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的時候,卯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誰讓自己總是撿逢年過節的時候回去呢?而那個工作繁忙的男人恐怕也只有那時候才會出現在卯月本家之中才對,說到底之所以每次在節日的時候才能見面,這種事情就是理所當然的不是麼?畢竟忙碌的上班族想要騰出空閒來,也就只有法定假日的時候了。
其實不用別人說,卯月也清楚的知道事實上每逢週末天野也會隨著姐姐來到卯月本家。這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天野的父母已經差不多算是定居在北海道、就算是逢年過節也不見得會回到東京來,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天野過分疼愛妻子,對什麼要求也不會忤逆的結果。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算是離家出走的卯月可不打算在週末的時候回家,過節日的時候那是沒辦法的事,在平時如果見到天野的話,卯月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得了。
每次見到天野都會痛苦萬分,而這種痛苦非但沒有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加而變得稀薄,反而因為情緒的壓抑而越來越濃稠。明明想要得到卻又得不到,這種矛盾感讓卯月彷彿吊在繩子上下不來。不過這次在媽媽的念叨下,還有在白神以及鳥羽之間那種緊繃的氣氛下有些熬不住的卯月提前好幾天回到了家裡。
反正櫻花節絕對不可能像新年那樣放那麼多天的假,天野要忙著工作,自然不可能天天往卯月家裡跑,所以卯月也就安心的住了下來。只要等待著櫻花節的那天和家人一起去上野賞櫻,之後就可以乾脆利落的離開一段日子了。
而至於賞花的時候,應該是大家都坐在一起,而且還是大白天,想來也不會發生什麼要命的事不是麼?如此一想,卯月覺得之前的擔憂都是多餘的,只要讓自己忙碌起來,將時間巧妙的錯開,自己就不會和天野正面相對。只要不和那個男人說話,同時盡力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向上去,那麼就沒有什麼問題了不是麼?
只是卯月想得雖然很不錯也很合情合理,但是事實就是愛和他作對。
就在他回到家裡沒多久,姐姐和天野也在第二天的晚上回到了卯月家。聽說是因為姐姐得了感冒,無法照顧時葉,而天野這段時期需要加班工作,所以才不得已的將妻子和兒子一起送回卯月家加以照顧。天野說完這番話後深深的向媽媽鞠了一躬,卯月在一旁看著他似乎有些消瘦的容顏,心中猛地一緊。
在天野說出櫻花節的時候身為課長的他恐怕還要努力加班工作時,卯月心中不知道充斥的是什麼感覺。雖然知道上班族很拚命,但是沒想到天野也要辛苦到這種地步。他從以前就是個做事意外認真的人,而且自尊心高到嚇人的地步,為了不丟面子他往往拚命的做事,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分外不忍。
但是現在自己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不是麼?卯月將到口的關心硬生生的忍耐了下來,看著天野離去的身影都覺得有些難受。
姐姐的身體並不是很好,雖然一幅職業女性的幹練模樣,其實她小時候就有些體弱多病,到現在體質都沒有較好的改善。尤其是在生了時葉之後,似乎是從內部被淘空一樣的感覺,讓姐姐只要一有了病就會維持很久。就像是這次的感冒,居然到了後來引發了高燒,這讓整個家裡都籠罩上了擔心的陰雲。
天野基本上加班都會加到很晚,但是只要稍微早一點就會過來卯月家探望妻子。卯月看著他逐漸籠罩上一層淡青的面孔,也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像姐姐一樣生病。每年日本因為過度勞累而死去的人不計其數,只要想到天野有可能會成為其中的一員,這就讓卯月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在櫻花節的前四天,鳥羽因為忘記帶鑰匙而過來拜訪。對於一向做事嚴謹的男人居然會犯這種錯誤覺得有些詫異,不過想了想也確實是在情理之中的事。這些日子以來不光自己和白神飽受煎熬,身為當事人的鳥羽肯定負擔也很重,只是鳥羽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表面上顯得比他們要輕鬆的多就是了。
那天天野也來到了卯月家中,在伸手抱起迎面撲來的時葉時,卯月注意到他似乎很吃力才抱起那孩子。雖然說天野看起來瘦弱文雅,但是男人就是男人,抱起一個四歲小孩的力氣總還是有的。但是現在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卯月雖然想叫他不要那麼拚命,但是想起來天野是個性格意外倔強的人,就算自己說了想必也不會聽,所以也就忍耐了下來。畢竟天野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他應該會好好照顧身體才對……抱著這樣有些僥倖的想法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天。
等到天野再次來到卯月家的時候,在例行性的探望完妻子和兒子後,正打算出門回去的時候身子不禁搖晃了一下。站在他身邊的卯月反射性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男人的身子軟軟的倒在他身上,天野臉上的青色似乎越來越重了。
「你還好吧?」
現在哪還能想得那麼多,卯月反射性的開口詢問,並且擔心的看著天野過度疲勞的容顏。平時神采飛揚的雙眼顯得有些有些朦朧,而眼睛下面也呈現出不健康的黑色,而這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也很不正常……該不會這傢伙都沒有在睡覺的熬夜加班吧?
「你有好好睡覺麼?」
男人虛弱的點點頭,伸手撫住了黑髮下的白皙額頭,閉上眼睛的動作看起來格外可憐。
「那……有好好吃飯麼?你這樣子下去身體絕對會垮掉的!」
「我有……」
微弱的聲音怎麼聽怎麼沒有保障,卯月冷下臉來,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相信這個笨蛋所說的話?現在天野就連掩飾的力氣都沒有了,恐怕就算是過來卯月家探望病情都已經盡了最後一分力氣……虛弱成這樣,他這幾天到底辛苦到什麼地步啊?
想到這裡卯月就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坐視不管了,如果自己都不管的話,這傢伙可能就會照這樣掛掉吧?想到可能會去參加天野的葬禮,卯月的臉上就籠罩上一層淡青,恐懼感甚至讓他的手指都微微的顫抖起來。
將天野的胳膊鬆開,讓男人的身子靠在門邊,卯月返回去向媽媽交待了一聲,便轉過身去拉起男人的身子。天野軟軟的靠在他身上,眼睛早就已經閉了起來,注意到他的呼吸淺顯而不穩,卯月原本就沉下來的臉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因為要照顧男人的緣故,所以卯月沒辦法開車,事實上父親的車子自己也開不習慣,所以他半扶半抱著天野坐上了伸手招來的出租車。交待了司機開到指定地點,車子開啟的瞬間天野的身子也靠了過來。平常清醒時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脆弱通過緊擰住的眉清楚的表現出來,男人彷彿在這個略微有些清冷的春夜裡渴求著溫暖一般,將身子撒嬌一般的蹭了過來,這讓卯月有些手足無措,卻又覺得由衷的幸福。
對這樣卑劣的想法唾棄不已,卯月在到達男人家裡的時候將天野扶下了車子。從門旁的信箱裡順利找到了備用鑰匙打開了大門,黑洞洞的空間裡有一種格外冰冷寂寞的感覺。姐姐現在沒辦法照顧他,就連時葉也拜託媽媽照顧了,如今這個家裡住的應該就只有天野一個人,偏偏他現在又變成這個樣子。
這樣拖著走確實有些吃力,卯月歎了口氣伸手將男人抱了起來。雖然身為室內工作者沒什麼體力,但是好歹國中高中的時候有參加體育社團,儘管已經隔了這麼多年,這點力氣還是有的。儘管如此卯月還是做好了抱不動的打算,但是卻沒想到打橫抱起來的身子居然是出乎意料的輕盈。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啊?
以前和他相互擁抱的時候完全沒有察覺他有這麼輕的啊,才一段時間沒有擁抱他居然瘦成這副樣子。這幾年來自己只看到天野的輕鬆閑雅,卻看不到私底下他的辛苦,正如天野只看到自己的笑容,卻看不到自己那副笑容之下的悲傷痛苦。如果不是這次將他送回來的話,想必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男人居然會變成這副模樣。
忽然間意識到兩個人直到現在還是在演戲,這讓卯月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將男人抱到二樓的房間,沒辦法開燈所以只能摸黑將日顯消瘦的他放在柔軟的床鋪上,男人嘟囔了一聲,隨即就翻了個身依然睡得格外沉。
短淺的呼吸不管怎麼聽都讓人十分不舒服。從窗戶外面所透進來的光芒為屋子中的物件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薄光,勾勒出淺顯的輪廓,也讓卯月模模糊糊的看到就算是在睡眠之中男人也不見得放鬆的表情,如果要比的話,反而還不如他清醒時所表現出來的灑脫。
意識到這個人也用面具掩蓋了他的真正表情之後,卯月真的不知道充斥在心中的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撫平男人眉間的褶皺,卻在接觸到對方肌膚時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男人的體溫比自己的還要低上一些,但是自己所碰觸的地方卻覺得宛如火燒一樣的燙人,儘管知道那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卯月卻還是不敢再碰他一下。
本來想幫他脫去衣服安安穩穩睡上一覺的,但是看自己這種情形恐怕連觸摸沉睡中的男人的勇氣都沒有。卯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也只能放棄,看了看男人瞬間睡死的樣子,知道他大概是累壞了,這時候好好睡一覺比什麼藥都有效……想到這裡,卯月剛想著站起身來去給媽媽打個電話說自己安然到達,卻不料剛起身衣角就被拽住。
在衣角被揪住的瞬間卯月的心跳都幾乎被嚇停了,還以為男人忽然醒過來而戰戰兢兢的轉過頭去,卻看到天野依然沉浸在睡夢之中,只是那只右手卻執拗的抓住自己的衣角不肯鬆開。
……這個人什麼時候養成了這種小孩子才有的睡癖?
卯月無奈的看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不可否認的是自己因為這種平常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依賴感而唇角上揚。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暫時放縱也好,卯月並不想揮開那只渴望著自己的手揮開……反正現在手的主人在昏睡中,姐姐也不在身邊,就算是代替別人的安慰品也好,卯月並不討厭這個角色。
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快速的撥通家裡的電話號碼,小聲的說明現在的情況之後,卯月就將手機由鈴聲改為震動模式。因為被抓住衣角的緣故,所以卯月就只能坐在床上。害怕開燈看書的話會讓男人醒過來,於是一直保持著黑暗的狀態。
就著窗外路燈微弱的光芒,卯月的視線落在躺在旁邊的男人身上時,就看到對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心想著也許是會冷吧,卯月拉開床角的被子蓋上了男人的身體。時間緩緩流逝,卯月可以清楚的聽到鐘錶嘀嗒嘀嗒的聲音,以及自己和男人交互響起的呼吸聲,還有自己清晰無比的心跳聲。
情緒是既緊張又安逸的,卯月已經好久沒有嘗試過這樣安靜的和男人獨處了,滿足和空虛這兩種矛盾的感覺隨著身邊人的呼吸交替充斥在身體內部,卯月覺得既瘋狂又是說不出平靜的氣息環繞在身體四周。
反正現在沒有人在看著自己,反正那個人現在在沉睡之中,所以自己稍微做一點事來滿足一下自己……應該可以吧?不會做什麼逾矩的事,只是、只是躺在他身邊,感受著他的氣息就好了。況且一直呆坐在床上,自己也會很累的是不是?
卯月在心中為自己找了一堆理由,隨後深深吸了幾口氣,沒有脫去身上的衣服,而是直接向身後躺了下去。剛躺下去男人的身子就纏了過來,以那種高傲外表絕對想像不到的粘膩感毫不客氣的伸出手臂霸佔了卯月的腰肢,而有著一頭純正黑髮的頭顱也彷彿小動物一般的蹭來蹭去。卯月幾乎是全身僵硬的呆在原處不敢挪動分毫,就算是敲破他的腦袋他也絕對想不到那個高傲的天野廣明居然會做出如此可愛的動作。
散開的長髮被男人壓在臉頰下面,絲質的感覺讓男人從喉嚨中發出奇妙的聲音。那模糊不清的音色混合起來,卯月認真辨認了半天,才依稀聽出來幾個音節,不過卻完全串聯不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生怕吵醒男人,如果就這樣子的姿勢醒過來的話,恐怕不管是天野還是自己都會羞愧的沒臉見人。而由於完全沒想到居然會被如此撒嬌對待,也是一個讓卯月全身僵硬的最大理由。於是那天晚上,天野一直好像貓咪一樣蜷縮在卯月身邊,而那只細瘦的手臂也緊緊抱住他的腰肢不放。
卯月沉浸在瞬間侵襲而來的微妙香味之中,這讓他覺得大腦暈眩。明明在這種詭異情況下應該是一直受到驚嚇而變得格外清醒的,結果卻因為身邊有著心愛的人而過於安心的結果,卯月居然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等到意識再度恢復的時候,卯月睜開眼睛之後偌大的雙人床上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猛地撐起身子環顧四周,天野早就不見蹤影,而桌子上放置的紙條上端正卻顯得有些神經質的字跡陳述著客套的謝意,也讓卯月不知道怎麼的既覺得甜蜜卻又覺得難受。
在床上呆呆的坐了好一會兒,這個房間中似乎還瀰漫著男人身上的味道,這讓卯月再度躺回床上。側過身子注視著旁邊的位置,卯月努力回想著男人躺在身邊的情形,以及自己腰上細瘦手臂的觸感,一瞬間居然覺得自己比以前還要寂寞。
明明已經淡忘了的觸感因為昨晚不經意間的碰觸而變得格外鮮明起來,上一次的碰觸讓自己輾轉反側了八年,那麼這次的觸摸又將維持多少年呢?在察覺到自己居然如此不長進之前,先一步的就是難以掩飾的寂寞感覺,一絲絲一綹綹滲透進肌膚,緊緊勒住全身,讓自己無法動彈。
在床上躺了好久才緩緩撐起身子,卯月穿上外套,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因為滾了一夜而顯得皺巴巴的,就這麼走到玄關出了大門。沒有留戀的回頭,卯月害怕自己只要一回頭就無法控制胸口中那種酸澀感,不知不覺間自己也變成了個非常容易且害怕受到傷害的人了……對此卯月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沒有搭乘公車也沒有伸手招來出租車,卯月慢慢的走在道路上。不能回自己的公寓,不得不回本家去,可是一回去看到家人的臉時,卯月不知道自己的心境會變成怎樣的恐怖情況。事實上在某些方面自己非常怕見到家人,尤其是在自己已經很心虛的情況下。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後天就應該是櫻花節了吧?只要過了櫻花節自己就可以回去那間公寓,將自己現在動盪不止的心情好好整理一下……儘管還有鳥羽和白神的事需要自己調解處理,但是不管怎麼說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總比自己扯進迷局裡面要強的多。
現在還不想回家去……抱著這樣的想法卯月隨便找了一家店點了一份定餐,用消磨時間的方法慢吞吞的吃著。於是他在那間店子裡一直發呆到下午五點左右,直到確認已經避無可避之後,卯月才站起身來打算回去卯月本家。就在剛走出店門口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看了一下顯示屏幕是個不認識的號碼,卯月按下通話鍵,漫不經心的「喂」了一聲,傳入耳中的聲音卻讓他手指一顫,差點將手機丟到地上。
「卯月君,請問你今天晚上有時間麼?」
那個人什麼時候換手機了?卯月對此一點也不知道。
男人似乎格外親切地詢問著他的行程,也讓卯月的聲音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手指顫抖著,卯月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天野會突然打電話給自己,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他又為什麼會提出這種彷彿邀請一樣的邀約?種種平時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在一瞬間發生,這讓卯月有些難以接受,而對方也沉吟了一會兒,淡淡的說著「如果不行就算了」這樣的話。
「不!我有空……那個,怎麼了麼?」
卯月的聲音無法控制的急躁起來,就連他自己都被脫口而出的乾燥聲音嚇了一跳。
「如果可以的話,今天晚上可以請你去喝酒麼?謝謝你昨天照顧我……」
「啊……你太客氣了。」
雖然說經常被人邀請吃飯喝酒這類的事,但是對象是天野的話,可真是前所未有。卯月的心臟激烈跳動著,手指的顫抖一直無法停止,明知道這個邀約自己不能接受,但是這種甜美的誘惑又怎麼可能拒絕?
心想著難得天野找自己去喝酒,也難得是一個和天野打好關係的好機會,而且天野還是意料之外的善意……但是如果接受了的話,自己的理智能夠戰勝情感麼?如果放任下去只可能讓自己越陷越深,而自己不是已經決定放棄天野了麼?單獨兩個人見面絕對是很危險的事。雖然現在天野只把自己當作弟弟看待,而且只是單純的想要道謝而已……
各種各樣的想法在腦海中掙扎翻滾,卯月又想去又不想去,站在店門口猶豫不決。因為他遲遲不說話,所以天野也就替他下了決定。
「這樣吧,現在已經是六點多了……嗯,七點的時候在我家門前的那條街上左手邊第三間居酒屋裡見,再見。」
卯月還沒來的說話,耳邊就傳來一陣「嘟嘟」的盲音。
抬起手腕看看手錶,時間緩緩流逝,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十分鐘左右,就是說還有五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供自己考慮到底是要去還是不去。結果卯月就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對於是否要赴約而猶豫不決。想起來這種事簡直就像是自己每次回家過節的心情,害怕去不想回去卻又在潛意識中渴望見到那個男人,只不過這次是在自己擁抱著對方整整睡了一整晚之後。
時間過去的很慢卻也很快,到了最後卯月還是來到了約定的居酒屋,只不過是站在比較隱蔽的地方觀望而已。本來想著不去赴約,只是遠遠的看男人一眼就好,卻不料在准點的時候見到男人清瘦文弱的身影時,心臟再度跳動失常。天野一直站在居酒屋的門口,入夜之後的燈光讓那道身影顯得格外朦朧。卯月看著他穿著感覺凝重的西裝,除卻那驚人的美貌之外,看起來居然和一般的上班族感覺沒兩樣。
儘管在兩人獨處的時候顯得既高傲又美麗,但是一個人的時候看起來為什麼這麼寂寞?那消瘦的肩膀和略微有些彎曲的脊背,彷彿肩膀上壓著什麼無形的重擔一樣。回想起來他昨天晚上也是累得立刻就昏睡不醒,加上臉色鐵青怎麼看怎麼像是勞累過度,新年的時候看見他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到底累積了多少壓力啊?
卯月看著天野的身影,心中來回掙扎著,最後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裝作剛到的樣子向男人打著招呼,明明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天野卻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表情來,雖然那笑容高傲艷麗,看在卯月眼中卻覺得一陣心酸。
「這裡的酥炸山藥鱈魚很不錯哦,清酒也很好喝。」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率先走進居酒屋裡,卯月對於純日式的風格總是有些不太習慣,尤其是以前和男人在一起吃飯見面的時候總是會選在比較西式的地方,又乾淨又高雅,像是這種鬧哄哄的居酒屋還是相當少見的選擇。
大概是注意到了卯月的想法,男人找到了一個好的位置點了餐之後,將清酒倒在面前的杯子裡,因為周圍的喧鬧而略微有些高昂的聲音解釋著約到這裡的原因。
「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到這種地方,不過在吃了一次以後覺得還不錯,所以也就常來了……」
其實大概也知道工作之後有不少的交際應酬,雖然男人已經是課長了,但是之前沒有升任課長的時候吃了多少苦就不得而知。男人總是將光鮮亮麗的一面表現在自己面前,而將所有的痛苦辛苦之類的都隱藏在黑暗之處,正如自己永遠都只能讓他看到自己的笑臉,而將噬骨的悲傷隱藏在最深處一樣。
幾杯酒嚥下喉嚨之後,男人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了一層曖昧的暈紅,卯月有些吃驚他的酒量居然是如此的淺。按理說就算是之前自己並沒有和男人喝過酒也不清楚他的酒量到底是多少,但是一出來交際什麼的,多少還是能練出來的才對吧?可是……看了看男人面前空了的小小酒瓶,只不過是一瓶清酒而已,臉上就顯出醉態來,這個酒量實在是……可能也是因為空腹喝酒的緣故吧。
就在卯月想明白這些的時候,男人又喝了好幾杯下去。看著他面前完全沒有動的下酒菜,這種喝法恐怕到時候就會醉的不得了。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擔心,天野微微一笑,那笑容因為臉頰的旎紅而顯出異樣的嫵媚感,也讓卯月的心跳再度不規律起來。
「你放心,我一喝酒就會臉紅,但是酒量還是不錯的。」
「哦,這樣啊……」
大概也知道確實有這麼一種人,卯月聽他這麼一說也就放下心來。
「說起來我從來沒有和卯月君一起喝過酒呢,這次倒是非常難得的體驗。」
「說的……也是……」
像是這種普通成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對於他們二人而言算是相當特殊的了,基本上以前的每次出去約會都是彼此之間各懷鬼胎、勾心鬥角的,像是這種相比之下平和的氣氛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卯月點點頭,也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緩緩嚥下喉嚨。清酒的度數有些淺,而且這種心情不太適合喝,卯月便叫了幾瓶燒酒,在特地交待稍微加熱一點之後,天野也追加了幾瓶。
「這樣子混著喝酒小心喝醉……」
卯月這樣說了之後,男人嘻嘻的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的酒量有多少我自己知道。」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的眼睛有些恍惚,「不過這樣子和你一起喝酒真得很像做夢一樣……」
「啊,說的也是。」卯月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炸裂一樣,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慌忙喝了杯子中的燒酒,「確實是好像做夢一樣……」
「說起來現在回想起來過去的事情也像是做夢一樣,總覺得過去所作的那些事好像傻瓜一樣,呵呵∼∼∼說起來我和你當初的動機還真是傻的可以。」
沒想到男人居然如此坦然的將過去的錯誤說出來,這讓卯月手指一顫,幾乎將手中的酒杯掉下去。沒有搭話,事實上就連卯月自己回想起來當初兩個人的糾纏都覺得愚蠢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閱歷的增長,一旦想起來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而現在都會覺得那種解決方法簡直是匪夷所思到了讓人唾棄的地步。
本來還以為天野要繼續說下去,也想好了招架的方法,卻不料天野卻就此絕口不談,反而是開始拉拉雜雜的說起來公司的業績之類卯月並不太懂的事情。
自己所瞭解的工作模式並不多,說起來也就是白神、鳥羽和自己的那三種而已:鳥羽是大學副教授,因為住在一起所以自己多少瞭解一點大學教師的情形;上班族的白神,因為遠在法國的緣故,對他的工作情況就不甚清楚了;自己則是從大學開始就一直在做自由撰稿人的工作,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換工作的問題。如此一來,也就對天野所說的什麼上下人際關係、企劃課題還有亂七八糟的科室結構就完全不明白了。
所以在天野說的時候卯月完全搭不上腔,只能被動的聽著和平常截然不同的男人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糟糕的話題,而隨著身後那些過來聚餐的上班族的喧鬧聲而更是讓人頭昏目眩。氣氛有些超乎自己的控制,等到卯月發現天野其實已經有一些喝醉的時候,自己也似乎多喝了一點。
雖然已經是三月左右了,東京街頭的人們已經由比較厚的著裝換成了相對於單薄的衣著,但是對於怕冷的卯月而言,比較單薄一點的衣服自然不夠用。而居酒屋裡面的溫度顯然比外面要高上不少,一旦覺得熱就大腦發昏是很正常的事,而精神也隨著裡面的氣氛逐漸亢奮起來。
看著天野不停的喝著酒,面前的酒瓶已經倒了一堆,自己本來想勸他不要繼續喝下去,卻不料舌頭都有些不聽指揮了。這算是非常罕有的經驗,自己喝酒一向都滿有節制的,而今天之所以忘記自己的酒量而不知不覺的喝了一堆還真是相當少見的情況。卯月本來想不喝的,但是手指卻不受控制的為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不聽灌下去的液體也讓已經開始有些暈眩的腦袋更加暈眩。
直到僅存的理智強行命令身子站起來,將兩三張萬元大鈔放在櫃檯上,卯月伸手抓住身邊人的胳膊,發覺到對方的身子也是虛軟一攤的時候真的很想呻吟出聲。身子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視網膜上所映照出來的景象都是歪七扭八的,這讓卯月真的很想大聲抱怨出來。
距離天野的家還有一段距離,按照自己現在的體力絕對到不了,伸手招來出租車將天野塞進車子後座裡,自己也跟著坐了過去。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地址說出來,卯月模模糊糊的已經意識到明天的腦袋會有多痛了。
不過幾分鐘就到達的車程卻讓卯月險些睡過去,車子停下的瞬間他吃力的拉著天野的身子,十分粗魯的拖下了車。男人的手臂環繞在他的肩膀上,卯月這才知道喝醉的傢伙會有多重,雖然也是因為酒精將自己大半的力氣都奪去的原因就是了。
吃力的從天野的口袋裡摸出鑰匙,對準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內,打開門的時候兩人一個踉蹌,乾脆利落的摔倒在玄關裡。卯月只來得及不讓自己臉部貼地,而是側過來的胳膊先撞上了地面,至於那個自己扶著的男人則是重重的壓在他身上,讓痛楚來的徹底。
劇烈的疼痛讓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卯月低下頭來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個醉鬼異常美麗的容顏,伸出手來想要將他推開,對方卻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更是賴在他身上不肯起來。卯月用盡力氣想要將他從身上剝開,努力了半天的結果卻只能讓兩個人糾纏的越來越緊。沒有辦法,總不能在玄關裡一直呆著吧?所以卯月只能一邊抱著男人一邊站起身子,這樣一動就讓他全身的力氣幾乎耗盡。
半拖半拉的好不容易讓兩個人的身子來到走廊,而那個醉醺醺的男人此刻也好像清醒了一點,起碼不是全部賴在他身上,還能邁開步子跟著他挪動。
很好很好……就保持這樣到樓上去,只要到了床上就一切都好了。
卯月混沌的腦袋裡迴旋著這唯一的想法,同時也吃力的將男人的身子往樓梯上拖,卻不料對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嘴唇蠕動,模糊不清的聲音毫無防備的衝進卯月耳中,嗡嗡的響著。
「……什……麼……」
吃力的吐出這幾個字來,卯月為這突然湊過來毫無間隙的距離呼吸困難。曖昧不明的感覺在身上流動,隨著酒精的氾濫,更是讓他呼吸急促。而對方明顯也好不到哪裡去……男人的呼吸聲和他的重疊在一起,交互響起,熱量上升。
「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求求你,救我……救我……」
男人緊緊抓住他的襯衫領口,細碎而完全和語法無關的詞語不停的跳出,彷彿壞掉的機器一樣反覆不停的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讓卯月原本就被酒精腐蝕的大腦更加混沌不清。伸展雙臂狠狠的抱住自己,男人的頭頸在卯月臉頰上磨蹭,從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荷爾蒙濃烈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擁抱過來的這個身體有著熟悉的輪廓以及好聞的味道,雖然兩個人身上的酒氣濃重的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但是卯月卻還是可以清楚的聞到那下面所隱藏的香味。大腦一片混沌,理智什麼的都融化在酒精裡,感覺到全身上下就彷彿被烈火燒灼一般,急切需要釋放的源泉。
而讓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孔就在眼前晃動,在那段瘋狂的日子裡早就已經熟悉的身體也迫不及待的貼了過來,上下磨蹭著想要尋求解放一般,讓卯月再也難以抑制。而最後的導火索則是男人湊過來的嘴唇,雖然是無意之間擦過來而已,卻不料僅僅如此就讓緊繃在心臟上的理智就此崩潰!卯月感覺到大腦一片混沌,僅僅是在被吻上的時候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後就再也忍耐不住的抱住對方深吻過去,舌尖就毫不客氣的探了進來,和男人的攪動糾纏。
男人從鼻子中發出粘膩的呻吟聲,卯月伸手緊緊摟住男人的腰,恨不得將對方的身體揉進自己身體中一樣用力。嘴唇貪婪的吻上近在咫尺的唇、略尖的下頜、隱藏在襯衫領子裡的修長頸項上,手指也急躁的拉拔著男人身上的衣服,而對方卻無力掙扎一般的任由他那種貪婪的索求。
就這樣擁抱著接吻、拉扯著衣服從玄關一直掙扎到二樓的臥室,直到重重的倒在大床上,濃烈的吻卻還是不曾停止。渴求對方的意識已經壓抑了一切,肢體糾纏更是讓那種難以形容的熱意蔓延全身,無法忽視。耳邊傳來粗重的喘息聲,被剝開的衣服中膚色在暗色中散發著淡淡的瑩光,手指忍不住在上面徘徊,嘴唇貼合糾纏,放任所有的感官去感受著這場睽違已久的性愛。
這時候什麼愛或者是不愛的問題,親人還是情人更重要的問題完全被拋之腦後,性慾化為野獸張牙舞爪的撲過來將卯月吞噬得乾乾淨淨。
在進入對方身體的一瞬間,男人發出有些驚訝的小聲尖叫,隨後就是不間斷的喘息,以及彷彿想要掙扎卻到了最後沉迷於性愛般收攏的雙臂。體內的緊窒感讓眩暈從自己身上快速蔓延開來,瀰漫到對方的身上,隨後再度蔓延回來,經由二人絞纏的肢體、糾纏的唇舌還有結合的秘處,讓兩人一起沉淪在無邊無盡的黑暗裡,找不到出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