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腳步駐足觀望,正帶球過人的人一身深藍色的球衣,胸前繡著醒目的白色13,轉身閃過對方的阻截投出一個漂亮的兩分球。少年烏黑的眉高高挑起,昭示出凌厲的氣息。
眉心微微皺起,傅少滔斂下眼睛。那是前幾天跟高中部學生會美形會長走在一起的傢伙,高中部學生會公關部幹事——趙明飛。說不上為什麼,只是看到他就會莫名其妙地覺得不舒服。
而這時球場上的籃球因為控球的高一隊員過分緊張而脫手飛出。感覺到有什麼向著自己衝來,原本低下頭的人抬眼對上迎面飛過來的籃球,直覺地單手抓住球拿下。
「有沒有事?」剛剛把球拿在手裡,穿著深藍色球衣的13號也跟著出現在眼前,一開口就是叫人聽了不順耳的話。
小看人。直接把手上的球丟還給他,傅少滔抬腳走人,臨走前還不忘不屑地瞟一眼他球賽中被碰傷的手指,「手不好,還是治療一下吧。」
多事的傢伙,接住他丟過來的球,趙明飛臉色變了一變。原本他是想在場內攔截的,沒想到控球的隊員太緊張竟然讓球飛了出來。雖然沒有砸到人,但眼前的這個人的態度卻礙眼的囂張。
損過人之後,傅少爺的心情顯然好了很多。今天是週末,而且他也很久沒有見姐姐了,於是決定今天去看望「辛苦的」姐姐。
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電話很快被接通,「喂,是我!」
「小傅,有事嗎?」低下頭讓前排的同學擋住前面講師的視線,京水瀾小聲問著。她今天下午有四節課,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回去,小傅怎麼想起打電話給她了?
「我今天不回家吃晚飯了。」
「那你有地方去嗎?」推推身邊正看小說的同學,京水瀾示意她幫忙看下講台上的講師。
「嗯,去姐那裡。」
「哦,好。你路上小心。」
「知道。」掛斷電話,少年駕輕就熟地穿過馬路去對面超市買菜,打算好好慰勞一下許久不見的姐姐。
而另一邊,把頭低到桌子底下的人正賊兮兮地笑著,「小瀾,我聽到男孩子的聲音哦!是不是你的神秘情人?」
「夭夭你亂講什麼啊?是我表姐的弟弟。」什麼神秘情人,她以為她跟她一樣喜歡幼齒的少年啊?
「你表姐的弟弟?哪個表姐,不是金融系的莫美女吧?」她記得那個美人莫語是獨生女,哪裡來的弟弟?
「就是她。」她就這一個表姐。
「嘿嘿,那一定是個美少年吧?」意義不明地嘿笑著,身邊人的笑容怎麼看也不像是善良之輩。
「是很漂亮,但他除了表姐之外誰都不肯親近。」瞭解自己死黨的特別嗜好,京水瀾很明白地予以說明。
大感無趣地靠在她肩頭,愛稱「夭夭」的章穎無力道:「還以為可以拐他後天一起去參加黎的生日會呢……」
「有你家壞壞陪你一樣吧?」
「……」
大學枯燥無味的理論課,因為一通電話而變得輕鬆起來。
青菜、鮮蘑、干筍、香菇、臘肉、牛排、雞腿……毫不在意周圍人驚訝的目光,少年順著生鮮蔬菜區一路逛下去,無論什麼五花八門的食材都精挑細選出自認為最好的一份,然後一樣樣丟進購物車裡,龐大的數量以至於在結賬時讓和藹可親的收銀台小姐第一次呈現木訥狀態。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買這麼多做菜的材料,而且,買的人還是一個怎麼看也不像會買菜的時尚少年。
不過傅少滔對此倒是並不介意。拎著一大袋食材一路走著,他的腦海中已經演示出10種以上的菜譜。然而原本興奮的神情卻在從電梯門開啟的一剎那愣住——他那淡雅美麗的姐姐竟然在向其他男人撒嬌。
姐姐竟然……向人……撒嬌?!
大腦無法思考地呈現一片空白的狀態,傅少滔很想衝上去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想到姐姐有著先天性心肌症的纖弱身體時腳步不自覺地停住。
還是不要直接去問了吧,對她的心臟不好。
閃亮的眼睛暗淡下來,隱約感覺到有某種改變已經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悄悄發生了。
靜靜地站在姐姐樓下的路燈旁等待著,直到9點多鐘小傅才看到穿著K高運動服的男人從樓梯口走出。說是男人,其實年紀也並不比自己大多少。如果他沒猜錯,應該就是Tomoe的弟弟了。
走在路燈下等他,傅少滔不經意間注意到對方被嚴嚴實實的繃帶包起來的左手。眉毛不自覺地挑高,腦海中立刻想到了下午時打籃球的人。
真是他?不會那麼巧吧?
用完好的右手撫扶自己的頭髮,趙明飛臉上有一絲無奈的表情。只不過是個小傷,被她這麼一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手腕斷掉了,真麻煩!
「原來她教的那個笨蛋就是你。」
呃?耳中意外傳來陌生的聲音,停下腳步,趙明飛抬眼看著眼前的人。是下午時囂張的少年,此刻帶著嘲諷冷笑的臉讓人看了更加不爽。
「你說什麼?」
「不是嗎?」垂著眼睛輕笑著,路燈下一副漫不經心神情的人給人的感覺很詭異。
不想理睬這種莫名其妙跑來生事的傢伙,趙明飛輕哼一聲:「神經。」
沒有再說什麼,傅少滔在他走到自己面前時站直身體,一手擒住他右手的同時另外一隻手已經握拳狠狠地揮他腹部。
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拳打中,劇烈的疼痛感覺立刻擴散開來。想也不想地用空閒的左手狠狠打回去,卻因為忘記手腕處的傷而在打中目標的同時感覺到同等的痛感。
可惡!悶咳一聲,傅少滔拿住他拳頭拉低到他左肩,抬起膝蓋猛力地撞向他胸口。這小子竟然用裹著繃帶的拳頭打他,害他痛得要命。
兩人瞬間扭打成一團。
憑著自己學空手道跟對方一隻手受傷的優勢,發動戰端的人算是贏家。喘息著把他壓在地上,傅少滔鄭重地警告他:「別再接近莫語。」然後不管對方是不是答應地便丟開他走人。
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牽動身上被拳頭K過的地方,痛得趙明飛站立不穩地搖晃幾下。不過另外一人也並不比他好到哪裡去。
一路坐車回家,僅僅從公車上人們的目光裡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用來實施暴力行為的手上無可避免地出現大大小小的擦傷,至於痛得要命的左頰,不用摸也知道已經腫了起來,並且附帶青紫一片。
一邊在心裡低咒著那個「該死的傢伙」一邊在樓下花園的水龍頭邊沖洗著傷口處的血跡,傅少滔現在煩惱的不是搶走自己姐姐的傢伙,而他該怎麼跟京水瀾解釋自己身上這些改變。
直接說跟人打架的話,那個笨女人又該嘮叨不休了。但他這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沒事發生。在樓下躊躇半天,傅少滔最後決定——還是到時候再說吧。
「回來了?」上樓掏出鑰匙打開門,他還沒邁進房門已經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有點心虛地「嗯」了一聲進門,正對上回過頭來看他的人的視線。
「老天,你怎麼弄成這樣?」低呼一聲從沙發上跑過去,京水瀾驚訝地看著他的臉。
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傅少滔思考著自己應該怎麼編個謊話搪塞過去,但看他的樣子京水瀾也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打架了?」
「嗯。」
「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脫下外衣丟衣架上,傅少滔臉上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既然她已經知道,那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你等一下。」仔細地看了看他的傷,京水瀾浴室拿來毛巾給他後又轉身去拿藥箱。
想拉住她卻抓了個空,傅少滔只得拿著毛巾對著她的背影喊道:「沒那麼嚴重。」
「那也要消一下毒比較好吧,手給我。」把藥箱放在茶几上,京水瀾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他手看。因為上頭的沙土跟血跡之前已經被企圖「毀屍滅跡」的人沖洗乾淨,所以她直接在上面塗抹上紅藥水。
「為什麼跟別人打架?」
「沒什麼。」
「說!」棉花棒狠狠地戳著某人手上的傷口。
疼!變色地抓住她的手,傅少滔用力瞪著她。
「你幹嗎?疼啊!」塗個藥水有必要這麼用力嗎?看她的架勢分明就是在藉機整他!
「如果怕疼的話,就不要跑出去打架啊!」看穿他怕疼的表情,京水瀾毫不客氣地又拉過他手,繼續在傷口處塗抹著藥水。
「你以為是我樂意的。」皺皺眉習慣性地呵斥著,卻因為底氣不足而讓人聽起來更像是在抱怨。
「好了好了,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塗個藥也這麼嘮嘮叨叨的。」仔細地把藥塗抹到所有的傷口後,京水瀾才用乾淨的紗布把傷口纏起裹好,看到他轉去一邊斜對著自己的臉,於是又開口道,「臉給我看看。」
明白這個笨女人女性意識氾濫到最高點就會變成恐怖的嚴厲女管家,少年歎息一聲後,不怎麼心甘情願地把一張無奈的臉轉到她眼前。左頰的眼角下方一片醒目的淤青,右臉嘴角處有幾個破皮的地方,比起他的右手,這已經算很好了。
撕開一片止痛膏「啪」地貼上他的左頰,小傅痛得齜牙咧嘴的。這女人想害他毀容啊!
「能不能見水?」看看自己被纏起的手指,小傅心裡竟然有幾分慶幸。還好不是姐幫他包紮,不然他的手一定會跟那個討厭的傢伙一樣被纏成熊掌。
「最好不要。」
「什麼?」驚訝得抬起眼,傅少滔不認為自己的傷嚴重到這種程度。
「見水會化膿,用毛巾擦擦就好了。」把茶几上的藥瓶紗布收拾乾淨,女管家很冷淡地丟下這麼一句。
受不了地去拿喝的東西,空了一晚上的肚子卻餓得發出了悲憤的聲音。
咕嚕嚕……窘迫地拿著一罐可樂,少年臉上現出罕見的紅意。
「你又餓了?」收拾好藥箱回來的人剛好聽到某種聲音,不由疑惑地看他。他不是說去表姐那裡了的嗎?怎麼會弄到受傷回來還餓成這樣?
「成長期的男人吃多點不好嗎?」避開她審視的視線起身,傅少滔逃去廚房看有沒有可吃的東西。
「是男孩才對吧?」哭笑不得地跟在他後面進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廚房裡看不到任何可吃的東西。看他毫無頭緒的樣子,京水瀾不禁歎了口氣,「成長期的男人」果然還不成熟啊。
「我來吧。」圍好圍裙京水瀾從電飯鍋裡舀出米飯,冰箱裡還有雞蛋和蝦仁,再洗一把青菜,火腿切丁,蔥花下油、爆香……香噴噴的什錦蛋炒飯很快就做好了。
自覺地退到一邊看著她熟練地炒炒弄弄,傅少滔背倚著門框拉開手裡的飲料罐,「像個歐巴桑。」
「沒辦法啊,家裡有個需要人時時照顧的小孩子啊。」盛出炒飯把湯鍋放在火上,京水瀾把炒飯端到桌子上。
「嘴巴學得這麼惡毒!是不是在學校裡認識了哪個活潑的小哥?」在桌子後坐下,傅少滔邊吃邊問著。
「怎麼會。」啼笑皆非地盛出熱好的甜玉米排骨湯放到他面前,京水瀾想也不想地順手敲一下他頭否定他的猜測,「小孩子不要亂想。」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不滿地瞪一眼「施虐」的女人,傅少滔卻因為雙手正忙於吃飯而不得不放棄反擊的行為。
「我當然是女人啊!」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有多麼「大逆不道」,京水瀾只是一臉理所當然地看他。
懷疑地瞟了瞟她,少年不怎麼誠心地回應她:「也許吧。」
經過兩天的修養之後,某人臉上的傷已經有所好轉。至少從外表看除了左頰一塊醒目的白色補丁外,已經恢復成清清爽爽的英氣少年,一如既往地站在學校門口的公車站前等人。
等到京水瀾從計算機學院的校區出來,一輛早就等在附近的黑色轎車也開了過來。
看著車牌上的數字,傅少滔停下臉上的笑容,銳利地看向車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緩緩搖下車窗玻璃的車內果不其然地露出小傅這輩子最討厭的那張臉。
「上車吧。小京也一齊來,我們三個還沒在一起吃過飯,這次正好聚一聚。」車裡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永遠習慣於高高在上的口氣。
小京?被這個名字一震,小傅硬生生頓住要拒絕的話,狐疑地看著車裡的人。這男人想幹什麼?為什麼會要京一起去?下意識地握緊京的手,他不想讓京牽涉進跟這個男人有關的任何事裡。但今天看來這男人的目的不光是他,還有京。
尷尬地看著車上的人,京水瀾正矛盾自己是該叫姨夫還是譚伯伯。目光巡迴在她與車上的人之間,傅少滔橫下心打開後座的車門拉著她上車。
四月的氣溫宜人,車內沒有開冷氣,只有好聞的香水味道幽幽傳來。眼睛的餘光掃到盛滿幽綠色液體的水晶瓶,昂貴的品牌絕對不是什麼人都能消費得起的。他從來都知道這男人很懂得如何享受。
抬起眼對上從後視鏡中向後觀望的人,傅少滔挑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究竟有什麼事?」既然躲不掉,不如索性今天把一切都解決掉吧。
「到家再說吧。」不理會他的問題,男子只是搖上車窗對著身邊的司機吩咐道,「小陳,開車。」
可惡!臉色陰沉下幾分,少年烏黑的眉一下子跳起,左手緊握成拳。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男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態度了。忍不住想要發作,然而手卻被人握住。
不要這樣,輕輕向他搖搖頭,京水瀾一點點讓他鬆開握緊的拳頭。垂下眼握住她手,細細的手指嵌在指間,感覺到京溫溫的暖意。
注意到兩個人交握的手,男子意味不明地笑笑,「幾年不見,小京越來越漂亮了,要你照顧少滔真是麻煩你了。」這個女孩乍看之下有五分像他的女兒解語,然而個性卻更像他的前妻莫翡。從上次少滔對她維護的樣子就看得出來,這孩子顯然很重視她。
如果她晚出現個幾年,少滔跟她談個無傷大雅的小戀愛也沒什麼。但現在卻不行,太早了。少滔還不到能把感情收放自如的年紀,而且她的家世也不相當。如果少滔喜歡上她,這女孩勢必會影響到少滔的生活,這麼一來,少滔必定會走很多彎路。
「伯父您太客氣了。」維持微笑地說著客套話,京水瀾心裡一瞬間閃過類似悲哀的情緒。眼前這個男人的臉上,已經看不到過往的任何痕跡,曾經親親熱熱地叫姨夫的人現在卻跟她說,「要你照顧少滔真是麻煩了」。
看慣了商場沉浮,淡漠了人情冷暖,這樣的人,能夠給予子女什麼樣的溫暖?表姐曾經笑言,她的父親大人只會用金錢的多寡來計算自己對他人的感情,所以「最疼愛」的子女皮夾裡永遠有各種數不盡的信用卡。她記得表姐說這些話時臉上的神情,漫不經心的淡淡笑容裡有著旁人無法明瞭的寂寞。
但至少表姐還得到過他的溫暖與關懷,而小傅……得到的只是用金錢堆砌的父愛吧?有些心疼地緊緊握著他的手,小傅看看她擔憂的眼睛,不禁揚起眉笑笑。
車子行駛進市區的高級住宅區,兩邊歐式風格的黑鐵圍欄以蔓草的圖案連綿開去,圍欄內修剪整齊的草坪上栽種著名貴的牡丹花,雍容華貴地綻放著奪目的丹朱顏色。車子停在某棟歐式風格的小樓前,三人分別從兩邊下車走進客廳。全歐式裝修風格的客廳裡擺放著意大利真皮沙發,鋪著雪白的長毛地毯,桃花心木的酒櫃、傢俱以及必不可少的壁爐赫然入眼。
「媽。」看著從客廳西側的樓梯上走下來身影,傅少滔臉上的神色稍霽。
「這麼長時間都不回來,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媽媽了呢。」笑著走下樓梯,剛剛冠上譚太太頭銜的傅南芸看到兒子身邊淡雅素淨的女孩時不禁微蹙了一下眉,嫵媚成熟的臉上隱隱有些不悅的神色。又是一個鳳眼彎眉的女人。
最初是清雋文雅的莫翡,一雙滿是書卷氣的鳳眼讓譚康遲遲下不了離婚的決心。
而後,是改名莫語的譚解語,冷淡清明,一雙鳳眼深不見底,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樣的淡笑嘲諷。
現在,則是眼前的女人,溫柔的鳳眼彎彎如月。原本以為只要小滔脫離莫語就可以放心,沒想到卻聽說她的表妹跟小滔住在一起。又要憑借這樣的鳳眼來搶走她的兒子嗎?
莫語母女在打什麼主意她一清二楚,但她是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跟老公被那兩個女人搶走的。
「媽你說什麼呢!」撒嬌地摟著母親的肩,小傅孩子氣地笑著。
「讓媽好好看看。好像又長高了,零用錢夠不夠?」
「媽你好噤菕A這樣當心長皺紋。」
「淘氣。」拍拍兒子的肩,傅南芸目光轉向一邊的京水瀾,像是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這就是跟你住在一起的女孩?」
「嗯,京,你以前也見過的。京,這是我媽,還認識吧?」
「傅姨,日安。」恭敬有禮地問聲好,京水瀾打量著眼前的成熟美女。自從姨夫姨媽離婚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傅的母親。小時候看來美麗纖弱的女子如今已經滿是成熟嫵媚的風韻,保養得當的臉龐看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如果不說,任誰也想不到她已經是一個大學生的母親了。
「怎麼都站著,坐吧。少滔,你先跟你媽回房間,她這麼多天沒見你,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小京過來伯伯這裡,這麼多年不見,伯伯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不知忙了些什麼,一家之主反而是最後一個進門。
「老頭,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不用拐彎抹角的。」聽到他的話傅少滔臉色一變,站在原地不動。
「小滔,怎麼這麼對你爸爸說話,媽是這麼教你的嗎?」沒等丈夫說話,傅南芸已經先一步開口,美麗的眼睛隱含著責備的意思,「先跟媽上來,媽媽有話跟你說。」說完率先走上樓去。
看著小傅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京水瀾走過去推推他,「快點上去吧,不要惹你媽生氣。我就在這裡陪譚伯伯聊聊天,沒事的。」
點點頭目光卻越過她的肩頭看向沙發上若無其事坐著的人,小傅眼神一寒——老頭,你別打歪主意!隨即收回目光看看眼前的京,「我很快下來,等我。」
「我知道。」微笑著點點頭,京水瀾目送他上樓。
二樓雕花的木門沉重地開啟關閉,將樓上樓下隔絕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門開啟。
母親的房間裡不再是他熟悉的格局,木質的窗台被落地窗取代,小小的沙發變成了描金漆的貴妃榻,奢華高雅的房子,卻不是他的家。一切都是陌生,只有床頭的矮櫃上還擺放著他小時候的照片。
手指撫上鏡框中小小的自己,摟抱著母親脖子的小男孩滿足地笑著。嘴角忍不住露出跟照片中一樣的笑容,照片裡那個喜歡爬在窗台上玩耍的那個小小男孩現在已經再也看不到了吧。耳邊迴盪起母親的聲音,好像又看到住在小房子裡的母子——
媽媽最疼小滔了,小滔是媽媽惟一的寶貝哦。
小滔要好好做功課哦,不然媽媽就把甜糕統統吃掉,讓你吃豆包。
不許哭,男孩子要堅強。
……
看著兒子出神的樣子,傅南芸摟過他,「你這孩子還是和過去一樣,從來都不把心事說出來。你這樣讓媽更放心不下你啊。」
「媽,你別哭嘛。」回過身抱著已經哽咽的母親,小傅柔聲安慰著。母子間的隔閡瞬間煙消雲散。
而樓下,門關閉。京水瀾轉身微笑著看向沙發上已經審視她良久的人。
「伯父單獨留下我,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她的確很遲鈍,但不代表她單純,眼前的「姨夫」,不像是會把她留下來閒聊天的人。
「你跟你阿姨很像,很聰明。」眼前微笑起來的鳳眼,彎彎地滿是溫柔的味道。他的前妻、女兒以及眼前的她,三個人有著相同的柳眉鳳眼。
太過聰明睿智的女人,很輕易就能毀滅一個有前途的男人。淡淡笑笑,譚康笑容裡透出冷淡的疏離,「伯伯是想謝謝你,這段時間你把少滔照顧得很好,這些就當伯伯給你的獎金。下個月少滔就搬回家住,到時候就不會再打擾你學習了。」
無形的官腔籠罩過來,原本因為小傅在場而放下的幾分溫情消失不見,變成純粹官樣文章的客套話。而茶几上早就準備好的支票,也明白地告知她,這是一場交易。
心開始抽痛,為著這個男人的輕視也為著自己為著小傅。只要有錢就可以收買一切嗎?可以不顧他人的感情,不顧他人的感受,輕飄飄的一張支票就抹殺別人所有的付出,讓原本美麗的感情沾染上金錢的顏色。
那是褻瀆!
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一下,沉靜下來的房間裡只聽到有風從窗邊吹過的颯颯聲,讓心漸漸清明起來。
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人,京水瀾沒有接那張不知道簽著幾個零的支票,微笑起來的鳳眼讓寧靜若溪流的聲音娓娓流下,「接下來呢?您打算送他去國外讀書,取得碩士或博士學位,回來後進入外企工作歷練,取得一定的成績後再回來接管您的事業,然後一步步發展壯大。」或許還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太太,做一對高品質的恩愛夫妻,死後再留一大筆遺產給後人,如此週而復始地循環著,讓家族永遠站在權勢與金錢的雲端。
繼續微笑著,如水的鳳眼彎成新月一樣的弧度,散發出溫暖堅毅的光芒,「但這不是他想要的。」娓娓訴說的聲音陡然一變,原本寧靜若溪流的聲音添入江水的波瀾。微笑的鳳眼睜開,溫柔堅定地看著他,那樣美麗認真的眼睛竟然燦爛到讓人無法直視。
「這只是您的願望,並不是小傅想要的人生。沒有家世怎麼樣,沒有金錢又如何?這個世界並不是用金錢就可以衡量一切。與其說您是想要他有更好的人生,所以才會這樣,不如說是為了滿足您自私的願望。」以及……人性的貪婪。
小傅是一個人,不是一件商品不是一個擺設,更不是誰用來滿足自己私慾的工具。
驚訝地站在樓梯口,小傅看著樓下因為認真而散發出無限光芒的人。彎彎的鳳眼、細巧的黑眉,那樣溫柔鎮定的京、自信冷靜的京,如同溫潤蘊華的夜月美麗地守護在自己身邊。
他從來不曾想過,自己一直在期待的究竟是什麼。只是下意識地討厭那個男人的一切。討厭他用金錢表示的關心、討厭他所謂最好的安排、討厭他高高在上地左右他的生活。
他不想要人前風光的浮華生活,不想要可以呼風喚雨的權力,也不要永遠站在雲端的榮耀。他想要的,只是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可以每天跟同齡的朋友一起嬉戲,跟班裡的同學一樣努力,畢業後找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回家的時候能夠看到父母圍坐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這一切。那個男人……他要叫做「父親」的那個人,卻無法瞭解。
垂下眼默默地笑著走下樓,不知道是苦澀還是失望的笑容他希望都是最後一次掛在自己臉上了,十七層樓梯很快走完,傅少滔抬起頭露出飛揚的笑容,一如既往桀驁不馴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老頭.你不要想我會任你擺佈,我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他要自己打造自己的人生:他的朋友、他的生活、他的幸福、他的……京。
握住那個月光一樣溫柔的女子,少年燦爛地微笑著,
「京,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