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她口齒不清地揉揉惺忪雙眼,一時迷迷糊糊地忘了背上的傷,很自然地打算翻身起床。
他猛地一把將她臉朝下地拉倒回臥榻上。雖然臥榻上的長毛毯又鬆又軟,但突然塞堵住口鼻的感覺一樣令人難過。
「別翻身。」他坐在榻沿,緊扣著她的手臂,防止她妄動。
「你今天出外商議的結果怎麼樣?還是決定準備率軍前往本博圖山防禦嗎?」她不懂軍情,但多少聽說他要遠行。
如果不是因為他很清楚瓔珞單純的性情和直線條的思路,他會以為她是在耍顧左右而言他的把戲。
「怎麼傷的?」他冷冷一句,直接動手掀起她唯一穿著的雪白中衣。
「等……等一下!」她趕緊伏在榻一拉下身前的衣緣。可惜她手法比不上赫蘭泰,還來不及挽救,整件中衣就被他拉過頭,脫得她上半身一絲不掛。
天哪,羞死人了!她把臉埋進長毛毯中,雖然與他裸裎相見已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有些矜持。赫蘭泰的腦子卻完全不甩「矜持」二字是什麼意思,一切都由他的意志來主導。
一看到她雪白背上微微的處處灼傷,他的眉頭緊蹙得駭人。
「只是小傷而已,過幾天就好。」她微微抬起小臉偷瞄他。赫蘭泰的表情實在……哎,他連生氣的樣子都很迷人。
「誰上的藥?」他不悅地撫著紅腫傷點之間的光滑肌膚。
「玲兒替我去軍醫那兒拿藥來敷的。」她知道自己最好別從嘴裡吐出別的男人的名字,否則提到誰誰倒霉。光是上次她無意間提及費英東和思麟建議她道歉之事,就害他倆足足被罰做全天苦勞,連日下來忙得慘兮兮。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向帳內一側的紅木矮櫃,在裡頭東翻西找。
「你用膳了嗎?今天騎了一天的馬很累吧?」光看他身上和臉上的灰塵就知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淨個身,也順便替肩上的傷換新藥……」
「閉嘴!」他回頭罵道,然後繼續找東西。她自己身上有傷不好好照料,還嘰嘰喳喳地多管他的閒事。
她挫敗地垂下頭,側臉趴在臥榻上,她雖然已經被他罵習慣了,但還是會有受傷的感覺。
他對帳外士兵吩咐兩句,脫下滿是塵土的外衣,走向瓔珞。
「你幹什麼?」他怎麼拿起沾了清水的布就往她背上擦?「你這樣會把玲兒替我上的藥膏全擦掉的。」
「囉嗦!」他就是要擦掉這些沒用的藥膏。
她像是被主人狠狠訓斥的小狗,可憐兮兮地伏在他身側,她這時才看見門外的士兵不知何時已將食物與一盆清水擱在矮桌上。她不怕自己的身子會被人看到,因為她發覺赫蘭泰總會十分技巧地擋住所有能窺視到她的角度。身材壯碩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
「這是什麼?」她看赫蘭泰手上拿著一隻小玉瓶,從中倒了些白色的粉末。「這藥粉和我原先擦的藥膏不同嗎?"
那種藥膏是專給軍營裡那些銅筋鐵骨的人受傷時用的,她這身細皮嫩肉,哪禁得起那種粗劣的藥膏。
「赫蘭泰,你要不要先用膳?要是那些菜涼了……」
「你說夠了沒?」他火大的將她攔腰抱起,乾脆讓她趴在他身上,省得她老伏在榻上回頭囉嗦。
她什麼話也不敢說了,乖乖地將頭倚在他的肩窩上,趴貼在他身上不敢亂動,讓他專心抹藥粉。他們之間就只隔著他身上的一層底衣。
她喜歡被他照料的感覺,被人呵護,原來是這麼一件令人陶醉的事。只可惜他的嘴巴實在太傷人了。
「你已經決定去本博圖山參與防禦行動了吧?」她側著小臉把頭枕在他肩上,對著他的頸項喃喃自語,「我們要分別多久呢?」
軍隊要駐防多久她不在意,可是與赫蘭泰分離,即使是片刻,她也萬般不捨。
「如果我是男人,就可以跟你一起去,那我們就不必分離了。」唉,她也只能作作白日夢自我安慰。「你要去多久才回家?」
回家,他頓了一下為她上藥的動作,臉上有著難以言喻的悸動。
這是何其簡單的兩個字,二十多年來,他卻不曾聽人對他如此說過。他的家在哪裡?能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在哪裡?他在北京雖然有座豪邸,可是徒具空殼,待在其中一樣感到孤寂。然而此刻這個邊關駐紮的小營帳,像巨樹一般深深扎根在他心裡——這個被瓔珞稱之為「家」的地方。
「你要早點回來,記得要派人告訴我你的信息,不然我會擔心。」尤其是遠征防禦,誰知道會臨時遇上哪些危險。
他什麼話也沒說,瓔珞枕在他肩上,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在赫蘭泰低頭吻她粉頰時才意外地抬起小臉,對上他的視線。
「藥擦好了嗎?」背上敷藥的地方帶著微微的沁涼感,乾爽芬芳,沒有上了藥膏那種黏膩的不適。「我背上都是藥粉……這要我怎麼穿衣服啊?」
「根本沒必要。」他大手俐落地幾個動作,坐在他腿上的瓔珞連下半身的衣物都被他褪得一乾二淨。
除了趕快把臉埋進他懷裡,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遮羞方式。赫蘭泰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根本來不及留住衣服,就已經渾身光溜溜地坐在他腿上,任他摟抱。
「大約要駐防本博圖山兩、三個月。」他側過頭來吮嚙著她的耳垂。
「那麼久。」她仰起小臉,幾乎鼻尖對著鼻尖問道:「為什麼要那麼久?這段期間你都不會回來嗎?」
她這張殷殷期待的小臉,看久了真的會上癮,還好她沒楚楚可憐地哀求他別走,否則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做出毫無理性的答覆,任她予取予求。
「會有信差隨時回來傳報我的消息。」
「可是我還是見不到你啊!」她苦惱地低首咬手指。「三個月……我以為你只去幾天而已,這教我怎麼熬得下去?」
「熬什麼?」他摩挲著她柔滑的大腿,只剩一半理智聽她說話。
「想念啊!難道分別這麼久,你都不會想念我嗎?」現在光是想像,那種相思之苦就已教焦慮難耐。
他已經快記不得什麼是思念的滋味,除了多年以前死去的族人,他不知道有誰還能重新喚起他想念的感覺。
「只是三個月的駐防而已。」
「什麼而已?」她已經擔憂得心都揪在一起。「光是你每天長時間的行軍獰獵訓練就讓我在帳裡,營區裡踱來踱去,等得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你就不會找點事做?」閒著沒事,淨會胡思亂想。這就是女人。
「我有啊。」她純稚的雙眼比言語更動人心弦,「事情在我手頭上忙著,腦子裡卻個惦記著你,想你現在在做什麼,危不危險,為什麼今天比平常晚回來。你教教我吧,要怎麼做才能撇開腦子裡這些時時刻刻糾纏不清的念頭?」
如果他真有那麼理智,就讓他來教吧。讓她也學學該如何把心思收回來,別把一切關注都投在他身上,讓自己痛苦。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教起,但他赫然瞭解瓔珞至少比他坦白,她有什麼感覺就說出來,而他呢?即使有了感覺,也會本能地自動否認。
他解釋不出為何每天早晨自她身旁離去前會再三流連,為何回營時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
「都是你在耍花樣。」一種會讓他更加眷戀她的花樣。
「我……我玩什麼花樣?」奇怪,他的口氣聽起來是生氣,是不信任,可是他臉上的線條卻溫柔得令人沉醉。
「少囉嗦!」他蠻橫地吻住她的小嘴。三個月不能相見……她現在才開始擔憂,他該如何熬過渴望這副嬌美身軀的折磨。
「赫蘭泰,我……我背上有傷,恐怕不能……」她知道他身下的熾熱與硬挺代表什麼,可是她不能不顧及現實的狀況。
他放下瓔珞,起身迅速褪除所有衣物,正面抱著她坐回他的腿上。他的動作蠻橫,卻也細膩得完全不觸及她受傷的背部。
「你要做什麼?」
「跨坐在我腿上。」他直接動手扳開她的雙腿。
「不,不可以這樣!我……這簡直丟死人了!而且我……」她的腦袋一片混亂,拚命嚷著自己也不知道在講什麼話。
「勾著我的脖子。」因為他不能扶住她的背部,待會兒一不小心,她可能會向後翻倒。
「這樣不行的……」她乖乖地勾著他的頸際,埋首低喃,似乎為難得快被他逼出淚來。「我不要這樣,太不文雅了……」
「是不怎麼文雅,不過待會兒你就沒空思考這些問題。」他一隻大掌扣住她後腦,承受他強悍的深吻。
她這輩子沒如此難堪過,她竟然像騎馬似地跨坐在男人身上。
「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趁他的唇舌移往她頸際時,瓔珞趕緊苦苦哀求。「等我背上的傷好了之後,我們……」
她喘了一聲,收緊了抱著他頸項的手臂。他的手指正肆虐著她最敏感的核心。
他瞭解她的一切,也要獨霸她的一切,不然和她相處久了,自已會越來越危險。她雖然不瞭解他的心思,卻往往能在不以意中觸動他的靈魂深處。這是他的弱點,因為從沒有人能攻破他的心防,闖入他的內心世界——像她這樣。
他愈發狂野地挑逗著瓔珞,不斷在他們最親密的結合處撩撥。他發過誓,要成為唯一釋放瓔珞熱情的男人,而他的確有這個本領。
從他領軍打仗那年起,他就不曾戰敗過,但他覺得自己正日漸輸在瓔珞的柔情之下,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越來越在乎她,需要她,他似乎已經開始渴望她的深情。表面上看來是她死纏著他,但他又何嘗不眷戀她依賴的甜蜜感覺?
他在瓔珞身下長驅直入,挺進她靈魂的深處,他需要瓔珞,而她是是否也和他一樣?如果他離開瓔珞,也許她只會哭哭鬧鬧,三年五載之後,時間會沖淡一切傷痛,她有家人可依靠,有朋友可傾吐,有足夠的美貌追尋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而他呢?如果是瓔珞離開他呢?
他咬牙忍住幾乎衝口而出的呻吟,全神貫注地與她合而為一,血脈僨張到瀕臨爆炸邊緣。
瓔珞緊緊地抱著他,無法控制一陣陣的低吟與抽搐,任赫蘭泰主宰她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如果他向她索求,她願意連生命都交給他,只求能守在他身邊。
為了他,世上的一切她都願意背叛,願意捨棄。
徹夜的狂野糾纏後,她俯臥在厚毯上,累得神智迷離,赫蘭泰卻仍依依不捨地躺在她身側,吻著她嬌弱的臂膀,一路行至她的髮際,她的臉龐,他深深吸吮著瓔珞獨具的芬芳,一種能沁入人心的溫柔氣息。
在他不斷的細微騷擾下,她根本無法好好入睡,只能飄蕩在半夢半醒之中。
「怎麼辦?」他無聲地低喃著,究竟是瓔珞捨不得他走,還是他捨不得離開瓔珞?她又不是他生命中必要的人,可是他為何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不能沒有她?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數千個日子,這些漫長歲月他不是捱過來了,為何現在卻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他在害怕嗎?他不禁輕聲失笑。他面對凶殘的猛獸或敵人時,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現在卻為了一個小女孩胡思亂想,牽腸掛肚——他們甚至還未分離,他就已經這樣。
「窩囊!」他低咒一聲,起身下床。
感覺到輕柔酥麻的騷擾突然消失,她像是被驚醒的睜開迷濛的雙眼,視線模糊地向四周搜尋。「赫蘭泰?」
「這裡。」他沒瞧瓔珞,專注地坐在矮桌旁,就著那盆清水更換肩上的布條及傷藥。
「要不要我幫你上藥?」她疲憊地抬著小臉揉眼睛。
「乖乖睡你的覺。」連話都說不清楚,她哪還有力氣管他肩上的傷!
「可是……」她還沒說完,腦袋就沉重地倒下去,勉強撐著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微弱燭火旁的赫蘭泰。
一定要有他在身旁,她才能安心入睡。往往赫蘭泰半夜起身,她就會立刻從睡夢中驚醒,一定要找到他的身影才甘心。
他幾乎都快習慣瓔珞這個怪反應了。忽然間她驚恐地睜著大眼半撐起身,直勾勾地瞪著正在上藥的赫蘭泰,臉色慘白。
怎麼回事??察覺她的不對勁,赫蘭泰側頭凝視她怪異的表情,她在瞪著他右肩上的駭人的傷疤。
「赫蘭泰,你肩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她每次看到他的右肩時,不是繫著舊布條,就是才剛包紮好。她終於確確實實看到卸除了一切遮掩後的傷痕。
「之前在東北圍獵被熊抓傷的。」他繼續換藥的動作,不理會她對這四道醜陋爪痕的反應。
四道熊爪又深又長,由他厚實的右肩延續至後背,拉成四道恐怖的血痕。由疤痕上結出的嫩痂來看,這場意外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瓔珞不自學地顫抖著,下意識地抓著她頸上一直戴著的護身項鏈。
「你是怎麼受傷的?」是巧合吧?他只是正巧有個傷痕在右肩上,也剛好是四道疤痕而已。
「不久前皇上在東北圍獵,我在探勘狩獵區時不小心被熊攻擊。」
「就只是這樣而已?你不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吧?」最好不是!否則這一切的巧合太詭異,教人難以置信。
「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這件事連費英東及思麟都不知道,大家只曉得他在圍獵時負傷而返。
「不可能!」她驚駭地坐起身子,退往臥榻裡面。
「別往後靠!」他一個箭步奔上來拉住瓔珞。「你背上有傷,沒事別輕舉妄動。」她再這樣迷糊下去,他遲早會被她氣死!
這不是真的吧?不會吧?
「瓔珞?」她怎麼了?他的傷有恐怖到令她目不轉睛,不住顫抖的地步嗎?
「你是為了誰而受傷的?是多久以前傷的?」
她是怎麼回事?
「我一個月前才受的傷。當時是被熊由背後攻擊,沒好好防備,所以傷勢嚴重。現在已經沒有大礙。」而且他的右掌還正緊緊拉住她細細的臂。
「誰?你是為了救誰?該不會是個小女孩吧?」拜託千萬不要!
「你怎麼知道?」赫蘭泰的意外證實了她的疑慮。「瓔珞!」他趕緊抱住完全癱軟的瓔珞,讓她臥趴在榻上。
不可能,這全是巧合,全是一場夢!
她才正要走入赫蘭泰的心中,兩人相依相守地平凡過一輩子,卻讓這四道疤痕粉碎所有的美夢。
所有的幸福都不存在了,現在正是災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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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瓔珞的燒還沒退嗎?」這個問題費英東和思麟已經追問玲兒一整天。
「還沒還沒!」他們問不煩啊!「你們別一直問我,我得再回去多挑幾件乾淨的衣服給姐姐換。」
「唉,等一下!」思麟抓回掉頭就跑的玲兒。「到底情況怎樣?」
「該不會是因為昨天雪格格害她受傷的併發症吧?」費英東硬著頭皮低聲逼供。
「我怎麼知道?」她甩開思麟的手。「她一直昏睡,還嗯嗯啊啊地說了一堆囈語,渾身冷汗流不停。軍醫方才給她開了兩帖安神的藥,我看她可能太焦慮了。」
「為了咱們赴本博圖山駐防的事嗎?」
「什麼『咱們』!」費英東以手肘拐了思麟肚子一記。「瓔珞惦記的只有赫蘭泰一人,你少在那兒臭美。」
「我們可不可以偷偷進去探望她?」他們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帳外一角竊竊私語。
「最好不要。」玲兒瞟了兩人一眼。「赫蘭泰將軍今天動不動就衝回帳內探視姐姐的狀況,難保你們潛進去時不會正巧被他逮到。」
「玲兒!」赫蘭泰突然衝出帳外怒吼,嚇得躲在帳後的三人擠成一堆。不過玲兒似乎被人「出賣」似的給推了出來。
「將軍……我在這兒。」她平日是很凶悍,但面對真正狂猛的赫蘭泰,她絕不囂張。
「瓔珞的衣裳又濕了,快去拿乾淨的來!」他用力一甩,一件微濕的雪白中衣立刻扑打到她臉上,等她扯下衣裳準備回話時,赫蘭泰早已消失在帳門內。
「搞什麼嘛!」她忍不住低聲咒罵一句。
好像全天下除了姐姐瓔珞是至寶外,其他人全是人渣,什麼態度嘛!
躲在帳後的兩個傢伙朝她做了深表同情的表情,氣得她衝過去狠打他們一頓,噓聲、拳腳聲、竊笑聲交織成一片,和帳內的深沉隔成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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瓔珞不斷重複作著惡夢。她小時候受到極度驚嚇的恐怖印象,反覆呈現在夢中,冷汗流滿全身,讓她渾身濕冷難受。
「瓔珞!」一直有個低沉而擔憂的聲音在呼喚她,有只粗糙的大掌緊握著她冰冷的小手,給她溫暖。可是這一切都無法將她自夢境中救出,反而讓她更深陷其中。
恐怖的童年記憶變得異常清晰,彷彿又回到事件發生的當時。那年,瓔珞六歲。她從小就是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娃兒,只要她開口索求,大夥兒什麼事都會替她辦到,討她歡心。當年她阿爹——蒙古哈喇沁部的部落長奉清朝皇帝之命,與蒙古各部貴族一同前往東北參加狩獵,在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之下,私下帶她一同前往東北圍場。
在圍獵期間,她竟在森林裡迷路,遭到巨熊襲擊。對一個才六歲的小女孩來說,巨熊簡直就像山一般的龐大可怖,她當場嚇呆了,也不驚叫也不跑,就傻愣愣地睜著驚嚇過度的大眼迎接熊掌的重擊。
這一掌,足以打碎她的腦袋。
一個疾速衝上來的魁梧身軀撲倒她,這一跌倒摔回了她的神智。有人救了她!她從草地上顫抖地坐起身時,看見那名壯碩的救命恩人正與巨熊搏鬥,他背對著瓔珞,她根本看不見那人的臉,可是在他奮力激戰當中,他右肩到後背審美觀點熊掌抓出的四道大血痕不斷湧出鮮血,他的後半身一片鮮紅。是他替她挨了一記熊掌,是他帶她閃躲過差點栽入的鬼門關。她雙腳發軟得站不起身,什麼都再也看不清楚,但那四道血痕與汨汨湧現的一大片血水深深的刻印在她腦中。
「喂,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跑到這兒來的?」那人在擊倒巨熊之後,不斷以大掌搖晃著她和身子。
她一時之間仍處於恐懼中,視線渙散,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她記得有血,很多很多的血。
「瓔珞格格——」
「瓔珞,你在哪裡?」
遠方傳來的陣陣叫喊聲讓她眨了眨眼睛,是阿爹的聲音,阿爹來找她了。
「瓔珞格格,你在哪兒?快出來啊——」
那男子回過頭來搖晃她的肩頭。「他們是在找你嗎?你就是瓔珞?」
她一邊乖乖點頭,一邊慢慢集中渙散的焦點。第一眼看見的是倒在不遠處,眉間插入半截斷弓的巨大死熊,一動也不動。她嚇得死命抱著那人哇哇大叫,眼淚像洪水似的傾洩而出,剛才的驚恐全在這一刻崩潰。
「好了,已經沒事了。」他不耐煩地任她死命抓著他號陶大哭,趕到他已經有點受不了,而且搜尋她的人也越來越近,才火大的甩開她黏人的身子,破口大罵:「下次記得別再到處亂跑,小心沒命!」
她被這聲斥罵罵縮了肩頭,在救命恩人離去之際看見了他的面孔。他非常高,而且比阿爹壯得多,蓄著滿臉的大鬍子,尤其是他的犀利雙眼,像野獸般。
她見過這個人!她確實見過!她認得這副軀體,這張臉孔,她真的認識這個人!
就連他翻身騎上的駿馬與離去的熟悉身影她都認得!她知道他就是——
「赫蘭泰!」尖銳的恐叫聲劃破寧靜的午夜。她透過夢境由童年的記憶跳回現在的處境。
六歲的她只記得那四道血痕,以及那個留著落腮鬍的高大男人。現在十六歲的她卻認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認得那張面孔——那個她交將身心都交付出去的男人!
繡芙蓉2003年8月14日更新
「赫蘭泰!」她幾乎是用全身力氣嘶吼。
「我在這裡!瓔珞,你醒醒,我就在這裡!」他緊緊握住瓔珞綣成拳頭的兩隻小手,貼著她的臉頰不斷叫喚。
一張開眼,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視線被淚水糊成一片,她只能不斷喘息,又急又重地抖著喘息,完全克制不了渾身劇烈的顫抖。
「沒事了,我就在這裡!」赫蘭泰愛憐地抱起瓔珞,讓她趴在他懷裡。
他不斷輕撫她後腦的大手,漸漸穩定住她狂亂的情緒。這個懷抱是安全的——不知為何,她就是有個直覺。她的雙手虛弱地擁著赫蘭泰,汲取振作的力量。
「我怎麼了?」她覺得全身乏力,整個人虛脫了似的,連說話的力氣都很微弱。
「發燒!」還好她及時清醒,否則再昏迷下去,軍醫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覺得……好累,沒有力氣……」
「你昏迷兩天兩夜,沒吃東西當然沒力氣。」他口氣不好卻動作輕柔地抱她到矮桌旁坐下,將一旁小爐上一直以文火煲煮著肉湯端上桌,一口一口地餵她進食。
她的頭無力地枕在他的臂彎中,柔順地讓他餵食。
「你在我昏迷的這兩天,一直都陪著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總有一雙大手緊握著她,輕撫她,照顧她。
他不回話,只管喂湯。
「我有沒有耽誤你訓練征戰軍的行蹤?」他為了要親自訓練出一支精銳清兵,成為漠北第一善戰的勁旅,每天耗費全副心力在這千名士兵的陣法訓練上。
他以手背擦掉她嘴角滲了的湯汁,仔細而確實地把第一匙送進她嘴裡,根本不理會瓔珞的問話。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只能由昏暗的帳幕、微弱的燭光與悄無人聲的週遭,判斷現在是深夜。
「你照顧我……很累吧?」他火大地把湯匙摔進空碗裡,刺耳地撞擊聲嚇住瓔珞。「你管好你自己的身體就行了,我的事用不著你囉嗦!」
他開罵完畢,讓她自己坐在矮桌旁,逕自踱到臉盆旁,猛力潑水拍打臉頰。
他真會被瓔珞氣死!整整兩天兩夜,他差點為瓔珞不明的高燒昏睡急白了頭髮,千擔心萬焦慮,就是希望她趕快清醒,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結果呢?她一醒來就嘰哩呱啦地講個不停,現在誰是病人?誰是照料病人的人?
「赫蘭泰,你……」
「你閉嘴!別再讓我聽見你說一個字!」他奮力脫下身上的外衣,氣憤地倒在臥榻上,背過身去。
瓔珞委屈地坐在桌旁絞扭手指,也難怪赫蘭泰發脾氣,他照顧她已經很辛苦了,又睡眠不足,延誤士兵的受訓課程,哪還受得了她的喋喋不休。
她本來想問他右肩上傷疤的事,看來還是先擱在一旁比較好。可是一想到童年的印象,鮮血淋漓的畫面與四道深深的熊爪傷疤,她的思緒就一直下沉、不安。
她下意識地握住頸上的項鏈——那條串著兩里熊牙的項鏈。
背對著她側躺在臥榻上的赫蘭泰心思也是一片混亂,無法入睡。他剛才會不會嚇壞她了?她是不是又兩眼帶淚地坐在那兒無辜地瞅著他?歉疚與不忍又一點一滴地啃蝕著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沒來由地被她惹惱。
他何必這麼在乎她,徒增困擾?對啊,他根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最好能把她自腦海中完全趕出去,管她要死要活要哭鬧,都與他無關她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但他剛才是不是罵得太凶了?傷到她脆弱的心了嗎?他會不會嚇得她從此躲得遠遠的,避免再莫名其妙地受辱挨罵?
「王八蛋!」他咬牙低咒,恨透了自己擺盪不定的思緒,想不甩她卻惦著她,想遠離她卻老是更親近她!
他突然感覺到背後的臥榻上有動靜,他停止一切胡思亂想,靠著靈敏的感覺文風不動地偵測她在幹什麼。這女人,燒才剛退,不好好休息,又不知道在搞什麼。
正想翻身開罵之際,赫蘭泰突然感覺到背後有副柔軟的嬌軀輕輕躺下。她細膩的臉頰貼著他背肌,像是怕驚醒他似的,偷偷依偎在他背後。
他轉過身來倏地擁她入懷,讓她趴在他身上,心中五味雜陳。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貼著他的胸膛喃喃地道歉。她還以為她的動作已經夠輕柔,不會吵醒這頭獅子。
「睡覺。」
她乖乖地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在生氣嗎?」
他也跟著猶豫,不知該不該回話。可是不回話,她一定又會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在生氣——雖然他根本沒有。
「趕快睡覺,不要囉嗦!」
看來回話的效果也和沉默差不多,聽起來仍像在發火。
「你……你什麼時候要動身去本博圖山?」他雖然一再警告她快快休息,廢話少說,可是這件事不問清楚,她根本睡不著。
「後天。」
「後天?」她驚訝地抬起小臉,他卻閉著眼,一副已經入睡的模樣。瓔珞沮喪地趴回去,難過地咬著指甲。「後天……我們只剩下一天能在一起。」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願意昏睡發高燒,白白浪費兩天相處的時光。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她輕聲地低喃著。「如果我能夠縮得很小很小,就可以藏在你的衣襟裡,跟你到天涯海角,都不必分離。」
反正他已經睡了,她就任自己胡思亂想。
「分別三個月……你會想念我嗎?還是根本忘了有我這個人待在這裡傻傻的等你回來?」她眨了眨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我好想躲在你的衣服裡,偷偷跟你去……」
她的身軀逐漸放鬆,呼吸沉緩。
「我們一起……永遠……」她在赫蘭泰平穩的心跳聲中墜入夢鄉。
「睡吧,我們會以在一起的,永不分離。」他溫柔地撫著瓔珞的後頸低吟,愛憐地抬頭吻啄伏在他胸前沉睡的臉龐。
只有在每夜瓔珞熟睡之後,他才會坦白流露無限的疼惜。平日不輕易表達的柔情,只在此時才會氾濫得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