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假的第一天,我一個人跑去珠寶行變賣了大部份的首飾。歆傑的醫藥費應該不少,而且我打算搬家。
沒想到我的舊首飾居然還可以賣到相當不錯的價錢,算一算扣除應有的開銷,我還可以有一些餘錢存起來。
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是因為自尊心的關係吧!
別誤會!我不是要搬家躲開殷揚。歆傑如今還在他手上,我怎麼可能逃得開?
何況,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想逃開。
我只是未雨綢繆!
我考慮到歆傑出院後的養護問題,假如能在店的附近找個一樓房子,不論我上下班、去醫院複診,或是歆傑進出都會比較方便。殷揚說歆傑骨折的手臂和腳,可能要一個月才能拆石膏。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一個月寸步難行,歆傑一定會瘋掉;後來我又想,也好,就讓他借這個機會修身養性吧!
第二天,探視了歆傑,我便去找房子。上次是明雪幫我,這回當然也少不了她。誰教她正在放暑假,英英美代子一個!
很幸運的,我們在店後面的巷子底找到一棟五層樓公寓的一樓,環境比原來的好很多,還附帶了所有的傢俱與電器,當然租金也高了很多。因為我有了些錢,適合的房子又不好找,所以我毫不猶豫地簽了約,並說好過兒天就搬家。
我怎麼覺得一切都不可思議地順利?
喔!當然除了歆傑的車禍之外。
不過說實在的,我並不覺得歆傑出車禍是件壞事,如果不是他出車禍,我怎麼能找到理由一天見到殷揚好幾次?何況這也是歆傑咎由自取啊!准教他飆車?
明雲陪我去探望歆傑,所以明雪也見到了殷揚。
「歆傑的各方面都很穩定,我可能過兩天就讓他轉到普通病房去了。年輕人的復原能力就是不一樣。」殷揚迫不及待地向我報告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明雪高興地說,一貫的大嗓門。
「殷揚,這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曹明雪,我的好朋友。」
「明雲?原來就是你。『公主』,還有『落難的公主』都是出自你的創意?」殷揚開心地說。他的記性真好!
「你怎麼知道我替歆予取的外號?」明雪一臉疑惑的樣子,然後她看看我、再看看殷揚,恍然大悟地說:「你們……關係匪淺哦!」
「別胡說,殷揚是歆傑的主治大夫。」我忙著撇清。
「也是李歆予的男朋友。」看我瞪了他一眼,他緊接著說:「還沒到『現在完成式』,只能算是『現在進行式』和『未來式,啦!」
「哎呀!你真是愈描愈黑!」我氣得在一旁跺腳,他卻一臉得意。
「原來如此。那麼你就是拯救落難公主的『白馬王子』嘍?」沒想到明雪居然跟著瞎攪和。
「白馬王子?我可是求之不得,更何況捨我其誰呀?」殷揚故作嚴肅狀地注視著我說。
明雲爆出大笑。
「喱,我真是敗給你們兩個了!」他們玩得很開心,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笑不出來。
過幾天,我搬進了新家。
和原先的相比,這裡真是舒適到不行。
歆傑也轉進了普通病房,我好高興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
可問題來了。
「怎麼辦?在加護病房裡有醫護人員二十四小時看護,我只需要每天去看他四次就行了;現在換成我必須全天照顧他。可是我不能請假太久,店裡的生意愈來愈好,我怎麼好意思一直請假?」我對明雲說。
「我看你安心去上班,我來照顧歆傑,反正我也沒事。」
「開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歆傑的脾氣,天底下只有我受得了他。」
明雪的好心馬上被我給否決了。
突然我靈機一動:
「不如你代替我去上班。你不是也正想要打工賺錢嗎?」
「行得通嗎?我笨手笨腳的,萬一老闆娘不要我怎麼辦?」明雪有點心動,但又有點擔心地說。
「安啦,我會先跟她講好的。」
徵得老闆娘的同意,我帶著她到店裡去介紹他們認識,並解說及示範我平時工作的內容。明雪真是冰雪聰明,聽一次就進人情況了。
於是我放心地「窩」在病房裡,做著看護的工作,以及面對歆傑的臭臉和牢騷。
前幾天,他的傷口還很疼,動都不敢動,只有靠嘴巴來發洩。
想當然耳,我就是他的出氣筒。
幸好有殷揚,讓我還能忍受這樣的「虐待」。
當初堅決不和殷揚進一步交往的我,什麼時候變得對他如此依賴?什麼時候我的心竟已淪陷得如此不可自拔?
老實說,我也迷糊了!
每天我總是巴望著他的出現。然而,我常常不能如願。
殷揚是個盡責的醫生,他需要看門診、查病人的房、他有一堆刀要開、有一堆會要開,還需要處理一些突發狀況。他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能夠理解,但卻不禁感到黯然。
魯莽的歆傑也有顆敏銳的心,他察覺到他的主治醫師比隔壁床的醫師出現得勤,待的時間久,講解得詳細些,而且每次只要他在,姐姐臉紅的次數就變多了。
但他只是默默地用眼睛瞅著。並不多問。
明雲從餐廳下班後,都會先到病房陪陪我再回家。如果殷揚有來,她便刻意留晚一點,並暗示他帶我出去吃個飯或散散步。
「歆傑,你姐姐需要透透氣,否則她也會生病的。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我幫你。」明雲說。
歆傑總是不說話。
如此這般,我們「偷」到了一些獨處的時間。不知道我上輩子燒了多少好香,才能得到明雪這麼好的朋友。
有友如此,夫復何求?
有時和殷揚吃過飯,我們就到醫院後面的小公園散散步、坐在長凳上聊天,或去吃個冰什麼的。只要在他身邊,不管做什麼,或即使什麼都沒做,我都會感到滿足而愉悅。
※※※
這一晚,我們一樣來到小公園。
白天,這裡會有許多家屬帶著病人到這裡來曬太陽,我就曾用輪椅推著歆傑來過一次,但到了晚上,卻沒什麼人在這兒出沒,也許是因為病人都休息了吧!
夏夜的風涼爽宜人,公園裡的燈光顯得昏暗。
殷揚牽著我的手,來到一棵大樹下。我在樹下的長凳上坐下,他隨後也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他的長腿緊緊地拉著我的腿;他的手輕撫著我的每根手指頭。我合著他的味道,感受他的每一次呼吸,聆聽著四周蟬的叫聲,心中盈滿了寧靜,不知不覺便將頭輕輕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感覺開始恍惚了起來。
「歆予,你今天想我嗎?」
「嗯。」
「像我想你那樣多嗎?」
「嗯。」
「一整天我無時無刻不想抽空溜出來找你,可是都沒辦法,我的工作實在太忙了。我真恨不得辭職算了。」
「啊,辭職?為什麼?」我突然清醒了,不好意思地調整了坐姿。
「這樣我們就可以二十四小時在一起了。」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是說真的。」
「殷揚,你不覺得我配不上你嗎?」我站起身,往前踱了兩步,身體背對著他。
「胡扯。」他在我背後低聲抗議。
「我大學沒有畢業。」
「你聰明又有智慧,何況你隨時可以回去完成大學學業。」
「我沒有錢。」
「我喜歡的是你的人,而且我不需錢。」
「我的爸爸是自殺死的。」
「那是他,與你何干?」
「那不名譽。」
「歆予!」
殷揚大叫,陡地來到我身後,把我的身體扳了過來,讓我面對他。
我驚訝地抬起頭,望進他滿臉的無奈與滿眼的柔情。
「歆予,我的小公主,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說完,他俯下頭,攫住了我的唇。
風不再吹、蟬不再叫,所有的念頭瞬間消失、地球停止了運轉,惟一感覺得到的是我的呼吸、我的心跳、和他的吻……
他的吻溫暖而熱情。我閉上雙眼,不覺自己已經撤防。
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離開了我的唇。
我滿臉通紅,羞赧得無地自容,頭兒低垂一徑望著他襯衫上的第二顆鈕扣。
殷揚微笑地碰觸著我被吻得更加紅艷的雙唇,輕聲地說:「歆予,愛是沒有條件的。我愛你,不管你的背景如何,我都愛你,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愛?」即使殷揚一再地保證,我還是無法釋懷,為什麼在他而前我就會變得毫無自信呢?
他歎了一口氣,溫柔地說:」我愛你的堅強、樂觀、善良和責任感。」
「還有呢?」
「我愛你的才華、機智和永不放棄。」
「還有呢?」我凝視著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他正深情地對我傾吐愛意。
「我愛你靈慧的雙眼、黑亮的秀髮和長了繭的手。」
「還有呢?」
「我愛你臉紅和哭泣的樣子。」
「還有呢?」
「還有,我最愛的是你柔軟甜蜜的雙唇!」
說完,他的唇再度覆蓋住我的、
不同於前一次,他的吻充滿了侵略性,他強力的吸吮、牙齒輕咬著我的唇、舌頭沿著唇緣撫弄,專制地強迫我的嘴為他開啟,以便追逐著我那羞怯的舌頭。
我感到一陣昏眩,連忙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殷揚伸手環住我的腰將我拉近,我們幾乎貼合在一起。我的身體一陣輕顫,驚異於這個全新的感受。
媽媽咪呀!這個男人是如此完美、如此專情,並且如此讓我陶醉,而我卻曾經千方百汁地要把他推開!
殷揚終於放開我的唇,他喘著氣看著我兀自閉著眼睛的模樣,在我的額頭印下一個輕吻,隨即將我的頭按壓他的胸膛上,
「歆予,你聽到了嗎?我的心跳得這麼快,都是為了你。你還懷疑我對你的愛嗎?」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因心裡溢滿幸福而無法言語。不知怎地,我居然掉下淚來。
「你怎麼哭了?」
我搖搖頭,吸了吸鼻子:「在認識你之前,我從來不哭的。這都是你害的,白馬王子!」
我們比往常晚些才回到病房,燈都熄了。明雪已經將歆傑打點好先回家了。
殷揚在病房門口與我,道別,他啄了一下我的唇,笑著說:「晚上要夢到我哦!」
我躡手躡腳地進浴室梳洗,出來後將陪病床鋪好,鑽到毯子下面去。
不久,我聽到歆傑的聲音:
「姐,你嫁給他以後,我要住哪裡?」
※※※
我戀愛了。
戀愛的感覺真好!
只要抽得到時間,殷揚就會到病房來。除了關心歆傑的病情之外,也試著和他打打屁。建立關係。
當然嘍,當著弟弟的面,我們是不可能有機會親熱的,連說些肉麻的話都盡量避免。看得出來殷揚憋得很難過,所以只有要機會,我們就會彼此交換親暱的眼神,有時他會藉機握一下我的手、摸一下我的頭髮。
甚至有一次,他從樓梯間打手機到護理站,指名找李歆傑的家屬,然後在電話中要我立刻到樓梯間去見他。
病房在十樓,大家都是搭電梯上下樓,因此樓梯間並沒有人走動,防火門平時也都是掩著的。
殷揚一見到我,立刻將我拉進懷裡,尋著我的唇,釋放出久未發洩的熱情。片刻之後,他把臉埋進我的髮絲當中,噓了一口氣,可憐兮兮地說:
「真要命,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竟然像青少年思春一樣。每天見得到你,卻碰不到你。只能乾瞪眼流口水。唉,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短命!」
我大笑,忙著安撫他:
「對不起,歆傑怕我和你在一起以後就會離棄他,心裡很沒有安全感。現在他在養病,我們就多顧慮他一點,好嗎?以後我會補償你的。」
「補償?我現在就要。」說著倚到牆上,雙手張開,擺出一副「來吧,我在這兒,就看你怎麼做」的姿態。
「不好緊,這裡是公共場所,會有人經過的。」
「我不管。」
我不得已,走過去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啄,然後往後退。
「好了。」」這是哪門子補償!不算數,重來。」他大叫,頗有慾求不滿的意味。
我不理他,打算轉身逃開。
沒想到,他抓住我的手將我整個人往後一帶,我轉了個圈,不偏不倚地落人他的懷抱。
「殷揚,你講講理,你簡直就像個小孩子。」
我笑著想掙脫他的鉗制,無奈他的力氣太大,根本不可能。他用嘴在我的頸間磨蹭,惹得我心癢難耐。
咦,好像有人在講話?就在防火門外,接著傳來轉動門把的聲音。
我趕快使盡吃奶的力氣推開殷揚,然後退到三步之外。
要是被發現醫生和病人家屬躲在樓梯間親熱,那還得了!
就在殷揚還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進來了四五個男人,還有那天見過面的女醫師。如果我沒記錯,她的名字叫海琳。
為首的是個約莫五十多歲的男子。他看到殷揚,驚訝地說:
「殷醫師,你怎麼在這裡?」
只見殷揚尷尬而故作鎮靜地說:
「喔,院長,我正在和病人家屬討論病情,因為不想讓病人知道,所以……」幸好樓梯間的光線昏暗,看不清我們兩個人臉上的潮紅。
「原來如此。今天消防局來作院內消防檢查,我們正一樓一樓的巡視。」
海琳睨了我一眼,轉向殷揚嬌聲地說:
「殷醫師,待會兒我們要去檢查開刀房,你不如就和我們一起去吧!」
「是啊,殷醫師,今天外科主任請假,你剛好代替他。走吧!」院氏說完就帶頭往樓下走去。
殷揚只得也跟在後面。
他邊下樓梯,邊回過頭對我苦笑;我向他揮揮手。並扮了個大鬼臉。
海琳不懷好意地瞪了我一眼。
※※※
殷揚對歆傑示好,並沒有得到歆傑特別的反應。
他給終客氣地說些「謝謝」、「不用了」、「好多了」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被冷漠的次數多了,殷揚也顯得有點喪氣。
大約在普通病房住了三個星期,殷揚認為歆傑已經大致復原,便下令「出院」。
「你知道下這個決定有多難嗎?一想到我再也不能那麼方便見到你,我就恨不得讓歆傑慢點好。」
話雖如此,回家總是值得欣喜的。
歆傑第一次進到新家,仍是一貫的沒有反應,真不知道這個人在「酷」些什麼?
回到家以後,他的電話開始多了起來,我真怕他又和以前的狐群狗黨攪和在一起。
我還是沒弄清楚他上次肇事的機車究竟是哪裡來的,他曾提過一次的阿狗、小黑到底又是何方神聖?
我想再過不久,我就該回餐廳去上班了。學校要開學了,明雪無法再替我代班了,而且再沒有收入,我們姐弟就得喝西北風了。
歆傑運氣實在不怎麼好,他斷的是同手同腳,所以沒辦法拿枴杖,行動更加受到限制了。但是我可以先幫他把必需品準備好,像食物、書、尿壺、打發時間的東西等,我也可以利用工作的空檔抽空回來看看他。
這天,殷揚下班過來,身邊跟著一個年輕女孩,纖細的身材,打扮十分時髦。齊肩的直髮挑染成金黃色,她穿了件細肩帶的短上衣,和低得不能再低的低腰燈籠褲,前面露出肚臍、後面露出股溝;她的右耳空空的,左耳卻戴了至少五六個圈形耳環,隨著走路時的蹦蹦跳跳而搖搖晃晃。
哇,好……好新潮!這會是誰呢?
一進門,不等殷揚說話,她便搶先說:
「你是李歆予,沒錯吧?那你,就是李歆傑嘍!」她看向半坐在床上的歆傑,眼睛閃閃發亮。
「歆予,她就是我妹妹,我跟你提過的,記得嗎?」殷揚站在她後而向我解釋。
「嗨,我叫殷語。」
「英語?你為什麼不乾脆叫國語算了,至少是本國語言,伺必崇洋媚外呢?」歆傑一定是看她不順眼,所以故意找碴。
「是殷商的殷,語言的語,殷語。怎麼搞的,我總是遇不到有文學修養的人呢?」她一副苦無知己的模樣,讓我「噗哧」笑了出來,卻惹來歆傑的白眼。
然後她瞄到床頭櫃上的一本英文課本,那是歆傑丟在地上,被我撿起來隨手放在那兒的。
「高中英文課本第一冊。」她拿起來翮了一下,皺眉頭看部傑說:「這麼白,我敢打賭你一定很不用功。」
「狗屎,你知道個屁!」歆傑發火了,口不擇言。
他這輩子可能從來沒有受過這種侮辱吧!尤其對方還是個女生。
「不承認?好啊,那我考你,如果你答對了,我就在地上當狗爬,怎樣?」殷語手又腰,不但沒被歆傑的語言暴力給嚇到,反而出了個新招。
「你考啊!我就不信我會被你考倒。」大概只有我看得出來,歆傑在理直氣壯下的心虛。
「好,聽著。Characteristic在第幾頁?」
「什麼?哪有人這種考法的?」歆傑抗議地大叫。
連我都傻眼了,這是哪門子考法?
「怎麼沒有?這是我獨創的殷式學習法,超有效的。不服氣的話,就換你考我好了,這樣你就知道我有沒有在騙你了。」殷揚這個妹妹怎麼和他一點都不一樣?真是奇特。
「考就考。」他一把搶過殷語手中的課本,開始翻了起來。
「等一下。如果我答對了呢?」
「隨你啦,大不了我也學狗爬。」
「那可不行,你只剩一手一腳的,怎麼爬也不像狗啊!不如這樣,如果我答對了,表示我的殷式學習法很管用,那你就要每天接受我的訓練,把這一招也給練會。如何?」
這個鬼靈精怪居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我不禁替她擔心,但看到殷揚一點也不在意,我也只好靜觀其變了。
「好啦好啦,沒見過女生像你這麼機車的。聽好,Phenomenon,在第幾頁?」
「九十二。」
「Irregulzrity呢?」
「一○八。」
「Starvation?」
「二三六。」
「Communication呢?」
「沒有。」
「沒有?」
「那是國中課本的字。」
歆傑把課本丟在床上,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怎樣,承認我的殷式學習法果然管用了吧?你服不服?」
殷語得意得有點忘形了。
只是歆傑根本不理她,氣得她抓起他裹著石膏的手猛搖,一邊大叫:
「李歆傑!你到底服不服,你說,你說呀!」
我還來不及制止她,只見歆傑動作很快地,用另一隻沒有裹石膏的那隻手抓住了殷語的手,企圖將她拉開。
只見他的手一碰到她,她就像觸電一般震了一下,很快地放開了。
過了幾秒鐘,殷語猶不放棄地說:
「你敢說話不算話,你就是孬種。「
「誰說我說話不算話?我服了,總可以了吧!」
「那好,以後我就每天過來,把我的獨門絕活傳授給你嘍!」她高興地轉向殷揚說:「哥,我收到我的第一個徒弟了,你們不幫我慶祝一下嗎?」
殷揚寵溺地笑著說:
「麥當勞的冰旋風?」
「冰旋風?今天麥當勞恐怕沒有,我看就可樂加蘋果派吧,歆傑也要哦!」她自作主張地替歆傑也要了一份。只是歆傑恐怕不會領情。
「那我們去買,大概要半個多小時,你們在這裡不要吵架哦。」
我被殷揚連推帶拉地走出家門。我實在有點不放心讓他們獨處,萬一真的吵架又沒有人勸架,那可怎麼辦?
「你一定覺得我妹很奇怪。」殷揚摟著我的肩,過馬路時說。
「是有一點,她……和你很不一樣。」不只一點,是「很」奇怪。我只是不太好意思明講。
他大笑:「沒關係,你直說無妨,就算在她面前說,她也不會介意。」
我訝然地眨眨眼。
「你看得出來嗎?她可是穿綠制服畢業的,對於讀書,她有她的一套方法,從來不用我操心。我倒是曾經為了她的服裝儀容,而被請去學校訓導處好幾次。」
「她從小就這樣嗎?」
「或許吧!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是同父異母嗎?殷語十三歲以前都住在香港,後來才來台北和我同住。應該這麼說吧!她的母親,也就是我的繼母,本身就是這個調調,我想她多半是受了母親的影響。」
「原來如此。」
麥當勞果然沒有冰旋風,因扼製冰機「五分鐘前」剛剛壞了。
怪哉,殷語怎麼會未卜先知?
※※※
往後殷語果然如約定的每天報到。
我逐漸發現,在她的奇裝異服底下,其實有顆聰明的腦袋瓜子和一顆善良的心。
在她的「淫威」之下,歆傑倒也多少讀了一些書。
她和歆傑的年齡相當,照理說應該可以合得來,可是兩個人只要碰在一起,就有鬥不完的嘴,吵不完的話題。
殷語沒來,歆傑可以安靜一整天不哼一聲,對我也是不理不睬的;殷語一出現,歆傑便開始有了表情,嘴巴也會驚人了。
我真是搞不懂他們!
因為殷語,我的時間變多了,偶爾可以溜到餐廳去閒聊一下、睡個午覺什麼的。好久沒有如此愜意了,上天待我真是不薄呢!
殷揚更賊,他總是暗示她的妹妹在他下班之後過來陪歆傑,這樣我們就可去出去約個小會。
有時殷語會用輪椅椎他出去遛遛,我們就膩在家裡看看照片,回憶往事、憧憬未來,我們的心因瞭解而更加接近丁。
他嗅著我的髮絲,在我的臉頰印下無數細吻,我深深陶醉著,覺得好快樂。
「歆予,你沒工作這一陣子,臉色變得比較好了。」他用手指撫過我的臉龐,引起一陣戰慄。
「是啊,我都變懶變胖了呢!」我苦惱地說:「等歆傑好一點,我也該回去上班了。對了,我想另外再找個工作,可是現在經濟不景氣,就業機會好像不多,我又沒有一技之長。」
「餐廳的工作已經夠你累的了,你還要找工作做什麼?」
「多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呀!而且我還想回去把大學讀完。」
「讓我幫你!」
「不要,我要靠我自己,我不要成為你的累贅。」
「歆予,我們結婚吧!」他在我耳邊低語。
「結婚……」
「嫁給我,你不會是我的累贅,你只會讓我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他誠摯地說。
「謝謝你,殷揚。可是,在完成大學學業之前,我是不會結婚的。」
「天啊!」殷揚誇張地跌倒在沙發上,雙手遮住了臉,狀至痛苦地哀歎著:「那我還要等多久呀?」
「對不起嘛,殷揚。」我抱著他,表達對他的歉意:「所以我才要再找個工作存錢,趕快把大學讀完,這樣我才能趕快嫁給你呀,好不好嘛!」
他反抱住我,歎口氣說:「我能說不嗎?誰教我的小公主如此向學又意志堅定呢?唉!苦守寒窯十八年,可憐喔!」
我笑著捶了他一下,頭倚在他的胸前,與他十指交握。這是我愛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也愛我!
他將我的手指舉到唇邊逐只親吻,我突然抽回並灘開我的手說:
「更難以想像我這雙長了繭的粗手,曾經得過全國高中古典鋼琴女子組冠軍。」
「真的?你會彈鋼琴?」
「而且我還通過英國茱莉亞皇家音樂學院的檢定。」
「哇,好厲害。那你為什麼不去當鋼琴老師呢?」
「你是說教鋼琴?」
我思考著這個主意的可行性,可是……
「可是我已經快一年沒碰鋼琴,搞不好都忘了。」我不覺沮喪地說。
「簡單,到我家去練。」
「你家有鋼琴?你會彈鋼琴?」
「不是我啦,我只會拿刀,怎麼可能會彈這麼有氣質的東東?是殷語。」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殷語學了一陣,後來就自動放棄了。像她那麼過動的人,根本沒辦法靜靜坐在鋼琴前面,連十分鐘都不行。這樣吧,等比較有空的時候,我帶你去我家,你先練練看再說!」
※※※
過了幾天,殷揚趁空閒的時候,請了幾個小時的假帶我去他家。
當然他事先「安排」了殷語來家裡陪歆傑。最近他們的關係似乎改善了一些,不至於一見面就劍拔弩張,三不五時還會聽到他們開心的笑聲。
殷揚住在基隆河旁的大直重劃區,附近全是嶄新的高樓。他家在頂樓,視野很好,可以看到河濱公園,晚上還可以眺望基隆河的夜景,在電梯裡他這樣告訴我。
房子是樓中樓。客廳而向公園,但一大片玻璃窗被窗簾給遮住了,所以看不到他所說的景觀。
客廳裡的陳設簡單素雅,我一眼就看到了飯桌旁的鋼琴,漆黑得發亮。我走近它,在琴蓋上看到了自己的反影,期待而膽怯,臉孔因興奮而散發光芒。
我望向殷揚,他對我比了個手勢,示意我打開琴蓋,隨後便轉身去啟動空調。
我打開蓋子,看到久違了的琴鍵,不禁泫然欲泣。
我敬畏地撫弄著潔白的琴鍵,室內頓時響起了叮咚的聲音。
我尋找著殷揚的身影,沒見到人,可能上樓去了。於是我鼓起勇氣將手指定位在鍵盤上,敲下了記憶中的音符。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中所演奏的曲子「天空之城」。曲調輕緩而優雅,充滿空靈的美感。在自己所彈奏出的音樂聲中,時空彷彿回到一年多前,繫上的迎新送舊晚會。我穿著純白的小晚禮服,坐在會場中央的演奏型鋼琴旁,展示著我出眾的才華與美麗,也享受著觀眾的讚歎與欽羨。樂曲到了尾聲,時光移轉,腦中的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現在的我,穿著襯衫牛仔短裙的平凡女子。結束了最後一個音符,我的手停格在琴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我彈錯了好幾個音,落掉了好些個拍子,那是因為我生疏了,而且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很快地拂去了眼淚,抬頭仍不見殷揚,我想他一定是覺得太難聽了,所以跑去躲起來。
我振作精神,彈了一首貝多芬的經典鋼琴曲「給愛麗絲」。
一曲彈畢,我的信心恢復了不少,雖然仍不及以往的水準,但至少熟練多了。
奇怪,我彈得並沒有那麼糟呀,殷揚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
可惡!我非把他「挖」出來不可!
忽然眼角瞄到一雙長腿。就在樓梯轉角的地方。
原來他一直都坐在那兒聆聽,只是不想讓我看到而產生尷尬的心理。
好個善解人意的殷揚!
能夠在茫茫人海中與他相遇,並且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對待,我還有什麼好自憐自哀的?他的存在賦與我的生命截然不同的意義。
靈光一現,我對著他的方向柔聲地說:「這首曲子獻給殷揚先生。」
接著,電影「第六感生死戀」主題曲UnchainedMelody輕柔的音符從我手中流出。
這是描述一對有著堅貞愛情的戀人,後來被迫分隔陰陽兩界,彼此卻依然互相依戀、互相感應的電影,我曾看過好幾遍,每次都還是一樣感動,它的情節簡單,卻蕩氣迴腸,
我的感情經由手指注入音符,我把對殷揚的愛融入樂曲當中。或許我還是不夠熟練,但這卻是有生以來我最用「心」去彈的一次。
樓梯的角落,一個低沉而溫柔的男聲和著旋律,輕唱了起來:
Oh,Mylove,mydarling.I'vehungeredforyourtouchalonglonelytime.
Andtimegoesbysoslowly.Andtimecandosomuch.
Ineedyourlove,Ineedyourlove.
我配合著他的拍子彈奏,沒有職業水準。卻讓我再度熱淚盈眶。
曲畢,我久久不能自己。殷揚帶著微笑走向我,對我伸出手。我將手交給他,瞬即投入他的懷抱。
他緊緊擁著我說:
「我想,你知道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