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在乎對方的身份背景和財產。」她喃喃的回道,與其說是在反駁李宛蓉的說法,更像是在鞏固自己脆弱的心。
「沒錯,但我不是那些人。」李宛蓉則是老實不客氣的坦承自己並沒有這麼親切好相處,「我希望允哲能跟一個可以和他互相幫助、扶持的對象在一起,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負起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的責任。」
言下之意就是說她這個現任女友完全不合標準。
梁怡君沒再開口,只是沉默的拿著抹布,在流理台上擦過來又擦過去,微斂的眼中既空洞、又沉重。
這些她都知道,只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卻比自己在心裡所想的要更加尖銳而難以承受。
看著她沒有回嘴,只是一臉黯然得不發一語,李宛蓉歎了一口氣,心裡難得的有些遺憾,難得這女孩的茶泡得合她口味,但光憑這點是無法將她的分數加到及格啊!
「我想我的意思你已經很明白了,好好想想看吧!」隨即便端著茶起身走回客房,不再去看那個令自己心生動搖的沮喪身影。
雖然沒多久之後,李宛蓉就如同來的時候一般快速離去,但她所說的那些話依然沉重的壓在梁怡君心上,讓她心神不寧的煩躁著。
唯一慶幸的是嚴允哲並沒有如他所說的能夠盡早趕回,讓她不必在考慮清楚之前就面對他,將原本就紛亂的心思搞得更加難解。
但或許是她跟現實玩了太久的捉迷藏,終於在今天被抓到,原以為回到家後可以暫時逃避一下,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更加殘酷的打擊。
「咦?培君無照駕駛?」才剛進門,梁怡君連衣服都還沒換下來,就被匆匆迎上的母親所說的話給嚇了一跳,「還撞到人?有沒有怎樣?」
「培君手腳有些擦傷,」梁母說得是一臉心疼,彷彿兒子那些擦傷深可見骨似的,「麻煩的是他撞上的那個人傷勢比較嚴重,手腳都骨折了……我求了對方好久,終於答應和解,只是要賠修車費和醫藥費,還有精神賠償,再加上無照駕駛的罰單……」
梁怡君呆站在原地,聽得是愈來愈茫然,她轉頭望向坐在沙發上不吭一聲,甚至連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的弟弟,感覺腳下的地板正在迅速瓦解,自己則陷入一個黑暗的無底深淵之中。
「你不是答應考上駕照才會騎車上路的嗎?」她輕輕的問,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諒解。
她能體諒交通意外在所難免,但是像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梁怡君完全不懂為何要這麼做。
「你不要怪你弟,都是他那些同學硬要他騎車去幫忙買東西,不然他平常那麼乖,哪會做壞事?一定是交到壞朋友……」
不理會母親那些絮絮叨叨的袒護之詞,幾乎快被心裡的煩躁不安給壓垮的梁怡君往前跨了一步,一向輕緩的語氣難得嚴肅起來。「你難道忘了爸爸是被無照又酒後駕車的人給撞死的嗎?你為什麼要做一樣的事?既然駕照還沒考到,技術也還不熟練,為什麼要騎車上路?你難道不知道這對自己和別人都很危險嗎?」
聽到女兒提起亡夫,梁母愣了一下,原本還在叨念著兒子有多天真無邪的嘴巴也不自覺的閉了起來。
一直以來總是備受母親疼愛的梁培君,沒想到那個默默付出,對家人有求必應的姐姐竟會對自己這般疾言厲色。年輕的臉上先是有些彆扭,隨即又轉為一臉不服。「我根本沒有練習的機會啊!家裡的機車都是你在騎,我同學好心借車讓我騎,還被我不小心弄壞,我對他超不好意思的!」
聽見兒子的頂嘴,梁母原本像是被按了靜音的開關又突然被打開來,「就是啊!那輛機車幾乎一整天都跟你在外面,培君哪有空練習?你罵他這個也太奇怪了。」
她奇怪?
她奇怪?
弟弟的學校就在搭公車十分鐘左右的地方,而她每天騎車來回要花個半小時以上去上班來養家活口,結果現在追根究柢起來,造成這樁意外的罪魁禍首竟然因此而變成是她?
梁怡君心裡一團混亂,彷彿有種什麼東西快要爆發出來,她用力的深呼吸了幾下,終於讓嗓音維持在失控的界限之前,沒有顯露出太明顯的顫抖。
「你應該是要對被你撞到的人感到抱歉吧……」她努力保持著平靜,深怕一個激動,眼淚就會跟著掉下來,「總共要賠多少錢?」
梁母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出一個數字,讓梁怡君聽得又差點暈厥過去。
「我們沒有這麼多錢。」把她秤斤論兩的賣都沒這個價。
「可是……」
搶在母親又要開始數落她工作這麼久怎麼都沒存款之前,她再度堅定的強調,「沒有就是沒有!」
開始為嚴允哲工作之後,他堪稱優厚的薪水確實讓她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好轉了些,但是畢竟不過短短數個月,而節省下來的錢在還清一些向親戚借貸的款項之後,能存下來的也所剩無幾。
現在又臨時冒出這麼一大筆支出,讓她覺得自己彷彿是走在沙漠裡的旅人,眼看著綠洲就在眼前,艱辛的爬過去後才發現竟是海市蜃樓,自己依然站在一片荒涼,以往遇到這種需要錢的情況時,梁怡君雖然同樣無力,但總是會提振起精神想辦法解決,但這次或許是弟弟的魯莽觸動了她對父親過世的陰影,她只是呆愣的沉默著,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我們雖然沒有錢……」梁培君看著一臉空白的姐姐,掙扎了一會兒後才吞吞吐吐道:「但是你男朋友應該有吧?」
什麼?
她一臉茫然的轉頭看著弟弟,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咦?你姐姐的男朋友是有錢人嗎?」一向不怎麼關心女兒交友狀況的梁母一聽,莫名的興奮起來,那歡欣鼓舞的模樣和臉色蒼白的女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姐姐不是有時候晚上會出門嗎?我有一天比較晚回來,看到一個男的開車送她回家,兩個人還手牽手……」曖昧的瞟了姐姐一眼,梁培君也滿臉自己能化險為夷的篤定模樣,「他開的可是高級進口車,應該要上百萬吧?」
「真的嗎?」聽兒子這麼說,梁母也是喜形於色,「怡君,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連責備都顯得笑容洋溢。
這種事是哪種事?為什麼要說?梁怡君不語,只是在心裡自問著。
「幫女朋友的家人度過難關是理所當然的吧?你明天跟他說一下,看他能不能拿出一筆錢……」
「順便幫我買新機車啦……」
母親和弟弟的喧鬧聲在她耳邊嘈雜的響著,但聽在她耳中卻彷彿被一層薄膜給隔開,顯得既遙遠又模糊,反倒是另一個聲音在她心裡愈來愈清楚——
你的家人究竟是把他當成你的男朋友,或是將他看成一棵搖錢樹?
我希望允哲能跟一個可以和他互相幫助、扶持的對象在一起,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負起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的責任。
嚴允哲母親的那些話語,當時聽了覺得刺耳,但現在對照眼前的情況,卻諷刺得讓她痛心。
他媽媽說得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她會成為嚴允哲的負擔。
對於家人的予取予求,梁怡君基於血緣的責任而認命承受;但嚴允哲不同,他不欠他們梁家什麼,她不能將他牽扯進這淌渾水,白白成為扔進狼群裡的肉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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