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不會是受什麼刺激了吧?聽說他拉著那個冷冰冰的電腦女孩去了林地。他想起那個女孩冰冷得可以殺人的目光,懷疑常朗怎麼會有這種非人的勇氣。可是怎麼回來以後他就一直在神遊太虛,坐在桌前光是發呆不說,還時不時傻笑兩聲,有夠嚇人的!
「嘿嘿嘿!」又來了,間歇發作,天!這次連臉都紅了!
鍾濤探到他眼前,伸出五指晃晃,沒什麼反應,還是傻愣愣的。
「喂!」實在受不了他的傻樣,鍾濤揪住他的衣領大叫出聲。
「哦?」他終於醒過來,渾然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濤濤,有事嗎?」
「是你有事吧?」鍾濤沒好氣地吼道,「你是不是被那台電腦把腦袋弄壞了?」她是不是在他的腦袋裡輸入了新程序,讓他回來就變傻,已經嚇跑了好幾個來串門的同學了。
「我沒有事啊!」他摸摸自己的臉,「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好過!」胸口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流動著,蠢蠢欲動又呼之欲出。這暖流讓他正愉悅得想要大聲笑出來!
想想看,她還真是挺像一台冷靜的「電腦」的,又傻呵呵地笑了。
我倒!鍾濤簡直快氣炸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單細胞的動物。
「濤濤!」常朗忽然把他耳朵拉下來,剛要說什麼,鍾濤就嚇得一蹦老遠,順手抄起門口的掃把揮舞著防身。
「你你你!變態!我可沒有這個癖好啊!」難怪他一直都不交女朋友,原來是有斷斷斷——斷袖之癖!
「你才是變態啦!」常朗又好氣又好笑。他以為他想幹什麼,「我想問你個問題!」
鍾濤這才安下心來,扔下掃把走近他:「說吧!這兒有鍾老師做專門輔導。」
「嗯……」常朗想了想,才問:「你見過上等美女嗎?」
鍾濤抓抓頭髮,被難住了。一般越是像這種NewHand,越容易問倒久歷情場的老手。
他自創的美女理論,原來是常常掛在嘴邊,隨時見到女孩就試著實踐的,但是自從他遇上了那只含羞帶怯的小鹿,無論多麼艷麗的姿色都無法再打動他了。
常朗沒事問這個幹什麼?他暗忖著:奇怪,這傢伙開竅了?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美女分三類——當然,所有的女生都是美女——下等美女外表絕艷內心狠毒;中下等是胸大無腦,換言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中等美女是溫婉柔順、宜室宜家的中國傳統小女人;中上等是又美又有個性的那種;至於上等美女,就可遇不可求啦!」不過他很有幸,老天沒有讓他等太久就讓他找到了自己的「上等美女」。
「那麼上等美女的標準是什麼?」他追問著。
「這麼說吧,每個人的結論都不一樣。」反正說得太專業了他也不懂。可是下面一句回話,差點讓他暈倒。
「今天我見到了!」常朗開心地說,無論從哪一方面,她都無懈可擊。
鍾濤那顆一向比風車轉得還快的腦袋,有那麼幾秒突然停止運作了!
他瞪著常朗朦朦朧朧的神情,還帶著少男靦腆的臉紅,半晌,才神情古怪地說:「你愛她——才會覺得她是世上最美的,最沒有缺點的上等美女!」
常朗驚愕得半天合不上嘴。倏地,他興奮地一躍而起,當場給了鍾濤兩個大大的擁抱,熱烈得幾乎要悶死他。
她長在鄉下,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古老而且封建。
男孩子上完小學就算很有知識了,而大部分的女孩根本就沒有上學的機會。她的母親雖然也是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姑娘,卻很早就意識到了惟有擁有知識才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她咬著牙,用全部的心血供養女兒讀書,一直到她十五歲時,終於因為長年的積勞而成疾,撒手人寰。
她想起母親悲慘的命運,不由得心中一痛。
在很小的時候,她還記不得父親的模樣,那個男人就丟下了她們早早生病死了。年紀輕輕的女人喪了夫,這在鄉下是何等的大事!就算她一直跟在母親身邊,也無法想像在那個嚴酷的封閉環境中,性格柔弱、整天忙忙碌碌的母親到底忍受了多少痛苦。
沒有父親的小孩是注定要受欺負的。一個不甘心自己的命運,而奮起反抗的倔強女孩,又會遭到多少人的恥笑和白眼!
她有些好笑。父親一家因為她是女孩而不承認她;母親一家又認為死了丈夫的女子也屬於夫家,拒不肯收留她。她就被雙方推來搡去,艱難地在夾縫中生存。
鄉下還主張著「女子無才便是德」,深信只有謹守本分才是女人的命運。老人們對她們母女倆大為光火,只因為她母親堅持把她送到學校,送進只有富貴人家的男孩子才上得起的學校!
十五歲時,母親懷著人生惟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沒有實現的夢想病倒了。她似乎已經意識到,女兒今後必須靠她自己了。她含著淚,握著她冰涼的手,只來得及說最後一句話:「杏兒,你要做——人上人……」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一直以來,她堅守著母親臨終前的遺言,發誓要完成她的心願,代替她反抗這個不公平的世界,徹底地同命運說「不」!
四年了,她做了無數的工作,忍受了所有苛刻的境遇,清除了所有擋住她求學的障礙,才考進了C大,從那小地方脫穎而出。她甚至還是那兒的第一個大學生!
所有的人都震驚了,準確地說是震怒了!他們無情地收回她們原來的房子,將她趕了出去。她呢,只帶著隨身的衣物就冷笑著離開了那裡,義無反顧地踏上通往C大的路。
她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她也沒有機會跟什麼人說話。周圍的小孩只會聽從他們父母的教唆「不許跟那個杏兒玩,沒有父親的小孩心思都不正」,乖乖地對她退避三舍,另眼相看。
久了,她也就習慣了獨來獨往,甚至反而慶幸起沒有人打擾她。嚴酷的生活逐漸滅殺了她的本性。
她就像一棵久經風霜侵襲的小苗。雖然挺過了難以忍受的艱難,爭取到了自由的生長空間,但是各種傷害已經深深地,在它身上烙下了印記……
耿信滌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背後的小尾巴,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她能拿他怎麼辦呢?用冰冷的眼神趕他走嗎?他從一開始就免疫;開口叫他滾蛋嗎?她雖然冷漠但還不至於沒有禮貌。
她不停地為自己找著理由,堅持不肯承認她已經無法漠視他的笑容、他的熱情和他身上淡淡的陽光味道。
「杏兒,」他不知什麼時候沿用了她母親的稱呼,而且還十分自然,令她無法拒絕,「我們去吃午飯?」一臉單純的期待,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她。
「我沒時間。」她硬硬地說。瞅著他失望的表情、委屈地扁著嘴,不知怎地,她竟然下不了狠心,「……吃晚飯吧。」「好的!」他臉上寂寞的表情頓時一掃而光,歡呼著大聲嚷嚷,「下課我來接你!」雀躍得一跳老高,完全像只不太受主人寵愛的小狗突然受到疼寵一樣欣喜。
她頭痛起來,這不知是第幾次答應他一起吃飯了。自從那天發過脾氣之後,他不但沒被嚇跑,反而因為鍾濤和林薇交往漸密的關係,自自然然地常常跑來。
她不太能理解地瞪著他欣長又結實的身軀,熱情開朗的笑容,又聞到了那種淡淡的陽光的味道。
或許她今生都不會再提起那段令人心酸的過去了,她也沒有必要再去回想痛楚的往事了。即使她不說,他明亮的眼睛也總是閃著柔柔的光,和濃濃的意。
她竟然認為他是真正的——明白、理解、懂了……
朦朦朧朧中,什麼東西明朗了起來。
當那棵飽經霜折的小苗,成長到足夠的結實、堅韌和挺拔,它就同樣可以享受到那些高大英挺,生長茁壯的大樹所接受的陽光。溫暖的陽光會不斷將燦爛的光芒傳遞給它,慢慢撫平它身上所有的傷痕。
耿信滌還是很淡然,但是她不再排斥常朗慢慢地侵入她的生活——起碼在表面上是這樣。
她總是會在早晨「碰到」常朗騎著那肇事的自行車,無意識地逛來逛去,見到她就馬上快活地迎上去,一起很有默契地到林地裡靜靜地看一早上書,然後送她回教室。中午他又會和正春風得意的鍾濤拉著兩個女生吃飯,林薇通常被鍾濤神神秘秘地帶走,下午再臉紅紅地回來。而她則和常朗在林地裡,安安靜靜地解決掉一頓飯。
或許是習慣吧,她沒有告訴林薇和常朗,她還兼著好幾份家教和鐘點工,以供自己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每天上完計算機,她都會匆匆地趕往工作地點。
常朗則對每天這樣的安排顯得心滿意足。雖然她不說,他也能細心地體驗出,她高傲的自尊不允許他再往前邁一步。
直到有一天中午,她突然臉色大變,膝上的書忽然掉在地下。她臉色慘白地拚命用手按在腹部上,那裡幾天來一直在隱隱作痛,現在正劇烈地絞著她的神經。巨大的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全身緊縮成一團。
「杏兒!杏兒!」一雙有力的手把她抱在懷裡,焦急地呼喚。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面色慘白,牙齒緊緊咬在下唇上,慢慢地滲出血來。只是為什麼他的臉色同樣蒼白得沒有血色?她張開嘴,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失去了意識……
白色的屋頂,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
這是哪兒?她睜開沉重的眼皮,稍微動一下,腹部就傳來一陣撕扯的疼痛。
「你醒了?」是常朗又驚又喜的聲音。
她隱約記起剛吃過午飯在看書,後來感到肚子疼得厲害。
「你得了急性闌尾炎,」常朗按住她想起身的念頭,為她牽動了傷口而痛得蹙起的眉頭心疼著,「醫生剛為你動了手術。」
剛才他好害怕,她那麼一聲不響地昏迷著,臉色白得像是要消失一樣。當他抱起她狂奔到醫院,她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他多麼怕她會有什麼意外啊!
「我沒有請假……」她虛弱地說。
「林薇幫你請了。」鍾濤和林薇現在正守在門外,體貼地讓他在裡面等她醒來。
他握緊她的手,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眼睛裡有著說不盡的柔情蜜意,和許許多多她正在明白的東西。
藥性沒有褪盡,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從那天起,耿信滌便再也逃不開常朗了。事實上,她也不想再徒勞地和自己真實的感情對抗下去。從他無意中撞倒自己,固執地給她包紮傷口的那一刻,他的影子就已經無所不在了。
出院的那天,常朗來接她。
她不想讓他見到自己棲身的小屋。那是間十平米的小破屋,只有一張房東提供的像大學宿舍裡上下兩鋪的那種單人床,一個書桌,一把椅子,一個簡陋的小衣櫃,角落裡還有個小小的洗手池。
當然這樣簡陋的環境,代表著租金是很少的。事實上,她除了這間小屋,哪兒也租不起。
但是常朗堅持要送她回去,因為他說不放心她的身體,這個理由她無論如何拒絕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輕扶著她,默默地穿過吵嚷的街頭小販、擁擠的小巷,最終停在一小排平房前面。
她只顧著想著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心事,沒有瞧見常朗似乎別有內情的神秘微笑。
他鼓勵她:「開開門吧!」他怎麼會知道她住在這間房間?
咬著嘴唇,她拿出鑰匙,伸手推開了門。
啊?!她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環視著裡面。綠色的窗簾,綠色的桌布,綠色和白色的方格床單……這裡好像是個生機盎然、生氣勃勃的暖房!
他跟在她身後,略微低了一下頭——那扇門對他來說太矮了——舉步跨進小房。
「這是給你的禮物。」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柔柔的眼光中全是憐惜,「我拿了你的鑰匙……」
她呆愣著站在原地,無法適應這裡的變化。
常朗不安了起來,他又做錯了嗎?又傷害到她高傲的自尊了嗎?他的眉頭漸漸皺在一起,開始後悔自己的自作主張。他是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拿她的鑰匙,又利用部長的身份向學生會要來了她寄宿的地址,看到屋裡簡陋的環境讓他好心疼。
他有些怕,怕她又會冷冷地說些什麼。
耿信滌不發一言,慢慢踱到窗邊,把頭埋在新的綠窗簾裡,讓常朗無從發現她內心的變化。
「對不起,杏兒。」常朗著急了,他不是有意這樣做的,「我會把它弄回原樣,非常快的!我只是換了一些綠色的布料而已……」
他的話硬生生地吞進了喉嚨,因為耿信滌轉過身,牢牢地將他定住了。
「不,我很喜歡綠色,那是生命的顏色。」她輕輕地說。在她的心裡,早已經流出了淚,這樣的變化雖然迅速卻好像是極為自然和令人期待的。
這就夠了!這一句話就已經足夠讓常朗喜上眉梢了。飄飄蕩蕩地,讓他一下子就幸福得好像身在天堂!
「……這幾天都是你在澆水嗎?」耿信滌看著窗台上含羞草花盆裡的土,還是濕濕的。
「是的。」他欣喜地說,對她的毫不責備感到由衷的喜悅,小心地問:「是陳曦芙的那盆嗎?」
她點點頭。
他試探地看著她:「我們分別給她了兩盆含羞草。她把我的帶走,卻把自己的送給了你。」笑了一下,難道這就注定了兩個人的緣分嗎?
她不語,只是迎著他深情的注視,徹徹底底地為他的目光悸動著。
迎面,他火熱的呼吸一下子充滿了她的周圍,令她有些口乾舌燥。他毫無保留的熱情簡直要讓她燒起來。
「杏兒,」他低低地說,低沉瘖啞的聲音裡有著渴望,「我愛你。」他專注地凝視著她,生怕她會露出不悅和冰冷。
這三個字,他說得是如此自然和深情。
她的心猛地一跳,又險些漏跳,感到臉上春色一片。
他歎了一口氣,緩緩低下頭,將他的唇輕輕地蓋在她冰冷的唇上面,溫溫柔柔地輕吻上她。
她沒有拒絕。她本來有足夠的時間推開他,或是趕他走,但她只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任長長的睫毛輕顫著,洩露了她的情緒。
這一發現讓他欣喜若狂,他用堅實的胳臂擁緊她,讓她感受這淡淡的一吻傳達的深深的情感。
在這間簡陋的小屋內,兩個年輕的初識情滋味的少男與少女,彼此獻出了自己寶貴的初吻。
這愛情是個早產兒,但它卻是活的,有著強而有力的生命力。
在常朗的爭取下,她辭掉了鐘點工和幾個零散的工作,只兼了幾個家教。其實她在前幾年裡拚命地打工,已經稍有積蓄,加上母親留給她的一些錢,她實在用不著再這樣拚命——常朗這樣說著,堅持不肯讓她太辛苦。
她只好默許了。所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了起來。
或許與其他陷入愛河的年輕人不一樣,他們見面的地點通常是學校後面的林地,計算機機房,或是圖書館。他們在一起沒有山盟海誓的許諾,沒有耳鬢廝磨的親密,沒有千變萬化的約會方式。
但是,他們之間的默契與感情卻是熾烈而動人的。
有時,耿信滌會突然愣愣地看著他明朗的面孔,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美好的夢。常朗呢,則會大笑著,擁她入懷,將她小腦袋中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轟出去。
「『陽光指示人類以正道,而達到所希望的幸福。』」她將臉埋在他洋溢著淡淡陽光味道的肩上,誠心誠意地說,「你就是我的天使。」
常朗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聽見了這句「告白」,他的臉孔驟然發燙,閃爍出了太多的欣喜和愛戀的光芒。
鍾濤不敢置信地看看耿信滌,又看看一邊的常朗,愣愣地問:「你沒有開玩笑吧?」常朗居然會愛上她?就算他早有預感,仍是不敢相信。
常朗的眼光柔柔地掃過她,不容置疑地坦白:「沒錯。」悄悄地伸出五指與她的手掌交握。
耿信滌迎著他坦蕩包容的目光,輕巧地給他一個微笑。
鍾濤見了又是大吃一驚,這還是她——不,應該是所有人第一次見到她的微笑。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原來她也是會笑的,而且……」而且笑起來這樣恬靜。
一邊的林薇見他這副大驚小怪的土樣,忍不住伸手掐他一把。
「啊!」沒留神,他被掐得齜牙咧嘴。
「少打我好朋友的主意!」林薇理直氣壯地把小手插在纖腰上。
「哪敢,哪敢?」鍾濤賠著笑,心裡暗暗叫苦。天知道他的小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凶悍了,連看別的女孩笑一下也不成?
林薇已經越來越顯露出她活潑的個性和性格中潑辣的部分了。離開了保護過度的家庭,她變得獨立;而愛情的滋潤,讓她更加含苞欲放,渾身充滿了幸福的氣氛。
常朗和耿信滌不由相視一笑,看著他們在一旁卿卿我我、打情罵俏。
幸福悄悄降臨在這對年輕人的身上。
老古董晃著一腦袋亂糟糟的頭髮,大聲吼道:「這就是你交的作業嗎?」這就是滿分入學的新生的作業嗎?C大什麼時候出過這種不用心的學生?!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老古董暴跳如雷,「你就只會用黑色和灰色嗎?」從來沒見過這樣恐怖的界面,居然只有大片的黑墨和難得一見的淡灰。現在的學生,追求「酷」感也太過火了吧!
而且被他如此吼叫還若無其事,帶著一種聖徒般的冷漠。
他拔出軟驅裡的軟盤,扔到桌上,大吼著:「回去重新做!如果再做不好,期末別想及格!」
耿信滌聽著他的訓話,絲毫不被他雷霆般的吼叫嚇到。她安安靜靜地從口袋拿出一張軟盤,插進軟驅打開它。
「我已經重新做過了。」
老古董一愣,他還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學生,然而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到顯示器前,滿屏各色各樣深淺不同的綠色令人賞心悅目。
「哦……」同樣是單色調的設計,簡單又素淨,主題深刻又新穎。他難得地安靜下來,悄悄點了頭。
耿信滌默默地退出了辦公室。
她的心中也像那屏幕上的綠色一樣,充滿了生機和感動。她加快了步伐,奔向門外一個徘徊了多時的身影。
常朗擔心地把她摟在懷中,又急急放開她。
他焦急地問:「老古董有沒有說什麼?」老古董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咆哮聲更是會嚇死人。他一向對學生要求苛刻,找她不知會有什麼事。
「沒有。董老師人很好。」她揚起臉,沒有拒絕他無意識的親暱,心裡滿是不盡的春意。
常朗擔憂的目光緊緊地凝在她身上,卻不敢開口問。
耿信滌無法抑制地想,他為何總是如此體貼,如此善解人意。舒了口氣,她輕輕地說:「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天使。」
或許常朗付出的感情遠遠多過耿信滌,或許兩個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但,這愛情是如此來勢洶洶,讓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拒絕。
耿信滌的銳氣在漸漸地褪去,常朗的神采飛揚和開朗正在悄悄地影響著她,而她冷靜的思維和堅忍的性格,又常常令常朗佩服和憐惜。
放了學,鍾濤追上常朗:「剛才上課在想什麼?」魂不守舍的樣子明顯得很,老師一直在瞪他。
常朗稍停了一下和他並肩走:「我在想怎麼才能讓杏兒住到宿舍裡來。」她為了打工方便一直住在校外,但是這太令他不放心了。
鍾濤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總覺得你為她想得太多了。」愛上這種獨立又冷靜的女孩或許會帶給他不幸。
「不會啊,我不覺得。」常朗想起她近來已越來越顯得美麗的容貌,不由自主地現出了一個微笑,「能為她做些事情就讓我很幸福了。」她是如此的堅強,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顧,能夠參與她的生活,對他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
鍾濤瞅著他充滿了朦朧光彩的眼神,和靦腆的臉紅,歎了一口氣,看來他真的是沒救了。
他想了想,決定逗逗他:「昨天下午我看到二年級的阿錚找她。」
「哦,是嗎。」常朗絲毫不以為意。
鍾濤有些惱火:「你不關心他們說了什麼嗎?」他為什麼一點也不嫉妒?
常朗笑了笑:「交朋友是杏兒自己的事。」他不會干涉她的生活,像只忠實的看門狗。她就像天上的雲,只能追逐或是跟隨,絕不可能綁在身邊。
鍾濤忍不住慘叫一聲,舉雙手投降:「我算服了你了,老哥!」既然常朗是如此愛她,他也不會再猜忌他們的感情了,「我看見他拿了紅玫瑰。」其實就是追求的意思嘛,老土!
常朗不語。
她值得任何一個好男孩去愛。
「你知道她怎麼說?」鍾濤咳了一下,故意語氣曖昧,模仿當時耿信滌的聲調,「『對不起,我已經有愛人了。』然後很酷地走了。」
常朗大大地怔住了,一種無法比擬的喜悅霍然騰起,他嘴巴半張著,可激動讓他顫抖,好一陣兒說不出話來。
愛人?愛人!愛人是情侶之間最親密的稱呼,最真摯的描述!它不僅見證著每一對相親相愛的男和女,更是他夢寐以求的啊!
愛人?愛人!是的,她已經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雖然她從不曾說過他久已盼望的三個字,但是這足夠了!這是他這輩子聽到過的最美妙動聽、帶有魔力的語言了!
他跳起來,旋風似的一眨眼刮走了。
鍾濤搖了搖頭,這旋風他一天要見好幾次,只不過這次是猛烈中又帶著些許期待。看看表,林薇也該下課了。他順著常朗跑過的路,也走向一年級的教室。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彼此體貼,彼此照顧。生活竟然讓耿信滌感覺到了幸福,一種既平靜又深切的幸福。
常朗呢,顯然也很珍惜他們感情上的突飛猛進。
有時候,耿信滌在轉過身或是回頭的時候,總會發現他熱情如火的眼眸裡閃著深深的光,那裡面有愛戀、有深情、有期待,更多的則是默默守護。
他會突然地擁緊她,隨後又深怕她反感似的連忙放手,咬著嘴唇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她知道他在期待什麼,她明白他在等待什麼,但是她不敢,她不敢說。好像說了那三個字,她就不再是耿信滌,而是純純粹粹的杏兒了。她也一直不敢忘記母親的遺訓,在學業方面她是更加努力和上進了。
「怎麼樣才能達到這種效果?」耿信滌看著電腦裡的範例,輕蹙眉頭。
常朗走過來,俯下身子,左手撐在桌面上,右手拿起鼠標,這個姿勢恰好把她虛環在他的懷中:「首先設定一個層,在『行為』中設為『隱藏』。」
她點點頭:「然後呢?」
他放下鼠標,示意她自己試一試,自己口授:「接下來再設定一個層,打進需要顯示的字。」
她專注地盯著顯示器,一絲不苟地按著他的指導做。可沒聽見他再出聲,她只好又問:「設完了這個層呢?」
常朗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動人的黑髮輕輕擦著他的臉頰,讓他一陣心猿意馬。他嚥了口口水,努力保持思維的正常:「然後先選中第二項。」
「唔。」她眼睛頓時一亮,效果就要出來了,「然後再設層為『顯示』項對不對?」
「對。」他困難地出聲,感到自己無法呼吸了,她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或許他該考慮以後不要再讓兩人單獨留下來練習。
她靜靜地做完了這一步,又開始思索下一步:「『顯示』後呢?」
他心跳得都快蹦出來了,根本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問你呢?」她問著,忍不住歪過頭催促他。
只這偏頭的一下下,她的唇竟然沿著他的左臉頰輕劃了一道線。她頓時愣住了,反射性地仰起頭看著他,面上難得地顯出了一抹緋紅。
那唇是如此的柔軟,氣息是如此的清新,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他飛快地吻上了她的唇,堵住她所有的抗議和疑問,火熱的呼吸中低訴著一串串愛戀。
她有片刻無法思考,思想停止了,只覺得頭腦中昏昏沉沉,她不由自主地反應著他,近乎貪婪地迎接那種令她暈眩的甜蜜。彷彿他天性中的熱情,全部因這個吻而傳給了她,在這中間有著與他們初吻不同的狂熱和激情,好像一切都在燃燒,都在放射。
無聲地,房門被打開了:「部長,我忘了筆記本。還好你沒走,啊……」一聲尖叫只發出了半聲,就被女孩可憐的右手緊緊摀住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也沒看見!」不速之客忙不迭地奪門而逃。
她紅著臉推開他,努力平復著呼吸。
「都是你不好!」難得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還沒學完……」
他愛煞了她這嬌羞的表情,從容地說:「讓他們去看好了。反正,」他凝神專注於她美麗的臉龐上,「我早已經愛上了你!」低聲地補充,「再也無法更改!」
她一下子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將臉深深地埋在他結實又穩健的胸膛裡。
鍾濤憂心忡忡地看著已經下定決心的常朗,眉頭都皺到了一起:「你真要這麼做嗎?」
常朗挽起袖子,堅定地回答:「沒錯。而且還要快,今天再偷不出來,恐怕明天老古董就要發成績單了。」杏兒在學業上傾注了所有的心力,如果因為老古董一個人的偏見拿不到全優生,她會受到打擊的。
「可是如果被發現,會被開除的啊!」這麼嚴重的後果他都不顧了嗎?這樣做值得嗎?「你怎麼不想想自己的成績啊,原來你一直都是拿優秀的,這次才勉強及格而已!」
常朗搖搖頭:「別說了,濤濤。你不會明白的。」老古董已經揚言不讓杏兒及格了,如果今天順利偷到成績單的話,老古董就會不得不宣佈再考一次。再考的話就不會是他出題了,自然杏兒也就可以拿到優。
「可是——」鍾濤還是擔心地要說些什麼,林薇已經遠遠地小跑了過來,嘴裡嚷著:「常朗,發下來了!發下來了!」常朗臉色刷地白了。他喃喃地說:「怎麼會這麼快?杏兒……她怎麼樣?」
林薇跑近了,漲紅著小臉直喘氣:「她看了以後什麼也沒說就跑掉了。」她補充了一句,「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他立刻彈跳了起來:「她去哪兒了?」
「後山的林地!」
常朗飛快地跑著,大步奔往林地。空氣「嗖嗖」地磨擦著他的身體,讓他竟然感到一些涼意。他無法想像,成績單會給耿信滌帶來怎樣的震撼或是失望。
林地,一點點的近了。
她在哪兒?常朗四顧尋找著。
在那棵不知名的枯樹下,耿信滌正蜷成一團靠在它上面,頭深深地紮在膝蓋裡動也不動,手上無力地拿著那令常朗心生不安的成績單。
常朗一步一步走過去,感覺到心怦怦跳著。那一小段路,竟然如此漫長而難以到達:「杏兒——」他用舌尖舔著乾燥的嘴唇,覺得自己忽然變得很笨拙。
耿信滌倏地抬起頭來,有兩滴大大的閃著不知名光彩的淚珠就流了下來,可是她的神情卻是激動又狂喜的。
「常朗!」她跳起來,衝進了他的懷抱,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忍不住低泣。臉上綻放著一種美麗得無以倫比的光芒,那眼神虔誠、熱烈、真摯,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和滾動著。
他一呆,慌忙搶過那張薄薄的紙片。一行一行的科目後面,整整齊齊地寫著成績,在老古董教授的課程後面,龍飛鳳舞地簽著他評的成績——優+!
常朗大受震撼,接著歡呼一聲緊緊地擁緊了她。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投入他的懷中,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堅強又勇敢的她,流出這麼美麗和狂喜的眼淚!
就這樣抱著流著淚的她,用心感受著她的真情流露,聽著她清晰又劇烈的心跳聲,讓他的眼眶也有一種潮潮的、濕濕的、有什麼想要奔流而出的感覺了!
「董老師,喝茶!」常朗快手快腳地遞上茶杯,老古董的右手還沒伸到桌上就已經捉到杯子了。
他哼了一聲,送到嘴邊仔細呷了一口,還真是上等的牡丹繡球。
「董老師,給您筆!」林薇一看到他放下杯子,馬上把桌上的鋼筆擰開蓋拿給他,笑咪咪地看著他。
老古董又哼了一聲,不動聲色地要打開課本備課了。
「董老師,開開燈吧。今天天陰,您的辦公桌背光,對眼睛不好!」鍾濤打開檯燈,討好地說。
「董老師——」
「董老師——」
「董老師——」
老古董忍無可忍大吼出聲:「你們還有事沒有?沒有的話就滾出去!再討好我也不會給你們多加一分的!」
三個人慌忙逃了出去,「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真是的!這幾個孩子以為他有這麼公私不分嗎?他們打著什麼主意他會不知道?
老古董合上本已打開的教案,又想起那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他們就是為她來的吧。
耿信滌?是的,今年惟一一個成績全優的學生。堅忍、好強、努力、獨立……具備了所有成功的先決條件。或許用不了幾年,這個名字會讓C大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