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依依!」她輕輕叫道。
依依似乎睡熟了,沒有回答。
「啪!」她打開牆上的開關。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的靜謐,尖銳漫長的叫聲不斷持續著,直到只剩下嘶啞的餘音。
整棟十二號樓的燈光依次亮起,最先衝過來的自然是喬振宇和霍海蓉,在見到喬依依的一瞬間,霍海蓉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一時間,本來寬敞的客廳擠滿了人,樓梯間裡也佈滿了人,到處充斥著睡意和疑惑的喊叫、詢問和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曾經美麗妖嬈的喬依依躺在床上,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插在她的胸膛,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水粉色睡袍和藍底白色碎花的床單。
瞪著大大的瞳子,臉上的表情憤怒而驚訝,唇畔逸出一絲血漬。
葉離是第一個走進霍家的外人,他把霍蝶舞拖出來,阻止別人進入喬依依的房間,並且把客廳裡的閒雜人等都趕了出去。
然後,他的視線就凝結在霍蝶舞身上,她蜷縮在沙發上,臉色慘白,雙眼瞪大,呆呆的凝視著地面。
他注意到她白色睡衣下裸露出來的蒼白肌膚,頸部青色的大動脈跳動得異乎尋常的快而且微弱。
十五分鐘後,一輛警車停在丁香花園十二號樓下,一同來的還有一輛救護車。
葉離低聲對從身邊走過的一個身穿白袍醫護人員說:「拜託你去看看那個女孩,她好像嚇壞了。」
醫護人員看了他一眼,走過去,蹲在霍蝶舞面前,用手電筒照照她的眼睛,觀察她的反應,問她幾個問題,霍蝶舞用平板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她完全不關心別人對她做了什麼。
他又測測她的脈搏和血壓,然後拿了一條毯子,裹在她身上,對葉離說:「你最好給她找一杯熱牛奶。」
葉離對身邊的揚子低語幾句,揚子點點頭,走出去。
他自己就在霍蝶舞旁邊坐下,輕輕攬住她的肩,將她慘白臉頰垂落的頭髮撩開,輕聲的安慰她。
一直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張志昭,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時揚子拿著一杯牛奶走進來,葉離接過來,慢慢的溫柔的喂霍蝶舞喝下去。
張志昭眉頭皺得更緊,他注意到,葉離的手臂受了傷,並且和霍蝶舞手上的傷痕一樣,都不會超過十二個小時。
牆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
門窗都有鐵柵欄,木板椅子很不舒服。
這裡是S市公安局的審訊室。
張志昭打量著坐在對座的少年,即使是在這樣一個特定的空間裡,依然無損他優雅的氣質和夢幻般的美麗。
從來沒有人能把白色穿得這樣不染纖塵、淋漓盡致。通體的純白,反而映襯得他像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白皙細膩光潔。
湛藍的眼眸沉澱著厚重的悲傷,神情有些疲憊,卻很坦然。
輕輕咳嗽了一聲,張志昭說道:「我有必要提醒你,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記錄在案,都可能作為呈堂證供,如果你有任何虛假或者不實的證詞,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葉離默然。
「作為凶器的水果刀上,找到了你和霍蝶舞、霍海蓉和另外一些殘缺的指紋,對此你有何解釋?」
「晚飯後,我給她們削過水果,至於蝶舞和霍阿姨,水果刀本來就是他們家的,指紋留在上面,完全不奇怪。」
「我可以接受你的解釋,」張志昭點點頭,「另外據我們調查所知,2008年3月24日下午,你和霍蝶舞曾經和死者喬依依發生了衝突,甚至是肢體上的衝突,沒有錯吧?」
「是的。」葉離說道,那棟樓隔音不好,應該會有很多鄰居聽到了當時的爭吵。
「你們為什麼事起衝突?」
沉默了一會兒。
「很難啟齒嗎?」
「不是,」葉離輕佻眉毛,「我回家的時候,發現蝶舞在哭,我就過去安慰她,您知道的,我們兩個曾經交往過,依依很不高興,就吵了起來。」
「有人聽到霍蝶舞曾經大喊要殺死喬依依,是這樣嗎?」
挑起的眉毛打了結:「我想您應該很清楚,很多人在吵架的時候都會頭腦發熱,說些言不由衷的話,那並不具有任何實質意義。」
緊盯著他的眼睛,張志昭說道:「現場門鎖沒有絲毫被破壞的痕跡,也沒有任何的財物損失,兇手在黑暗中準確進入喬依依的房間,把她悄無聲息的殺死,毫無疑問,排除她的父母,霍蝶舞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何況,經過法醫鑒定,喬依依死亡時間是午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恰恰是霍蝶舞進入她房間的時間。」
輕抬眼眸,葉離譏誚道:「難道您認為,蝶舞會在殺人之後,驚叫著喊來所有的人嗎?何況,蝶舞連一條魚都不敢殺死,又怎麼可能殺人?」
打量著他的神色,張志昭說:「你知道嗎?如果霍蝶舞不是兇手,你就會成為最大的嫌疑人。」
「理由是什麼?」
「你有霍家的鑰匙,又住在他們的隔壁,很熟悉霍家的環境,完全可以在夜深人靜後潛入霍家,殺死喬依依後悄然離開,前後不會超過五分鐘。」
「只是有犯罪的條件還是不夠的,還需要足夠的動機。」他反駁。
「你有動機。」
葉離眼中閃過訝異。
「你有動機。」張志昭點點頭,鄭重的說,「有一個好消息我要通知你,我們已經找到殺死霍飛揚的真兇。」
葉離的臉上並沒有如他所願,出現絲毫驚訝好奇的表情,依然淡定的看著他,真是一個諱莫如深的少年,他真的只有十八歲嗎?
張志昭不禁強烈懷疑,如無意外等到他二十八歲,也許會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外交官,理性睿智、沉著機敏、處變不驚、言詞犀利卻不會給人以僵硬的感覺……他擁有當外交官的潛質,出色的外表,也應該會為祖國贏得良好的形象分。他不無讚歎地想,慢慢說道:「那個兇手就是霍飛揚自己。」
葉離長長的睫毛翼動了一下。
「我們在喬依依的房間裡發現一封霍飛揚寫給霍海蓉的信,也可以說是遺書,大概內容可以告訴你,他在信上說,十八年前偶然遇到已婚的洛彩蝶,兩個人產生了不倫的戀情。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的霍飛揚,選擇了逃避,豈料十八年後再次相逢,舊情復熾,並且被洛彩蝶的丈夫發現,不忍心再次破壞她的家庭,想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負上責任,所以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結尾是拜託霍海蓉好好照顧霍蝶舞,告訴她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更加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們推測,你的父親葉兆琿發現你母親和霍飛揚的關係,一早來找霍飛揚理論,霍飛揚因為自責在他走後選擇自殺,為了不想把你母親牽連進去,他擦拭掉了所有葉兆琿來過的痕跡,卻不小心遺漏了一份他早就寫好的信,就是我們發現的第一封所謂遺書,夾在他不常看的一本書裡。」
搖搖頭,他繼續說道,「他大概早就想要和你母親分手,卻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信也就一直沒有寄出去。
而真正的遺書郵寄到霍家,恰巧被喬依依收到,她卻隱瞞了這封信。」
「同時,也構成了我殺死她的動機。」葉離低語。
瞳光閃爍,張志昭心想,只有動機還不夠,他見過太多的罪犯,他們有的狡詐,有的凶殘,有的暴躁,有的陰沉……但是,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的眼神,因為沉澱了太多的滄桑和陰暗,而變得渾濁。
他們全都不會有葉離那樣澄澈的眼眸,如水晶般的眼眸。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葉離蹙眉。
「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因為,遺書上還說到另外一件事,」張志昭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霍蝶舞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
葉離怔怔。
「她不是你妹妹,和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她是霍飛揚十八年前撿到的棄嬰,作為自己和謝婉儀的女兒申報戶口,除了夫妻二人,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但是,他收養這個孩子的理由,卻是因為她有一雙酷似初戀情人洛彩蝶的眼眸,我想,謝婉儀自然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才會憤然跟他離婚,即使在他死後,也拒絕盡任何身為母親的責任,這一點,完全可以理解,她本來就不是霍蝶舞的親生母親。」
大概是太過震驚,葉離張張嘴巴,卻沒有說出話來。
「所以,喬依依的行為,就有了合理的解釋,和你有血緣關係的人,不是霍蝶舞,而是她,她不想失去你,自私的隱瞞了遺書。」張志昭搖搖頭,「這個女孩的行為,我實在無法苟同,這不僅僅是你們三個人之間感情糾葛的問題,還涉及到一樁謀殺案,會波及到很多人。」
想起剛剛被釋放的葉兆琿,他有些愧疚的垂下頭,咳嗽一聲,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喬依依唯一的男朋友嗎?」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我不明白,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喬依依,她有艾滋病。」
葉離眸光閃爍,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張志昭說道,「我建議你最好立刻去醫院做一下常規檢查。」
葉離臉色有些發白,低聲說道:「沒有那個必要。」咬了一下嘴唇,他聲音有些瘖啞,「我們的關係並沒有達到那樣的程度,我們還是學生,我不會做任何超出自己能力負責的事情。至於她是不是還和別的男人交往,我真的不清楚。她一直都有很多朋友,她本來就喜歡流連在各種娛樂場所。」他閉了一下眼睛。
艾滋病啊,那樣美艷靈動的喬依依,居然會和這樣的字眼牽扯在一起。
張志昭憑直覺相信,他說的是事實。
摸摸鼻子,葉離又說道:「拜託你一件事,請不要再說我是她的男朋友,雖然,我們的確交往過,但是,正如你所說,喬依依實際上是我的表姐,我很清楚這一點,從知道這個事實開始,不對,」他搖搖頭,「從霍蝶舞走進我的世界開始,我就不可能再是她的男朋友,感覺好像在亂倫一樣。」
「你對喬依依說過這番話嗎?」
「沒有,」葉離眉宇間有些懊惱,「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心情都不大好,常常曠課,也不大留在家裡,我不知道她已經知道我和霍飛揚的關係,一直希望等到好的時機再告訴她,沒有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張志昭清晰地看見,疲憊和悲傷浸滿了這個少年湛藍的眼眸,湖水般的瞳孔變得深邃而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