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真的愛上雲鶚了。」橋小寒淒愴的笑著。
向悲風難以置信的說:「為什麼?」
她只是聳肩,「愛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痛苦又失望的閉起眼睛一會兒,不得不接受事實的說:「我送你回到他身邊。」
「不用了。」她怕這時再回去,一定會被別人說她貪圖富貴。歎口氣後,她道:「表哥,能不能請你送我回浣紗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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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紗溪村的清晨,有縹緲的山嵐,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只是橋小寒的心情變了。
橋小寒一大早就來到浣紗溪下游的水潭邊,她望著潭底,隱約看見水底飄著許多長條狀的東西,好像有許多只手在跟她招手歡迎似的。
向悲風把她送回去之後,便黯然的離開。
她知道小園和爺爺都會感到失望,但是她現在已沒心情去關心他人。
回想回到浣紗溪村這幾天,村人都以異樣的目光看她,就連爺爺見到她也都皺著眉頭。
她知道這是金釧兒被救回來後,忍不住把她的經歷說出來,當然也包括那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
看來這是她必須背負的罪名——失貞。
「姊姊?」
「小寒姊姊。」
橋小寒回頭一看,只見橋小園和柳金釧在後頭跑著,神情很擔心,她朝她們淺淺一笑後,就投進水裡。
橋小園和柳金釧好不容易趕來,結果只見她投入水潭,於是三步並作兩步的靠到潭邊,在潭邊難過得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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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雲鶚先後收服車臣與土謝圖等諸汗部,回朝後加晉一等奉國將軍,然而這些榮輝對平郡王府來說都是錦上添花,太福晉最關心的還是她的寶貝孫子。
以前雲鶚個性會冷漠,是因為他倨傲、目空一切;可是現在他的冷漠卻因為空虛,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別人雖難以察覺,但卻瞞不過太福晉,她知道他的失落與橋小寒有關,太福晉曾試著暗中尋訪,好解開雲鶚刻意隱藏於心於底深的秘密。只是橋小寒就像朝露一般消失在空氣中。
這一日適逢太福晉壽辰,賀客盈門,各賓客皆將自己藏於深閨的待嫁女兒帶來祝壽。不過,這也算是太福晉的精心安排,希望雲鶚能從中挑選適當的人選,開啟人生的另一章。
但見後院裡各各環肥燕瘦、衣香鬢影的美女後,雲鶚絲毫不感興趣的想回到大廳與同性賓客討論國家大事,或者躲到自己的院落。
但他才想舉步離開時,卻聽見順天府即將處決人犯的消息。
「聽說那個叫向悲風的犯人,是天地會的餘孽。」
「那不是更該殺頭,以除後患?」
「那可不,偏偏因為是天地會,所以皇上考慮著是不是要特赦他,說什麼要以德服人,藉此拉攏江南士子的心。」
「啥!這簡直是縱虎歸山嘛!」
「很多人都這麼想,可是皇上就是不聽勸,我看他八成是愈老愈……」
「噓!」
這群打屁比打仗還要拿手的世家子弟們,總算沒那麼得意忘形,笨得沒注意到一旁沉默不語的雲鶚,平郡王府對皇室的忠心耿耿可是出了名的。
「嘿嘿,我是說皇上愈來愈心慈手軟,雲鶚貝勒你的看法呢?你覺得向悲風該不該死?」
雲鶚冷凝的吐出一句,「死有餘辜。」
那群打屁世子們一得到這個最具權威性的人的認同後,莫不都熱烈起來,當場便組成一個諫言小組,一廂情願的要請雲鶚當頭頭,說去服皇上打消釋放向悲風的心意。
雲鶚盡可能的沉住氣,雖然他恨不得立即跑到大牢裡,將向悲風大卸八塊,可卻又忍不住關心向悲風的生死,這一切——只因為橋小寒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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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鶚來探監,讓向悲風相當意外。
「你是來宣佈我的死期嗎?」
雲鶚瞪著他那副正氣凜然的模樣,咬牙切齒的說:「當初我真該把你給殺了,省得給你機會繼續作亂。」
「我知道我欠你一份人情,但我不會因此就認為自己做錯了。」
「哼!」雲鶚又氣又無可奈何極了。「這個時候你還要逞英雄!你教小寒怎麼辦?我讓小寒跟你走,可不是讓她替你守寡。」
向悲風此時的感覺實在複雜極了,但是對雲鶚的恨,還不至於祧炙L眼前所見的事實——雲鶚是真心愛著小寒。
「小寒呢?」雲鶚終究還是問出口。
「我把她送回浣紗溪村了。」
雲鶚忍著怒氣質問:「當初留你一條性命,是為了成全你,而你竟隨後就遺棄她?」
向悲風不由得大笑,「我倒覺得當時遺棄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遲疑一下後,他決定把事實說出來,「不管你信不信,小寒的心裡只有你。」
聞言雲鶚整個人呆住,感到難以置信。
「她親口告訴你的?」他想到她那種食古不化的天性,說不定她是因為覺得自己已經失貞而配不上向悲風。他責怪的說:「她這麼說,你就真的相信?你是不是嫌棄她?」
「嫌棄她?」向悲風失笑,「只要她肯點頭嫁給我,我可以放棄一切,甚至是事業,像她那麼完美的女孩,即使曾被你佔有,但瑕不掩瑜,在我的心目中,她依然是值得用心去愛,只可惜她寧願擁著對你的回憶孤獨以終,也不願與我共效于飛。」
雲鶚倒退兩步,震撼的說:「為什麼她不跟我說清楚?」
看他那副心疼不已的模樣,君人有成人之美,向悲風鼓勵他,「你問我,我永遠沒辦法給你正確的答案,因為我不是她,反正你又不是不知道浣紗溪村怎麼走,何不自己去問她?」
雲鶚閉起眼睛,好像如此,那顆迫不及待的心,便可先飛去尋找伊人。
不過事實上他十天後才抵達浣溪村,並非他故意延遲,而是他知道,他至少必須先保住向悲風的性命,否則萬一向悲風被那群仇漢的激進份子給害死,日後他拿什麼臉去見橋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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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初春時候,黃河以北才剛溶雪,江南已經萬紫千紅的開了滿山遍野的花朵。
雲鶚的心情就跟這一片景色一樣,又是欣喜若狂,又是繽紛多情。循著浣紗溪有溪水潺潺,一群少女在水中浣著素紗,彼此談笑間洋溢著青春氣息。
可是他逡巡了半天,卻一直看不到橋小寒的影子。
浣紗女們一發現雲鶚自隱身的林中走出來時,都愣住了。
只聞一聲尖叫,浣紗女們嚇得顧不得那些還漂在水中的素紗,紛紛逃逸。
雲鶚立刻抓住柳金釧,「小寒呢?」
「她死了!」她激烈的回答他。
雲鶚頓時有如五雷轟頂,差點形魂俱滅。
他怒目圓睜,「你說什麼?」
「她……她…」柳金釧嚇得魂飛魄散,眼前一黑便昏倒。
雲鶚愣瞪了一會兒,才放開手,讓不省人事的柳金釧癱在地上。
他雙眼空洞的喃喃自語,「我不相信。」
而此時跑到不遠處的柳銀鉤停下腳步。
「銀鉤兒!」橋小園一發現她異常的舉動,擔心的停下腳步叫喚她。
雲鶚下意識的往聲音處看去。
「銀鉤兒!」橋小園緊張的又喊。
雲鶚認出橋小園是橋小寒的妹妹,於是情急的要抓她來問話。
橋小園見狀連忙躲開。
「你來幹什麼?又來抓我們浣紗溪村的姑娘嗎?」柳銀鉤惡狠狠的說。
「我是來找小寒的,她人呢?」
柳銀鉤的雙臂交握在胸前,眼神一瞥,冷冷的說:「死了。」
「我不相信。」雲鶚恢復冷靜,「快點告訴我她在哪裡。」
「她已經投潭自盡了。」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柳銀鉤又恨又怒的大罵,「都怪你這個殺千刀的,人都讓你擄走了,還放她回來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名節,比女人的性命還重要?你趕她回來,她還有臉面對家鄉父老嗎?」
「我不是趕她,我是……」他頹然的垂下雙肩。
「你始亂終棄!狼心狗肺!」
「銀鉤兒,別說了。」橋小園擔心柳銀鉤若惹惱他,小命會難保。
「我當然要說,不然誰來替小寒姊姊申冤出氣?」柳銀鉤轉向他又繼續罵道:「你人面獸心,人神共憤,人人得而誅之。」
柳銀鉤罵得痛快極了,若要是平時的雲鶚,豈能容人如此放肆,但是此刻的他卻默不作聲的轉身走開。
他雖然不相信,可是柳銀鉤說的話又很有道理,為何他事先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一昧的認為她想跟向悲風在一起,所以忍痛放棄。
為什麼她不跟他說明心意呢?他在心裡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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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的雲鶚並沒有馬上離開浣紗溪村,他不由自主的走到潭邊,想呼喚她現身,讓他得以再一次見到她的姿容,讓他有機會能對她傾吐真心告白,想將她擁在懷裡。
這教他如何能相信佳人已杳?
他低頭望著深幽的潭底,很清楚的記得潭底靠岸壁的暗旮旯裡有詭譎致命的漩渦,一想到她被禁錮在陰暗又冰冷的潭底,他便覺得心痛及不忍。
「為什麼你要這麼傻?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心意?為何你不肯去找我?難道你真的恨我至此?」他對著水潭哀傷的低聲呢喃。
忽然看見水底有條飄動的綠影,好像是橋小寒的腰帶,便想起柳銀鉤的話,他不能任她沉屍永不見天日的潭底,就算屍骨已寒,他也要以厚禮埋葬。
雲鶚抓到那條在水底飄動的腰帶後,又循著長長的絲紗往暗處游去,以為她被卡在石縫中,但沒想到的是在石縫中,只有更多的長絲紗,他只好先一一扯出,以為她纏在底下,然而待他將所有長絲紗扯出後,下面什麼都沒有。
胸腔裡快炸開的感覺,提醒他該換氣了。而等他要浮出水面時,卻看見先前被他由石縫中拉出來的絲紗就像長長的水藻,在他週身縱橫交錯了,圍了一個天羅地網。
他努力沉住氣,小心的脫困,但是那些絲紗卻像是有了生命的頑皮鬼,糾纏著他不放,雲鶚不禁懊惱,難道他此命休矣?
又或者是小寒的魂魄想要留住他?
罷了!雲鶚仰起頭看向水面,就在這時,一具苗條的身影躍入水中,像支木梭般的利落優美。
小寒?!是真?是幻?
彷彿時空倒轉,回到兩人第一次邂逅時的情景,不同的是他的心境,和她的神情。
橋小寒一見他吐完氣泡,明白他就快要不行了,偏偏又有那麼多絲紗纏住他,於是靈機一動,先度一口新鮮的空氣給他,然後再幫他脫困。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人終於雙雙浮出水面。
雲鶚坐在岸石邊猛喘氣,一雙眼卻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橋小寒,好像怕她會在轉眼間消失無蹤。
橋小寒一邊幫他把糾纏在身上的絲紗拉開,一邊笑著對妹妹和柳銀鉤說:「才多久沒來幫你們清潭底而已,你們就又積了這麼多絲紗在潭底。」
柳銀鉤和小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雲鶚難以置信的看著橋小寒。
她朝他要笑不笑的問:「你又掉了什麼寶貝,要這麼賣命的找?」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極了,「你。」
她在他眼神的鼓勵下,毫不遲疑的撲進他懷中,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而雲鶚也緊緊的抱住她。
「雲鶚貝勒……」柳銀鉤歉疚的道:「對不起,我不該欺騙你,幸好你沒事,要不然小寒姊姊真的就只好出家當尼姑了。」
「銀鉤兒,別多嘴。」橋小寒輕聲斥責。
柳銀鉤吐吐舌頭。
但是她們的對話使雲鶚感到好奇,他瞧見岸石邊披著一件灰色僧袍,於是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
橋小寒只是笑著搖頭。
橋小園覺得有必要把姊姊所受到的一切待遇都說出來。
「你把姊姊趕回來後,村裡的人都用有色的眼光看她,蜚短流長的,害得爺爺覺得很沒面子。姊姊本來想到山裡隱居,幸好山上有間寺廟裡的師太一向很喜歡姊姊,願意收留她。」
柳銀鉤邀功似的接著說:「本來小寒姊姊打算要削髮為尼,但是我們天天去看著她,守著不准她出家。」
「都怪你姊姊,到處亂說話,才會害我姊成了眾矢之的。」
「我倒覺得應該怪雲鶚貝勒,如果不是他笨得讓我姊姊被救走,也不會鬧出這些麻煩事,而我也會樂得清閒。」
雲鶚從她們的言語間,聽出橋小寒這半年來的遭遇,不由得長歎口氣,「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我以為向悲風把你帶走,你會過得比較快樂。」
橋小寒只是淡淡的笑著,「往者已矣。」
「這都得感謝向悲風不計前嫌,肯跟我說實話。」
橋小園一聽他提起向悲風,緊張又期待的問:「你見過表哥,他現在怎樣?」
「他被關在牢裡,本來要處斬。」
橋小園擔心的眼淚成串迸出眼眶,橋小寒也很擔憂,但雲鶚已經可以分辨得出她眼神裡並無情愛。
「我已經想辦法盡量幫他,不過幸好皇上有意特赦,可能過不久就可以釋放。」平常他是不可能這樣吹噓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如今為了贏得心愛的人的芳心,他連自尊都可以暫拋一旁。
「真的!雲鶚貝勒,太感激你了。」橋小園高興的又哭又笑。
「唉,你怎麼還稱他貝勒?叫姊夫。」柳銀鉤笑說,「我就知道雲鶚大哥是真心喜歡小寒姊姊。」
「是嗎?稍早是誰還罵他始亂終棄、狼心狗肺?」橋小寒扯她的後腿。
「哎呀!那只是氣話嘛!否則像小寒姊姊這樣老是悶不吭聲,捨不得怪別人,看得人家心裡心疼死了,你說對不對?雲鶚大哥。」
雲鶚完全同意的歎口氣,然後承諾道:「我要用餘生的歲月來補償你,讓你一生榮華富貴……」
橋小寒一聽不禁蹙眉,「我不是為了你的榮華富貴。」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懷疑你會對這句話有這麼大的反彈?」雲鶚珍愛的對她笑說,「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的富與貴,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與你分享,包括我的心——我愛你。」
橋小寒差點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雲鶚除了要她,還愛她,此刻她終於明白他眼神中的期待是什麼,於是她不再掩飾的向他坦承,「我也愛你。」
「能聽到你這麼說,今生夫復何求。」
看著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橋小園不禁遙想著身繫囹圄的表哥,但盼有朝一日他能接受她的一片真心。
柳銀鉤情竇未開,所以她只聯想起另一件和她切身有關的事,不由得幸災樂禍的笑說:「等我姊姊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很後悔,為什麼要逃離雲鶚大哥。」
橋小園莞爾笑道:「可不是嗎?人財兩失。」
雲鶚聞言忍不住一翻白眼,他才懶得解釋自己對柳金釧從來不感「性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