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有人不會笑才見鬼!」
可是現在這個世界……相信嗎?能夠見鬼的人的比率正逐年上升中,現在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二十五點一七。
所以上面那句話就變成了假論。
也就是說,這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會微笑——笑肌壞死的人例外。這裡要講的只是不「會」微笑,能笑也笑不出來的人。
——比如,一個名叫天瑾的女人。
世界有名的變態——拜特學園。
在這個學園裡,每個學期都會有幾個學時的課程讓人很頭大,這個學期的「頭大課」名字叫做「弱項隱藏」。
因為在靈異戰鬥中,對方很有可能通過各種手段探知你的弱點,比如感應師、比如竊鬼之類,因此要隱藏自己的弱項是很重要的事情,別的學校應該也知道它的重要性,只是沒有辦法像這個學園一樣開這種奇怪的課程。
所謂的弱項隱藏,不是指弱項克服,校長的理論是「弱項就是弱項,如果能克服的話就不是弱項了」,所以從來不鼓勵別人去克服,只要求學生學會隱藏。
可是就算是隱藏,也有一些事情是和克服沒什麼大區別的,就好像東明饕餮害怕殭屍一樣,如果他能在殭屍身邊還能裝出不怕的樣子來的話,基本上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天瑾的大致情況也是如此。
弱項隱藏課的老師是一位很自戀的中年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一天換一件衣服,然後一上課或者在路上碰到學生就興高采烈地問人家他今天是不是很帥。不過他講課還算不錯,所以雖然很煩但是不算太討厭。
「……所以說,弱點這東西是與生俱來的,所以我們不要求大家能克服,只要能隱藏就算合格……」那個自戀狂梳著油光閃亮的大背頭,西裝革履地站在講台上講課,他身後的大屏幕上一張一張換放著講課用的資料。
現在是1月份,外面飄著鵝毛大雪,教室裡被中央空調的供暖熏得熱烘烘的,學生們都穿著T恤或者襯衫,習以為常地看著那位好像已經沒有熱感應器的老師。
「教室裡這麼熱,這個自戀狂為什麼一點都不出汗呢?」霈林海問樓厲凡。
「大概因為變態是沒有熱神經的吧。」樓厲凡自認沒有弱項,所以根本不想聽這堂課,這麼舒服的溫度,他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
「那,變態有冷神經嗎?」霈林海繼續問著無聊的問題。
「大概也沒有吧。」
現在每天晚上外面的溫度是零下七∼八攝氏度,那傢伙居然還是每天穿這一身衣服在外面閒逛,定時抓住一個路遇的美女呵呵呵地笑著問人家他長得帥不帥……
要是幸運的話遇見的是能力不如他的,最多尖叫一聲變態然後逃走,要是不幸遇見了比他能力還強的……對不起,在這個學園裡的學生是絕對不會客氣的,先揍一頓再說!
霈林海無聊地左右看看,發現天瑾居然在陰森森地瞪著電子屏幕發呆,他盯了她五分鐘,她居然連眼珠子都沒有轉過。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雖然她性格的確很陰沉,但還算是個好學生,認真聽講的程度在全學園來說都是數一數二的。
「厲凡,厲凡,」他戳戳快睡著的樓厲凡,「你看天瑾在幹什麼?」
樓厲凡把快粘到一起的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看向天瑾:「嗯……她學習很認真啊。」
「你再仔細看看啊!她這樣子哪裡認真學習了!」霈林海很想使勁捏一下樓厲凡的大腿讓他的神智清醒一下,不過他不敢,只敢抓住他的胳膊左右搖晃,「別睡了!快仔細看看!她這樣子可是百年難遇的!」
「別晃了……」
「厲凡!」
「別晃了……」
「厲凡!」
「別晃……」
「厲凡——」
樓厲凡被他晃得頭都昏了,氣急敗壞地啪一巴掌拍過去:「晃晃晃!我讓你晃!別人要睡覺你看不見嗎!蠢材!」
教室裡剎那間一片寂靜,那位可憐的老師站在講台上氣得把激光筆掰成了三段。
「你們……就是這麼認真聽講的嗎……」老師的聲音悲憤不已,說了這麼一句之後,猛然面向電子屏幕跪在了地上,「天啊!難道這就是天妒紅顏!因為我這麼英俊,這麼瀟灑!這群學生就如此嫉妒我!天啊!為什麼這麼不公平!難道說只要有了完美的容貌,就一定要受到人類的排擠嗎!天啊……」
樓厲凡的臉和其他所有學生一樣,開始不停地抽搐:「這下好了……他又該發表詩篇直到下課了……到底是哪個變態讓他來上這種課的啊!」
霈林海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幹幹地笑:「這個……不過其實他算不錯,每次進行自戀演說之前至少一定會把課講完。」
樓厲凡氣得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不過當他眼光轉向剛才霈林海讓他看的地方時,也微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哦……你剛才就是讓我看她嗎?果然是很難見到的情況吶。」
從剛才開始天瑾的眼睛就一直在盯著一個點,現在仍然盯在那個點上,連一點點微小的變化都沒有。這別說是天瑾,就算是個正常人,發生這種情況也是相當不尋常的。
「她怎麼了?」
「是失戀吧?」
「她有可能愛上人類嗎?」
「……」
「……」
無法想像那種情形,兩人決定放棄這個想法。
「那她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
「有誰有本事打擊到她?」
「……」
「……」
完全無解的問題。
好奇歸好奇,正常人誰也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去問天瑾本人。樓厲凡和霈林海自認為不是非正常那邊,因此也不想多管閒事,下課的鐘聲一響,便把那個還在自憐自哀的變態晾在講台上,跟著大家一起出了教室。
「據說還要實習呀。」
「這種課怎麼實習?」
「不知道。」
每個人的弱項都不同,實習的課程要怎麼安排才好?難道要由感應專科的教員一個一個感應出大家的弱項,然後一個一個進行針對性的訓練不成?
「如果要一個一個查找弱項,這可是很沒有職業道德的事情吶。」只要教員能查找出弱項,那麼其他人必然可以通過各種途徑知道這一點。這等於感應教員們把自己的學生全部曝光在太陽底下,讓敵手來殺他。現在或許沒什麼,可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成為殺人的間接利器。
「不過也說不定,這個學校的變態們要是無聊到了一定程度的話,沒準會這麼做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無聊的話,正準備走下那長得然人恨不得去死的樓梯,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陰惻惻的呼喚:「樓厲凡,霈林海……」
那種聲音,比起厲鬼索命差不了多少,由於那聲音是從霈林海的正後方發出來的,可憐的霈林海僅僅來得及慘叫了一聲就一腳踩空,叮鈴光啷翻滾了下去。更不幸的是他們原本緩慢地走在所有人的後面,這會兒最後一個人都離他們很遠很遠,那種螺旋狀的樓梯上又連可以遮擋的東西都沒有,只聽得霈林海悠遠的慘叫聲不斷傳來,似乎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的樣子。
樓厲凡回頭看著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女人,皺眉:「天瑾,你什麼時候才能記住不要從別人身後忽然出來嚇人?要是有人被你嚇死怎麼辦?」
「不會的……」天瑾身邊陰沉的氣息好像更嚴重了,身邊的空氣都發出了濃霧樣的黑色,樓厲凡曾經被姐姐們以特訓為名硬弄了一百多個冤魂的附身,也沒見像她這麼可怕的模樣——當初五歲的他最多只是被怨氣壓得路都走不動而已。
不過她這種模樣很明顯不是厲鬼附身,而是正被什麼心情給壓得沮喪已極。因為樓厲凡在她身上看不見不屬於她的靈鬼波動,只有她本人的負面波動在增強。如果她現在死掉的話,變成厲鬼之王絕對是很輕鬆的事情。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這麼重的怨氣……果然是失戀了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天瑾的眼睛幽幽地掃過樓厲凡,那種好像被蛇舔舐了幾下的感覺讓樓厲凡不由暴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不過我是不會為那種小事情就變成這樣的……」
她的遙感能力的確……「咳咳,」樓厲凡尷尬地咳嗽了一下,「那你有事嗎?」
「我有事,想求你和霈林海……」
弱項隱藏課的教室在三十八樓,樓厲凡和天瑾一直走到十二樓才找到了被摔得半死不活的霈林海。
「還活著沒?」樓厲凡踢了還斜躺在樓梯上做屍體狀的霈林海,「死了的話也吭一聲。」
「還沒……」不過聽起來氣息奄奄,離死不遠了。
「沒死就快起來,不然現在就踩死你!」這麼不經嚇,到時候怎麼勝任靈異師的工作?
霈林海捧著被摔得鼻青臉腫的腦袋,顫巍巍地剛站起來,就發現緊跟在樓厲凡身後那個陰森森的天瑾,他從嗓子眼裡小小地擠出來一聲驚呼,又向後倒去。他的身後是樓梯,這次再摔一下可就得去校醫室了。樓厲凡可沒時間送他去那裡,手一伸,揪住他的衣服領子往後一甩,霈林海踉蹌了幾步,方才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形。
「我們得幫天瑾做點事情,所以在這件事做完之前,你最好適應一下她。」
「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
***
黑漆漆的房間裡,一燈如豆,映照著昏黃的四壁。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和不知名的怪異物品,在顫然欲滅的燈光下,在看不出上面貼了什麼的牆壁上印出張牙舞爪的可怖形狀……
不過請打住!這裡不是鬼屋也不是咒屋,只是天瑾小姐的房間而已。
樓厲凡和霈林海打從進來開始就被房間內一種不知名的氣息壓得渾身不舒服,好像這裡有什麼東西把全身都裹住了,繃得人喘不過氣來。
天瑾的房間大概終年都不會洩漏進來一點陽光,所以窗戶上掛著十二層厚重的窗簾,地板上鋪著十二層地毯,連牆壁上都有十二層毛制壁掛,進來之後把門關上,外面的聲音就被完全隔絕了。
可是即使有這麼多東西,而且按理說這裡也是在中央空調的範圍之內,這個房間裡還是讓人有種森冷森冷的感覺。沒有鬼、沒有陰氣、沒有厲氣、沒有冷氣——卻居然還能這麼冷的地方,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樓厲凡在柔軟的地毯上正襟危坐,他面前矮桌的對端,是被那盞燈火渲染得鬼氣森森的天瑾的臉。霈林海剛才是坐在他身邊的,但是現在已經不動聲色地蹭到他身後躲著了。
「你剛才說,有事『求』我們?」樓厲凡問,「有什麼事居然能難得住你嗎?」這不是反諷,而是確切的疑問。
「這次的弱點……」
「嗯?」她的聲音就好像鬼快消失的時候一樣,細微得幾不可聞。他樓厲凡可不是耳聽專家,這麼輕的聲音他才聽不清楚。
「這次的弱項隱藏課……」天瑾的聲音終於大了一點,「我……恐怕會很麻煩……」
樓厲凡不太理解她這句話:「什麼會很麻煩?難道說你還有弱點?」
「我又不是神仙……有弱點很稀奇嗎?」天瑾翻了一下眼睛。這個本來在別人臉上會顯得很美的神情在她的臉上卻顯得眼白多眼仁少,霈林海不湊巧地看見了那雙眼睛,背後嗖地竄起了一絲涼氣。
「你是要我們幫你克服……不,隱藏?」
「這種缺點,所謂的隱藏和克服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了。」天瑾幽幽一聲長歎,霈林海已經手足冰涼的身體往樓厲凡身邊又靠了靠。
「……?」
「我……不會笑。」
「……」
「……」
「……」
房間裡的寂靜持續了足足五分鐘。
「抱歉我沒有聽清楚,你剛才說什麼?」樓厲凡眉頭皺著,表情很困惑。
「我,不會笑。」
又是五分鐘的寂靜。
樓厲凡回頭對霈林海:「喂,你聽清楚她剛才說什麼了嗎?」
霈林海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說……她不會笑……」
樓厲凡的表情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嚴肅:「可是我記得上次靈力格鬥實習的時候因為你這個該死的蠢材拖了我的後腿害我不得不和她對陣因為她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根本不敢用力讓她成了那次實習的第一名她當時笑得比誰都歡難道你們都不記得了?」
完全沒有標點的整句話被他一口氣念下來,連霈林海的肺也似乎痛了起來。他們當時的靈力格鬥課是兩人一組,只有天瑾是一人一組,而規定則是如果哪一組率先被刷掉一個,那麼那一組剩下的那個人就會被分配與天瑾進行二次格鬥。
天瑾靜默了一下,猛地抓住那張矮桌的兩條腿就要向樓厲凡砸下……
霈林海險些昏過去,慌忙跳起來抓住矮桌的另外兩條腿,在空中與她互相抵力對峙。那一盞燈火依然在矮桌上忽明忽暗,既沒被甩掉,也沒有滅的意思。
「你放開。」她對霈林海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低頭對樓厲凡道,「你不要因為輸給了我就這麼小心眼,這樣還算男人嗎?」
「如果被我絆倒一下就跪在那裡泫然欲泣害得我被周圍的閒雜人等群起而攻之也算光明正大的話我當然沒話說。」
「你起來,我一定要砸死他……」
「厲凡!你少說兩句吧!」
「少囉嗦!不說就算了,一說起來我就心情不爽!」
「你找揍……」
「請你一定要冷靜!冷靜!」
「你就讓她來砸死我,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她是第一還是我是第一!」
「那我就不客氣了,霈林海,你快給我讓開……」
「不要啊!」
「你來打死我看看!」
「殺了你……」
「別說了!」
「來啊!」
兩邊用力越來越重,根本沒人管那中間遭受著雙方合力夾擊的可憐物品——矮桌,以及霈林海。在矮桌以及霈林海被前後左右推拒了兩分鐘之後,忽然卡吧一聲,矮桌從中間斷裂成了兩截,天瑾收不住勢子,一桌腿光噹一聲砸下……
寂靜……
……
……
「你們……兩個給我快點老老實實坐下!」霈林海這輩子,終於頭一回發飆了,「我不管什麼格鬥的結果也不管那到底是誰造成的!今天誰再提這件事我就豁出去了!你們兩個明白沒有!」
「……明白。」
面對那顆被半條桌子砸得血肉模糊的臉,誰還忍心說不明白……
天瑾所謂的「不會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笑有很多種,快樂的笑,欣喜的笑,狂喜的笑,強顏歡笑……但是她只會一種笑,那就是冷笑。
當時她贏了樓厲凡之後露出的就是那種笑。其實她應該是很高興地笑出來的,可是臉上的肌肉就是不聽使喚,從來沒有正常地笑過的她簡直為難得痛苦萬分,可是不管怎樣命令面部的肌肉,笑出來就是那個樣子。
所以她贏了樓厲凡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那個表情,樓厲凡才會因此怒髮衝冠。
「可是不會笑又有什麼關係?」樓厲凡吊著長長的臉給霈林海的腦袋包繃帶,霈林海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砸他的是天瑾,微笑地問。
「那天在散步的時候,弱項隱藏的老師跟我說,我這樣不會笑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容易成為挑釁敵人的把柄……」
「那個變態會那麼好心地專門告訴你你的弱點嗎?」那個老師上課的確很好,不過除了上課之外,最喜歡的事情只是自戀,其他人他根本不會關心,難以想像他會先與天瑾打招呼的景象,同樣也很難以想像天瑾會主動與別人打招呼——就算那個人是校長也一樣。
「不……」天瑾陰沉地說道,「當時他追著我問他是不是很英俊很帥氣,我暴扁了他一頓,然後他才說的這句話。」
「……」難道她就不曾懷疑,那可能是那變態因為被她打了所以才陰謀嚇唬她嗎?「那你叫我們的意思是,讓我們幫你學會笑嗎?」
「對,不過我本來想找的是霈林海,樓厲凡那張死人臉也不像能比我更會笑的……」
「你找打架嗎!」
樓厲凡舉著剪紗布的剪刀就打算衝上去戳死她,霈林海滿頭紗布死死抱住他的後腿不讓他去:「厲凡!請冷靜!請冷靜!」
天瑾好像根本沒看見這邊的景象,繼續平靜而陰沉地說道:「可是你們畢竟是情侶,要是我專門請求霈林海的話會造成誤會,所以就連樓厲凡也一起叫上了……」
「你說誰和誰是情侶!情侶之間的詛咒我們早就破除了啊!」樓厲凡死命想戳到她,奈何雖然同樣被「情侶」二字弄得一臉菜色但很堅持原則的霈林海說不放手就不放手,害他一步也接近不了她。
天瑾沒聽見他的說話——或許也不想聽,又繼續說道:「所以,霈林海,我希望你能在弱項隱藏考核之前教會我笑,我會很感激你的。」
「你幹嗎不去找羅天舞他們!」她要不是女人,樓厲凡真想狠揍她一頓。
「他們見到我就只有哭的份,怎麼教我笑?」
她還挺有自知之明……
「好吧。」樓厲凡踢開仍然抱著他腿不放的霈林海坐到角落裡,「霈林海你慢慢教,我就在這裡看熱鬧就好了。」
「可……可是……」霈林海哭喪著臉,也很為難,「我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從來沒笑過的人笑出來啊……」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樓厲凡發現坐在那裡很不舒服,於是舒展舒展身體,毫不客氣地躺了下來,「反正我這個死人臉也不會比她更會笑,反而是你,加油吧!」
既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這說明他對那句「死人臉」相當在意,所以九成九是不會幫忙的了。
霈林海盤著腿坐在那裡發愁。樓厲凡很固執,說不幫忙就不幫忙,他那邊就不要指望了,可是天瑾這邊他也不敢得罪,天知道這個女人對某個人懷恨在心之後會幹什麼,只是看她那張陰沉的臉是誰也猜不出她下一步的行動的。
愁啊愁……就如伍子胥一夜愁白了頭……他瞬間就要白頭了……
「那個……」霈林海實在沒有辦法,只有勉為其難地從他知道的方向入手,「天瑾,你可不可以先對我笑一下?讓我看看你最高興時候的笑容?」
「……我又不高興,為什麼要擺出最高興的笑容?」陰沉的回答,果然很適合她。
霈林海的面肌有些僵硬:「呃……這個嘛……笑容這東西……其實是不高興也可以笑得出來的。」
「可是我不高興就笑不出來。」
……你就算高興也笑不出來不是嗎?
霈林海努力扯出了一個難看得讓人同情不已的笑容:「可是天瑾,是你要求我們幫你學會笑的……」
天瑾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思考,然後很久以後才抬起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說了句:「哦,對哦。」
霈林海很想抱著什麼東西大哭一場。
這樣的教學實在是太難開展下去了!就算他會那個世界聞名的詹姆斯教學方式恐怕也沒辦法讓她再進步一點點吧!更何況,他教她的還是人的本能……「本能」這東西是能教學的嗎?又不是說話和走路。
天瑾的房間裡沒有專門梳妝用的鏡子,連浴室裡的鏡子也被她用黑布蒙起來了,根據她的說法是鏡子太多了不好,容易把人引導到「別的世界」去。霈林海也知道「鏡之道」的傳聞,不過那是十二點的時候用兩面鏡子互相對照的時候才「湊巧」、「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吧?有必要這麼緊張嗎?(鏡之道:十三號星期五的午夜十二點,將兩面鏡子對面放置,鏡中就有可能出現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此時有人正好處在那兩面鏡子之間,就會被吸入那個世界中——至於究竟是怎樣的世界沒人知道,因為能回得來的人都忘記了,而回不來的人……當然也沒辦法告訴其他人了)
霈林海好說歹說地勸一臉不情願地天瑾把浴室裡鏡子上的黑布去掉,然後將她推到了鏡子前面:「現在,你對著鏡子笑一下。」
「不高興,怎麼笑?」
「……拜託你高興起來……」霈林海很想流一把傷心的淚水,「求求你騙騙自己,稍微笑一下。」
天瑾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平靜而陰沉,面頰兩邊的肌肉四面八方收縮,嘴唇的兩邊死命向上挑彎——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瑾式」笑容。
鏡子上滑下一滴水珠,鏡面啪地一聲裂開了一條縫。
霈林海看著鏡子裡的可怕景象只想一頭碰死。那叫「笑」嗎?那種表情叫「高興的笑」嗎?那分明是厲鬼索命的時候露出的標準表情啊!她還真不如用這表情去專職殺人算了。
「天瑾……」霈林海頰邊掛下了兩行清淚,「你聽我說,你那根本不是笑……而是……」殺人凶器這四個字在嘴裡轉了一圈,卻終究沒敢說出來。
「那你要我怎麼笑?」
那四個字他雖然沒說出來,天瑾還是一絲不漏地感應到了。她知道她的笑容很難看,但是還沒難看到這個地步吧?所以她很不高興,很生氣,更笑不出來了。
霈林海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讓她看鏡子裡面:「哪,你看我的表情,所謂『高興的笑』就是應該這樣子才對——」
把臉上的表情全部舒展開來,眼睛微微地彎下,表情肌肉輕鬆地拉開,嘴唇的兩端輕輕上翹……
鏡子裡的霈林海笑得很溫柔,在他的笑容所及之處,好像有微風帶著淡淡的香氣悄然拂過。
他很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樓厲凡靠在浴室的門框上看著他的笑容,事不關己地想。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報到的時候,那時候他笑得很溫柔的,不過自從進了這個變態學院之後,那傢伙的臉上就鮮少露出這樣的表情了,更多的是慘笑、苦笑、強笑、笑不出來的笑……再麼就是哭。
真是可憐哪!畢竟和其他人相比較起來,他這個只接觸了靈異世界三年的人根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門外漢,偏偏他們遇見的事情又大部分都困難得讓人想吐血,再加上他的搭檔還是樓厲凡這個超級暴脾氣,自然吃的苦頭就比別人多。
是不是要稍微對他好一些呢?最多犯三次錯才打一次……呃……樓厲凡想了想,很快把這個念頭打消了。如果沒有這個出氣筒的話,他自己在這變態學院裡的日子該有多麼難熬啊!所以欺負他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改變的!
「對,就是這樣,把你的肌肉放輕鬆……那個……眼睛請不要睜那麼大,笑起來還睜那麼大真的很嚇人……然後是臉上的肌肉……」
他倒是真的很認真很耐心,一邊示範一邊指導她面部的肌肉走向。對於樓厲凡來說,一個人能這麼耐心地去教另外一個人真是這世界上最難理解的事情之一了——學校上課當然也包括在這其中,如果讓他來講課的話,只要學生說一遍不懂他可能就會怒氣橫生,要是再說第二遍不懂,那他就要抓住那可憐的學生施行殘酷的刑罰了。所以霈林海在他手底下比別人都倒霉……
可是為什麼呢?那傢伙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耐心呢?為什麼那麼好脾氣呢?這真是這世界上最難理解的謎團啊!
——其實要是他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的,這世界上霈林海式的溫柔是很常見,可是樓厲凡式的凶暴……卻很少有。
天瑾的鏡子在她的微笑攻勢下破損了無數次,現在終於連一丁點可以讓她照的地方都沒有了。
天瑾全身重壓下來的怨氣把她旁邊的霈林海也給壓得動彈不得,她雙手覆在鏡框上,狠狠地,狠狠地用陰冷的聲音說:「這種事情……這種事情為什麼這麼困難呢!嗯?!該死的……鏡子!」
你幹嗎不詛咒你的笑呢?
樓厲凡剛想這麼說,卻聽得啪嗒——嘩啦一聲,鏡子整個碎掉,落得洗臉池上滿是玻璃茬子。他的臉立馬青了。
樓厲凡可以用霈林海的人頭保證,剛才她絕對沒有使用任何能力!甚至連不帶「能力」的普通力量也沒有使用,鏡子就碎了!雖然剛才被她的「笑」摧殘了很久,但是他不認為那種程度能把鏡子整個打碎,而且是完全沒有沾手的情況下。
結論,只有一個——那面鏡子,是被她的「語言」打碎的……
難道這也是她的能力?他對這個女孩不瞭解,所以也弄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屬於她能力的一種,但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可憐的霈林海,他雖然不太瞭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可以隱隱約約猜到這可怕的事情和她的能力脫不了關係,所以他的臉比樓厲凡還青,卻更加沒膽拒絕。
戰戰兢兢地完成了這一次的教學,霈林海稍微交代了讓她自己練習的話之後,拉著樓厲凡如臨大赦般逃走了。
「她那個到底是什麼能力啊?厲凡?」霈林海長長出了一口氣,看來在天瑾身邊他被憋得不輕。
「那是用語言做出攻擊的能力,」樓厲凡比他的情況好不了多少,霈林海不走他就沒辦法提前告辭,害得他也在那裡承受她怨氣的壓迫,簡直不是人幹的事情!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一動也不想動,「不過使用『語言』攻擊的能力總共有十大類一百多種分支,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哪一種,不過看起來還是挺嚇人的。」
「是啊,對了,厲凡,你認為她會不會用那個對付我們?」
「……只要別惹她不高興就好了……」
樓厲凡他們走了以後,天瑾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好,最後才來到浴室中,對著那堆碎玻璃呆站了一會兒。
「修復!」她忽然這麼淡淡地說了一句。
那些碎玻璃好像被倒帶的錄像帶一樣,嘩啦嘩啦地向牆上飛去,轉眼間回復成了之前光潔如新的樣子。
她又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一下,儘管那笑容依然讓人難以接受,不過這次鏡面沒有破裂,只是鏡中的她在瞬間變得模糊,又很快恢復原狀。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向身後看看,牆上的瓷磚很乾淨,光可鑒人,然後她又摸了摸鏡面,想看看究竟是鏡面不夠乾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她的手接觸到鏡面的同時,指尖竟如同接觸到了水面一般陷入了鏡子裡。
「咦?這……」
她想抽回手,但是鏡中的吸力大得驚人,她根本連掙扎喊叫的機會都沒有,半個身子眨眼間就被吸入了鏡子裡。
她立時意識到事情糟糕了,開始拚命掙扎起來,可是她的掙扎對鏡子裡的吸力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
「啊!啊救……」
所以她連一個詞的音也沒發完,另外半邊身體就也被吸入了鏡面之中。
鏡面泛起一點小小的漣漪,平靜如水。
宿舍裡一台老舊得早已不會響的座鐘悠然地劃過了十二點零一分的位置,而每個宿舍都配備的牆壁嵌入式電子鐘上顯示著過了十二點以後的日期——一月十四號,星期六。
***
第二天早晨上課的時候,天瑾的位置是空的。
以前她從未在上課的時候請過假,所以樓厲凡在聽課的同時忍不住多掃了她的位置幾眼。
霈林海也發現了這一點,剛開始本想忍一忍不說的,不過在多次回想起她雖然陰沉但絕對勤奮好學的身影之後,實在忍不住戳了戳樓厲凡。
「喂!她沒來吶!」他低聲道。
樓厲凡有些不耐煩:「我知道!」
「她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霈林海有些擔心。
「她能出什麼事!」
「不是……」霈林海小小聲音說,「我是說,她昨天被迫做了那麼多次平時根本不會做的事情,會不會是刺激過大生病了?」
……多麼容易令人誤會的話啊!
「你這麼關心她的話,等下課的時候去看看不就好了!」真煩!上課的時候讓人安靜一下不行嗎!
「可是……我一個人不敢去……」
「……」真是個超級沒用的傢伙……
他們上午只有兩節課,下課之後就可以自由行動了。平時他們都會到圖書館去坐一坐,不過今天比較特殊,兩人一下課便收拾收拾東西回了宿舍。
天瑾的房門緊閉著,看不出來她有沒有出門,兩人把東西放回宿舍之後又到了她的門前,霈林海輕輕地敲了敲門。
門內靜悄悄地,沒有反應。
樓厲凡稍微用重一點的力量又敲了敲,裡面還是沒有反應。
「會不會是去保健室了?」樓厲凡對霈林海說,「算了,再等一等,說不定她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轉身就想回自己的宿舍,走了兩步之後卻發現霈林海沒有跟上來。
「霈林海?」
霈林海一隻手放在門上,表情是從未見過的凝重。
樓厲凡又折了回來:「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嗎?」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霈林海皺眉說道,「我的預感雖然很薄弱,不過偶爾也會有強烈的感覺。剛才我一接觸到這扇門,心裡就突地一跳,這感覺很不好……」
「難道是天瑾出事了嗎?」樓厲凡也將手放在門上,但是他沒有預感,對那扇門沒有任何感覺,而且用靈感力鑽入探測的時候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
「我們要不要衝進去看看?」霈林海嚴肅地問。
樓厲凡為自己居然有一個這樣豬頭的朋友而感到汗顏,他狠狠敲了他一記,道:「你有毛病嗎!萬一你的預感有問題呢?好,我們衝進去是沒問題,要是她沒有事,到時候被她發現我們進去過的事實,你說她會怎麼報復我們?」
「可是!」霈林海難得地堅持,「雖然預感不是我的專長,而且平時也沒起上太多的作用,但是今天我的確有很強烈的感覺!厲凡!天瑾真的出事了!」
樓厲凡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最終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了……既然你這麼說,那就一定有問題。」
霈林海激動萬分:「厲凡!這是你頭一次這麼信任我!我太感動了!我們要不要現在就衝進去?」
話沒說完他就已經擺出了要往裡撞的姿態,樓厲凡給了他一腳:「住手!你難道沒腦子嗎!就算是她出事了,你這麼冒冒失失撞壞她的門她也會生氣吧!」
「……咦?」
「咦什麼咦!你難道還不瞭解她那種人嗎!!」
的確……那種女人的確有可能……說不定她就算有了生命危險,別人去把她救了她還會嫌人家來的時間晚。
「那……那怎麼辦?」總不能穿牆而入?
樓厲凡瞪他一眼,走到他們隔壁的332宿舍,敲響了羅天舞和蘇決銘的門。
敲了好一會兒之後,羅天舞才一邊打著大大的呵欠一邊抓著腦袋上雞窩一樣的頭髮打開了門。
「幹嗎啊……昨晚實習到四點,白天也不讓人好睡……咦?是你啊?」
樓厲凡懶得跟這個睡得沒有半點形象的傢伙多說什麼,直接問道:「蘇決銘在不在?」
「他啊,」羅天舞對身後房間內叫,「決銘!樓厲凡找你!」
過了好一會兒,和羅天舞同樣睡眼朦朧的蘇決銘走了出來。
「啊,厲凡哪……呵∼∼欠,」打了個呵欠,他皺著臉打招呼,「找我有事嗎?」
「我希望你能幫我一下。」
「幫忙?」
「幫我開一個門。」
「開門?」
「天瑾的門。」
「啊?!」
「我的能力……不是用來開門的……」蘇決銘咕咕噥噥地嘟囔,「而且為什麼要開那個天瑾的門……要是被她發現的話我不是死定了……」
一聽是開天瑾的門,羅天舞也不再提睡覺的事情了,反而興致勃勃地跟在蘇決銘身後,想弄清楚樓厲凡和霈林海到底為什麼要開「那個天瑾」的門。
走到天瑾的門前,蘇決銘伸手貼在門板上,以他的手為中心,逐漸有黑暗蔓延爬出,形成了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黑洞。他又伸出了另外一隻手探入黑洞之中,黑洞內面的黑色唰地一聲變得很淺,漸漸好像透明一般透出了另外一個空間的景色。他的手通過那個好像被挖了個洞般的空間裂伸入裡面,只聽得卡吧一聲,門開了。
這就是樓厲凡和霈林海在妖學院臥底的時候曾極度想要得到的能力——讓門內與門外之間的空間相連接,不需要通過「普通」的情況下必須經過的空間位置,就可以直接跳躍到目的地。如果這個洞開得大的話他們就可以直接進去,不過那種事情沒有必要也很浪費能量,所以蘇決銘只是開了一個最小的空間,把門板外面和門板內面的空間連接起來,然後用手伸進去把鎖打開就行了。
門是打開了,可蘇決銘和羅天舞可沒那個膽子先進去,霈林海也一樣,因此樓厲凡在前面沒有倒霉犧牲鬼的情況下,第一個走了進去。
房間裡還是那麼陰森可怖,可是似乎有某種最陰冷的東西消失了,曾經在這個空間之內感受到的不適也就沒有了。
感覺比以前舒服了嗎?
沒有,正因為理所應當存在的東西沒有了,舒服的感覺就更談不上了。
羅天舞跟在蘇決銘的身後進來,哇地驚歎了一聲:「真不愧是那個天瑾的房間啊!真是有夠陰森恐怖的!」
樓厲凡看他一眼,沒說話。不過他心裡非常地不以為然,心想如果讓你感受一下天瑾在這裡時候的感覺的話,你可能已經嚇哭了吧。
天瑾的確不在房間裡,他們轉了一圈,連衣櫃裡都看了,但是還是沒有。
「她是不是出去啦?樓厲凡,霈林海,你們兩個要在這裡找什麼啊?」蘇決銘莫名其妙地問。
樓厲凡懶得理他,走到浴室門前一推門,嚇了一跳——
天瑾,就站在浴室裡。
「你們幹什麼?」她斜斜地看著四位侵入者,冷冷地問。
羅天舞和蘇決銘慘叫一聲,飛速地逃了出去。
樓厲凡看一眼身後面無人色的霈林海,在心裡打算著怎麼收拾他才好讓自己消氣。
「有事快說,沒事就快滾。」
「是這樣的,」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樓厲凡決定說實話,「你今天沒有去上課,我們覺得很奇怪,就來看一看……」
等他將事情說完,天瑾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是嗎?謝謝你們了。不過我沒有事,你們請回吧。」
霈林海在樓厲凡殺人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和他一起走出來,一出門,樓厲凡就狠狠給了他幾腳:「說什麼有強烈的預感!呸!幸虧她今天沒有為這個追究,不然你光是隨便闖進別人的私人地盤就是犯罪!」
「在貝倫那裡咱們不是也做過……」霈林海嘟囔。
「沒有被人抓到就不算犯罪!白癡!」
……被人抓到也算……只不過對你自己來說的確是不算而已……
***
回到房間,霈林海拿了兩人的電子閱覽卡準備一起到圖書館去看書,然而樓厲凡一進門就站在那裡,若有所思。
「你怎麼了?」霈林海問。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嗯?」
「到底是哪裡……」
「我不覺得哪裡不對啊?」霈林海努力回想,卻還是想不出哪裡有不對的地方。
「霈林海,」樓厲凡看著霈林海問,「她之前找我們是為了什麼?」
霈林海不明白,「不是為了弱項隱藏嗎?」
「她不會笑!」樓厲凡吼了出來,「她不會笑!除了冷笑之外她再不可能有其他的笑容!可是剛才她卻在笑!」
霈林海的腦中瞬間閃過了天瑾剛才的笑容。那是很自然的笑容,自然得沒有痕跡,但是就是因為太自然了,對於天瑾來說就是不自然的。或許有人可以一夜之間從完全不會笑到會笑,但是天瑾絕不可能,如果這麼簡單就能達到這種程度的話,她就不需要那麼苦惱了。
霈林海扔下手中的東西,和樓厲凡一起跑出房間,又回到了天瑾的門前。他們可以再叫蘇決銘開門的,不過樓厲凡等不及了,他一邊讓霈林海去把蘇決銘和羅天舞叫過來,一邊將靈氣凝結在右手掌心中,一記「靈擊」隨著轟然大響攻擊而出,門板碎裂成了幾塊。
他一腳踢開浴室的門,那個「天瑾」還站在那裡,看見他進來,面色不豫地道:「你有病嗎?居然硬闖……啊!」
她話沒說完,樓厲凡已經向她撲了過去,雙手卡住她的脖子將她按倒在光亮的瓷磚地面上。
「你是誰!說!」
「天瑾」連掙扎也沒有,順從地躺在那裡微笑:「我是天瑾啊。」
「不對!你不是天瑾!」樓厲凡手下更加用力,但是奇怪的是,他知道自己手下有一個「實體」,但是在接觸到的時候卻有種無處著力的感覺。
「哦?哪裡不像了?我覺得滿像的呀。」「天瑾」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很漂亮——
「天瑾她……是不會笑的。」樓厲凡咬牙切齒地,慢慢地說,「險些就被你給騙了!」
「那可就奇怪了哦,她會笑的呀,她明明對我笑了呀……」「天瑾」的身體變得柔軟異常,樓厲凡的手稍微用力,她居然就好像橡皮泥一樣被捏得軟掉了。然後那個軟得好像一張影子皮般的東西貼著地面哧溜一聲脫出了樓厲凡的手,唧唧嘎嘎地細聲尖笑著順牆爬上洗臉台,鑽進了鏡子裡。
霈林海帶著羅天舞和蘇決銘趕到時只看到那張皮鑽入鏡子裡的情景,不由愕然。
「厲凡!你有沒有被它怎樣?」
「我沒事,」樓厲凡陰沉地說,「可是那個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啊……」羅天舞目瞪口呆地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東西吶!」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見過,不過八成是低等妖怪之類的吧。」樓厲凡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眼中透出凶光,「混蛋……居然敢耍我!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抓出來剁碎晾乾泡茶喝我就跟霈林海姓!」
我的姓招惹你了嗎……霈林海想這麼說,可又沒敢。
「蘇決銘,」樓厲凡對同樣正在目瞪口呆中的蘇決銘說,「你看見那傢伙剛才逃走的軌跡了吧?我想大概是鏡之道。我剛才在掐它的時候在它身上放了一根感應線,我會給你引導,你從鏡子裡開一個到它那裡的通道。能行嗎?」
蘇決銘想了一下,有些猶豫:「可是我只有在開小空間的時候把握比較大,要是太長的通道的話……恐怕很危險,我自己也會在裡面迷路的。」
「那是因為你自己的本體感應太差了,對自己的方位感知能力太低就會出現這種情況,」樓厲凡說,「所以等一下只有我和霈林海進去,你留在這裡等我們,出來的時候還需要你幫忙引導我們一次。」
羅天舞左右看看:「喂……那我呢?你不是專門讓霈林海去把我也叫來了?」
樓厲凡冷冷甩他一眼,說道:「你的詛咒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帶你進去也是白搭。我叫你來只是為了讓你協助蘇決銘,如果四十分鐘之內我們回不來的話,你馬上去把宿舍管理員拜特找來。」
真是頤指氣使的傢伙!羅天舞氣得握緊了拳頭,卻因為不能在這時候起衝突而揮不出手去。
樓厲凡站在鏡子前面,把蘇決銘拉到自己身前,讓他雙手覆在鏡面上,自己雙手食指點上他的太陽穴。他們同時閉上了眼睛。
……看見了嗎?……就是那根白線……對……打開通道……連接……從這裡到……那裡……!
鏡子裡原本反照出的是他們幾個以及浴室裡的情景,然而在一瞬間,鏡中的景象忽然變化了,所有的東西都變得黑暗而扭曲,形成了一個螺旋狀的黑洞。
蘇決銘收回手退到一邊,樓厲凡看一眼瞪著那個黑洞的霈林海,淡然道:「你不進來的話,就算了。我一個人去也行。」
「不……不要!」霈林海壯起膽子,一拍胸脯,「我沒問題!這算什麼!根本不在話下!你看!」
一撐洗臉台,他一頭沖——或許用「栽」更合適——進了鏡中黑暗的通道裡。
「哇呀呀呀呀呀呀∼∼∼∼」
樓厲凡搖了搖頭,為霈林海的愚蠢而歎息。
「記住,四十分鐘,不出來的話就把拜特叫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也隨後跳進了那黑暗的通道之中。
「為什麼是四十分鐘啊?」羅天舞想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問。
「……這麼大的空間通道,我只能維持四十分鐘左右……」蘇決銘說。
「那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
***
那個通道就如同過山車的隧道一般,彎彎曲曲且奇長無比。霈林海從「栽」進來開始就一直沒停地翻滾翻滾翻滾……等最後從好像是下水道出口一樣的終點掉出去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躺在那裡頭昏眼花加噁心想吐,至於周圍是什麼情形,他是沒有絲毫的精力去關心了。
樓厲凡不像霈林海這種沒經驗的傢伙,剛一進入通道他就掌握了自己的走向,以頭上腳下位順勢滑下,可惜從出口鑽出來的時候沒看腳下,險些一腳踩到霈林海,幸虧他剛想踏下腳去就發現原來還有個活人,慌忙一個趔趄踏到了別的方位上。
「沒事吧?」樓厲凡伸出手去,霈林海拉著他的手艱難地站起來,似乎剛才在通道裡受的衝擊比較大,過了好一會兒還暈暈地直不起腰來。
他們現在所在的空間是一個虛無的地方。沒有光,周圍不能說是黑暗,只能說「沒有任何東西」,但是即使如此還是能夠看得見對方;靈感力伸出蔓延,沒有迴響;他們似乎是站著但是又似乎是躺著,沒有「自己」在「哪裡」的感覺,沒有「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
沒有方位,沒有存在,沒有「形體」,沒有聲音,除了能確認「對方」的存在之外,似乎連自己本身是否「在這裡」都有些疑惑了。
「厲凡……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霈林海看著周圍,目瞪口呆地喃喃問。
「我不知道……」樓厲凡和他一樣心驚,卻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地方……難道鏡之道所通向的地方就是這樣的嗎?」
那不是「活著」的時候能產生的感覺,只有「死亡」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難道……是這樣嗎?鏡之道,通向的地方是鬼門?
可是也不對,鬼門不是這樣的,根據記載,鬼門之內應當有隨時巡邏的引魂渡,將死人拉到最下層,把誤入的活人送出去。
那麼這裡是哪裡?是某人開的「空間」嗎?在開空間的時候,主人必定會給空間設定「法則」,如果沒有法則空間就會崩潰。可是這裡是「虛無」,「虛無」的「法則」是神的領域,或者說,是自然的領域,人類無法涉足。
這裡是什麼地方?
到底是什麼地方?
鏡之道連接的,原來就是這樣的嗎?那麼為什麼出去的人都會忘了?在這裡「有」什麼?「虛無」之中,「存在」了什麼?
他們只能從那個讓他們進來的空間通道上確定這裡是他們專程進來的地方,其他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樓厲凡拋出一根靈力感應線,「纏繞」在空間通道上,然後對霈林海說道:「你跟著我,千萬不要走丟了,否則我可沒有精力同時去救兩個人。」
霈林海點頭。
在虛無的地方走路真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沒有聲音,腳下也沒有踩到什麼東西的觸感,走得很輕盈卻又很不踏實,怪怪的。
一邊走,樓厲凡一邊放出靈感力波,同時用「靈擴」將自己的靈力聲音遠遠地傳播出去,希望天瑾在聽到之後能夠給他們哪怕是一丁點的回音。
可是沒有,虛無就是虛無,空得什麼都沒有。
霈林海有些急躁了:「這麼久了都沒有回音,會不會是那個妖怪故意把咱們引到和天瑾不同的地方啊?」
「……有可能。但是現在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只能相信她確實在這裡,真的找不到的時候再說。」
「嗯……」
兩個人慢慢地走著,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剛剛進來。「存在感」空了,「時間感」自然就會發生錯誤,他們進來其實只是一兩分鐘的事情,但是在他們的感覺裡,卻好像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一樣。
「對了,這個空間,我好像……」樓厲凡好像想說什麼,但是他剛說了一句「在哪裡」,忽然就有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七八歲小女孩從他身邊飛跑了過去,消失在虛無的空間裡。
「厲凡!那女孩……!」
「我知道!」樓厲凡極快地回答,「剛才我沒有任何感覺,那女孩……好像是個幻影。」
「幻影?」
「我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幻影,不過可能是記憶的幻影,或者是夢想的幻影。」
「夢想的……幻影?」
又一個和剛才那個小女孩一摸一樣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出來,不過這次她不是單純地在奔跑之後就立刻消失,而是在很快樂地跳著花式跳繩,然後慢慢地淡出。
她消失後,又一個和她們一樣的女孩,和一群同樣年齡的女孩尖聲說笑著跑過,淡出他們的視線。
「厲凡……」
「……我知道了,這是記憶的幻影。」樓厲凡說,「可是這是誰的幻影呢?」
剛才他之所以沒能確認到底是記憶或者是夢想的幻影,原因是那幻影有些夢幻了,但同時卻又不失真實,兩種性質的同時出現讓他產生了混淆。
第四個幻影出現了,這一次的女孩比之前長大了一些,大概有十歲左右,她一個人慢慢地走著,當她慢慢地穿過他們的身體的時候,眼神非常地落寞。
——她死了……
——好可怕……
——為什麼我不能預感到呢?
——那種事情,如果我能預感到的話,一定就可以不用發生了吧?
她身體裡沉重的情緒在交錯的瞬間傳到了樓厲凡和霈林海的腦海裡,淡淡的憂愁,無奈,悲哀,悔恨……不深的感情,卻在相互疊加之後變得異常沉重,讓人難以承受。
——我想有那種能力,我想擁有能夠預知危險的能力。
——讓我能夠保護我想保護的人,讓我不要再失去我不想失去的東西。
周圍忽然出現了好像祭祀祠堂的場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在祭祀的壇前,面前跪著那個低著頭的女孩。
——你想擁有預感的能力嗎?
——是的。
——擁有一樣東西,必然會丟掉另外的東西,這也是你心甘情願的嗎?
——是的。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
——那麼十年之後你再回到這裡,告訴我,你得到了什麼。
——可是,我需要失去什麼呢?
——是你生活中,慢慢積累的東西。
「慢慢積累的東西?」霈林海反問。
「我好像明白他在說什麼了。」樓厲凡說。
「啊?」
「你是不會明白的。」
「……??」
又是女孩和朋友們一起嬉戲的場景,已經十三四歲的她們又叫又跳,時不時地放聲大笑,那種純真而快樂的感覺,是已經長大的人們絕對無法體會的。
——啊!小心!你要是到那裡的話會摔倒的!
女孩大叫。
另外一個女孩聽到她的示警已經晚了,她在那裡狠狠地摔了一跤。
——你……有了預感能力嗎?
艱難地站起來的女孩問。
她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預感今天我們不能出來玩呢?如果不能改變結果的話,你的預感又有什麼用呢?
女孩愣住。
——可是……如果我剛才能早一點提醒的話,你一定不會……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算了……
幻影在不斷地變幻著,從春季到夏季到秋季到冬季,從女孩還小到她慢慢長大到她長大成人,她遇見了很多人,遇見了很多的事情,她的預感有准的有不准的,她的預感幫助了許多人,可是也有很多次她即使有了預感也沒能逃避得了那個結果。
直到……
那一次……
——媽媽,媽媽,今天你不能出去,出去的話,一定會意外受傷的。
女孩的媽媽在聽到女兒的聲音之後猶豫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可是今天這個東西一定要送出去,否則會很麻煩的。
女孩的爸爸走過來,拿起了妻子放下的東西。
——哦,這樣的話,我幫你去吧。女兒啊,爸爸去沒問題吧?
——嗯……應該沒有問題吧!
女孩笑得很甜,爸爸溫暖厚實的大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按壓一下,旋即離開。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圍著靈柩號哭的家人,媽媽拉著女兒的手,用淒厲的聲音問她——你知道的,對不對?他一出去就回不來了!對不對?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女孩拚命搖頭,大眼睛裡充滿著驚惶。
——沒有!我不知道!媽媽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騙我們!你騙我們說他會安全回來!為什麼!你有意讓他去死對不對!
——我沒有!
我沒有,我沒有。
我沒有感覺,我沒有預感,我只知道你出去一定會受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去就會死!真的!不知道!
——可是你有預感——
——擁有預感就是在被賦予能力的同時被強迫承受沉重的責任——
——你的預感就是你的負累——
我沒有預感,那時候我真的沒有預感,如果有預感的話,真的,不會讓他去的,就算讓我自己去死,我也不會讓他去的!
——可是你不明白——
——那是命運——
——既定的軌道必然只朝著在它應該走的地方去——
——你可以扭轉一些事實,可是更多的東西只會以其他的方式再折回來還給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原諒我……我也不想的……拜託……原諒我……
——這就是你在得到的同時,失去的東西——
女孩抬起頭來,那張屬於「天瑾」的臉上,絕望的悲傷與痛苦的淚水,縱橫交錯。
周圍的景色轉淡,女孩的幻影卻沒有消失,她依然跌坐在那裡,身下的影子若有若無地微微扭曲著。
「難道……那是天瑾?」霈林海猶猶豫豫地問。她的臉和天瑾太像了,但是由於氣質的完全迥異而讓人無法確定。
「可能是。」
「我們怎麼辦?」
「那只是幻影,還能怎麼辦?」
霈林海有些莫名地心焦,他忽然指著女孩對樓厲凡大叫:「喂!厲凡!你看她的身體是不是在下陷?」
樓厲凡仔細去看,她果然在往自己的「影子」裡陷入,雖然很慢很慢,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無法發覺,可是她真的在下陷。
——原諒我……我用我可以付出的所有代價交換,求求你原諒我。
——如果付出我的生命和我一生的幸福換回他我也願意可是那不可能。
——原諒我!
——我已經失去了他。
——我不要再失去你。
「厲凡,要不要救她?!」
樓厲凡緊盯著她下陷的身體,心裡充滿了猶豫。
那是個幻影,怎麼看都是幻影。可是總有種如果不救她就會後悔莫及的感覺。可是萬一是個陷阱呢?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她」,正在被莫名其妙的東西威脅。
以經驗,可以救她嗎?
會不會產生反效果?
還是……女孩的大半個身體已經陷入了陰影之中,她空洞的眼睛仰望著上方,似乎在等什麼人對她說什麼。
樓厲凡始終無法確定是救她好還是不救她好,但是他忽然在這一片虛空之中感覺到了一股黑暗的視線,他猛地向那黑暗的來源看過去,幾張好像皮影一樣的東西動了一下,又消失了。
樓厲凡猛撲上去,抓住了連頭頂都幾乎陷入黑暗中的女孩的手臂。
在被他碰到的同時,女孩彷彿蛻皮一樣劈劈啪啪地褪去了外表的那層幻影,剝脫的鱗片下面,是天瑾被憋得緋紅的臉。
「果然是你!天瑾!」
天瑾沒有說話,但是從她比平時更加陰沉的表情看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生氣。
霈林海一見那是天瑾,也慌忙過來想一起把她拉出來,可奇怪的是她的下身明明沒有什麼東西,卻有種好像有東西把她使勁下拉的感覺,樓厲凡和霈林海使盡了力氣,卻還是沒能把她拉上來。
「天瑾!你到底怎麼回事!」樓厲凡吼。
「你們……真多事。」天瑾終於開口了,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能把人氣死。
「你有毛病嗎!」
「我說了你們太多事,」天瑾說,「這本來是我的事情,你們幹嗎要進來橫插一腿?刺探別人的秘密很好玩嗎?」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被妖怪抓了!甚至外面還有一個你的冒牌貨!要不是我們警醒,差點就被它騙了!」
「不明白的是你們,」天瑾說,「我沒有求你們幫我,就算有人冒充了又有什麼關係?你們是破門而入的對不對?如果不進去的話你們甚至不會發現我失蹤了。幹嗎那麼多事。」
樓厲凡再一次瞭解到,和這個女人真是說不通的。
「我不管你想什麼,總之我既然進來救你,那就一定要把你完整地救出去,至於你願不願意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放開我。」
「不。」
「放開我。」
「不。」
「放開我!」她的眼神變了,原本只有陰冷的眼眸中又充滿了狠厲。
「……」樓厲凡看著她,面色微微變了,「天瑾……你……」
「我讓你們放開——!!」
尖叫甫一出口,她身上明顯是早已纏繞上去的樹根狀物驟然顯現出來,以極度詭異的姿態繞過她的身體,同時纏上了霈林海和樓厲凡的脖子,將毫無防備的兩人硬拉下了天瑾所陷入的陰影之中。
***
黑暗,絕對的黑暗。
與虛無的空白正好相反,這裡充滿了很多的「內容」,可是當伸出手去時,卻觸碰不到任何東西。
樓厲凡聽到有人在耳邊喃喃細語,仔細去聽,又好像是幻覺,那裡根本沒有誰的聲音似的。
那個「東西」那他們拉下來之後仍然纏在他的脖子上,他試著用靈氣去砍,卻對那「東西」毫無作用,雖然被勒得非常難受,但是它沒有再用力纏繞,他暫時也沒有生命方面的危險。
沒有了視覺,觸覺和靈感力就成了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他伸手在身體周圍四處摸索,除了纏在他脖子上的東西之外沒有碰到任何的……不!有東西!一個很柔軟的東西……是什麼呢……
忽然黑暗中啪地甩來一個巴掌,樓厲凡眼前冒出了無數的金星。
「是誰!」
「樓厲凡……」陰沉恐怖的,好像鬼魂招魂的聲音,「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摸我的……!摸一下就算了,當你不小心,沒想到你還沒完沒了……找死!」
樓厲凡回想起剛才的觸感,的確是很柔軟……雖然不是很大……呃……是他自己有錯在先,只能自認倒霉。
「霈林海,」天瑾叫,「霈林海你在不在?」
「在……」從樓厲凡身下傳出來的聲音抖抖瑟瑟地。也難怪,剛才掉下來的時候霈林海是第一個,樓厲凡先是摔(砸)在他身上,然後又一直坐在那裡不動彈,似乎對自己身子下面還有一個人這一點毫無所覺。
樓厲凡是真的沒發現剛才他用靈感力搜索沒搜到的人就在他屁股底下,而且甚至沒發現自己下面還墊著一個人。他忙想站起來,可是脖子上那個東西糾纏得非常緊,而且就將他固定在那裡,讓他的身體想挪動一下都很困難。
天瑾知道他們現在的情形,不過現在不是管別人舒服不舒服的時候,先要看清楚當前的形勢才行。
「霈林海,你現在馬上右手捏火字訣,讓火字成光。」
霈林海依言伸出右手,捏了一個火字訣,食指與拇指一錯,一個小小的火苗在他的指尖蓬地一聲亮了起來。
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現在火光一亮,三個人詭異的姿態立刻顯現了出來。
在三人中最上面的是樓厲凡,他被一根好像樹根一樣的東西緊緊地纏住脖子,就好像被鐐銬銬住了一樣,頭部完全不能移動,樹根的另一端在天瑾的身上,身體自然也不能逃走;在中間的是天瑾,不過正確來說其實不是她本人,而是將她下半身糾纏著鎖在地上的樹根狀物,那樹根下面壓的就是霈林海。霈林海算是最倒霉的,被樓厲凡砸到身上不算,還被樹根整個扣在身上,樓厲凡的身體至少還能動動,天瑾的上半身也還自由,只有他,整個身體除了右手的手掌還能動彈之外,其他地方完全被封鎖得連想動一絲一毫都不可能。
天瑾歎了一口氣:「剛才我就知道我們的情況很糟糕,想不到會糟糕到這種地步……都是你們這兩個只會拖後腿的!」
「你說誰拖後腿!你說誰拖後腿!」如果她不是女人,樓厲凡肯定一拳就揮上去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剛才就說了,」天瑾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很恐怖,說的話卻讓人恨不能揍她十拳八拳,「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們救,如果你們沒有進來的話,我說不定已經出去了。」
「如果沒有人迎接的話,你知道出去的方法嗎?」樓厲凡冷冷問。
「不知道。」回答得很乾脆。
……那你還誇口!樓厲凡是真的想揍她了。
「可是,如果你們不進來的話……」天瑾頓了一下,「最多是我一個人滯留在這裡,等到下一個替身之後就可以出去了。現在我們卻必須三個人都被關在這裡,要是等不到三個替身怎麼辦?難道都死在這裡嗎!」
「等一下,」樓厲凡打手勢打斷她,「你先告訴我,什麼替身?為什麼得到替身就可以出去了?你是不是對這個空間有了什麼瞭解?」
「我是……遙感師。」天瑾鄙視地看著他,「當然和你們這些只有無聊能力的人不一樣。一進來我立刻就明白了。」
樓厲凡這次不想揍她了,他只想殺了她。
「既然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馬上出去?還要和我們這些有無聊能力的人一起被扣在這裡。」
「那是因為你們這些人拖了我的後腿。」天瑾理所當然地說道,「我不是說了嗎?都是因為你們進來我才出不去的。」
「你不要自己沒本事出去還給別人扣帽子——」
天瑾打斷他:「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和你們看到的一樣的幻影,我想要逃出去的話最好就是把自己『藏身』於幻影之中。我幾乎成功了,在這裡的妖怪被它們自己製造的幻影迷惑,弄不清楚我究竟在哪裡。可是就在我找通道的關鍵時候你們卻下來了,我的心情波動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把我的位置暴露了……你們兩個!我有罵錯嗎!」
樓厲凡語塞。
雖然很生氣,覺得她很不識好歹,但是……她的確沒有罵錯。在救人的同時要搞清楚周圍的形勢,可是他們在剛才下來的時候被周圍的「虛空」給迷惑了,無反應的靈感力探測麻痺了他們的感官,甚至忘記了應該隨時注意周圍的情形。
所以導致了與自己目的相反的結果也怪不了別人……
可是……
還是很生氣……!
樓厲凡把一肚子氣全發洩在了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樹根狀物上,他猛力地搖晃那個紋絲不動的東西,怒吼:「你知道這是什麼吧!怎麼才能打開!你知道吧!」
「你會用靈刃嗎?」天瑾問。
樓厲凡愣了一下,他剛才只知道用靈力去直接衝撞,卻沒想可以割……他伸出左手,手掌上泛出了淡色的白光。
將左手高高舉起,用力砍下——
「靈刃!」
咯嚓!
那東西立刻就斷了。失去了根源的「樹根」在樓厲凡的脖子上萎縮了下來,很快消失了。他沒有發現在自己砍下的同時,天瑾的臉上出現了瞬間的痛苦表情。
他接著要去砍天瑾身上的「樹根」,天瑾卻阻止了他。
「先把霈林海弄出去,他不出去的話,我出不去的。」
樓厲凡雖然看不出來她說這話的根據在哪裡,不過既然她這麼說了,那就先救霈林海好了。
霈林海不像他只糾纏了那一根,要割開他身上的東西真是有一定的難度,樓厲凡像個木匠一樣滿頭大汗地切割了很久,才好不容易將霈林海從「樹根」的監獄裡拖出來。
樓厲凡再次去切割天瑾身上的東西,天瑾卻再次阻止了他。
「怎麼!你不想走嗎!?」
「不……不是……」天瑾看來有些難以啟齒,她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其實……你發現了嗎?剛才這些東西只要一被你切斷,末端就會萎縮……」
「對。」
「那是因為它們失去了母體的關係……」
樓厲凡呆愣,很久以後,他使勁抓住她的肩膀大吼:「難道……難道你已經被……你是母體?!是這個意思嗎!這些東西已經植入了你的身體!?」
「說母體,其實還是說「營養物」比較適合。」天瑾說,「那些東西是住在這裡的妖怪『意識』中生長出來的,用我的靈能源做養分,以達到最大的攻擊和囚禁效果。」
她沒有說的是,在樓厲凡切割那些東西的時候,疼痛的感覺一直從那些東西上面傳遞到了她的身上。儘管疼痛難忍,但她認為這是能夠救他們兩個的唯一辦法,如果他們都無法獲救的話,那她就更沒希望了——所以她不打算說。
「意識?這裡的妖怪到底是……」
「這裡的妖怪,是鏡魔。」
鏡魔,雖然稱為「魔」但其實是妖怪的一種,據說現在在世界上只有寥寥幾十隻,屬於極度珍稀類妖怪。它們所居住的地方不清楚,一般認為是鏡子裡或者陰暗潮濕的地方。它們能映照出人的「記憶」、「夢想」、「心情」、「意識」等等,一般不主動攻擊人。
「鏡之道裡面就是鏡魔所居住的地方,很久以前它們就在這裡居住了。它們如果需要出去外界的話,就必須留有一個『替身』,這樣它們才能從鏡之道出去,而且才能保證自己回得來。有一個替身就可以有一個鏡魔出去,現在有我們三個替身,可能外面已經有三個鏡魔了吧。」
「原來是這樣……」樓厲凡鬆了一口氣,「沒關係,我們有通道!我讓蘇決銘支持著他的通道,只要我們四十分鐘之內能回得去就行。」
天瑾攤了攤手:「可是……如果沒有替身的話,我身上的東西是解不開的。」
這一次,樓厲凡是真的呆怔住了。
對鏡魔來說,替身是開啟鏡之道的鑰匙,以及讓它們回來的引導。可是對於被抓進來當作「替身」的人來說,自己的「替身」卻是讓身體重獲自由的重要關鍵。
霈林海看了看表,上面顯示他們進來已經有二十多分鐘了,再有十多分鐘,和蘇決銘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
他從剛才聽他們的談話開始就一直在想解決的辦法,但是他的經驗實在太少了,無論怎麼想都是一些荒謬的方法,但是現在既然無計可施……說不定,他的辦法會有效!
「厲凡!」他拉著樓厲凡的胳膊在他耳邊道,「她剛才說那些東西是通過吸食她的靈力源而生存的,那麼那些『根』肯定是在靈力經絡裡吧?我們能不能這樣……」
樓厲凡靜了一下,說道:「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不過……一定會很痛。」
「啊?」
樓厲凡看向天瑾,道:「剛才霈林海提出了一個方法,雖然比較奇怪,不過我想說不定能奏效。我們兩個同時向你的體內輸入靈力,你不要抵抗,讓我們用靈力把那東西擠出來,你看怎麼樣?」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天瑾乾脆地回答。
「但是,會很疼……」靈力被迫輸注的時候會異常疼痛,痛得心臟驟停的人也不是沒有。有過那種體驗的人都會聲明自己算死也絕對不願意再經歷一次。不過如果輸注者和被輸注者之間的能力波長如果相近的話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問題是,樓厲凡和霈林海都與她的靈力波長完全不同……
「我知道。」
「你……」
「沒時間了,快點吧。」
她如此毫不顧忌,反而是樓厲凡開始顧慮重重,他搭上她的左肩,讓霈林海搭上她的右肩,對她道:「如果實在無法忍受的話就叫出來,我們馬上收手。」
天瑾沒說話,閉上了眼睛。
樓厲凡將力量從「左背明」緩緩輸入,而霈林海收回手指火光,將力量從她的「右背明」輸入,兩股力量自她的經絡漸次向下蔓延,天瑾的身體跟隨著力量下降的方向卡卡作響,她的眼睛一直閉著沒有睜開,在黑暗中,她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身上的衣裙全部濕透了。
力量到達她腰部以下位置的時候果然受到了強烈的阻礙,那不是來自於她,而是來自於纏繞著她的那些「東西」。很幸運,那些東西只接收她的力量,而對於他們兩個的力量異常地排斥,他們先是試著各個擊破,後來發現這樣作用不大,只會延長天瑾的痛苦,因此將靈力在經絡中扭成一股,順著既定的方向開始強行突破。
只是靈力的輸注就已經很痛苦了,更何況還有與「異物」之間的對抗?天瑾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身上的衣服濕了一次又一次,此時她最慶幸的就是那兩個人看不見她,否則他們一旦收手,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還差……一點……」樓厲凡喃喃地念,忽然大叫,「霈林海!就是那裡!一鼓作氣!快!」
天瑾的身體發出一聲可怕的咯嚓聲,她終於忍不住,尖聲地慘叫起來。
黑暗中,燃起了一隻小小的火苗。
天瑾的臉沒了半點血色,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頭髮也被汗濕糾結成團,無力地靠在樓厲凡身上。她身上糾纏的那些樹根狀物已經全部枯萎,在被火光照到之後,慢慢地消失了。
「喂……樓厲凡……」
「幹嗎?」
「其實,我的能力才是最沒用的……對吧……」
「你發什麼神經?」
「預感……」天瑾看著火光,眼睛幾乎都快閉上了,卻還是用耳語一般的聲音低低地道,「只有能夠改變結局的時候,預感才有它的意義……可是我所遇見的災難,卻是預言得再准,也無法改變它的結果。既然這樣,我擁有預感又能怎樣呢?該失去的還要失去,該躲不過的東西仍然在那裡。自從擁有了預感之後,我就開始了每天每天的擔憂。啊,明天我身邊的人會這樣,後天我身邊的人會那樣……可是我躲不過,就算提醒了也躲不過……甚至有時候,我以為明明躲過了,它卻又換了一種面目,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命定的東西就是命定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還需要努力,反正都是命定如此了,就算某些事情我不去做,它的結果依然是這樣子,那我還活著有什麼用處呢?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要去學笑?我笑不出來……我笑不出來……」
「你想得太多了,」樓厲凡將她橫著抱了起來,「所謂的預感就是讓你有準備。就算是同樣的結果,在承受災難的時候你也能有比別人更加清醒的頭腦。的確,既定的命運是很難以改變,但是你還是幫助了你不少朋友對不對?有很多人到現在肯定依然還很感激你,因為你的預感至少對一部分人起了作用,你救了他們。所以重要的是要告訴自己『你成功了多少』,不需要拘泥於『沒有成功』的事情上。這樣你會發現原來你做過了很多有用的事情,這是你的能力給你帶來的福氣,為什麼還要自尋煩惱?」
「福氣嗎?福氣嗎……」天瑾忽然低低地,嘿嘿笑了起來,「福氣嗎……已經很久,沒想到我的能力能和這兩個字聯結在一起了啊……呵呵呵……」
那是天瑾唯一一次在他們面前露出「不是冷笑」或者「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儘管很淡,畢竟笑了。可惜後來他們把這段記憶塵封了起來,他們也就一直沒能想起來告訴她,其實她笑起來真的很美,很可愛。
「謝謝……」
跟隨著感應線的引導,樓厲凡和霈林海交替抱著天瑾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著。
其實鏡之道的空間分為兩層,上層是他們進來的那一層,被稱為「無」,下層是他們被拖入的那一層,被稱為「暗」,兩個空間之間其實是交錯著的,如果有光的話會被視力擾亂判斷,因此不能使用「光」,只能在黑暗中前行。
鏡魔唯一會使用的能力就是剛才用在他們身上的那一招,一旦失敗,它們就會蟄伏起來,不再進行攻擊。這是一件好事,可惜他們現在就算沒有人阻礙也很有可能趕不上和蘇決銘約定的時間了。
「厲……厲凡!」霈林海抱著已經陷入昏迷的天瑾咬牙狂奔,一邊叫,「你剛才為什麼要和蘇決銘約定四十分鐘!?」
「因為他的能力只能維持四十分鐘左右。」樓厲凡冷靜地回答,「如果過了這個時間,我們可能就回不去了。」
「啊!」霈林海慘叫,「那你還這麼悠閒!」
「再著急又怎樣,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我都沒叫,你叫什麼。」
「這……」真是……
黑暗從眼前忽然褪去,三人在眨眼間已經回到了剛才「無」的空間。那個空間通道還在那裡,但是已經有了越來越縮小的趨勢。
「快!」
樓厲凡和霈林海加快了步子向那裡跑去。
可是「無」的世界是不能和普通的世界相提並論的,「看見」並不表示「已經不遠了」,而有時候目的地恰恰就在身邊,卻偏偏看不到。
這就是「無」「法則」的結果。
所以兩人在似乎永遠也無法接近通道的焦慮中看著通道逐漸縮小,只剩下了拳頭那麼大的空隙,現在就算他們跑過去也沒什麼用了。
他們將永遠滯留在這裡,作為鏡魔的替身,無法逃脫。直到有一天鏡之道再次開啟,並且再有倒霉鬼被吸入進來……
霈林海失望地停下了腳步,樓厲凡卻回頭對他厲喝:「快跑!你真的想滯留在這裡嗎!」
「什麼?」霈林海來不及驚訝,就見那空間通道驟然變了顏色,原本是黑沉沉地,現在發出了暗灰色的光芒,通道的徑面瞬間又恢復了原狀。
「來了!」樓厲凡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一手拉著霈林海向那通道跑去。
「啊?誰?」霈林海茫然反問。
樓厲凡一指通道,彷彿是在回應他的動作一般,小女孩模樣的拜特管理員從通道中探出了頭來。
「嗨,三位親愛的,你們過得好嗎?」
狼狽的兩人帶著天瑾從鏡之道鑽了出來,但是當羅天舞和蘇決銘急切而興奮地詢問他們在鏡之道中的際遇時,他們卻是一臉的茫然。
「呃……那裡面?呀……不知道耶……」
「啊!你們進去那麼長時間都幹什麼了!」
「……想不起來了……」
「我也是啊……」
「……」
原來鏡之道的傳聞是真的啊。幾個人同時想。只要是活著從裡面出來的人,那裡面究竟是什麼情形立刻就會忘記。有人說那是因為裡面居住著某種珍稀妖怪的緣故,但是究竟是什麼妖怪呢?許多許多年了,還是沒有人知道。
鏡之道內。
拜特管理員蹲在幾張影皮中間很嚴肅地給它們上著教育課:「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抓我的學生、不要抓我的學生……你們就是不聽!是不是一定要抓到能控制你們的妖怪才算完哪?就你們那點能力連自保都沒辦法!你們以為我這麼多年幫你們刪除被害者的記憶很有趣啊!我又不是閒瘋了!可惡……要是下次再這樣,我就把你們全部做成串燒吃掉!」
那幾張影皮乖乖地趴在那裡,老老實實地懺悔中。
***
被輸注靈力的傷害太大,因此在那天之後,天瑾整整睡了一個星期。
她在夢中反覆地經歷著某個事件,雖然醒來之後完全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事情,但是她始終記得,在夢中有一個人用柔和的聲音告訴她的那番話。
「『所以重要的是要告訴自己『你成功了多少』,不需要拘泥於『沒有成功』的事情上』……到底是誰告訴我的呢……」
真奇怪啊……想不起來了……
「喂……厲凡……我們在鏡之道裡到底都忘了什麼東西?」
「不知道……」
在那之後很長時間,樓厲凡和霈林海之間都在重複著這種問話。雖然隱隱約約覺得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想起來的話,心裡似乎就被強行打上了某種死結,想解也解不開。
後來天瑾也沒有再找他們教過她弱項隱藏,似乎是想通了,明白那個自戀的變態其實是在報她沒說他帥而且還暴扁他的仇,所以後來等她休養好之後那自戀狂很快就請了幾天假,據說是被強盜打傷了。
然後某一天,樓厲凡和霈林海和完全痊癒的天瑾錯身而過的時候,天瑾忽然回頭,對他們兩個大聲說了一句:「那個——謝謝你們!」
兩人疑惑地看著她。
天瑾那張始終未變的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們道謝……不過我只感覺到,如果不能對你們兩個人道謝的話,我會很難受。」
「是嗎……」樓厲凡和霈林海互相看了一眼,笑起來,「沒什麼。別在意了。」
從現在起,那個好像忘記的東西一直忘記下去也沒關係了,無所謂了。
在心裡的那個死結,忽然被一隻手一拉,全部打開了。
拜特抱著一隻玩具熊貓躺在躺椅上前後搖晃著,嘿嘿笑了起來。
——變態靈異學院傳說·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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