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先生的右腿因為複雜性骨折無法整復、血管損傷導致的肢體壞死而不得不進行截肢,膝離斷截肢的手術很成功。同時最好在術後兩周癒合後後進行截肢術後早期功能鍛煉,這樣可以防止肌肉萎縮……這樣子的功能鍛煉也是裝配義肢前必須的準備措施。」
木然的聽著一身白衣的醫生用著機械平板卻隱約帶著點同情味道的聲音匯報著自己的病況,卯月臉上毫無表情,雙手卻情不自禁的抓緊蓋在身上的床單。
已經不想去聽自己究竟為什麼不得不截肢,也不想知道車禍前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事實已經變成這樣了,再去探查什麼前因後果無疑是非常愚蠢的行為。不管怎麼說,自己失去了右腿是千真萬確的事,並不是惡意的惡作劇或者是不醒的噩夢,有的只是難以壓抑的噁心和不均衡感。就算是在耳朵上打孔都覺得是格外可怕的事,就更不用說失去了一條腿……
只要一想到自己永遠不能像以前一樣用雙腳站立,失去的部分和相對而言顯得多餘的部分一旦出現在眾人面前,就是對自己高傲的自尊惡狠狠的抨擊,將散落而下的碎片毫不留情的踩上。一想到別人會用憐憫或者是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殘肢,這是一種極端的侮辱。
不想要讓任何人看到,也不想讓任何人有機會嘲笑自己,不管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都不需要,好想就這樣隨便消失到什麼地方去。
自己失去了一條腿,就變成了做什麼都要依靠別人照料的廢人。雖然可以借助假肢站立起來,但是假肢又怎麼可能比得上自己真正的右腿?那醜陋的樣子還有冰冷的觸感,一想到那種噁心的東西即將成為連接自己身體和地面部分的道具,卯月就忍不住想要嘔吐出來。
而且殘肢……從膝蓋上面就截取了,曾經在沒有人的時候掀開被子和衣服看過,在看到大腿末端包裹的紗布時,卯月再也忍耐不住的哭出聲來。光禿禿的右腿看起來是那麼的醜陋,和完好無缺的左腿比起來,更是顯得讓人反胃。
為什麼自己會遇到這種事?明明是電視上演了幾百遍幾千遍都不會有任何動搖且已經習以為常的事,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就覺得殘酷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在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變成這樣之後,卯月心中對於鳥羽的仇恨已經連自己都控制不了了。儘管清楚的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因為那件事而情緒低落,鳥羽也就不會帶自己出去,也就不會遇到車禍。但是儘管如此,卯月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恨著原本對自己很溫柔的男人,同時又責怪著自己的不識好歹以及對這場事故的推卸責任。難以掩飾的懦弱讓卯月的心飽受煎熬,一邊痛恨著讓自己遭遇這樣不幸的朋友,一邊卻又對自己的自私任性覺得骯髒。
自尊心、自卑心以及其他的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讓卯月原本就無法用理智壓抑到極限的情感徹底爆發。在知道失去右腿之後被濃稠黑暗所吞噬的他伸手將所有能丟到地上的東西都扔了出去,好用破壞東西來發洩心中的焦躁不安。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從不接受到被迫接受這段時間內,他的情緒已經壞到了別人都無法靠近的地步。
開始昏迷的時候知道家人過來探望之後,卯月就難以忍耐的想要逃離這個地方。而當家人再度出現在病房裡的時候,卯月歇斯底里的尖叫著,不讓任何人接近自己。
在家人面前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在此刻再也忍耐不住的爆發出來,為什麼自己已經到了如此淒慘的境地還要面對家人做戲?
他們只看得到自己表面的痛苦,卻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痛苦不是麼?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說出安慰的話,卻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安慰和擔心在自己耳中究竟是怎樣的痛苦?
天野看來沒有將那件事告訴任何人,因為姐姐和媽媽對自己的態度一如以往般完全沒有變化,也正因為如此才讓卯月覺得自己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自己和那個男人知道而已,所以越是看到什麼都不知道的家人,卯月就覺得自己那麼痛苦掙扎、甚至於失去右腿的事情真是愚蠢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如果自己和天野是相愛的,那麼不管怎麼擁抱都可以,自己就不用自暴自棄,也不至於出去的時候會遇上車禍,也就不會失去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如果自己和天野相愛的話,如果天野不屬於姐姐的話,如果他是屬於自己的話……
卯月在心中非常清楚這只是自己找的借口而已,說來說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怨自己,如果自己不做錯,如果自己可以對那個人再真摯一點、再溫柔一點的話,自己也許在今天就不會遇到這種事!
許許多多的可能性變成了最後這種不想承認的結果,錯落的情感縱橫交織著變成了難以容忍的巨網,將自己囚禁在中間,難以掙脫。
到了後來卯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怨恨著什麼,又是在掙扎著什麼,各種各樣的理由現在看在眼裡都覺得格外幼稚和愚蠢,而一連串的錯誤也讓這荒唐且難以忍受的事實變成了現實對自己的嘲諷。
越是看到別人快樂就會越是讓自己傷心,越是看到別人憐憫的同情眼神就越是覺得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看著自己,而自己也顯得更加污穢和渺小。
就這樣拒絕家人的探望,不想見任何人,在護士過來照料的時候閉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的殘缺身體,也不想看到對方無形中夾帶的憐憫神情。
事情的發生完全沒有預兆,車禍讓卯月從精神層面上飽受折磨,但是別人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自己。在不知道怎麼偷溜進來的記者想要對他進行採訪的時候,卯月一甩手拉掉了手腕上的點滴,讓瓶子砸在地板上發出巨大響聲,也讓偷偷混進來的男人嚇得落荒而逃。
卯月雖然很少露面,但是到底還是出版界矚目的名人,而車禍這麼大的消息又怎可能不被無孔不入的記者們發現?雖然知道出版社的人多多少少做出了解釋或者是保護自己的措施,但是漏網之魚看起來還是不少。
從那天有記者偷溜進來以後,陸續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兩次,在第三次的時候卯月因為想要阻止對方拍照而過於用力結果跌下了病床,巨大的聲響引來了值班的護士們,這才將男人趕走。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所以卯月並沒有按下呼叫鈴叫護士們過來,所以在被明明比自己嬌弱的女人扶持下才能回到床上,這讓他覺得由衷的屈辱。
因為從病床上跌下來而導致額角碰破,而手腕也因為下意識去扶地面而嚴重扭傷,雖然經過治療卻還是痛入骨髓,但是儘管如此刺骨的痛完全比不上心口的痛苦。那麼多人看到自己因為不能挪動而倒在地上的醜態,看到自己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模樣,這比起身體的痛楚來更是讓卯月痛苦不堪。
這說明自己不依賴別人就無法生存下去麼?自己必須要靠著別人的照顧才能苟活於這世上,離開別人就無法過活,這樣的覺悟讓卯月一想起來就恨不得自殺算了。
因為將手機丟掉了,而且還是在現在這種幾近封閉的狀態下,那些熟悉的人都無法取得聯繫。自然知道編輯高橋焦急到什麼地步,而喜歡著自己的清水又怎樣努力的想要趕到自己身邊來,卯月卻還是緊緊關閉著向外開放的那扇門,將所有關心自己的人都拒之門外。
不想見到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這樣的自己索性就這樣消失就好了。
而事情的導火索就是清醒五天以後醫生拿來的義肢,在還沒有詳細講解光是看到那醜陋的模樣時,卯月就再也難以抑制憤怒的將手邊所能丟的東西都毫不留情的砸了過去。和之前在眾人面前溫柔的模樣截然相反的怒火已經超過了人們所認知的範圍,但是他們都看不到隱藏在事實背後的後悔以及對自己愚蠢的痛恨。
到了後來卯月都不知道痛恨的究竟是造成事故的別人還是罪有應得的自己,在這段極度憤怒悔恨以及絕望的日子裡,知道事實內情的人突然來到了面前。
在看到白神陡然出現在眼前的身影時,卯月毫不客氣的將靠著的枕頭丟了過去。因為白神他愛著鳥羽,所以就將對鳥羽出車禍的憤恨發洩到白神身上……這個男人現在來到自己面前是什麼意思?也是想要同情自己麼?明明在潛意識中知道不是這樣的,但是卯月就是無法控制手上的動作。
男人在冷著臉將那絲毫不具威脅力的東西伸手打到一邊,大步走過來直接一把拎起了坐在床上的卯月的衣領,而左手也毫不客氣的一掌扇了過來。充滿怒火的喝斥聲伴隨著清脆的巴掌聲陡然響起,而讓一旁想要攔住白神進入病房的護士們也全部被這種意料之外的舉動和白神所表現出來的魄力所嚇得怔在原地無法動彈。而一旁想要阻攔白神靠近卯月的護士們也全部被這種意料之外的舉動和白神所表現出來的魄力所嚇得怔在原地無法動彈。
「你這個笨蛋,到底鬧夠了沒有?!「
尖利的喝斥一下子將所有的尖利偽裝都剝離,卯月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痛著,而男人的聲音就在耳邊毫不留情的喝斥著,將為了保護自己而重重包圍上的厚重荊棘生生扯開,讓自己柔軟且飽受傷害的內心裸露出來。
「你到底想要消沉到什麼時候?這件事誰也不想的……誰也不願意的,你這樣子明明已經很淒慘了,難道你還想繼續淒慘下去麼?我……」
卯月還來不及回答,身體就被緊緊抱入男人懷中。將美貌深深埋在自己肩膀處的男人沒有再說話,只是身子不停的在顫抖著。那種劇烈的抖動讓被擁抱在他懷中的自己都跟著顫抖起來,而男人彷彿用盡全身力氣的擁抱幾乎將卯月身上的骨頭都揉碎。
卯月清楚的知道男人想不出什麼話語來安慰自己,也知道這件事無論是誰都有過錯,也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自己現在失去了一條腿,可以站在被害者的位置上去堂而皇之的斥責他人,但是如果失去一條腿的是鳥羽,而開車的是自己的話又會如何?
心中對鳥羽的怨恨至今都沒辦法消失,卯月也知道自己如此恨著那個對自己溫柔、安慰自己的男人不對,但還是無法讓那種不停湧上來的厭惡和仇恨的感覺消失。如果說一下子原諒鳥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但是自己應該是會慢慢原諒鳥羽的吧?畢竟正如男人重視著自己一樣,自己也重視著他不是麼?如果身邊缺少了鳥羽的話,卯月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撐過這麼多年,撐過那對自己而言格外艱辛的八年。
只是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調整自己的情緒,需要時間去諒解去體會,需要時間讓自己胸口中這種濃稠的感覺慢慢消失,直到自己可以勇敢的面對這一切……
「對不起……我會償還的,那個人的罪……我會努力償還的。你的腿我沒辦法還給你,但是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陪著你、照顧你……求求你……求求你原諒他,求求你不要恨他,要不然他會崩潰的……」
白神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卻又顯得異樣清晰,這讓卯月的視網膜所映照出來的景物一陣扭曲,而雙手卻無法推開男人的擁抱。比起自己來男人更重視鳥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以對方優先,自己在白神心中不是第一位,雖然覺得悲傷但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天野做錯了什麼事的話,自己也會像白神一樣去贖罪的吧?深愛著鳥羽的白神就像是另外一個自己一樣,這讓卯月全身的力氣一下子消失的乾乾淨淨。事實上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抵抗掙扎反而會讓自己顯得更可憐,事實上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只是渴望能夠擁抱住自己的手臂,以及重要的人陪伴在身邊的感覺?
自己和白神毫無差別,這點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自己和白神一樣犯下了無法饒恕的罪過,一樣必須忍受著情感上的煎熬,無法逃脫無法離開,只能在絕望的鋼絲上向前前進,沒有後退的餘地。而失去了一條腿也是自己所應該得到的懲罰,從心靈延伸到肉體上的懲罰……只是這代價未免太沉太重,讓自己無法承受。
白神想必也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吧?所以他才會跑過來緊緊抱住自己,說要代替那個人償還一切……
這不是你的錯……
想要對他說出這句話,但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擁抱著自己的白神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痛苦悲傷讓自己心中同樣的情緒發作不出來。清楚的知道白神瞭解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且也明白隱藏在種種掩飾之下的真正痛苦,這讓卯月怎麼可能不崩潰?
在那個一向高傲此刻卻顯得格外脆弱的男人懷中哭泣著昏厥,在半夜醒過來的時候卯月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男人,看到他一直抓住自己的手,似乎想要將所有的溫暖都傳送過來一樣,這讓卯月忍不住淚流滿面。
白神的出現讓卯月在即將邁向崩潰懸崖的前方停住了腳步,卯月由焦躁變成了沉默,極少說話也很少進食,多數時間總是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似乎是接受了這項命運,知道無論如何抗爭都無法改變現狀之後,卯月選擇被動消極的接受這一切。
正如之前所承諾的那樣,白神向公司裡請了假親自來照顧他的一切。卯月並沒有排斥這樣的照顧,事實上到了現在他所能容忍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對象也只有和自己格外相像的白神一個人而已。
看著男人為了自己做一些他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後,卯月雖然很想對對方表示感謝,但是控制面部表情的神經就像是壞死一樣,完全沒有辦法做出高興的表情來。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時間情緒過於激烈而導致身體內部的某部分壞掉一樣,卯月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似乎欠缺了些許表達感情的能力。
而在情緒平靜下來之後,那段錯誤的情事所帶來的悔恨感卻再度復甦出來,彷彿毒蛇一樣纏繞上卯月的身子,無論是怎樣都無法驅逐開。夢境中天野不停的出現著,無論是笑容抑或是哭泣,更甚者是做愛時的表情都讓卯月從半夜中驚醒,隨後發現臉上潮濕一片。
半夜時分醫院靜的嚇人,自己的手雖然被握在白神溫暖的手中,那種溫暖卻讓自己覺得更寂寞而已。忍不住伸手摀住不停流淚的眼睛,低低的啜泣聲在靜寂的空間內不知羞恥的響了起來。就算是到了這種狼狽地步都無法遺忘反而更加濃烈的情感讓卯月無所適從,也讓原本失去一條腿的他更加的痛苦。但是這份悲傷卻無法用傷害別人或者是逃避來遺忘,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加強烈。
天野不會來探望自己的……自己在道德允許範圍之外的情形下和他發生了肉體關係,將他至今為止的幸福都打得支離破碎,所以他絕對不會過來看望自己。
正因為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卯月心中渴望見到對方的想法才像是毒藥一樣滲透全身,無法自拔。而對於這樣懦弱且不知廉恥的自己憤恨的結果,就是讓卯月更加的痛苦,真恨不得就這樣死去最好。
與此同時,聽說得知自己最近情況的家人,正想方設法地想要見到自己,卯月沉默了下來。事實上現在還不想見到那讓自己痛苦不堪的家人,雖然明白那不是家人的錯,但是卯月抗拒著不想要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身體內部有個控制情緒的門閂,似乎只要面對家人的話,就會自動打開,讓裡面負面的情緒全部湧現出來。而在思念著天野的同時,這種焦躁感顯得更加強烈。
儘管如此家人卻還是完全不知道他心情一樣的不停反覆要求著,這讓卯月覺得格外辛苦卻也無可奈何。
終於在護士殷切的詢問下點了頭,卻開口說出只想要見到姐姐一個人而已。
現在的自己已經完全不可能讓天野幸福了……事實上就算是身體健全的自己也無法讓那個男人得到幸福不是麼?而天野喜歡上的人是姐姐這是不變的事實,所以就算是自己的私心也好,一直隱瞞著姐姐的歉意和想要從姐姐身上找到那個人的影子的想法在腦中盤旋,也因此理加子坐到了自己面前。
「……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爸爸媽媽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在外面的……你就回來家裡吧,反正你的工作在哪裡都一樣……」
早就知道的說辭緩緩在耳邊流淌,姐姐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卻也讓自己心中的那個結更大,也讓心情更難過而已。
「出事之後你不讓爸爸媽媽來探望……為什麼你出去住之後會遇到這種事情,早知如此,你就不要出去住,永遠留在家裡好了……修司,為什麼你要離開家裡呢?你當初說是換個環境找靈感,但是你一出去就是快九年。為什麼不回家住呢?為什麼……要避開我們呢?」
為什麼要避開你們……如果說出來真正原因的話,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崩潰吧?像我這樣將道德倫常都全部毀滅的傢伙,讓家中迎來前所未有的風暴的傢伙,你們怎麼可能還會疼惜我?
你知道你在家裡養病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呢?我將你的丈夫壓倒在你們平時所睡的那張床上為所欲為的做愛,進入他的體內,想和他合二為一,瘋狂的想要將他從你身邊帶走。那時候我應該什麼都沒有顧慮,只是想要霸佔你的丈夫而已,想要將他從你身邊拖離,讓他拋棄你拋棄時葉,讓他只想著我一個人而已。
就連現在之所以見你也只是因為你是他最親密的人,唯一能分享他一切的人而已。
你是托了他的福所以才能在這裡見到我而已。
你的弟弟早在你結婚之前就貪婪的吞噬掉你丈夫的身體,並且在之後漫長的八年內還在卑鄙無恥地覬覦著機會再次的來臨。
你看到的只是我偽裝出來的表面,你對我一點都不瞭解,這樣的你只會讓我覺得更加污穢,更加噁心而已。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也不瞭解,你完全不知道你在這裡哭而我的腦袋裡想了些什麼。
我的痛苦,我的悲傷,我的掙扎,我的污穢,我的感情,你一點也不知道。
姐姐,你一點也不瞭解我。
想到這裡,卯月的身子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強烈到讓自己都無法承受的負面情感好像漩渦一樣湧過來,將自己吸入深深的水底,找不到回去的道路。理加子在床邊輕聲的啜泣著,卯月卻只是將頭側過去看著什麼都沒有的白色牆壁,努力將胸中的嫉妒還有對她深深的愧疚壓抑下去,將所有的一切都努力遺忘掉。
直到理加子說出「我明天再來」而離開之後,卯月一直都盯著那潔白的牆壁,胸口中因為糾結過多、無法負荷的情感幾乎堵塞住氣管,讓自己因此而險些窒息。
好想逃離這裡……
不想再見到家人,誰都不想見到,哪怕是姐姐都不想見到,事實上如果現在見到天野的話,自己一定會受不了這種痛苦而選擇自殺吧?當愛情已經死亡,再也沒有挽救餘地的時候,就乾脆選擇自我毀滅好了。
在心中清楚的知道這件事,隨後等到白神過來的時候就向他提出想要出院的事,白神雖然面色不善,不過卻還是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就會辦好出院手續,隨後自己就可以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至於復健或者是照顧的事,卯月知道白神打算為自己請私人看護和醫生……對於男人的體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卯月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很想就這麼消失在誰都不知道的地方,讓誰都見不到自己,誰都找不到自己。
抱著這樣的想法意外的睡著了,等到卯月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從窗簾中透進來的白濛濛的光芒。白神坐在自己身邊翻看著一本法文書籍,交疊起的長腿看起來格外瀟灑。卯月撐起身子男人就彎腰將他抱起放在輪椅上,雖然很討厭這種四個輪子的工具,但是卯月卻完全沒有選擇。
男人將自己推出了病房,在走廊上緩緩滑動著,卯月在路過其他病房的時候覺得胸口一痛,而在聽到身後男人略顯沉重的步伐時心口更是痛楚起來。忽然間想要去看看鳥羽的情況,一起出了車禍之後自己還沒有去看望他……雖然知道他沒有像自己這麼淒慘,但是卻一直沒有親眼看到他的情況。
「我想去……見鳥羽……」
在突兀的說出這個請求之後,卯月可以清楚的感覺到男人握住輪椅把手的手指猛的收縮起來,不過白神卻什麼都沒有說就只是將他推到了正確的病房。
沒有進去房間只是在門外向裡面望著,本來以為鳥羽清醒著卻看到他躺在床上,這讓卯月在無形中鬆了一口氣。如果鳥羽清醒著的話,如果和他面對面的話,卯月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而事實上如果鳥羽向自己道歉的話,卯月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心中的複雜感情。自己現在應該是恨著他的,恨他讓自己發生車禍,但是潛意識之中卻覺得是自己罪有應得,這是老天給自己的懲罰……種種思緒在腦中盤繞不休,這讓卯月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怔怔的在門口看了半晌,直到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從耳邊響起時,才猛地回過身來。
「回去了。」
怎麼可能不知道白神的顧及?
卯月輕輕「嗯」了一聲,任由男人將自己推離病房門口。
雖然已經是四月初了,但是早上的風還是讓卯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伸手將身上不算是太單薄的衣服拉高一點,白神將他推到醫院門口比較避風的地方,自己就過去發動車子。
卯月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昂起頭來就看到垂枝櫻和江戶彼岸淡粉色接近純白的花瓣隨風飛散而下,旋轉著落在自己發上還有肩膀上。三月下旬就盛開的櫻花到了現在已經差不多開敗了,櫻花枝幾乎是隨著吹來的風一陣顫抖之後,就會奢侈的灑下大片的花瓣來。
……如果沒出那件事的話,自己想必現在應該是坐在櫻花樹下和家人聚會吧?
忽然察覺到這是以前覺得是麻煩而以後絕對是相當奢侈的事,卯月在被風吹散的粉紅色中閉上眼睛,感覺著初春清冷的風吹拂臉頰,也讓瀰漫在雙眼之中的酸楚感強行驅散一些。卻不料等到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就看到站在對面櫻花樹下略顯清瘦的身影。
那雙吞噬一切的黑眸靜靜的望著坐在輪椅上的自己,天野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只是靜靜的站在樹下,只是靜靜的看著完全愣住的卯月而已。
卯月呆呆的望著那個男人,完全不知道天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會跑來看自己,他不是應該……恨著自己的麼?他不是應該厭惡著自己的麼?既然如此又為什麼……
短暫的驚愕之後就是下意識的舉動,卯月慌張的想要逃離男人的視線,高傲的自尊心不想讓天野看到自己這幅狼狽的模樣,更不想看到天野的臉上流露出或同情更甚至是幸災樂禍的表情!自己親手摧毀了他想要建立的關係,想要擁有的幸福,他恨自己是應該的……但是,但是他的這種表情卻可能讓自己粉身碎骨!
慌張的想要逃跑,卻在只剩下一隻腳的情況下完全無法做到,想要推動輪椅離開,卻因為不懂得操縱方法而翻倒在地。重重的摔在地上的感覺讓卯月幾乎呻吟出聲,手臂撞擊地面的結果就是讓人幾乎昏厥過去的疼痛!他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向這邊移動過來,在瞭解到天野想要跑到自己身邊的意圖時,卯月勉強撐起雙臂,就算是要用爬的也要離開。
他聽到腳步聲在自己身邊戛然而止,知道再也逃不了的時候忍不住將眼睛閉上,不想看到男人因為自己殘缺醜陋的身體而流露出來的同情,或者是對自己遭遇的幸災樂禍。畢竟自己傷他那麼深、那麼深……他會仇恨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的。
為什麼天野會在這裡出現呢?他是來看自己的笑話麼?還是說……
感覺到男人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卯月仍然是緊緊的閉上眼睛,不敢睜開。一股熟悉的香味飄入鼻端,那種味道和姐姐身上擦的香水味有些相似,同時也混雜著小孩子的奶香。可以感覺到男人將自己的身子扶住,並且吃力的抱到輪椅上。
男人肌膚的溫度溫柔到奢侈的程度,噴在自己後頸上的熱氣熾熱到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而抱住自己上半身的手臂也是如此用力,痛楚的感覺也不像是做夢。
但是卯月卻一直不敢睜開雙眼,直到男人伸手將他凌亂的長髮攬到一邊整理好,隨後腳步聲響起並逐漸遠離而去。直到這時卯月才敢睜開雙眼,側過頭來就看到櫻花紛亂之中男人略顯消瘦的身影,這讓卯月腦袋中一團煩亂。
意想不到的嘲弄或者是別的什麼厭惡情感,男人都沒有表現出來。天野僅僅是將慌張摔倒的自己扶上了輪椅,用那麼溫柔的動作……他到這裡來的原因怎麼想都只有一個而已,這讓卯月的心臟一陣狂跳。
他是來看望自己的麼?而那種溫柔的態度……他對自己……
越來越狂妄的幻想讓卯月再也難以忍耐的摀住雙眼,在感覺到眼角濕潤的同時,心中的希望之火也熊熊燃燒起來,難以熄滅。明知道不該有幻想的,明知道男人對自己而言也許只不過是奢侈的同情而已,卯月就是無法阻止妄想的大樹瘋狂的抽出枝幹,快速生長起來。
「卯月?你怎麼了?」
白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友充滿了詢問的話語卻只能讓他的淚水更加洶湧而出。
儘管是錯誤的,儘管現在已經變成了這種淒慘情況,為什麼還是無法放棄那份情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