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廳落地窗望出去,波光瀲灩的湖邊正熱熱鬧鬧舉行一場名叫「艷色山湖」的名牌精品嘉年華會。
搭在湖邊廣場的舞台上,模特兒展示一套套下年度最新款的春裝,來自各行各業的企業夫人、千金名媛莫不聚精會神看著台上的精彩演出;來自各媒體的記者們也用心專注捕捉精采的畫面。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活動,也是他籌備了近一年才隆重開幕的悅湖度假旅館,第一次與精品業者配合的行銷推廣活動,可以預見當晚各家新聞台一定不會漏掉這則精采的報導。
任放知道,這一戰又成功了!
開幕以來,連續爆滿的住房率再一次證明由他親手領導堅督的「悅湖」,深得休閒旅遊市場的肯定。
親眼目睹成功的甜美果實在眼前展現,任放的心裡卻沒有過去獲得成功時那股狂喜激動,取而代之的是空虛與落寞……
創造一家成功度假旅館的喜悅,竟遠遠不及那晚和她一起坐在小公園裡共享一袋滷味的快樂滿足。
任放歎了口氣,突然有股想聽聽她聲音的衝動,想看看她純真自然的笑容。
自那晚在滷味攤重逢之後,任放發現,許多過去很用力才拋開的記憶和感覺都回來了。
感覺騙不了人,當任放獨自面對自己,不得不坦承——
一千多個日子以來,不管身邊多少人來來去去,還是只有張彤薇完全掌握擄獲他的心,唯有想到她,任放才會出現這種既思念渴望,又有點惶然不安的奇特、矛盾感覺……
她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情緒呢?或許也有吧,要不然她也不會大老遠跑去那家滷味攤了;倘若她也懷念舊情,是不是表示他們有機會再愛一次?
正失神中,嘟嘟響起的手機聲讓任放立即提起精神。「我是任放……怎麼了?西餐廳有狀況?好,我馬上過去。」
收起手機,任放快速在鏡子前梳整頭髮和衣領,心裡告誡自己:
工作時候要認真專一,別老是東想西想誤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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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彤薇感覺眼前一片黑茫茫,好像快昏倒了。
為了讓「艷色山湖」活動圓滿成功,她不知道加了多少班,傷了多少腦細胞,度過多少憂心睡不好的夜晚——
終於,活動都按當初設計的流程表進行,她該負責的環節一一達成,各家客戶幾乎都眉開眼笑地向她致謝,代表活動大致上沒問題,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上的大石頭。
撐到活動告一段落,張彤薇帶著極度疲憊回到下榻的旅館。
然而,櫃檯職員給她的訊息卻讓她呼吸困難、血液凍結,差點昏過去——
「全部客滿?怎麼可能?!可不可以再查清楚點?我是『綺色公關』的張副總,我們公司一共訂了二十五間套房,不可能沒空房啊!」
硬撐著累到幾乎垮掉的身體,她像垂死的一尾魚般半掛在這家開幕不久的飯店櫃檯前,以虛弱且沙啞的聲音追問。
「綺色公關?你等等……我再看一下——」某位穿著深色套裝的美麗女職員很認真在電腦螢幕前查詢資料,不一會兒她微皺起眉,遲疑道:「張小姐,貴公司確實是訂了二十五間房,但是……您公司提供的住宿名單,連您在內卻有二十六組,其他的客人都已經辦理住宿手續了,所以……」
「二十六組?多加了一組客人卻沒有更改房間數量?你們也沒發現?我……」
忙了一整天的張彤薇一口氣憋在胸口,眼前又是一片黑,她真的快昏倒了!
她一方面是累,一方面是氣——到底是哪個白癡員工做出這麼智障的事?
「貴公司的確認資料是前天晚上才傳到,那時我們已經FULLBOOKING,完全沒有空房間了。」美麗的女職員露出無辜的表情,尷尬的搖搖頭:「實在很抱歉,張副總——這次『艷色山湖』的活動實在太盛況空前,附近幾家好一點的飯店全部客滿,別說我們是最新開幕的星級旅館根本不可能有空房。您同事應該不是故意漏訂房間,我想她是訂不到了……」
張彤薇顧不得形象把高跟鞋一蹬,肩上要價十萬的香奈兒外套一丟,喘氣咻咻活像只忿怒的恐龍。「真謝謝你替我的員工脫罪啊!明明房間不夠她卻不吭一聲,是怎樣!分明想給我擺爛!」
「張小姐,您別生氣……我、我再幫你看看……或許可能有——」
站櫃檯後方的女職員嚇得倒退一步,萬萬沒想到長相甜美、身材纖細的張彤薇竟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怎麼不生氣?你看一下負責的是哪個小姐?回去我要是沒好好修理她,我張彤薇馬上退出公關界——噢,我的腳好痛!」
張彤薇揉著疼痛的腳踝,穿著三寸高跟鞋站了一整天,本想活動結束後可以馬上泡個舒服的熱水澡,誰知哪個白癡員工搞這種烏龍!
「啊?」女職員面有難色,垮著一張臉不知所措。「張、張小姐,您別生氣,要不……我請我們總經理下來,請他幫您處理……」
「怪了,是我們小姐的錯,關你們總經理什麼事?」張彤薇睜著水燦的眸子,萬分不解地問:「你又不認識我們公司的員工,幹嘛一個勁兒護著她?我只是想問一下,跟你們訂房的是誰、叫什麼名字,有這麼難嗎?」
張彤薇愈說火氣愈大,氣到掄起小小的粉拳,一字字咬牙切齒:「綺色公關的名聲是這麼好打的嗎?今天幸好沒房間的是我,要是讓我的客人沒房間睡,往後我還怎麼在業界混下去!你告訴我,那個豬頭到底叫什麼名字?」
「她、她叫……叫白、曉、芃。」女職員害怕地把頭低下。
「白曉芃?果然是個『小白』!」張彤薇豪氣干雲地往光亮的大理石櫃檯桌面一拍。「敢給我惹這麼大的紕漏?哼,待我回公司不好好『問候』她,不就太辱沒我綺色公關的招牌了嗎?白、曉、芃……我記住了!」
「是誰在前廳吵吵鬧鬧?這麼晚了,客人都在休息……」
一道穩重威嚴但不失磁性的男人嗓音從張彤薇背後響起,她驀地一怔——這聲音不是……
「總經理,這位小姐她、她——現在沒有多餘房間,所以……」櫃檯女職員委屈的眼光投向張彤薇身後,彷彿見到了救星,原本手足無措的慌亂頓時像得到解脫般放鬆了。
「到底是什麼問題?我聽到有人在喊曉芃的名字,曉芃有來嗎?」男人不疾不徐的平緩問:「有狀況應該馬上通知我,怎麼可以讓客人在前廳吵嚷?」
女職員似被上司的威嚴責備嚇到了,低下頭,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嗨,你好。」張彤薇苦著一張臉打招呼:「我們又遇到了。」
轉過身,對上身著英挺黑色西裝、十足陽剛偉岸的任放,她頓時臊紅雙頰,不知該說什麼。
這次的相遇,已經沒有前幾次的詫異了,張彤薇知道「悅湖」是屬於任放所主導的「大漢皇宮」旗下,卻沒想到他會出現在現場。
只是,讓他看見自己情緒失控、怒氣沖沖的可怕模樣,張彤薇覺得懊惱尷尬,更是氣極了公司裡負責訂房的「小白」職員——
搞什麼嘛,訂個房間也會出差錯,以後能做什麼大事啊?
「看來我們的服務似乎讓張小姐很不滿意?」任放含蓄微笑。
他也不意外會碰上張彤薇,她從事公關工作,「艷色山湖」極有可能是他們所主辦,只是他沒見過她如此劍拔弩張、張牙舞爪的模樣,印象中,她的脾氣並沒那麼壞啊?
「任總……」櫃檯女職員以委屈的聲音開口:「現在怎麼辦?白小姐漏訂了張副總的房間,現在房間都客滿了……我、我真的生不出空房間來。」
「嗯,曉芃做事情就是這麼顛三倒四的——算了,罵她也於事無補。」
任放沉吟兩秒鐘,以穩重堅定的語氣道:「沒關係,這個問題我來解決,你先去忙吧。」
現在是怎樣?怎麼聽任放的口氣,好像跟她公司這位凸槌的「小白」很熟?感覺上他好像很袒護她,二話不說一肩擔起收拾善後的責任……
該不是他的親密愛人吧?
其實也不奇怪,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說他沒女人那才奇怪!
張彤薇在心底胡亂猜測,想到可能有另一個女人佔據他心裡重要的位置,她感覺像被人丟進一個超大醋桶裡,被強酸嗆得不能呼吸。同時,那股強酸還侵蝕她全身上下所有感官,真是難過透了!
「算了,你也不必解決了。既然沒空房,那我乾脆回家睡。」張彤薇沒力地聳聳肩,像是消了氣的氣球,茫然的眼神看起來沒一絲活力。
想到從山腳回到市區家中可能要一兩個小時,明天天未亮又得快馬加鞭趕回活動現場,張彤薇真是沮喪得想死。
「不好吧?這樣跑來跑去太累了。」任放急忙阻止她。「何況這邊晚上都會起霧,你一個人開車回去太危險了。」
「哎……我也不想啊!」疲勞會讓人莫名火氣大,張彤薇說著又忍不住數落起來。「誰叫我這麼倒霉,沒事錄用一個連訂房都弄不好的笨蛋!再加上你們訂房部門也有夠天才……唉!」
「別氣,事情總會解決的。」任放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累壞了,現在最想要有張床可以好好休息——走,我帶你去。」
「啊?去哪兒?」張彤薇向後退一步,睜著懷疑的眼問:「睡倉庫嗎?我可不要!」
「當然不會讓你睡倉庫。」任放神秘一笑:「跟我走就是了。」
張彤薇只得乖乖照做,跟著他上了電梯,直達最高樓層。
「真不好意思,今晚委屈你暫住我的房間。」任放一面打開房門,一面說明:「這間房是全飯店視野最好的,平常我來督察都住這間,你先看看還缺什麼,等會我請房務過來打掃,順便幫你補齊用品。」
原來,任放是想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張彤薇沒想到他已經做到總裁了,還認真到住進飯店。她疑惑問道:「像你們這樣的連鎖飯店,不是都有一套標準系統,照著做就行了?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任放把室內空調調到適合的溫度,拉開落地窗簾,讓她看得見湖邊夜色。「目前我兼任這家飯店的總經理,剛開幕前兩三個月,我必須親自住在飯店裡,每個環節都要親自督察檢討,直到營運上軌道才離開,正式交給總公司派來的總經理。」
「喔。」張彤薇點點頭,神智開始陷入恍惚。
她確實太累了,加上房裡的燈光柔和、溫度適中,非常適合睡覺。
「怎麼,想睡了?」任放發現她失神的眼眸,笑道:「好吧!我先離開讓你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了。」
「對了,任放。」張彤薇突然想到什麼,正色問道:「你把房間讓給我,今天晚上你要睡哪?」
「客廳啊!」任放不假思索,伸手比了比外面:「你睡臥房,我睡客廳,中間相隔頗遙遠,你會覺得不方便嗎?」
「你睡客廳?」張彤薇瞌睡蟲被嚇跑了一半,頓了好一會兒,囁嚅道:「是沒什麼不方便……」
「那不就得了。」任放笑得很瀟灑,聳肩輕鬆道:「你先休息吧,有什麼需要你自己跟房務聯絡,我還得去忙了。晚安。」
相隔遙遠?
張彤薇在任放出去之後,以目視測量這間大套房究竟有多大。
在她的感覺,房間並沒有大到讓她可以安穩地跟前男友同睡在一間屋裡直到天亮的程度。
可是,她能說什麼呢?人家好心把房間讓出來已經很寬厚,她又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管他的,先睡再說!
張彤薇再次不敵瞌睡蟲攻擊,草草梳洗完便窩進被窩,一覺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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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深,張彤薇在半夢半醒之間被「喀喀喀」的鍵盤敲打聲吵醒。
睡眼惺忪的她擁被坐起,側頭傾聽,發現連續不斷的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
還相隔遙遠呢!連打電腦的聲音都聽得那麼清楚,是有多遠啊?
張彤薇沒了睡意,索性起身到豪華浴室裡泡澡,一邊欣賞窗外明滅的星光。
都快兩點了,任放居然還在工作,他的生活難道全被三十幾家飯店包辦了嗎?該是好夢正酣的半夜兩點,好好的覺不睡,抱著電腦猛打的他,快樂嗎?
張彤薇不禁心中微痛,孤軍奮鬥的辛酸血淚她感同身受,就算普通朋友,也該大方給他一點掌聲,為他加點油、打點氣。
她很快穿好衣服,在房間的迷你吧裡找到一包即溶奶茶,以熱水沖泡攪拌,端著茶杯的她決定走到「遙遠」的客廳,以這杯熱奶茶表達自己的關懷之意。
「晚安,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彤薇,你……」任放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愕然問道:「不是睡了嗎?怎麼起來了?」
「剛泡的奶茶,趁熱喝吧。」張彤薇笑盈盈地把奶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很自然地坐在他旁邊嗔道:「還說呢!你自己說客廳和房間相隔『遙遠』,這麼遙遠的距離,我還是被你打電腦的聲音吵醒了。」
「真的把你吵醒了?」任放不好意思地停止敲打鍵盤,連聲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這聲音會這麼大——」
「沒關係啦,都起來了。」張彤薇指了指奶茶。「趕快趁熱喝吧,你也太辛苦了,忙一整天,晚上還不能休息。」
任放無奈地歎了口氣,感動地端起奶茶:「沒辦法啊,事情總是要處理。」
「是沒錯,但身體健康也很重要啊。」張彤薇像個小管家婆似念他:「長期處在壓力下是很傷身體的,我自己也是啊,為了這個活動差不多命都快沒了,等告一段落,我也想安排休假,要不然真的會死——」
「謝謝你,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身體。」任放充滿感激的看著她。
剛泡過澡的她,皮膚散發如珍珠一般的美麗光澤,任放可以清楚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淡香味,彷彿帶著致命的誘惑。這香味煽動他體內某種力量,開始在血液中流竄,愈竄愈快……
這時,張彤薇也被穿著棉質休閒衫的任放吸引住了。
貼身棉衫襯托出他結實的胸肌,有點合身的休閒褲徹底呈現他翹而性感的臀部和一雙修長直腿——
張彤薇還記得被他有力的臂膀擁抱的時候,那種被保護疼惜的安全感,是女人都渴望的幸福滋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慢慢地,任放愈來愈靠近她,挺直的鼻粱幾乎碰到她的頰。他的氣息溫溫熱熱呼在她臉上,他的聲音一如以往低沉性感。「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美、一樣迷人,真的。」
他的輕聲細語無疑帶有魔力,蠱惑她再跌入深淵——
張彤薇僵坐著,毫無能力抵抗,他的凝情眼神、他的深情款款如一張密網,緊緊將她網住;他展開溫柔的臂膀,意圖擁她入懷。
「不!別這樣……」張彤薇觸電一樣跳起來。「你昏頭了啊?我們只是朋友,不能這樣!」
張彤薇的理性警告自己,一段情傷花這麼久時間、那麼努力去遺忘,她不可以輕易再陷落。
就怕對他的愛意如大火燃燒後的灰燼,只要有一點點未熄的火星,都會再冒起燎原大火——
所以,她像是躲什麼豺狼虎豹似退了好幾步,正色道:「任放,我很珍惜這段友誼,別破壞這美好的感覺,好嗎?」
「對不起……」任放被她的大動作嚇到,所有渴望衝動也於瞬間消退。他不斷深呼吸,表示歉意:「真的對不起,嚇到你了。」
「很晚了,你該休息,我也該休息了。」張彤薇感覺自己似乎傷害了他,有點於心不忍。「任放,我也對不起……剛才的事,我們就當做沒發生,明早一樣是無話不聊的朋友,好嗎?」
「嗯。」任放點點頭,低啞道:「沒事了,你去睡吧,我也想睡了,晚安。」
「晚安。」張彤薇緩步走回臥房,看見他受傷的眼神,她心中何嘗不難過?
她吃過苦頭,必須記取教訓,她必須讓他知道——再相愛都已過去,她是個感情脆弱的單純女子,玩不起這種想來就來、想跑就跑,根本是隨「性」所至的速食愛情遊戲。
躺回被窩,張彤薇腦海裡又掀起許多思緒,她只得強迫自己趕快閉上眼睛進入夢鄉,什麼都不要想。
可是,躺在這充滿任放的味道的床被裡,一旦觸碰了什麼傷心過往,又很難避免垂淚、心痛到天明……
不過,幾年單身時光讓她把自己訓練得很理性,她才不做這勞心傷神又沒任何回饋的傻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