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園咖啡店老闆的名字。
店裡的老客人,都喊他秦哥。
那天她問他時,他呆瞪著她,整整呆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打從那天起,她每天放學都會來這裡消費,吃飯或喝咖啡、吃蛋糕,免得他哪天真的撐不下去,關門歇業。
幸好兩個星期下來,她還真的遇過幾位客人,雖然他的客人,都有種很奇怪,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特質。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才發現他們都很沉默,而且多半都是在超過晚上七點,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時,才會出現。
有時,就算店裡有人,也都靜得像在森林裡,就是要很安靜、很安靜,才能隱約聽見聲音,像是翻書,或喝飲料,那種細微的聲響。
無論男女,店裡的客人都不愛說話。
他們靜得像是一縷幽魂。
不過這些人當然不是,是的話,她一定會曉得。
話說回來,這間店的老闆也是「沉默是金」的崇拜者,多數的時候,都是她在說,他在聽。
沉默的老闆加上沉默的客人。
這算是物以類聚嗎?
那她是突變的待例?
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她每次來這邊,就會在他面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和他報告今天在學校發生的大小事。
幸好他從來不曾對她的多話表現出困擾的樣子。
「你知道什麼是陰陽眼嗎?」
這句話,突然就這樣毫無預警的蹦了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這位秦先生,卻依然是沒什麼表情的,將一份蛋糕放到吧檯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最近似乎養成了餵食她的習慣,每次她來,他總是會自動把各式各樣的食物和甜點放到她面前。
「知道。」他說。
「我有陰陽眼。」她沒有點這份蛋糕,不過不吃白不吃,況且她每次都有付錢的,又不是吃白食。思及此,她拿起叉子,一邊攻擊盤子裡的藍莓起司蛋糕,一邊說:「我從小就可以看見鬼。」
他還是沉默。
「你知道,就是人往生後,會變成的東西。」
「嗯。」他點頭。
她含著叉子,歪頭看著眼前絲毫沒有不耐神色的男人,到目前為止,他沒顯示出她是神經病的樣子,她忍不住猜想起來,是不是所有的咖啡店老闆,都受過沉默的聽客人說話的訓練。或者,也有可能他把她當作有幻想症,以說謊和誇張的言行,來獲得人們注意的青少年。
無論如何,就算他真是這樣想,他也沒表現出來。
他只是將煮好的咖啡,倒在咖啡杯裡。
一待他倒好,她便自動自發的將咖啡放到托盤裡,送去給坐在牆邊沙發上的客人,今天的客人是個男的,戴著金邊眼鏡,拿著筆記型計算機,不過他一進門,把東西放桌上後,就把外套蓋頭上,躺在沙發上睡覺。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這個人了。
秦無明是個外表看起來很冷酷,實際上卻很細心的老闆。
每次他都會在這人快醒時,煮好咖啡。
果然她才走到桌邊,那男人就坐了起來,打開計算機工作。
這傢伙證明了一件事,來這間店的,真的都是老客人,熟到把這裡當自己家放鬆休息的老客人。
她將咖啡放好,走回吧檯,坐回高腳椅上。
咪咪跳到了她的膝上,試了幾個姿勢,然後才蜷縮成一個球。
這隻貓特別喜歡她,也不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在窗戶外面發現它,後來乾脆讓它進房睡。不過它倒是死都不肯再和她一起上學,通常在上學途中,它就會自動轉彎,乖乖回店裡去。
奇怪的是,貓主人一點都不介意它不睡家裡,他任它晚出早歸,自由來去。
這些日子下來,她早已確認,它是一隻非常聰明的貓。
要是她是貓,也會每天回這裡吃飯,一般人哪會天天喂貓吃魚啊。
吧檯裡的男人,清洗著玻璃壺,她摸著咪咪柔順的貓毛,一邊將一小口蛋糕再送進嘴裡,罐續方纔的話題。
「我從小就有陰陽眼,從出生就看得見,所以我並不覺得他們很可怕,只是覺得那些人有點奇怪而已,而且我每次一碰到那些鬼,就會大病一場,所以我小時候常常進出醫院。當我懂事之後,經過幾次實驗,才發現我只要一碰到鬼,他們就會消失,不過我就會變得很虛弱,既然知道了這一點,我當然盡量小心不讓自己碰到鬼。」
他將器具擦乾,放到架子上。
「你現在還會遇到鬼嗎?」
雖然一邊在做事,但他的確有在聽她說話。
她心頭一暖,點頭道:「會,但是我有一對雙胞胎弟弟,志麒和志鱗。志麒和小老頭一樣愛碎碎念,志麟雖然好一點,不過他有時也很像小管家婆。重點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我有陰陽眼,看得到鬼一樣,他們雖然看不見,卻擁有將鬼魂彈開的能力。」
她摸著蜷在腿上的黑貓,微微一笑,「所以只要我和雙胞胎在一起,就看不到他們。」
但他們不會一直和她在一起。
「那你現在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他輕聲問。
「嗯。」她點頭,「我不能老是靠雙胞胎,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若再和他們讀同一所學校,他們一定會成天跟著我。」
「所以,你才跑去讀女校?」
「對啊,讀女校他們就不能跟啦,他們都已經十六歲了耶,高中生活要是還成天跟著我,要怎麼交女朋友?而且,我真的不想再替他們兩個代轉情書啦。」她吐了吐舌頭,然後一愣,「你怎麼知道我讀的是女校?」
「你穿著曉華女中的制服。」他指著她外套上的牡丹校徽。
「啊,對喔,我都忘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然後才道:「總之,就是這樣,我才想要練武,一方面是為了強身,另一方面是希望自己體力好一點,才不會每次一碰到鬼就昏倒。這樣他們才不會成天擔心東、擔心西的。」
雖然她笑著如此說,他卻可以從她眼中看到寂寞。
她喝了一口柳橙汁,看著他自嘲的笑著說:「好奇怪,我從來沒和人說過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我來這裡之後,變得好愛說話,我平常話不多的。」
「我相信。」他說。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太沉默的關係?」她歪著頭問。
「可能吧。」
「你真是一個寡言的人。」她下了結論。
他牽動了嘴角,教她一顆心,再次因他的笑而抽疼,但這一回,已經比前幾次好上許多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開始習慣他那淡淡的、溫柔的,卻不知為何總教她想哭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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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都來。
他每天都期待著她來。
有時她只是匆匆來喝個飲料,就會趕去楚家;但是,不用練武的那一天,她就會在店裡吃飯用餐,坐在吧檯和他聊天。
每一天,她都會和他描述她的家人、她的學校生活。
慢慢的,他從她的言談中,逐漸瞭解這個不一樣的她。
白綺麗,有些迷糊,常常發呆。
她愛笑,愛說話,個性單純,但心思卻很細膩。
對於自己擁有陰陽眼這件事,她感到有些困擾,卻不會太過煩惱。
她喜歡走路,喜歡甜食,喜歡和外公練武,喜歡音樂,喜歡四季的變換,即使常常被叫到教官室報到,她依然喜歡上學。
她討厭醫院。
她愛她的家人。
還有……她很寂寞。
一開始她來,是為了貓。
後來,她會來,卻是因為寂寞。
因為不想給從小關愛她的家人再添麻煩,所以她常跑來這裡,但他總是在她眼裡看到寂寞,他認得那種表情和眼神,因為他常在鏡子裡看見同樣的神情。
鐘聲,輕輕響了二十一下。
「九點了。」
「嗯。」
「很晚了。」
「我知道。」
「你該回家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想回去。」
「為什麼?」
「雙胞胎陪爺爺奶奶出國了,爸媽要留在公司處理緊急狀況。」她透過玻璃杯,看著他說:「家裡今天沒人在。」
「你不該和陌生人說這句話。」他提醒她。
「你不是陌生人。」她說。
她回答得是如此自然而順口,他喉頭緊縮著,一顆心,因她的話而暖熱,而疼痛。
「我是。」他強迫自己開口。「你該回去了。」
「你不是。」她放下了杯子,烏黑的瞳眸,泛著可疑的亮光,但她粉嫩的唇,卻還是扯出了笑。「不過我的確該回去了。」
那抹笑,有些破碎,碎片飛散,直直剌中了他的心,教他心口為之疼痛。
她沒看到,她低下了頭,翻找著錢包。
「我送你回去。」未及細想,字句就脫口而出。
「不用了。」她沒有抬頭,但語音透著難掩的哽咽,將鈔票放到吧檯上後,她轉身就定。
他看著她推開店門,門上的鈴鐺響起,她走了出去。
她垂頭喪氣的背影,在庭院中的小徑裡,顯得特別孤單。
黑貓不爽的瞪著那王八蛋,簡直不敢相信有人頑固成這樣,它正要跟上,卻見他突然走出了吧檯,開門追了出去。
夜,涼如水。
門上的鈴鐺聲,在靜夜中,聽來格外清脆。
她聞聲回頭,看見他朝她走來。
紅花,隨風搖曳著。
「太晚了。」他來到她面前重申。
「我知道。」她低下頭,淚水隨之滴落。
「只是因為太晚了。」他語音沙啞的解釋。
「嗯。」她咬著唇點頭。
他可以看見,她的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泥上上。
不自覺地,他抬起手,想觸碰她,卻因醒覺而在半空中頓住,張開的手,緩緩的在空中,緊握成拳,收回了身側。
最終,他還是只能啞聲開口。
「我……送你回去。」
這一回,她沒再拒絕,只是點了點頭。
「好。」
他開車載她回山上。
一路上,她沒開口,他也沒再說話。
車子裡,只有偶爾會傳來她吸鼻子的聲音。
他將車停在她家大門,雖然有些尷尬,她還是吸吸鼻子,擦掉淚水,在下車時,抬頭看著他。
「謝謝。」
「不客氣。」
她開門下了車,打開大門,穿過庭院,來到門口。
他車子的引擎聲,依然未遠離。
她打開家門,回過頭,看見他的車,仍舊待在原地,並未立刻駛離,她可以看見他坐在車子裡的身影。
她曉得,他是在等她進門。
這男人,是一個溫柔且細心的人。
不知道哪來的衝動,她回身下樓,跑回他車旁,敲著他的車窗。
「老闆!」
他降下了車窗。
「什麼事?」
她彎腰從車窗外,看著他說:「我明年就滿十八歲了。」
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她臉上淚痕未乾,卻笑了出來,「我只是突然想讓你知道而已。你回去時,路上小心!明天見,Byebye!」
語畢,她才轉身跑了回去,進門時,還不忘回頭和他揮手。
她燦爛如花的笑容,消失在門後,留下錯愕不已的他。
我明年就滿十八歲了。
秦無明愣愣的坐在車子裡,看著她家的燈亮起,一顆心充滿了矛盾的情緒。
很苦,很甜。
很痛,也很暖。
半晌後,他將車開下山,然後在店裡坐了一整夜,將那苦痛甜暖細細重溫回味,再好好收藏於心。
因為他曉得,關於她,他能擁有的,只有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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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孩,趴在菩提樹粗大的枝幹上。
店外的菩提老樹在深秋,依然茂密不已,滿樹的綠葉幾乎遮蔽了她的身影,若非綺麗眼尖,一定不會發現她的存在。
那棵菩提樹的樹齡,一定已經有好幾百年了。
她從來沒見過那麼高大的菩提樹。
當然她更沒見過有人會那麼喜歡躺在樹上,她已經連續好幾天,看見那女孩趴在樹幹上了。
她不是鬼,綺麗曉得,她雖然蒼白,卻一點也不透明。
況且,她之前便見過她了,在她初次來到這問店的那天,她是那位跑出來提醒秦,水快燒干的女孩。
忍不住好奇,她終於在今天走到樹下,仰望那看起來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孩。
「哈囉。」
女孩睜開了眼,眨也沒眨一下的看著她,烏黑的大眼,閃過一絲驚慌,似是沒想到會有人喊她,或是沒想到她會過來。
綺麗很確定她是人,雖然這女孩的反應有點像鬼,一副不該有人看見她的模樣。
或許她是妖精。
老實說,有秦這種氣質特異的老闆,這間店真要有妖精出沒,她也不會覺得太奇怪。
畢竟,世界上無奇不有,她自己還看得見鬼呢。
不過這女孩一定不是菩提樹精,她很美,但那美麗的容顏之中,卻透著一抹艷麗。
說她是樹精,她更像花妖。
陽光從林葉中穿過,輕輕灑落在女孩身上。
她沉默地,從樹上俯視著她,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背上,纏繞在她潔白的藕臂上,幾縷黑髮散落,因風而飄蕩飛揚著。
從綺麗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那張臉的上半部,特別是她那雙烏黑神秘的大眼。
「抱歉,我吵到你了嗎?」綺麗微笑開口。
緩緩的,女孩搖了搖頭。
她想也是,這陣子,她常發現這女孩在看她,偷偷地,觀察著她。
「我可以上去嗎?」她問。
女孩遲疑著,有一瞬間,綺麗以為她會拒絕,但她最後遣是點了點頭。
她爬上樹,女孩坐起來,讓了一半的位子給她。
她在樹幹上坐好,菩提樹如一把巨大的傘,仰天開展著,護著她們。
這地方的視野很好,可以看到整棟的咖啡店,和開滿紅花的庭院,還有附近巷弄中的景象。
星期天的早晨,靠近辦公大樓的巷弄裡,反而沒什麼人。
倒是大街上,人車還是熙來攘往,但那些喧囂在這兒幾乎都聽不太到了。
風吹來,樹葉因風而沙沙作響。
透過搖晃的綠葉看去,陽光,如繽紛星子一般閃動著。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享受微風與陽光拂面的感覺。
身旁的人依然沉默著,綺麗睜開眼,歪著頭看她。女孩垂首看著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在微涼的秋日,她依然穿得很涼快,黑色細肩帶背心加黑色牛仔短褲,她身上最保暖的,大概就是她那頭長髮了。
「你不冷嗎?」綺麗問。
她搖頭,那頭烏黑的長髮也隨之晃蕩。
這女孩真的漂亮得不太像人類。
綺麗瞧著她精緻如陶瓷娃娃的面容,如果不是之前曾看過她衝出來和秦說話,她一定會以為這女孩是啞巴。若非她並未拒絕讓她上來,綺麗還真以為自己很討人厭。
那天她明明看起來挺潑辣的,實在下像現在這安靜沉默的模樣。
雖然她安靜得像朵花,綺麗還是再接再厲的開口。
「你好,我叫白綺麗,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女孩終於抬起頭,瞧著她。
綺麗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
她看著那只懸在半空的手,看了好久,綺麗沒有催她,只是等著,半晌後,女孩才遲疑的握住她的手,張嘴輕輕吐出一個字。
「澪。」
「怎麼寫?」
「三點水,雨令澪。」
「好漂亮的名字。」
當年,雲夢初見她時,也這麼說過。
澪看著她,心口緊縮著。
這名字。是一個詛咒。
在那個年代,旱時總比雨時多。因為她承繼的血,因為她擁有的天分,她被送進了白塔,賜與了這個名字,成為祈雨祭祀的巫女。
記憶太久遠,應該要褪色,其它的,都褪了色,只有她,依然鮮明。
她和她,擁有幾乎相同的條件,同樣的血源,同樣的身份,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能力比雲夢強大。
當事情發生時,她曾經恨過,好恨、好恨,恨到想毀滅一切。她恨那個國家,恨龔齊,恨蝶舞,恨她,也恨自己的天分。
所以她毀了一切,將她所有曾經存在過、祈佑過的王國,燒燬、淹沒——
黑暗苦澀的記憶上湧,幾乎再次淹沒了她。
驀地,她抽回了手。
見澪彷彿被她燙了手似的,迅速抽回,綺麗有些尷尬。
「呃,抱歉。」綺麗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是故意要握這麼久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以前好像說過同樣的話,做過同樣的事……你知道就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越說到後面,綺麗也覺得自己的說法很怪,可是她方才真的有這種感覺,只能看著表情有些詭異的澤,乾笑著說:「很像男生把妹的老套招數吧?幸好我不是男生,不然多糗……呃,是說……現在也很糗就是了……不過我不是奇怪的人喔,真的,呃,秦可以保證的,你可以問他……」
澪瞪著她,驀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本來尷尬到無以復加的綺麗,不好意思的也笑了出來。
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林葉之間。
不敢說的是,看著她的笑,綺麗又有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受,就像她每次看見秦時,會有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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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笑。
當他看見她爬上樹,和澪一起坐在上頭時,他真的很想出去。
在久遠之前,澪曾經恨過她,恨飽受疼愛的她,恨擁有一切的她。
明知澪不會再傷害她,明知澪已改變,但害怕她受傷害的心,還是讓他忍不住想出去,將她護在懷裡,遠離所有可能的傷害。
當她朝浮伸出手,當澪握住她的手時,他幾乎要推開門。
然後,澪笑了,她也笑了。
剎那間,菩提、陽光、風,似乎都在同時笑了起來。
花兒們,靜靜的看著她倆,如他一般。
他見過這一幕,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龔齊的記憶中。
那時,她們的發一樣長,她們的眼一樣黑,她們唱著同一首歌謠,歌聲清亮如光、似風,在山林間、在原野上。
所有看見、聽見她們的,都會微笑。
那是一種純粹的、溫柔的聲音。
驀地,澤抬眼,看見他。
他知道,她並未真的完全忘記,但憤怒和憎恨早已平息。
不過,看見他在看,看見他站在門邊,她的笑在瞬間變了質,幾乎是自嘲地,幾近諷刺地,看著他。
有那麼一瞬間,他可以看見她眼裡那隱隱蠢動的黑暗情緒。
然後,當著他的面,她抬起了手。
他不敢相信。
但她真的動了手。
幾乎在同時,他推門衝了過去。
澪將她推下了樹。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綺麗。
她驚呼出聲,落在他懷裡,臉上有著吃驚和詫異。
「哇,嚇我一跳!」她撫著心口,俏臉紅潤,眨巴著大眼,「你怎麼剛好在這裡?澪呢?她還好吧?我剛在樹上一個不穩,差點伸手把她一起拉下來!」
她邊說,邊張望著,怕剛交的朋友沒她那麼幸運。
「我在這裡。」
她循聲看去,澪依然在樹上,只是重新趴躺下來,烏黑的發,如絲般垂落,飄蕩著。
「你還好嗎?」綺麗關心的詢問,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擁著她的手,似乎收緊了些。
「我很好。」澪揚起了嘴角,然後看著那緊擁著綺麗,神色慘白的男人,笑著稱讚道:「接得好。」
聞言,綺麗這才驚覺自己人還在人家懷裡,不禁臉一紅,忙道:「對啊,幸好你剛好經過這裡。謝謝,我沒事了,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雖然萬般不願意,他還是鬆開了手。讓她下地。
「我要是你,接到了,就絕不會再放手。」
樹上那可惡得令人髮指的女人,低聲批評。
聲音雖小,卻難逃他耳,他抬眼瞪去,她卻沒有閃避他凶狠冰冷的視線,反而直視著他,幾近指責的開口重申。
「絕不。」
他臉色為之一白。
這一回,那聲音大到綺麗都能聽見,她好奇抬頭,「你說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
不等那女人再開口,他握住綺麗的手,牽著她就往店裡走。
「咦?可是……那個……」綺麗有些迷糊,但她喜歡他的大手牽握著她小手的感覺,所以走了兩步,她就放棄了要留下來的念頭,只回頭揚聲叫喚樹上的新朋友。
「澪,你要不要一起進來喝雞湯?是我老爸燉的,很好喝喔——」
聽到她的話,另外兩個人都為之一愣。
下一秒,巫女的笑聲再次響起,迴盪在庭院裡。
「好啊,我馬上就來。」
她邊笑邊說,只見被拉著往店裡走的綺麗,高興的露出微笑,拾起沒被綁架的小手,開心的和她招手。
「快點喔,不然冷了就不好喝了。」
雖然看不到秦的臉,但澤知道,他此刻臉色一定很難看,而且只要綺麗在,就算他再火大,他也絕不會對她怎麼樣。
他活該,誰教他不信她。
話說回來,這世間,除了那人,還有誰會信她?
心,緊縮著。
「澪?」
聽到綺麗的叫喚,她猛然回神,那小笨蛋已經被秦無明那頑固的傢伙帶到了門邊,但原本開心的臉上,卻浮現著擔憂。
經過了那麼多年,輪迴了那麼多世,她卻始終沒變。
對那善良到有剩的笨蛋露出微笑,澪深吸口氣,暫時忘卻一切煩悶,跳下了樹,朝著那被惡魔綁架的天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