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根本沒有吃什麼東西,頂多是抽個空吃口蛋糕喝半杯咖啡。忙忙碌碌終於到了晚上七點,喻瑾在張杭哀怨的眼神中被她丈夫接走了。
「現在開始會更加的忙。」
葉歌淮抽空吃了塊餅乾,「哪一年的現在不是最忙?」
歎了口氣,張杭認命地繼續端著盤子。
「歡迎光臨。」葉歌淮轉身笑著迎向客人,卻在轉身看到面前站著的人時驚訝地脫口而出,「江赫!」
這兩個字好像一片葉子投進她的心湖中,漣漪一點點地擴散。以前因為歲月模糊的影子,開始慢慢呈現他的輪廓。
記憶中的他總是帶著些青澀的傲和孤獨。少年時的五官開始深刻了起來,變得更加深邃。她從來就知道他不是個特別好看的人,卻一定是特別耐看的。
還是習慣穿黑色的毛衣,和印象中不同的是:這次,他穿上了卡其色的風衣,而且鼻樑上還架著一副黑邊的眼鏡——柔和了不少他的傲氣,卻仍然遮不住一身的寂寞。
「好久不見,你有預約嗎?」
「有。夏凝的周小姐替我定了位子。」
「請跟我來。」她把江赫領到靠窗邊的一個位子,「請問您需要什麼?」
「黑咖啡。」
「請稍等。」
等她轉身離開,他才抬起了眼瞼深深地看著她的背影。剛在門外看見她的側面的時候,他比她還要震驚。他沒有想到過了八年還可以再見到她,他以為憑她的個性一定不會再待在這個城市。
她,遠比記憶中還要深刻。記憶中的那個總是微笑的少女如今成了一個美麗的女人。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麗的,從小追求她的人可以排成長龍,卻沒有想到現在的她會美得這麼寧淡優雅而愜意。
更沒有想到的是:他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她。現在,他是她的客人,而她是這家店裡的員工。
「歌淮姐,那個男人是誰?他盯著你看從進來到現在了!」張杭小心翼翼地問。
「一個——老朋友。」連她都不清楚自己和江赫的關係。
「你的咖啡。」她把咖啡連同一塊蛋糕端到江赫面前。
江赫抬頭看著她,「我沒有點蛋糕。」
「算我請你吧,巧克力的,不會太膩。」她微笑著對他說,「三十一歲生日快樂,江赫。也祝你情人節快樂。」她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
他的眼神微微地閃著光,「你怎麼知道?」
「你走了以後,我和恩叔整理你的房間的時候,看到了你牆上的掛歷。」
「謝謝。」
「不客氣。」看了一眼他對面的位子,「你在等人嗎?」
他點了點頭。
「不打擾你了,你自便吧。」剛才是不是她的錯覺,為什麼她覺得他好像有些悲傷。算了,反正這不是她該管的。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對面的位子依舊是空著的;她依舊在櫃檯邊忙著,偶爾會幫張杭送送咖啡,更多的時間是在笑著應付絡繹不絕前來買花的情侶。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了她一個晚上——大大方方。偶爾她會回頭看著他點下頭,微笑一下。
FreedomSea裡一直放著一張CD裡的鋼琴曲,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卻不讓人厭煩,反而營造出一種溫馨浪漫的感覺。
凌晨三點,送走了最後一對客人,他依舊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喝著不知續了幾次的咖啡。
張杭已經哈欠連天,軟糖早就趴在籃子裡睡著了。
「杭杭,你先回去吧。」
「可是——」張杭為難地看著江赫,「他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下午還有課,晚上再來接我的班就可以了。我來關店。」葉歌淮抓了張杭的包把她推了出去。
凌晨三點,FreedomSea裡只剩下她和他,還有一隻睡著的小貓。
「可以坐下來嗎?」她看著他對面的位子問他。
江赫點了點頭。
「等的人還沒有來嗎?」她隨口問道。
「等的人是我,她不一定要來。」
又來了,她又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悲傷,歎了口氣,「你等到多晚,我就多晚打烊好了。」
她站起來想離開,手突然被他拉了一下。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他,卻看見了一雙黑如子夜的眼睛。
愣了一下,她用眼神詢問他。
「坐下。」他的聲音啞得低沉。
明明是命令的話,她卻聽出了懇求。於是她坐了下來。
之後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咖啡,而她趁這個時間又把以前看過的書翻了遍。CD依舊在放,軟糖仍然在睡。
清晨五點。
「謝謝你。」他突然開口。
「不客氣,」她放下手中看了三遍的書,「那麼,要結賬了嗎?」
他點頭,開始取錢包。
她拿書擋著他拿錢的手,「不用了,今天算我請你。」
他看了她一秒,然後換了只手把錢遞到她的面前。
她微微地笑,笑得有些算計,「我還從來沒有看過日出。這樣吧,如果你帶我去山頂看日出,算是抵你的咖啡,怎麼樣?」
他看著她有些驚訝,然後他取了她放在櫃檯上的披肩遞給她。她披上了披肩,抱起了軟糖,關了店門,坐上了他的車。
到達山頂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濛濛亮了。
遠方的天空淡藍如紗的雲讓他想到了身邊的女人。他轉頭看著她,卻發現她也在看自己。
「江赫,你有喜歡的人嗎?」八年前的老問題。
「沒有。」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我以為你有。」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他眼神一緊,「為什麼你總是在問我這個問題?」
她看著遠方,「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我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個喜歡的人,也就希望你會有一個喜歡的人。那個時候在我們家,如果你和我都沒有一個精神上的寄托或者目標,那會很可怕。」
「為什麼要幫我離開你們家?」
「順便。」她答得很坦白,「反正我要離開那裡,也就順便幫你。」
聽到回答,他很專注地看著她,喃喃地說了句:「不一樣。」
「和誰不一樣?你女朋友?」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多事了。
「你願意聽嗎?」他淡淡地說。
「如果你想說的話。」
他把上半身靠著車,表情有些疲憊。
「她是我以前的未婚妻,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和她在一起,好像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開始了,等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和她的關係……」
「那是習慣而不是愛。」她看著他,長髮的髮梢微微劃過他的臉頰。
心中好像燙傷了一樣,他看著她的眼神有些灼熱。
「但是,你還是和她求婚了?」
他點頭,「我一直以為這樣和她過一生就很好了。我向她求婚是因為她得了很重的病。」
她伸出手默默地握住他此時有些顫抖的手。
「也許我真的是一個很冷血的人。直到她死,我都沒有愛過她。」
「可是,」他的手指很涼,「你努力過吧?努力地去愛上她,不然你不會向她求婚。」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其實很溫柔。只是他的溫柔埋藏得太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你很會安慰人。」她的手很溫暖。
她笑了笑,「能夠讓你戴上戒指的這個人,一定是一個很美好的女人。」
「其實連我自己都忘了要過生日,是她老在耳邊提醒我,要我記得。」
「所以你今天會來FreedomSea不是過情人節,而是要和她一起過生日?」
他點頭,動作有些僵硬。
「戴著戒指也是因為習慣嗎?」
「只是想紀念。」
她拉過他的手,取下了戒指放在他的掌心,「你不是會活在回憶裡的人。」
這個說話仍然輕淡的女人,讓他有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她很認真地對他說:「如果我是她,即使你不愛我,我也會感到幸福。」
「會嗎?」
「一定會。」
「謝謝你,歌淮。」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她低頭淺笑,「其實我們兩個人真的很奇怪。你說,我們到底算什麼關係?以前同住在一起的人?朋友?還是過客?」
他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很重要嗎?」
「不重要,我只是好奇。」
「我不知道。」
葉歌淮看了眼手錶,「該走了,六點了。」
他為她開了車門。
她抱著軟糖坐在他的身邊,上車前最後看了一眼天邊,這個時候的天藍得美麗純淨。
「地址。」
知道他是在問她家的地址,她報了一串地名。
上了車後,才發現昨天到現在的疲憊一時之間全都湧了上來,「江赫。」她叫他,「介不介意我睡一下?」
「後座有毯子。」
她笑了下,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開車。不一會,耳邊傳來她均勻的呼吸。
車子在下山時一個轉彎,她的頭靠在了他肩上。他手下一滑,差點滑掉了方向盤,急忙打了車燈,把車子停在山路邊。
看著身邊睡得一臉安穩的葉歌淮,江赫歎了口氣,抱起她手上的軟糖放進籃子裡,再把後座放著的毛毯給這個任性的女人蓋好,繼續開車。
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到了她家的樓下。伸出手想推醒她,卻因為看見她美麗而安詳的睡臉而放下了手。她睡覺的美好樣子,讓看的人都想好好睡一覺。
放鬆了心情,睡意也漸漸地染上了神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也睡得深沉了。
睡到脖子有些僵硬了,葉歌淮睜開P的眼睛,一眼就看到睡得正沉的江赫,一愣。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睡著的樣子,也沒有想到睡著的他會這麼的——好看。這個時候的他,放下了肩上的包袱,恢復到最自然的形態。他,好像一株睡著的劍蘭。
好笑地搖了搖頭,看著江赫的臉立刻玩心大起,她悄悄伸手想要摘掉他鼻樑上的眼鏡。手指剛碰到鏡框,突然發現他眉角的皺紋。然後手輕輕放柔,替他取走了眼鏡。
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她推開身上的毛毯下車接電話。
「歌淮。」
「喻姐?」
喻瑾的聲音從電話那頭愉快地傳來:「今天你和杭杭都不要去店裡了,昨天你們忙了一天,今天我來看店就好。」
「你那位肯?」她調侃她。
「我管他!」
葉歌淮難得地笑出了聲,「昨天看樣子過得不錯。」
「……」喻瑾低喃地說了好長的一串,然後下了定論,「反正你和杭杭今天放一天的假,店裡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知道了。」微笑地掛了線,她看了眼時間——八點。收好手機,往前面的超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