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給常艷羽打了止痛針,當尖銳的針打進她白皙的手臂,她蹩眉,但沒喊疼。倒是夏馳非看起來很緊張,好像針頭是戳進他內裡似的。站在一旁的護士不禁掩嘴偷笑。
然後,醫生表情嚴肅地推推眼鏡,在紙上流利地寫了幾串外文,夏馳非偷偷瞄著,想看出有何端倪。那傻模樣讓護土們又忍不住笑了。
醫生終於抬起頭來,對夏馳非說:「你們怎麼會用這種避孕方式呢?」
「啊?有什麼不妥嗎?」夏馳非不敢說其實他根本沒避孕。
他不介意被當成常艷羽的丈夫,但是醫生的表情好嚴厲,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流產了?還是怎樣?」剛看到常艷羽的裙後沾了點血跡,夏馳非不安極了。
「別緊張。」醫生也笑了。「她只是吃了不適合她體質的事後避孕藥,導致月事提早來了,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了。」
「可是她看起來怎麼這麼痛?」夏馳非開始有罪惡感了,一想到她在事後獨自吃藥的模樣,他覺得自己殘忍得像個劊子手。
「她可能是去哪裡亂拿藥吃的吧,所以我說不能用這種避孕方法,如果你疼她,就該用別種避孕方法,懂嗎?不是每種避孕藥都適合她的體質的,何況來路不明的藥最危險,很可能會對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
「嗯。」夏馳非認真地點頭,把醫生說的話仔細地記下來。
常艷羽躺在他身後的病床,聽著他的聲音。知道夏馳非這麼關心她的身體,那種幸福的感覺讓她幾乎忘了疼痛。
看診完畢,夏馳非走過來,打算再抱起她。常艷羽紅透了臉,吶吶地說:「不用啦,我已經不痛了,我自己走就好了。」
「你真的可以自己走嗎?」他很擔心地看著她。
常艷羽微笑,點頭堅持。
於是夏馳非說:「那我去把車開到門口,你慢慢走出來吧。」
他知道她不想他看見裙子後面的血跡,所以體貼地為她著想。常艷羽好感動,頓時淚眼增防。
她看著他走在醫院長廊上月賄力的步伐、堅毅的肩膀,彷彿可以撐起她的世界。突然之間,她好想就一直這樣依賴他。
一旁的護士扶她起身,用很羨慕的口氣問道:「那是你男朋友還是先生?他好疼你呢。」
常艷羽微笑,並沒回答。
她也不知道要怎樣解釋他們的關係。
在夏馳非的堅持下,他送她回到了公寓。
他要她躺在床上別亂動,還倒了杯溫開水放在床頭。然後他坐在床邊,看著她蒼白的臉龐。
「我去買些東西,待會兒回來,你先休息一下。」夏馳非記得女生經痛可以吃點甜食緩解,他要去買些巧克力回來。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說不出口,可是她現在好脆弱,好怕他一去不回頭,好怕他又再一次消失。
他看著常艷羽,那驚慌的眼神像小動物一樣,令他心疼。他伸手幫她前額測海撥開。
「你怕我走了不回來?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他想為她負點責任,這是他以前從沒做過的事。
常艷羽點點頭,但手還是拉著他的襯衫衣袖。
「對不起,今天麻煩你了。」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平常堅強的她,在經期時不像其他女人會亂發脾氣,但是會特別脆弱。這是她的小小優點,也是弱點。
「說這什麼傻話?」其實根本是他對不起她。
「對,我就是傻。」常艷羽眼眶突然紅了。
這句話讓她想到,那時她下車,然後跟他說喜歡他,結果換來一句傻瓜。現在他真的陪在身邊了,她反而想哭。
「好吧。」夏馳非心軟了,那小女人的神態不可思議地讓他舉雙手投降。他從西裝外套口袋拿出手機,放在常艷羽手裡。「我把手機放在這裡,等一下回來拿。」
「嗯。」常艷羽破涕為笑,抱著那支銀色手機,好像抱著什麼珍貴的寶貝。她看著他拉起窗簾,打開床頭那盞小黃燈,然後拿了她的鑰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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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起來後,常艷羽拿著他的手機把玩,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打開夏馳非的手機,按進幾個英文字,再輸入一串數字,最後按下撥出鍵。
然後,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常艷羽興奮地起身,在沙發上找到公事包,拿出手機。閃爍的螢幕上有一組電話號碼,她記下那號碼,從此她的世界跟他有了交集,她好感動。
她無法解釋,為何擁有夏馳非的電話號碼比得到展馭那模糊的擁抱還要感動。這個時候,她當然要找個人來解答。
於是她拿著自己的手機,躺回床上,撥了組熟悉的號碼。
「喂?繽頤?」接通了,話筒彼端有聽熟了的電腦鍵盤聲,這端則有常艷羽難得的好心情。
「艷羽?」駱繽頤看看手腕上的表,下午三點五十分。「我在忙呢!你笑得這麼開心是怎樣?吃錯藥啊?」自從那天離開那陌生男子的床之後,她就沒有再聽常艷羽笑過了。
「對啊,是真的吃錯藥了。」她呵呵的笑。「你上次拿給我吃的藥,不適合我的體質人,提早來了。我從來沒有這麼痛過耶!」
「是嗎?那你還笑得出來?」駱繽頤就算擔心,也從來不形於色。「你現在人呢?要陪你去看醫生嗎?」
「不用啦,有人陪我去過了,你絕對猜不到是誰。」
「除了陳曦和展大俠,你哪還有什麼朋友啊……」駱繽顧沉吟許久,然後開口。「是那個和你過了一夜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常艷羽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
「瞧你這麼開心,我不用腦袋,猜也猜得到。」駱繽頤的語氣變得很嚴肅。「你怎麼把事情變得這麼複雜?現在你知道自己要的是誰嗎?是展馭,還是這個陪了你一夜又失蹤的男人?」
「我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才打電話問你嘛!」常艷羽真的搞不懂,難道女人也會因性而愛嗎?
「晚點再說,我老闆在盯我了。」駱繽頤聲音突然變小,然後就掛了電話。
常艷羽把手機放回床頭茶几上,歎口氣躺了下來,看著天花板。
她該怎麼做?
門開了,是夏馳非。他怕吵醒她,靜悄悄地拿了一堆東西進門。不過她沒睡著,他看到的是她好開心的樣子。
「你回來了?」常艷羽從床上爬起來,她不知道這句話讓更馳非突然定住腳步。
你回來了。這句話讓他心頭有種溫暖的感動,但卻又好像代表了一道無形的棚欄,即將圍住他的自由。
「我買了些東西給你。」他很快地打開冰箱,把一罐罐的東西放進去。
常艷羽偎到他的身旁。「那是什麼?」
「蔓措資果汁。有醫學報告說應該要每天喝,這樣可以預防疾病發生。」
「你把我當病人啊?」常艷羽笑了。
「還有雞精。」他把三排雞精放在冰箱上,總共是十八瓶。「你最近耍好好補一補。」
夏馳非回過頭,發現她蹲在一旁仰望著他,那模樣看起來好可愛。
「這是補血的東西。」他再把一毫藥丸放在雞精旁邊。「每天睡前吃一顆。」然後捏捏她小巧的鼻尖。「不要忘記了。」
「你幹嘛對我這麼好?」常艷羽微閉著眼,感受這種微妙的幸福患。
從來沒有人買雞精給她,關心她的健康。展馭只會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好好照顧自己。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人,暗戀好辛苦。她多麼渴望被人這樣照顧。
「我把你當朋友。」夏馳非很自然地脫口而出。他是說給她聽,也是解釋給自己聽。一切的發展都太快了,他一定要保持距離。
「朋友?」常艷羽愣住了。
「對啊,不然呢?」他只能漠視她受傷的眼神。「你以為我們是在談戀愛嗎?我認為有件事我們應該要談談,好讓彼此有個共識。」
常艷羽無言地看著他,心好像又被開了個洞。
「我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都會有正常的需求,男歡女愛不犯法,但前提是不要干涉對方的生活。」
夏馳非聲音平穩,像在講一件公事,但其實他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再說下去。他捨不得她受傷的樣子,可是如果今天不說清楚,以後只會讓她傷害更深。
「我懂了。」她緩緩地點頭。
「我有過幾個這種朋友,平時可以約約會。聊聊天,偶爾睡在一起,我們有各自的私人空間,也有各自的朋友圈。我認為這樣的關係很單純,你覺得呢?」
「你要我跟她們一樣?對不起,我做不到!」她早該知道他是怎樣的男人,卻總是被他偶爾出現的溫柔蒙騙。常艷羽馬上就忍不住吼了出來。
「我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這種女人,所以才沒跟你要電話。」夏馳非淡淡地說著,此時他的臉看起來好無情。
常艷羽咬著嘴唇,不再看他。
「不理我了嗎?那我走了。」他等著她回應,她卻仍然沉默。
最後夏馳非走到床邊,拿走了自己的手機。「你記得要多休息。」
她忍住淚水,側過頭不看他,身體微微顫抖。
夏馳非歎息了,輕得連自己都要聽不見。
然後常艷羽聽到大門關起來的聲音。
整間屋子頓時暗去。她仍窩在冰箱旁,渾身沒有力氣。
早知如此,心不如空蕩蕩的誰也不擺得好。
夏馳非覺得肩膀好沉,他坐進車裡,試著不去回想當艷羽剛才的神情。他應該把她抱進懷裡,但卻什麼都沒有做。
突然他發現身旁座椅上有條巧克力捧,是剛才掉在那兒的。他撿起來,想到她用依賴的眼神看著自己撒嬌……
要拿上去給她嗎?夏馳非猶豫了起來。
然後,他打開一旁的置物箱,狠狠地把巧克力丟了進去。
搞什麼?!只是一條巧克力!他竟然為這個小小的問題想了這麼久!
***
陳曦和駱繽頤一下班,立刻就到常艷羽家集合,這簡直要變成例行公事了。
聽到門鈴聲,常艷羽起身開了門,陳曦一進屋就嚇得往後跳。「搞什麼啊你?深宮怨婦啊?」屋裡只有一盞黃色小燈亮著。
駱繽頤環顧四周,問道:「你那個好朋友呢?」
什麼時候了還在說這些?常艷羽沒心情,沉默地走回去抱住粉紅色抱枕,窩進沙發裡。
「喔喔……這是什麼啊?九十九元大清倉還是中元普渡?」陳民走到冰箱前打算自己倒水喝,發現了上頭的一堆東西。
「雞精?你什麼時候這麼捨得花錢照顧自己啦?還是最貴的玫瑰四物飲耶!咦?這又是什麼藥?」陳曦看了看藥罐子,沒興趣,擺了回去。然後她打開冰箱,又嚷嚷起來。「哇!在秘萄?奢侈品國」她馬上拿杯子倒了三杯,端過去給其他兩人。
駱繽頤接過吸了口,說:「這個男人還算細心幄。」
常艷羽把玻璃杯捧在掌中,感覺冰冰涼涼。她一個人在幽暗的房子內想了很多,終究還是理不清頭緒。
「沒錯,是個體貼細心的壞胚子。」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那滋味酸酸甜甜,她好像一起嘗到他給的甜蜜和苦澀。
「他竟然跟我說,要和我有個相處模式,就是可以睡在一起,但是不要談戀愛,搞什麼?」常艷羽忍不住又開始對好友們大吐苦水。
「哈哈哈……」駱繽頤難得朗笑。「他還說什麼?」
「你竟然還笑?這個男人太過分了啊!」陳潮開始義憤填膺。
「他說為了要讓我們未來有發展空間,一定要有個共識,就是要有各自的生活圈,不要於涉對方交友,這到底是什麼狗屁未來?」常艷羽愈講愈氣,拿起抱枕用力接了好幾拳。
「嘎,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會碰到這種男人。」陳曦好同情她的處境。「意思不就是他今天跟你睡一睡,明天再跟別人睡,你不能管也不能問,還要笑笑祝他幸福?」
「就是啊!而且他竟然說,因為我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女人,所以他早就決定不跟我要電話,也不跟我聯絡。」這個最過分了,常艷羽氣得快發抖。
看著她們憤慨的樣子,駱繽頤不動聲色,眼神像有智慧的老者。
「可是他不是送你回家了嗎?沒有丟下你不管,不就是在乎你嗎?買了那麼多東西,不也是關心你嗎?」
常艷羽猛搖頭。「那是他彌補的方式吧?!誰知道他送過幾個女人回家,又買了多少東西給她們?」她才不信他那一套。
「對啊,而且別的女人一定不像你,幾罐雞精就可以打發,最少也要是鑽石一克拉,哈哈哈……」陳曦自以為幽默,卻換來其他兩人的白眼。
「既然說不再聯絡,又何必想辦法彌補?既然說你不是他要的那種女人,又何必講到未來該怎麼相處?你不覺得他講的話和做的事互相矛盾嗎?」駱繽頤冷靜地分析著。
「真是想不到,繽頤你竟然幫這種男人講話。」陳曦一臉不認同。
「你這是在安慰,還是在諷刺?」常艷羽根本不相信她的話。
「常艷羽,你真是個笨蛋。」駱繽頤歎口氣,倒在沙發上,一副眾人皆醉她獨醒的神態。「你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依我判斷,這個男人多少有喜歡上你,搞不好他現在也滿懊惱的。」
是嗎?難道真的是旁觀者清?常艷羽腦中不停地轉著這個問題。
他有可能喜歡她嗎?她想起他那張無情的臉,好看的嘴唇竟然吐出那麼刻薄傷人的話。
哼,有什麼好想的?!她決定要討厭死他!
駱繽頤說得沒錯,夏馳非此時正在懊惱著,不過並不是為了常艷羽。
他盯著電腦螢幕,發現股市的走向跟他預測的不太一樣。
下午他打了通電話,那個號稱股市尖兵的大學好友跟他分析了一堆,浪費不少電話費,現在一看,情勢竟然完全相反,他簡直快氣炸了。
夏馳非一手按著brDA計算,一手往旁邊摸去。抓到手機,他啪的一聲打開,按下重播鍵,電話一接通他劈頭就罵。
「喂!你搞什麼?!」夏馳非很不客氣地吼。「媽的,跟你講的都不一樣!幼稚園小朋友分析都比你強,你害我賠了一筆,真不該相信你!」
話筒另一端沉默著,夏馳非青筋爆出。「Shit你裝死啊你!」
一看來電顯示,常艷羽立刻下意識地接起了電話,她以為他是打來解釋的,沒想到,他只是撥錯了。
更沒想到,他生起氣來還真像小孩子。
「哈哈哈……看不出來你的個性這麼火爆耶……」常艷羽忍不住笑了。
夏馳非愣住。那一端笑聲清脆,她明明在挖苦他,他卻沒了火氣。
他看了下電話,上面竟然顯示Honey,原來她偷偷輸入了自己的電話,還用這種名字,真是服了她了。
「是啊,如果你不乖,我就會把你吊起來,毫不留情的打你屁股。」他不知道自己臉部線條放鬆,甚至勾起了微笑。
「你好幼稚。」常艷羽故意嚴肅地說。「剛才還有人說Shit,我沒聽錯吧?」
「沒想到你竟然來這招?老師沒有教過你不能亂動別人的東西嗎?」他還是在笑。
他一向很不喜歡女人侵犯他的隱私,但今天不一樣,他的心情本來超級差,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好了起來。
「我不這樣你怎麼會記得我?」在說什麼啊……才說完常艷羽就後悔得想咬目己的舌頭,她幹嘛跟他打情罵俏?差點又掉進他的陷講。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夏馳非過度認真的口氣,連他自己也嚇一跳。
電話裡看不到表情,常艷羽不懂他的心意,於是兩人陷入沉默。想起下午不愉快的回憶和對話,他們更是尷尬了起來。
「你身體好點了嗎?還會不會痛?」他先開口了。
「好多了。」
常艷羽隨口應著。沒想到會接到他的電話,現在靜下來,不再嘻嘻哈哈,她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多謝關心。」她又很客套地補上一句。
「嗯。記得不要吃冰的東西,早點睡覺。」他舒服地往椅背上靠,仰望窗外。他髮式今晚的月亮真圓,突然好希望她能陪在身邊。
「那……既然沒事,我去睡了。」常艷羽咬著嘴唇。不打擾彼此的生活是當『好朋友』的要件吧?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在配合他的模式。
「今天應該是滿月吧,月亮好圓。」夏馳非欲言又止。他想邀她到他家一起看月亮,可是這樣一來不是重蹈覆轍嗎?
「是嗎?」她隱約感覺得到他想說些什麼,是不是要約她?不然為什麼沒事會提到月亮?於是她鼓起勇氣問道:「你想說什麼?」
夏馳非回過頭,看著電腦螢幕,他聽到自己過於平淡的語氣說:「沒什麼,只是要你睡前去看看月亮,難得那麼美的月色,沒人注意很可惜。」
「喔,好啊。」她好失望。
「那麼晚安了。」
「晚安。」他掛了電話,頭一次討厭過於理智的自己。
夏馳非站起身來,要把窗簾拉上。外面月色皎潔,星子隱沒,他發愣了幾秒,突然覺得自己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