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韞攏了攏身上的黑貂鼠毛斗氅,還沒來得及伸伸懶腰,舒展、舒展被他的「玥兒妹妹」折騰了一夜的筋骨,騰鐸鐵青的臉色瞬即落入眼底。
面對騰鐸陰霾的俊顏、緊蹙的眉心,翔韞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還起得真早!」
騰鐸緊抿著唇瞪著前方,臉上凌厲的線條繃得更緊。
「你還欠我一個交代。」
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翔韞哀聲歎道,索性耍賴道:「我要上龍升樓吃早茶,吃完早茶再給你交代!」
「我現下可沒貝勒爺的雅興。」騰鐸沒好氣地賞了他一記拐子,下手毫不留情。
為了這事,他的思緒波瀾起伏,一夜無眠,以致此刻轟隆作響的腦子像被千軍萬馬踐踏般,震得他頭暈腦脹。
翔韞中了招,露出一臉委屈地嚷道:「是兄弟嗎?下這麼重的手!」
他瞇起黑眸,怒氣盡現。「我沒揍你一頓算便宜你了!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私自攔劫信息,沒告訴我?」
騰鐸怒不可遏地瞪著翔韞,沒想到他情同手足的兄弟,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他。
「在所有事情未理出個頭緒前,我不得不這麼做,再說,若真說了,你會怎麼做?親手殺了同父異母的妹妹嗎?」
騰鐸一聽這話,臉上有點愣,攢眉琢磨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溢出一絲苦笑。
翔韞懂他,所以做了這麼一個決定。騰鐸吐了口氣,微微笑著,可那絲笑,卻滿是苦澀。「你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說軍人容易衝動哏!」他不知好歹地冷冷嗤笑了聲,才心有不甘地交代了他發現聶雲棠身份的來龍去脈。
「其實她耳上那個白玉蝴蝶耳飾是關鍵,如果不是尋著這個線索去追查,她的身份不會那麼容易被我揭穿。」
騰鐸有些詫異。「為什麼你會知道白玉蝴蝶耳飾的事?」
「別忘了,我阿瑪同你阿瑪的交情。」他微勾唇,語重心長地開口。「我額娘也有一對蝴蝶耳飾,材質是紫玉,款式與那對白玉蝴蝶一模一樣……」
他堅定簡扼的語句,震得騰鐸心裡莫名沸騰。
聽來諷刺,翔韞阿瑪的紫玉蝴蝶送給她的福晉,而他阿瑪手中的白玉蝴蝶,卻是給一個他所謂……最愛的女人。
沒有錯過他臉上細微的情緒轉折,翔韞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得好好想一想。」騰鐸揉了揉眉心,向來果決靈敏的思緒,一時間竟無法做出決定。
「豫親王府不要她,我要她!」
騰鐸再一次被翔韞的話給壓得喘不過氣來。「你說什麼?」
「我承認我處理這件事有私心,而我的私心就是──要她!」翔韞語帶笑意地堅定開口。
「你瘋了!」騰鐸瞪著他清朗的眸底閃動著幾分詭異的執著,詫異地吐出怒斥。
翔韞沒有一絲猶豫地堅定答道:「我想得很清楚。」
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自己,這一刻他心裡的情感已如脫韞野馬,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知道自己對她的迷戀,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騰鐸將手擱在他的肩上,試圖喚回他的理智。「你不要被愛情給沖昏頭了!是兄弟才點醒你,你要不起她。」
所有王公子弟都一樣,無法擁有婚姻的自主權,對翔韞而言,更是不可能。
翔韞定定注視著他,彷彿把一切都看得透澈了。「回到原點,就沒有所謂要不要得起的說法了。」
「你真是瘋得徹底!」隱隱察覺他話裡毅然決然的含意,騰鐸掀了掀唇,數度無語。
他無辜地朝騰鐸一攤手。「我已經跟我額娘請了命。」
騰鐸瞬也不瞬地瞪著他,不敢揣測他會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舉。
「我跟我額娘說,我看破紅塵,決定要出家。」
騰鐸炯目一瞠,顯然被翔韞誇張的決定給嚇著了,半晌他才回過神問道:「出家?」
看他一臉鬱悶凝重,翔韞回頭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擔心我,既然做了決定,就表示我想得很透澈,就算要我拋棄一切換取粗茶淡飯,我也無妨。」
像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娶妻納妾必定是不可避免之事,再者看盡妻妾為傳宗接代而衍生的爭寵戲碼,他更不想委屈聶雲棠。
「你這個不孝子!」
翔韞翻了翻眼,為自己做了反駁。「不要忘了,我阿瑪有八個兒子,五個女兒。」
他的語氣平淡異常,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威勢。「每一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我也不例外。」
騰鐸無語,知道翔韞說得並沒有錯,打從他認識翔韞以來,他便知道翔韞是特別的。他向來知道自己要什麼,更不同於一般王公子弟,仗著家世胡作非為,他會做這樣的決定,真的不意外。
「我娶個反清義士的武娘子,你娶了個青樓女子當福晉,若要說我怪,你也正常不到哪兒去。」他故意加重語氣,大有深意地望著騰鐸。
騰鐸臉上閃過難堪,唇邊隨即揚起淡淡的笑弧。「既然執意如此,我能說什麼?不過……當時我會與若水結為連理,該歸功於你。」
想當初,是翔韞硬拉著他到「四季樓」擷菊的。
翔韞一丁點都聽不出騰鐸話裡的意思,反而喜孜孜地討賞。「所以該是你回報我這個媒人的時刻。」
他冷冷揚起一抹笑,怎麼也沒想到,最後竟是他最好的朋友,為豫親王府彌補了這一個遺憾。
「在這之前,我要上龍升樓吃早茶!」
他語塞,沒好氣地瞥了翔韞一眼,雖然他可以理解翔韞的想法,但關於騰玥的下落,他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
「格格的情況怎樣?」
「燒已經退了,出了一身汗。」
翔韞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婢女福了福身,臨出門前還細心地將門帶上。
翔韞絞乾溫熱的棉巾,坐在榻沿,輕緩地擦拭著她額上的薄汗。
她那雙水澈的眸輕闔著,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的面頰上投下柔軟的暗影,緊抿的菱唇及披散在枕上的墨發,添了幾分孱弱的柔美。
聶雲棠朦朧中感覺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她的發,眼皮微微顫動,掀開眸,映入眼底的是翔韞溫和的笑容及那雙寫滿愛憐的深眸。
她微蹙眉,待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才擠出一抹嘶啞的低嗓。「你怎麼還在這裡?」
「等你醒來、確定你沒事,我才會走。」
聶雲棠撫著他透著一絲疲憊的俊顏,她為他心動也心痛。「我不值得讓你這樣為我。」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微微一笑,親密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值不值得在於我,不在於你。」
聶雲棠怔怔望著他,因為他眸底呼之欲出的深情,心裡掠過一絲恐懼地想帶開話題,翔韞卻突地打斷她的話。
「我要看你。」
「什……什麼?」
「我要看真正的你。」
她淒然扯出一抹苦笑:「看我做什麼呢?」
「至少讓我知道,我愛上的人是什麼樣子。」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你真要看我?」萬千思緒在心中輾轉而過,迎向翔韞執拗的眸光,聶雲棠深吸了口氣,猶豫了片刻才問。
「對!」他一臉堅決,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聶雲棠莫可奈何地輕歎了口氣。「扶我到妝鏡前吧!」
她的話讓他雙眸一亮,興奮的神情,就像個期待分到糖的小孩。
半刻後她坐在銅鏡前,不容許自己洩露內心的顫抖,靜靜扯開覆在臉上的人皮面具。
銅鏡中模模糊糊地折射出一張美麗的容顏。
取下人皮面具後,聶雲棠呆呆地看著鏡中的人,心頭反倒覺得陌生。
銅鏡裡的五官輪廓是她真正的面容,雖然眉宇間仍留騰玥格格的影子,但她知道這是她的面容。
讓她心悸的是,取下人皮面具後,她恢復原有的面貌,心卻不屬於聶雲棠。
翔韞微怔,定定望著聶雲棠羞怯的雪顏。
聶雲棠被他瞬也不瞬的眸光瞧得心裡悸動不已,不由得斂下笑意地嗔道:「你還要看多久?」
「呼──」他誇張地撫著胸口頻喘氣,甚至不正經地勾起她柔美的下巴,發出嘖嘖聲。
她有一張神似騰玥格格的臉,殲眉杏眼、膚白若雪,不同的是她比騰玥多了股英姿颯爽的氣息。
連那一雙晶燦的眸光也像有生命般地,在她的眼底燃燒,亮得人無法逼視。
瞧他浪蕩、輕佻的模樣,她又羞又氣,忍不住敲了他一記。「總是沒半點正經的。」
「是實話,你好美,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兒。」他暈陶陶地開口,實在懷念她這又嗔又怒的模樣。
被他這一讚,聶雲棠的心裡頭蕩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細緻的臉蛋驀地透出若有似無的暈紅嬌色。
「誰是你的心肝兒來著?」她沒好氣地反駁。
翔韞朗聲笑了笑地扳過她的纖肩,將她攬抱進懷裡。「說真的,你和騰玥有七分像呢!」
「是嗎?」擺脫不了的事實讓聶雲棠的心猛地一沉,她逃避似地,縮進翔韞溫暖的懷裡。
就讓她任性這一刻吧!偎入翔韞的臂彎裡,她用力汲取著他身上讓她安心的熟悉淡墨香,幾乎有種賴在他懷裡,永遠不想起來的錯覺。
「以後在我面前,不許藏下你的喜怒哀樂,知道嗎?」
他沉然的笑嗓振動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心惆悵萬分。
「以後……」他知道他們不會有以後,聶雲棠微微扯唇,表情虛弱而苦澀。
「對了,我要給你一樣東西。」
突地,翔韞拔下長年戴在指上的翠玉扳指,在妝匣內找到了綴飾的絲絡,穿過翠玉扳指,戴在她的頸上。
她又驚、又喜,整個人僵在他懷裡。「這……」
玉色純美的翠玉扳指殘留著他指上的餘溫,靜靜躺在她的領間,穿透衣料,偎燙她的心。
他握著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睛低聲說道:「這是給我最愛的女子,答應我,永遠不要拿下來!」
她的笑凝滯在唇邊,心顫的錯覺震得胸口只剩下濃濃的悲哀。
滿洲人發跡於關外,騎射時扳指戴在指頭上墊著,會在射箭拉弦時,保護手指。
她知道,那通體碧綠,線條滑潤的扳指對翔韞而言,是多重要的飾物。
「這是我的名字。」他獻寶似地指著扳指的一側,刻著漢文及滿文的「韞」字。
「為什麼要給我這個?」聶雲棠回視著他黝黑眸底的溫柔,心裡的悸動,夾雜著無言的心酸。
「我要你等我。」翔韞不由微微一笑,整張臉瞬間煥發出飛揚的神采。
「等你?什麼?」他眼底的真誠與堅定,讓她瞧得有些迷惑。
聽到她茫然的語調,翔韞重申道:「對,等我。」
陡然間,他臉上毅然決然的神情,讓她瞧得心慌得緊。
她臉色一白,努力讓自己冷靜地問道:「你、你做了什麼決定?」
「我只是做了與你長相廝守的準備。」
「不,我不嫁你。」聶雲棠猛地一驚,知道他的決定,一顆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地低喃著。「我沒辦法……」
「我知道你不適合王府的生活。」他唇邊懸著雲淡風清的笑容。「所以……你可以帶我浪跡天涯。」
「我不能!」她詫異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做出這種打算。
察覺到她垮下臉,翔韞討好地贈在她面前問:「你嫌棄我嗎?」
「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而是你我根本不合適。」吞嚥著喉間無形的緊澀,聶雲棠試圖力挽狂瀾,讓他打消念頭。
他與她本來就不該有交集,翔韞從小養尊處優、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如何能適應一般平民的市井生活?
他沉下臉,一臉沮喪。「說到底,你還是嫌棄我?」
聶雲棠神色複雜地望著他,心口莫名抽痛著。
她在乎翔韞、愛翔韞,捨不得更放不掉,但現實……她無法不顧及現實面吶!
翔韞遞了個眼神給她,說得賴皮。「反正我心裡有譜,這輩子你甩不掉我的。」
她思緒紊亂地撫著額,不禁恍惚起來。
早些前她為他究竟愛誰而患得患失,現下確定了他的感情,她卻為他的執著頭痛萬分。
她怎麼值得讓他拋卻一身的驕傲與尊貴呢?
不像她一臉混沌的懊惱,翔韞的思緒反倒清明。「好了,你就甭想了,你的身子還沒恢復,我扶你上床睡一會兒。」
聶雲棠順從地躺上榻,不斷在心裡幽幽自問,這樣的她能為他做什麼?
暗暗將她鬱悶的模樣捺人心底,臨離開前翔韞問道:「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噙著淚,愣了好一會兒,才捉起他的手,輕輕寫下「聶雲棠」三個字。
「我記住了。」他俯身輕啄她的唇,靠在她耳邊低喃道:「你什麼都不用給我,只要給我幸福與快樂,就夠了。」
心猛地一凜,她輕輕地閉上眼,因為翔韞一句話,淚水氾濫成災。
***
養傷這段期間,甚少有人到「詠月苑」叨擾她,她無心細思其中的原因,倒是得了空悄悄走了一趟「汲心閣」。
最後魏嵐心要她帶句話給騰鐸──魏嵐心問騰鐸,幾時要還她恩情?
聶雲棠不解他們的恩怨,只知道是時候找騰鐸長談了。
她一進書房,便見騰鐸埋在桌案前,整理喜宴名單。
騰鐸一見到她有些詫異,瞬即便神色自若地問道:「身上的傷好了嗎?」
她頷首,揀了張椅子坐下。「我想,要怎麼處置我,你心裡已經有數了,是不是?」
擱下筆,騰鐸神色複雜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道:「同我說說你娘吧!」
她不明就理地瞥了他一眼,眸底閃過一抹微乎其微的悲傷。「沒什麼好談的。」
騰鐸望著眼前這一個無緣的妹妹,心裡掠過一抹憐憫。
即便她的娘親終究沒有入府,他卻無法否認她與豫親王府斬不斷的血緣。
「那你想同我說什麼?」
「心姐問你,幾時要還她恩情?」
騰鐸輕擰眉,忽地想起,當年到「汲心閣」接善若水回府時,魏嵐心那段充滿玄機的話。
他眸光略沉地反問道:「汲心閣是倚青會的京城總部?」
她怔了怔,定定地瞪著他沒回答。
瞧著她戒備的神態,騰鐸眉眼微挑地又道:「怎麼個還法?」
「把名冊還給我。」若不是中了他的埋伏,她早把名冊帶回覆命,現下也不致於把自己弄得一團亂。
他不假思索地開口。「放心,只要『倚青會』不做出危害大清的事,我絕對不會把名冊交給朝廷。」
「卑鄙!」
騰鐸俊眉微挑,似笑非笑。「你這詞倒新鮮。」
她斜著睨他一眼。「誰知道你會不會守信諾。」
「彼此彼此。」騰鐸深深地瞅著她,不願多辯地開口道:「你懂我這一回讓步要背負多大的責任。」
頓時兩人皆無語,沉韞的氣氛僅剩燭火燃熾的細微聲響。
好半刻聶雲棠出聲打破了寧靜。「我問過會裡的人,他們說騰玥離開『倚青會』了。」
未料到她會主動提及,騰鐸急忙地問道:「她上哪去了?」
強烈的罪惡感襲來,她輕蹙著眉,臉色難看地說:「她在會裡的事我並不清楚。」
騰鐸聞言心裡難免失落,騰玥不會武功,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流落在外,會不會被人欺負?
一時間騰鐸極難掩飾憂心忡忡的感受。
捕捉到騰鐸的擔心,她卻無法掩飾心裡淡淡的怨懟與嘲諷。
畢竟血濃於水,騰玥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吶!
她仰首,痛苦地闔上雙眸,一時間,心頭泛起濃濃的倦意。「你放心吧!騰玥福大命大,我相信她不會有事的。」
她終於明白,心裡那一柄名為仇恨的劍,在她一再心軟的同時,已無法刺傷敵人,反而將自己刺得遍體鱗傷。
「謝謝。」騰鐸這五味雜陳的一句謝吐出口,竟讓人感到萬分惆悵。
即使看不見這命運的轉輪,但終究是把他們這一掛人牽扯成網,並不是逃避便能看清命運的軌跡。
眼前這個妹妹,讓他頭一次痛恨起阿瑪的不專。
「你不用擔心,我會退出組織、會離開翔韞。」誤解騰鐸沉思的神情,她神情悵然地望著騰鐸說。
他訝然瞥了她一眼。「為什麼?」
她只覺得心裡直髮苦,澀得想要掉眼淚。
聶雲棠咬著唇,想一笑置之地說出灑脫的話,偏偏自嘲的笑容擠不出來,開口的語調反而破碎得緊。「他不夠清醒。」
騰鐸垂眼思索了一會子,睇了她一眼。「他只要你。」
她深吸了口氣,以著刻薄冷淡的語調,切斷那不該屬於她的親情與愛情。「我不奢求不屬於我的……大哥別了!」
語落,她意味深長地再看了他一眼,靜靜轉身離開。
那一句幾乎要揉進冷風裡的「大哥別了!」揉著她臉上痛楚的情緒,讓騰鐸心中一痛。「等等!」
他追出門,無奈,頃刻間漫落風雪掩去他不忍的柔軟語調,而聶雲棠失魂似的孤寂身影已消失在飛雪飄揚當中。
***
當翔韞得到聶雲棠離開王府的消息,慌忙地失去了往日清雅如風的溫文氣度。
在幾日苦尋不到的情況下,翔韞終在騰鐸的指點下,直奔「汲心閣」。
一早風雪下得急促,暗無天色的陰闐讓街上幾家鋪子拉上了門,擺明了不做生意。
難得覷得一日空,魏嵐心卻得不了閒,大清早便披著暖裘,拯救自家幾乎要被敲破的大門。
她應聲打開門,眼底映入翔韞被雪淋得一身濕的狼狽相,不由得打起了傘欺向前道。「貝勒爺,今兒個天候差得很,鋪子不做生意。」
翔韞佇立鋪子前,置若罔聞。「我要找棠兒。」
她怔了會,半晌才淡然一笑地打起迷糊仗。「貝勒爺,您真愛說笑,我這兒只賣書,不賣糖……」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他不為所動,固執的表情,表明了不輕易讓步的堅決。
魏嵐心翻了翻眼,瞧著他眉上、發上凍了層薄霜,哀聲歎氣地道:「爺兒呀!您是存心跟我這寡婦的小書鋪過不去是不?您要有個閃失,我可賠不起吶!」
天可憐見,她可是受人之托才耐起性子扮黑臉。
「見不到棠兒,我就站在這裡不走,若我真凍死了,就用你鋪子裡的書來祭我。」翔韞杵在「汲心閣」簷前,頎長的身形站得可比鋪子旁的樟樹還挺。
他那堅決的神情透露著──「沒得商量」四個字。
魏嵐心驚駭莫名地看著他,這該死的文書生竟然威脅她?若換做她以往火爆的性子,她可是會操起掃帚,先打斷他的狗腿再說。
只是……她畢竟上了年紀,再加上為了組織,幾年磨練下,性子已圓融內斂了許多。
「呸、呸,貝勒爺可別下套兒讓我這寡婦背上謀殺的罪名吶!」魏嵐心忙不迭地開口。
他頗具雅量地開口。「放心,我不會牽連你。」
頓時凜冷的空氣裡流動著不尋常的氣息。
魏嵐心沒轍地歎了口氣,她該感謝他的海量嗎?
「總之見不到棠兒,我不會走。」寒風陣陣凜冽入骨,天凍得極,此刻他的嗓音已有此一啞。
唉!真不明白她的小書鋪怎麼盡同這些王公子弟犯沖,先是騰鐸為了尋善若水半夜來敲她家大門,現下又來了尊貝勒爺,固執地硬要向她討棠兒。
改明兒個她得請老太爺差個人來鋪子裡堪輿風水吶!
「要不先進來煨暖吧!」結束一腦子的想法,她於心不忍地道。
「沒用的,我被個笨女人傷了心,就算現在丟進火盆子裡,也溫暖不了已凝結成霜的心。」
魏嵐心倒抽一口氣,根本無計可施,直接伏地投降。
始終躲在門後的聶雲棠咬著唇,雙眸冒出又氣又急的激動水光。
這死腦筋的笨蛋!他何必如此執迷不悟呢?
終於管不住心頭為他沸騰的心疼,她衝出書鋪外,毫不猶豫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清醒吶?!」
沒料到她會突然衝出來,翔韞一個閃神,頎長的身軀被她突來的力道擊倒。
「小心!」深怕他跌得狗吃屎,她一心護他地拉住他的手,與他一同跌進濕濘的雪地裡。
魏嵐心倒抽一口涼氣,馬上退至門後,留給兩人一個私密的空間。
而另一頭,那一對滾抱在一起的璧人可渾然不覺場合有什麼不對,眼底專注得唯剩對方。
翔韞率先打破沉默,撫著她的臉,急急地問:「棠兒,你沒事吧!」
「你一定要這麼折磨我嗎?」他掌上的冰冷,偎得她心碎,氣呼呼招呼上他胸前的軟拳,卻無法阻止眼角的濕潤迅速滲出。
「別哭、別哭!我的親親好棠兒!你別哭呀!」翔韞失魂似地瞅著她久違的心愛人兒,不斷為她揩著淚。
「我都不要你了,你為什麼還要來?站在雪地那麼久,真準備凍死嗎?」她貼在他的胸口,洩怨似的淚水將他襲捲。
他努力地壓下受傷的情緒,心裡也不好受地委屈咕噥著。「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若不是謹守「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原則,他也想跟著她一起哭個痛快哩!
「要你、要你做什麼?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提,難道要我養你嗎?」
一離開他,她整顆心也絕望地墜入無止盡的茫然當中,每天看著迷濛、幽靜的雪,她整個人就快瘋了。
而他向來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特質……擺明了掐住她的死穴,使出了卑鄙、下流的苦肉計,讓她不得不為他心疼,繼而棄械投降!
他偷瞄了眼心情明顯變惡劣的聶雲棠,挺起胸膛做出鐵般的保證。「我可以賣畫、寫字、當夫子,幫你種菜、砍柴、煮飯、洗衣,絕不讓你受一丁點苦。」
「我何必沒事要個下人來氣死自己?」
他眼眸沉鬱地望著她。「你要我吧!棠兒……」
「不要、不要!」
為求佳人點頭,他自信滿滿地遊說著。「我的親親好棠兒!我很好用的,你要我,絕對不會後悔的!」
「你好煩!」她有些火大地摀住耳朵:「我不聽你說!」
「好、好,我不說,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鬆了口氣,興奮地大叫。
只是,他在雪地裡站太久,以致一張俊臉凍得比死魚還硬。
興奮的笑導致俊臉扭曲得可笑,聶雲棠嫌棄地嗔了他一眼。「別笑了,笑得比哭得還醜。」
「嗚……棠兒你笑了……」
瞧他笑得眼睛彎彎的,聶雲棠感動得眼淚幾乎要再一次奪眶而出。
「你笨!不……不值得啊!」
「值得、值得,只要有你,一切都值得了。」翔韞在她耳邊低喃著,抱著她的手因喜悅,微微顫抖。
「我服了你,你這少根筋的貝勒爺!」她揚起笑,不逃了。
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貝勒爺有一副最寬闊的肩膀、堅不可摧的強大意識,這世上,就算武藝高強的江湖俠士,也不及他的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