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山,肖山!」
模糊的視線中妻子滿臉驚恐,髮鬢早已凌亂不堪。他從未見她這般邋遢的模樣,即使半年前那場近乎絕望的分離都沒有令她狼狽至此。
「小挽……」他想為她拂開貼在臉頰上的那縷黑髮,然而連手指動一動的力氣都失去了,只能氣若游絲地喚出她的名字,一聲連著一聲,「小挽……」然後世界就逐漸模糊了。
他聽見她淒厲地尖叫:「你們不要過來!」
「肖山!肖山,你醒醒……不要丟下我……」
可是,他已經什麼部做不了了」,甚至連抱抱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黑暗蓋頂的前一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麼清晰地傳過來:「小挽,不哭,我在奈何橋上等你,無論多少年都等,我們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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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同,黑色鋪天蓋地,惟一的光亮便是視線中那條橫亙黑色中央的白練,輕鬆切割出微薄的天和微厚的地。他順著湧動的人流一直朝拜那條蜿蜒的光芒進發。偷偷掀開被黑白領路人強行套上身的黑色兜帽,他偏頭看見盛開在玄色河道裡血一般殷紅的蓮花,河面上漂浮著一層乳色的霧氣,看上去似乎有一抹明亮耀眼的緞白。
不多時,肖山跟著長長的隊伍來到奈何橋,木製的橋板,踩上去發出陳舊的時嘎吱嘎吱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身後湧動的人流因他的停止他成兩脈,卻又在距離他不遠的前方匯合,於是他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障礙。
黑白無常察覺到異樣、轉過臉來,他正褪下黑色的面具和衣裳丟棄年腳邊。負責領路的兩兄弟似乎對這種場景早已司空見慣,只是緊了緊飛入鬢角的眉。
接過孟婆煎熬好的湯碗遞給身前經過的靈魂,在而婆蒼老枯槁的祈禱聲中,將若干魂魄送人輪迴投胎轉世。
沒有人開口講話,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不見。肖山卻聽見有牙牙的童謠聲從橋的另一端傳過來:「彼岸花,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
他愣了一愣,突破人流來到橋欄處。俯身望去,奈何橋的那一端漆黑一片,不見半個人影。正在疑惑,屬於孩童的牙牙的歌聲再次響起。不同於前面,這次換成了他十分熟悉的曲調和同:「青梅,青梅,漫天開。竹馬,竹馬,繞窗走」
那是小挽在做姑娘時十分喜歡的一首童搖,她喜歡在摘菜的時候唱起來,徒惹小鳥停足,路人頻頻回首,而且害得他還要辛苦地擠出無所謂的嬉皮笑臉哄她開心。小挽,他嬌俏可人的小妻子……,身後的木板傳來小心翼翼的吱嘎聲,像極了小挽每次惡作劇時躡手躡腳的腳步聲。
「小挽?」肖山喜極轉身,眼直直地望人孟婆一雙宛如枯泉的眼。他倒吸一口冷氣。那雙眼裡盛滿了死亡與寂寞的灰色。
「人都要走光了,你也走吧……」她說,平直的聲線幾乎沒有任何音調上的起伏,悶鈍如從地下發出的一般。
「我不走。」他搖頭,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半分。
「在奈何橋上等待只有錯過,沒有盡頭,」孟婆幽然地歎息。
「不要這麼決絕……」他憤然。
「自從有了奈何橋,我就一直在這裡熬製湯水,像你這樣處後仍下願放棄個前情感的鬼魂我見得多了,信誓旦旦淚水滂淪守在這裡等待的人數不勝數。不過最後都要懷抱失望投人輪迴。
原來,他並非是癡心的第一人,亦不會是最後一人,「難道沒有一個人等到了嗎?」
「也許有過吧,只是我忙著沒見到。」她說。
「多半是等不到的。差一分距之千里、多等一分,足以錯過幾生。」她哀沉的聲音聽得他莫名地恐慌。
「我和小挽約好的,不見不散。
「別傻了,到了這裡沒有人能抵抗寂寞與心碎的侵蝕,終是要投降的。」無窮盡的時間浸泡,脆弱的三魂七魄又怎能承受。時間太久,便會瀕臨灰飛煙滅,「癡等到頭來個過是一場空夢,不如早投胎去吧。」
「婆婆,不要再勸我了,我和小挽約好廠在這裡見面,我要等她來。」
她低聲一笑:「等來了又如何,牽著手投胎做雙胞胎,一不留神也會喪命一個……」
他的心一顫。
她繼而又語:「孩子,等待是將努力的機會拱手讓人,是將自己的幸福完全交付與他人之手。若是兩個人都陷人了等待的迷局,你等她,她等你,又何談幸福之有呢……」
「只是我們約好了……」他攥緊拳,下意識地抵抗對方語言的侵蝕。
「等待,不如去找尋。去努力,孩子。」
「找尋?」
「去尋她,將她從茫茫人海中找出來,全力去愛也不枉費癡情的眷顧。」
肖山無語沉默。
孟婆表聲一歎,返回奈何橋中的大鍋旁繼續配置她獨門的孟婆湯。
牙牙的童謠傳過來,一句句一聲聲地起伏迴盪在冥界死寂的黑色中:「彼岸花,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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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裡坐一多久?沒有白晝和黑夜的交替,沒有所謂時問的概念,有的只是一個一個從面前路過的黑色身影,和遞到他們手中的一碗碗的無情湯水。一旦飲下,前塵過往皆拋。不得不拋,不得不拋。也曾有癡情的人拚命掙扎抵抗,不肯嚥下忘情之水,只是不行啊,不行啊,人的靈魂承受不住那麼多的回憶和情緒,如此遞增只能面臨迸裂。所以,喝下去吧喝下去吧,然後愛恨情仇重新來過。
他摀住臉。小挽依然沒有來赴約。而他已等到心力交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演一次因不捨而被迫飲下盂婆湯的劇目令他日益消極仿惶。小挽……小挽……遲遲未到的妻子,是否已被大力地捏著下頜灌下了忘情的苦水丟人了輪迴……
「孩子,還沒有想好嗎?」抬起頭,孟婆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湯站在他面前。
「我很痛苦。」他將頭埋人膝蓋。
「喝下去就不會痛苦了。」泥漿一般渾濁的湯水端在面前,竟也倒映出他悲苦的笑。
「難道是小挽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嗎……」
「不會的、」老婦人搖搖頭,眼神落上橋的另端那個抱著琉璃宮燈的身影,「天意弄人……」
「我想見她。」
「那就去找她吧,到來生去。」她眼中那個一襲粉色衣裳的女子在流淚,「傻孩子,你要知道每個人眼中的忘川奈何都不盡相同,在這裡也許你永遠也見不到你想見的人……」
「來生……」他眼已迷離。
不遠處,黑白無常領著一隊人浩浩蕩蕩地走來。
孟婆點頭,「來生,孩子,珍惜眼前所擁有的才是正途。」
肖山站起身,接過那碗湯,合上眼的一瞬,淚水滑落,「我去來生找她……」
「孩子……」她苦笑,「不要讓回憶與癡心成為累贅。記得,來生並非延續,而是重新開始。」
「我知道了。」他仰頭飲盡孟婆湯。
等待新生的人群愈行愈近,孟婆乾涸的雙眼中有一抹水粉色的蝴蝶翩然舞進人流,那盞被點燃的琉璃燈在無盡的黑暗中散發出孤寂的光芒。那燈一晃,便有哭泣的人聲隱約傳來,而肖山已是永遠無法看到和聽見了。
「走吧。」她拍拍他寬厚的肩膀,返回橋中。
背棄與新生的儀式,再一次展開。
尹蝶默默地坐著,還是第一次。粉白色桌布之後的女孩,齊後的劉海整齊地遮住一雙神情專注的大眼。桌上散亂地放著他們COS的照片,她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直看得女孩頻頻地皺眉抿唇。司徒言笑凝視著她,也許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無意中的舉動早已迷惑了癡戀三生的眼。只是這個注視將成為終結——這一世的告別儀式。
她終於翻到耐心磨盡,水杯見底,才終於挑出一張,捧在手心中仔細端詳、漂亮的臉蛋上洋溢著滿意的笑,「我喜歡這張。」
司徒微微傾身,手指勾過照片、是一張嵐山的個人相,纖細的孩子一身純白雪色,雙手於背後交疊,微仰起的下頜與向上捲翹的長睫毛弧度柔軟完美、逼迫身側昏黃的陽光後撤半步甘心成為背景幕。
男人心中蕩漾起一陣酸澀,笑著搖頭,「這可是要給雜誌做封面的,別胡鬧。」
「反正我就只會胡鬧。」被否定不審美觀,尹蝶不快地嘟起嘴,搖搖下邊的水杯,冰塊呼呼地響。
「小傢伙……」起身收攏起散亂的照片;誰叫來服務生為她添水,「最近累嗎?」
「還好。」溫潤的水蕩漾在眼底,她瞇起眼。
「十字大陸」的原創COSPlAY在中個月之前的那場演出一炮而紅,俊美的青天、嬌俏的嵐山、水晶一般晶瑩的西瑞爾以及主角身後龐大華美的背景故事當即令眾多的COS發燒友如癡如狂。應對尖叫與合影的忙碌之後,邀山函與時尚雜誌的採訪翩然而至。
當然李楠的野心不僅僅只限於上上電視出現在娛樂週刊的頭版,她要將「十字大陸」作為品牌推廣出去,於是他們這干外表華美的苦力只得跟著奔赴沒完沒了的外景拍攝,以及閃光燈眼花繚亂的採訪。短短的半個月下來,尹蝶原本蘋果似的圓臉急速地消瘦下來,那套西大陸君主的行頭如今已略顯肥大。
「這些照片等我整理一下,全部給你送去。」他只留一張就好。
「好。」她淡淡地說。
氣氛多少有些尷尬。
「蝶兒。」猶豫了幾分鐘。他仍然決定坦言相告。在她抬眼對視的同時,他的聲音流淌出來:「做完『十字大陸』後,我要回家了。」
女孩並沒有展露出意外的驚愕。一彷彿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還會回來嗎?」
「也許不會了。離開父母太久了。」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嗯嗯。」她點頭,」路上小心。
冷淡的近乎客套的寒暄,均在兩人心中生起煩悶暴躁的情緒。很想狠狠地撕開攔擋在面前的那層隔膜,卻怎麼都觸碰不到,無從下手。
「你會來送我嗎?蝶兒。」他一邊問,一邊為自己的癡傻泛起苦笑。
「我會。」她垂下眼,不再看他。
「和勒寒一起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中似乎有些瑟瑟發抖。
「如果他有時間……」她咬緊下唇,「我們一定去。」
「我等你們。」他依然面帶笑容而她,似乎要哭出來了。
「司徒,你為什麼要打破它……」她不是個懂——但凡是夢,總有清醒的一天,她只是不想面對罷了。
「「蝶兒,我可以吻你嗎?」司徒言問,心神疼痛欲裂。
「不可以!」她的眼角在這一刻潤濕,「你這個『色狼』叔叔!」
「小混蛋……」輕柔地抓住她的下頜帶到面前,也的唇壓了下來,落上她粉嫩的唇,輕柔地觸碰。他貪戀著她的每一滴甜蜜,貪戀著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此後,這一切將成為珍貴的回憶貼放在心口處,希翼足夠溫暖一生,這或許注定了孤寂的一生。他的小挽。他的蝶兒,再見了。
再見,是永遠不再相見,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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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狀況?
勒寒瞠目結舌地瞪視著馬路對面水吧的玻璃櫥窗,以為是自己一時眼花,揉揉眼角之後,情況依然。櫥窗中佇立的銳角三角形的一條邊線赫然是那個天才攝影師司徒言,至於另外一個……他甩開長腿,邁過安全護欄,旋風般地衝向馬路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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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到底是什麼感覺?沉溺、忘我、青澀、害羞,還是病從口人,禍從口出……
尹蝶還來不及品味,司徒已撤身返回自己的位置,面容上和煦的微笑依然。她愣了一愣。司徒言,這位被廣大媒體推崇為「天才」的攝影師、父親的好友,從見面的那一刻開始就是這副溫文爾雅的笑容,直到今天,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打破他的沉穩與內斂。
「這個我帶走了。」他說者,手指壓上嘴唇,
「味道不錯,很甜蜜。」
「你……」小女孩為他曖昧不羈的話語紅了臉頰,哺哺不成語。
司徒言雙手交握置在桌上,眼則盯住她紅暈擴張的臉孔,「蝶兒……」
「幹嗎……」她已經窘得抬起不頭來。
「這一次,一定要在奈何橋等我,好嗎?」他深情執著的聲音漫過這個下午幾近黯淡的流光,在她的耳畔滑過,而後順替身後時而開敞的門扉飄至戶外。它們魚一般急促地溜走,以至於她沒有聽出其中的意思。
「啊?」
「好嗎?我們不見不散。」
她已愣住。一句「不見不散」仿若刻骨銘心地存在過,讓人欲尋卻終不得,惟有陷人淡薄的哀傷之中。「好奇怪的說法……」
「好嗎?」』他再一次柔南瓜問出。可她,已然不再是小挽,又何必強求呢?
「我聽不太懂……」她老實地回答,抬眼間瞄到窗外某個熟悉的頎長的身影時倏然而驚,「勒寒?」
司徒言跟著轉過身。
顯然才從球場歸來的一身運動裝的大男孩滿面受傷地站在玻璃窗外。雙手攥成拳,青筋迸出,眼狠狠地瞪住他與她中間木桌上擺設的玫瑰。
「勒寒!」女孩整個人貼上玻璃,急急地喚著
這一聲擔憂,於瞬問打碎廠覆著在司徒言俊朗面容上的笑意。流水破冰面出,一去不返。
這個男人,第一次感覺力不從心,再也笑不出了。
憤恨與悲傷讓年輕的男孩無所適從,只能無奈地嚥下湧至唇邊的悲鳴,轉身飛速逃離事故現場。再停留下去,恐怕水吧落地的玻璃窗會死無全屍,他的荷包不保……
見他受傷逃竄,尹蝶踢開木椅,追出兩步,恍然憶起司徒還在座。對方展現出體諒的神情。
「去吧。」
「可是……」她舉棋不定的模樣甚是可憐。
「記得,我等你,不見不散。」他說。
她歪著頭,思考的模樣像只嬌憨的小貓。
「去吧,不然他就跑遠了……」他最後一次溫和地鼓勵她,卻在她蝴蝶般轉身飛舞出去的一刻,掉下了眼淚。」
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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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寒!」終於在躍過兩條街道之後追上疾步而行的戀人,尹蝶單手撫腰喘個不停。被喚了名字的男孩卻在她探手向前時閃身躲開了。女孩愣愣地看著自己落空的手指。「你跑得真快……」
「怎麼追來了?」勒寒挑挑眉毛,「他又請你吃了什麼好東西,你這只饞貓。」
「今天是約出來挑照片的,沒吃什麼。」她急忙辯解。
「哦哦哦……」他眼睛一瞟,拒絕看她。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跑走似的,「你在鬧哪門子脾氣?」
他甩,卻甩不開,「我吃醋,不行嗎?」
「你吃哪門子醋……」
慶才出日,他便哇哇地叫起來:「我吃司徒言的醋不行嗎?」
「你吃什麼啊,司徒就要離開了。」她不無感傷地回答。
他卻條件反射地叫得更凶:「要走廠就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目無王法地親我的女朋友嗎?」
她愣住了,「你……你說什麼……」
控制不住洶湧澎湃的戀慕流湧上面孔,被反問的難堪迫使他自嘲地搖手,「算了,反正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廂情願。那個,你可以回去繼續吃冰喝水談心了。」
嗚,口中輕鬆地說著,心中卻一陣絞痛。
「勒寒!」他開步走出幾米,站在原地的女孩突然高聲喊出。
「幹嗎?」男孩子吊著唇角回過頭,一臉的不情願.
她將雙手在嘴邊攏成一個圓筒,清脆的聲音便順著筒壁滑了出來:「勒寒,我還真是喜歡你這副彆扭到家的破爛性格,你一定不要改。」
「喂!」他沉下臉。
她帶著朗朗笑意的聲音躍上頭頂蔚藍的大頂,與白鳥一同展翅翱翔。
「我喜歡你,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