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蝶舞搖搖頭,這件事,她也是剛剛才知道,心中的震撼和失落是無法言喻的。
「居然不是啊,如果你說是,也許我的自尊心會很高興呢。」葉離低喃。
「葉離。」
「沒什麼,我跟你開玩笑的。」他摸摸鼻子。
「葉離!」這種時候,他還會有心情開玩笑嗎?
臉上的笑容變得落寞,葉離低聲說道:「我母親心裡隱藏著另外一個男人,這件事在我們家裡並不是秘密。小時候,每天奇怪父親為什麼總是暴躁不安,母親為什麼總是冷若冰霜,十三歲開始好奇,他們為什麼不離婚。」
低垂眉眼,聲音壓抑,「現在我已經懂得,父親的壞脾氣,源於他對母親的愛,母親的冷漠,來源於她對父親的不愛,或者說,她最愛的,一直是另外一個男人。」
他抬起頭,神思有些恍然,「但是,我對那個警察說了謊,我選擇搬出來一個人住,不是為了獨立,而是因為我留在家裡,氣氛就會變得更加壓抑,父親會更加暴怒,母親會變得更加緊繃。我一直以為,是我不會討父親的喜歡,卻原來,我根本不是他的兒子。」
沉寂的眼瞳如千年幽湖有飛鳥掠過,泛起粼粼波光,唇畔的笑容寂寞淒涼。
霍蝶舞把他的手握了握。
「有一件事,我沒有說謊,雖然和表現出來的不一樣,但是,我堅信,父親的確是疼愛我的。」他喃喃低語。
「葉離。」霍蝶舞猶豫著。
「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笑意轉柔。
「我相信。」霍蝶舞忽然說。
葉離狐疑的看著她,她用力點點頭,慢慢說道,「我想,我見過你父親,在你做手術的那一天,他站在醫院的外面,向一個小護士打聽你的狀況,那麼緊張、那麼擔憂、那麼心痛,所以我想不留意到都很難。」眼前浮現那個中年男子凝望著天空蕭索落寞的神情,她肯定的說,「他很愛你。」
漂亮的睫毛翼動了一下,葉離低聲說:「謝謝你,蝶舞。」
霍蝶舞勉強笑笑:「謝什麼?現在,你是我的哥哥了呢。」
短暫的沉默,他輕聲說:「雖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不過,我記得夏宇哲曾經說過一句很富哲理的話『兄妹是一生一世的緣分,無論如何都分割不開』,我們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戀人之間會有嫉妒,有怨恨,有猜忌,我們卻可以一生毫無芥蒂的彼此愛護,是不是很幸福?」他的眸子晶亮閃爍,似有水波蕩漾。
眼中噙著淚,霍蝶舞用力點頭。
「可是,」葉離輕揚眉毛,「我還是不相信,我父親會是兇手。」
霍蝶舞靜靜的注視了他一會兒,慢慢說道:「我也不相信。」
「哦?」
「我相信能夠把你教養得這麼出色、這麼優秀的父親,充其量,壞不到哪裡去。」她說,「更何況他那麼疼愛你,絕對不可能為了一段出軌的感情,殺死你的親生父親,畢竟,他已經忍耐了十八年,不是嗎?」
一縷頭髮從她的額際滑落,零落在頰畔,猶豫了一下,葉離終於抬起手,幫她抿在耳後,柔軟的髮絲在指縫間絲緞般的順滑,細膩的感覺殘留在指尖,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曾經白皙細膩的掌心,現在蛛網般盤結著黑褐色醜陋的疤痕,亦如自己破殘的心臟。
驀地呼吸緊窒,牽強的笑容隱隱露出一絲無奈。
因他這一親暱的動作,霍蝶舞漆黑的眼瞳變得深邃而迷惘。
過了好一會兒,他湛藍的眼眸恢復自信的光澤,笑靨燦爛:「我相信,證實一個無罪的人無罪,要比證實一個無罪的人有罪困難得多,所以,我一定可以找到證據,證明我父親的無辜。」他篤定的說。
離開茶室,已經是下午兩點,為了見張志昭,他們兩個今天都向學校請了假。
「一起回家吧,」霍蝶舞低聲說,「反正我們順路。」
葉裡搖搖頭:「我要先回家去看看母親,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她一定受到很大的打擊。」
心底有些失落呢:「那麼,再見。」
「再見。」葉離淺笑,和煦的春光閃爍在他的眼瞳,溫暖的春風蕩漾在他的唇畔,那少年的笑容,依然燦爛如春花,卻多了一絲無奈,一絲傷感,一絲淒涼,甩一下頭,似乎要甩走滿天滿眼的陰霾,他補充一句,「晚上見。」
攔了一輛出租車,他揮揮手,坐上去。
車門闔上的那一刻,明媚的陽光都不見了,春風陡然變得料峭刺骨,一種莫名的寒意襲擊了霍蝶舞,似乎所有的溫暖都隨他而去。
出租車逸出一串黑色的尾氣,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尾氣瀰漫在空氣中,轉瞬即逝,猶如盛夏的早晨,滾動在荷葉上晶瑩的露珠。
霍蝶舞怔怔看著看著空無一人的街角,半晌,輕喃低語:「哥哥啊。」
從此以後,只是哥哥而已。
一絲惆悵浮上她的眼角眉梢,唇畔的笑容陡然凝結。
「卡嚓」霍蝶舞輕輕扭開防盜門,看到喬依依藍色鑲鑽的高跟鞋靜靜躺在門口,不禁歎了一口氣,這個丫頭,又翹課了。
室內很安靜,喬依依大概躲在房間裡睡覺。
她躡手躡腳的走進去,努力不要發出聲音來。
明媚的陽光傾瀉在室內,玻璃窗閃爍著金色的光芒,窗外,一隻燕子在空中「滴麗滴麗」唱著歡快的歌。
一室的春光,一室的溫暖。
霍蝶舞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這時,從喬依依的房間突然逸出一串銀鈴般的淺笑,還夾雜著某種嬌嗲糯膩的意味。
這是她在葉離面前,才會偶爾表現出來的嫵媚。
可是,葉離又不在這裡,難道他們在通電話嗎?
霍蝶舞有些鬱悶的走進房間。
「你真的好美。」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輕輕飄出來,瘖啞醇厚,絕對不是葉離的聲音。
冬雷陣陣,六月飛雪,她一下子呆住。
窗外春光明媚,室內溫暖和煦,她卻覺得,彷彿有徹骨的寒風從緊閉的門扉吹進來。
怎麼會那麼冷?怎麼會那麼冷?
曖昧纏綿的情話還在繼續,彷彿千萬把刀子在割她的心,那般的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世界變得天旋地轉。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喬依依,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葉離?花一樣的葉離,水晶一樣的葉離,天使一樣的葉離……
那麼驕傲,那麼優秀,那麼風光無限的葉離,彷彿擁有了全世界,彷彿可以把全世界都踐踏在腳下的葉離。
校園那棵古老的松樹,雖然覆蓋著厚重的積雪,依然隱約露出蒼翠青綠的枝丫,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顯露出生命的勃勃生機。
葉離受傷的那一天,就在那棵樹下,喬依依巧笑倩兮:「我可以救葉離,但是,你必須和他分手,並且發誓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的真相。」那笑容,就像皚皚的冰雪,美麗而清冷。
雖然那麼的痛,雖然那麼的不捨,但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對葉離的愛,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對葉離的真心,所以任憑牙齒咬破粉嫩的唇瓣,鹹鹹的味道刺激著味蕾,混沌了意識,迷離的思緒,聽到自己恍若隔了另一個世紀的聲音響起:「我答應你,和葉離分手,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以後會好好愛葉離,一定會給他幸福。」
遙遠得彷彿來自另一個星球,遙遠得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遙遠得彷彿那是另一個靈魂透過自己的嘴吐出的話。
「你放心。」
短短的三個字,割斷了那根牽扯在霍蝶舞和葉離之間,糾結纏繞的紅線。
斷掉了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擁有幸福的機會,從此,春天不復存在,生命陷入永無止境的嚴冬,那般徹骨的寒冷。
此時此刻,言猶在耳,誓言卻已成空,諾言自然隨風,對她的無限信任,變成對自己最莫大的諷刺。
葉離、葉離、葉離……
對不起,葉離,是我的自以為是讓你承受這樣的羞辱,對不起,葉離,是我的錯誤害你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對不起,葉離……
渾身不可遏止的顫抖,大顆大顆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腦子中一片混亂,是不是應該現在衝進去,揪住她的頭髮,告訴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可是,在這樣的時候,在葉離這麼痛苦的時候,怎麼能夠讓他為別的事情分心?
霍蝶舞頹然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