「不、不,我是怕你著涼……」芸兒結結巴巴地解釋,直到她整個人落入康嗣的懷中,被他重重吻上,話語也因此中斷。
熟悉的灼熱氣息再度包圍著她,她任由他狂肆地侵佔,心房失去控制似的劇烈跳動著。
康嗣倏地將她整個人抱離地面,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整個人都在他的箝制之中。
芸兒驚慌地環住他的頸子,埋首在他的肩窩,不敢跟他四目交纏。
他竟然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上身赤裸地抱著她!
「妳怕什麼?都已經是我的人了,怎麼妳的態度還是改不過來?」康嗣的語氣帶著一絲埋怨。
「我不是怕,只是……還不習慣。」儘管兩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她仍不習慣這麼親暱的舉動。
「我是妳的男人,妳要快點習慣我的碰觸才行。」他笑著輕撫她的背。
他喜歡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依賴他,這樣他才可以完全擁有這個女人,包括她的身心。
「康嗣,我從那天起就想問你一件事……」芸兒有些緊張地開口。
「妳問。」康嗣俯首貼近她微紅的臉頰,好奇這個害羞的小女人會主動問他什麼。
「你為什麼要、要和我……做那種事?」那天之後,她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問他。「我娘說成親後的男女才能摟摟抱抱的……」
「我不是說過喜歡妳嗎?」康嗣低低地笑著,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薄唇漸漸滑向那嫣紅的唇瓣,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喜歡吻著她的感覺了!
「我不明白……」芸兒蹙起秀眉軟軟地抗議。其實她腦子裡一團混亂,不知道自己現在和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話又代表了什麼……
「芸兒,不是所有事都能夠解釋得清楚的!我只能說,我的確喜歡妳,妳也喜歡我,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發生這種事是很尋常的!」
男女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單純的她不會懂,也不需要懂,她只要知道自己是屬於他的,那就足夠了!
「對,我喜歡你。」芸兒思索了半晌後,認真地猛點頭。「那麼,你會和我成親嗎?」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康嗣能永遠留下來陪著她……
康嗣霎時收起臉上原來的淡笑,憐惜地輕撫她頭髮的手亦當場僵住,表情漸漸變得冷漠。
「妳想和我成親?」即使他身邊的女人幾乎都曾這樣奢望過,但他萬萬沒想到,看來單純的芸兒也會這麼想!
「因為我們現在這樣子,就好像夫妻一樣……」在他嚴峻的逼視下,芸兒的呼吸微窒,心中有點惶惑。他在生氣?她說錯了什麼嗎?
「就算沒有成親,我們的關係也不會有分別,妳一樣是我的女人,我一樣會寵愛妳、保護妳,既然如此,又何須執著於這些繁文耨節?」
無論是身份高貴或是出身寒微,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興起互訂終生的念頭,更何況是她?他雖然下定決心要好好寵她,但還不至於昏頭到要娶一個村女的地步!
聞言,芸兒抬頭凝視著他,眼中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開始閃著驚喜的光芒。妳一樣是我的女人,我一樣會寵愛妳、保護妳--這代表他會一直在她身邊,會像現在這樣溫柔地擁著她、給她依靠?
「那麼你會與我在一起嗎?」她相信康嗣,對他的話更是言聽計從。
「只要我肯,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他眼神中有一種狂妄和傲然。
感動的淚水悄悄溢上芸兒那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彷彿所有的不安、孤寂都隨著他這句鏗鏘有力的保證而消失了!
「嗯,我知道你很厲害的!」她緊緊地抱著他,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包圍著她,使她不再寂寞冰冷!「真好,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只要他留下,那麼成不成親,真的一點都無所謂……
看著眼前這泫然欲泣的小女人,康嗣開始明白,她不但怕高,還很怕孤獨。彷彿已經承受得太多太久,不想再繼續下去般,否則她不會連「成親」這種大事都可以忽略,只想知道他會不會陪著她!
她真是一個單純且毫無心機的女孩。換作是別的女人,恐怕早就纏住他,非要他給個名分才肯罷休,而她竟然只求能跟他在一起--
「康嗣,我愛你,你不要離開我!」芸兒倚在康嗣胸前,直率地道出心裡的希望,毫不掩飾對他的情意。
他不語,只是輕吻去她的眼淚,抱著她徐步走回屋內。
能夠得到這個惹人憐愛的女孩,大概就是他這趟來蘇州最豐厚的報酬吧?他會好好享受她帶給他的歡愉心情,享受著這樣純潔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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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兒頭上綁著天藍色頭巾,露出一雙骨碌碌的靈活大眼,她腳步輕快地穿梭於花田之間,不斷搜尋著。
幾乎是伸手觸及的同時,鳳仙花的果皮便「啪」的一聲裂開、縮回,裡面的無數顆種子被彈射出來,散落在周圍的地面上。
她彎腰仔細撿拾起落在地上的種子,放到自己的圍裙上,然後緩緩前進,繼續收集種子的工作。
走路猶如貓兒般無聲無息的康嗣,悄悄來到芸兒身後,接著長手一伸,勾住她的腰身,順勢將她扛上肩頭。
「哇!」她先被突來的「偷襲」嚇了一跳,但看見是康嗣後,便發出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高興地嚷:「你怎麼來了?不是說要多睡一會兒嗎?」
「睡飽了,就想去釣魚,順便看看妳在做什麼,沒料到妳竟又在工作!」他將她放下來,臉露不滿地譏諷。「那個染坊老闆還真有福氣,找到像妳這樣認真的採花女為他賣命!」
「我不是在採花,是收集鳳仙花的種子。」芸兒獻寶似的遞上她一個早上的工作成果。
「難道連撿種子也能賺錢?」康嗣卻對那些她視若珍寶的種子不屑一顧,只是霸道地牽著她來到溪邊。
陽光照耀下,溪水閃著炫目的光澤,岸邊的雜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整個景致看來好不愜意。
芸兒邊走邊解釋道:「鳳仙花的種子又叫做急性子,可降氣化瘀,有清熱解毒,通經催生、透骨通竅等功效,所以城裡的藥行和郎中都會買這東西。現在剛好是果子成熟的時候,能收集到很多急性子,假如我拿去賣的話,就可以多賺到一、兩錠銀子。」
「我要妳陪我去釣魚,別撿了。」
「可是那邊還有很多,我要趕在其它人前頭把急性子撿完,才能在進城賣指甲染料時一起賣給……」
康嗣不耐煩地打斷她。「我說陪我就陪我,大不了我拿錢給妳!」
「不要這樣,我也只不過想多賺一點點錢。」那樣她就可以多買一些好東西供他用了。
他挑高濃眉。「又是賺錢!妳就非得要這麼辛勞不可?我不是給了妳一錠金子嗎?那夠妳吃上半年了,妳嫌少的話我可以再給妳。」
「我沒有嫌不夠,那對我來說已經很多了!」芸兒一臉無辜地對他說。
那天他就好像施展法術一樣,忽然拿出一錠金子給她,害她嚇得呆若木雞,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她出生至今,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一錠金子,而他卻好像滿不在乎似的隨手就扔下一錠給她!
康嗣不理會她的話,一把將她拉到身邊坐好,自己則逕自提竿垂釣。
芸兒自知動搖不了他的決定,只好放棄。她自然地靠著他的肩,看著魚兒在清澈的溪水中悠閒地來去。
「既然不是為銀兩,為什麼還要這樣勞碌?」康嗣突然問道。
他從沒見過這樣喜歡吃苦的女人!女人不都是愛慕虛榮富貴,希望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嗎?
她垂下頭,只見水中自己的倒影在潺潺溪水中變得模糊扭曲,不著痕跡地輕歎口氣。
「娘親以前告訴過芸兒,教我一定要勤奮地工作,這樣才是好姑娘,天神爺爺也才會來我們身邊,賜福給我們。如果我不夠努力,天上的娘親一定會知道,她會不開心的!」
康嗣從身後環住她,低歎一聲。「相信我,以妳這種辛勤程度,妳娘親必能含笑九泉。」
「你這樣覺得嗎?那就好了!」她依偎在他寬闊的懷裡,沉醉在他的男性氣息之中。
一會兒後,她突然想起一件令她感到坐立不安的事。「你給我的那錠金子太貴重了,我不敢亂碰,不如你快些收回去吧,免得我不小心弄丟了!」
「我既然給了妳,那就是屬於妳的,不要跟我推來推去。金子對我來說就像這些不起眼的小種子,根本算不上什麼。」
「這花田里有很多急性子,才顯得不重要;但金子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撿到的,你怎能將它們相提並論?」
「我擁有的金子就跟這裡的種子一樣多,妳信不信?」
「那你的家一定要很大,才能收藏這些金子了!」她開玩笑般地說。
「我的宅第對妳來說,的確很大。」他的王府最少住了百餘口,庭台樓閣更是多不勝數,不要說金子,連各式兵器典藏都容納得了。
芸兒不禁開始相信他的話。「你是說真的?」
「怎麼?妳懷疑我的話?難道我不像是擁有一座大宅的樣子?」雖然身在鄉村地方,沒有什麼排場,但他還不至於氣勢全失吧?
「不,我相信你!」芸兒相信他不會欺騙自己。「那你的屋子在哪裡?」
他第一次提及有關自己的事情,她興沖沖地追問,希望能多瞭解他一點。
康嗣靜默片刻,才緩緩說道:「在北京城,皇宮附近。」
「北京?我爹也是北京人士。」她一臉興奮地說著。「聽說那裡是個繁華的好地方,很多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都住在那兒。」
「北京比這裡富裕,所以許多人都想上京,希望能過更好的生活。」他看著她,似乎話中有話。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上京……」芸兒半側著頭,若有所思地說:「那對我來說太遙不可及了。」
「是嗎?」那他對她來說,不也同樣是遙不可及?「莫非妳從沒想過要把握機會,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突然發現魚兒已經上釣,正在水中掙扎,便緊張地跳起來猛喊。「有魚!你快點拉牠上來,別讓牠逃了!」
康嗣馬上拉起魚竿,輕而易舉地將魚拉上岸。她上前想抓起魚,但被他迅速扯住手臂。
「先回答我!」他以為她故意敷衍自己,語調中透露著狂傲的霸氣。「妳想到北京去嗎?」
「我從未去過北京,所以不知道那裡到底有多好。而且與其去幻想那些不可預知的事情,倒不如先安安分分地做好手邊的事……」她疑惑地抬頭瞄了表情嚴肅的康嗣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要執著於這個問題。
康嗣如炬的目光凝聚在她臉上,審視她每一個細膩的變化,想瞧出一些蛛絲馬跡。然而除了她疑惑的表情外,他無法探測到什麼,看來芸兒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難道從他的一言一行中,她一點都沒有聯想到,他的身份可能十分顯赫嗎?如果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又趁機要求他,他定會二話不說就帶她回北京,可惜她一點表示也沒有,甚至連上京這件事都沒有考慮過!
莫非她根本不想跟他走,寧願留在這個落後的地方,也不願跟他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離開?或者她心底仍是不相信他的話,只把他當成一介莽漢,口中對他的崇拜讚美全都只是說說而已?!
康嗣心煩意亂地放開她,不願再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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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金光閃閃的驕陽已迫不及待地探了出來,此時,屋內的所有激情亦終於平靜下來。
康嗣看著蜷縮在他懷中熟睡的可人兒,貪婪地嗅著她身上那股淡雅的花香。
抱著她的感覺真教他著迷,自己似乎怎麼樣也要不夠她!
芸兒身上的溫暖不停地傳到他身體裡,藕臂緊緊環著他的腰,依賴地靠著他入眠,彷彿生怕他會在睡夢中跑掉一樣。
雖然這個把月以來,她的臉色變得更為紅潤,也因為多了些肉吃,身材不再太過單薄,活像發育不良的少女,但和豐盈仍相差甚遠。
她若再長胖一點,氣色看起來一定會更好!他養在府中的姬妾,無不健康豐滿,同是他的女人,他不想厚此薄彼,讓芸兒繼續受貧困之苦。
可是,他是否該帶她回京?
芸兒只不過是個鄉下姑娘,身份低微,最多只能成為他的侍妾;而單純如白紙的她能夠承受這個事實嗎?能夠在眾多爭奪寵幸的女子之中生存嗎?
再說,她根本沒想過要上京!他又何必帶著一個不願離開這裡的女人?
他現在會待在這裡只是休養生息,順便和她這個新寵兒相處一下,雖然不是在近日,但他終究會有回去的一天。
不知道當那一天來臨時,他們之間又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