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路允璽帶著傷口,熬過了七天,再回診所複診、拆線。
他雖然對艾寶貝頗有微訶,卻不得不誇獎她的醫術精湛。
而且他發現艾寶貝之所以受到歡迎,是因為她免費幫許多低收入戶或窮困家庭的小朋友做齒列的健康檢查,而且還會抽出時間到各個幼兒園、小學,去做牙科的健康宣導。
即使她的性情不穩定,個性帶一點強悍,為人又機車了一點,但他卻發現其實以專業的角度去評估她,她算是個好醫生。
路允璽拆完線後回到辦公室,就看到艾安兒漾著笑意站在碎紙機前,將一迭迭的紙張送進去。
「早安,大律師,我姊姊醫術很高明吧。」安兒早就從姊姊那兒聽來當天的醫治情況。
「妳的假單我不會簽名,這一個星期就以曠職論。」
「大律師,我介紹一位優秀的牙醫把你的牙痛治好,你就開始罵人喔!」安兒嬌聲抗議。「也不看看當初是誰救你一命,居然恩將仇報?!」
「妳姊姊有病,一看到我就亮出手術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硬生生把我的牙給拔了。」他控訴艾寶貝的殘忍。
「結果你嚇得臉色發白對不對?」安兒低聲竊笑。
「妳是不是故意整我?」看她一臉古靈精怪的,就覺得形跡可疑。
「冤枉啊!大律師,我怎麼會知道你需要拔牙呢?」
「反正妳只要再出一點點錯,我就會把妳開除。」
「但是我平常就小錯不斷,這很不公平。」安兒咕噥著。
「那妳招子最好放亮一點,不要以為妳是維希的女朋友,我就會對妳手下留情……
這時丁維希正好行色匆忙的從會談室裡走出來,翻著資料櫃。「安兒,我早上交給妳歸檔的數據呢?」
「有嗎?」她一臉疑惑。「早上交給我的資料……」
艾安兒停下手邊的動作,垂眸看著泰半碎掉的紙張。
丁維希連忙搶下她手邊的紙。「妳把我出庭要用的資料給放進碎紙機了?!」
她無辜地吐著舌頭。「還有剩下一點點。」
「艾安兒,妳被革職了。」路允璽冷硬的宣佈。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黑色的夜幕罩住了古樸的中國式餐廳,雅致的窗欞旁添置了幾盞鑲著彩繪玻璃的小檯燈,昏黃的燈光映瀉在餐桌旁兩男兩女身上。
香噴噴的中國菜餚一盤盤的端上桌,直到桌面沒有一絲空隙。
路允璽是在拗不過丁維希的請求下被逼來的--基抄尊重這位握有百分之五十股份的合夥人,再加上同窗四年的友誼。
艾寶貝則是秉持著「長姊如母」,替移民加拿大的雙親照顧唯一的手足,順便捍衛妹妹的「飯碗」。
至於肇事者--艾安兒,她負責埋頭苦吃,預計三十分鐘後走人,反正現在有姊姊出面「罩」她,加上有丁維希當說客,她吃得非常安穩。
丁維希不斷地招呼大家用餐,這一切都是為了討好艾安兒。
「大家別客氣,這裡的無錫排骨很好吃,你們多吃一點。」丁維希又把一塊肉挾進安兒的碗裡。
「我們今天是要討論艾安兒的去留問題。」
路允璽看著滿桌熱騰騰、香噴噴的菜餚,頓時新仇加上舊恨一起湧上來……因為他根本不能吃熱食!
倒是艾寶貝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樂乎。
「我是不小心毀掉了丁律師的文件,又不是你的,他都不計較了,你怎麼還記恨?」安兒十分委屈。
「那是因為他公私不分。」路允璽數落著,從一開始他就質疑好友的審美眼光,什麼人不挑,卻愛上闖禍王--艾安兒。
丁維希汗顏地盛碗熱湯給好友,藉機轉移他的注意力。「允璽,這裡的佛跳牆很有名,你嘗看看。」
艾寶貝從中攔截那碗佛跳牆。「他上星期才拔完牙,傷口尚未癒合,不宜食用熱食,我代他吃。」
「大律師,你自己還不是公私不分,一直在記恨我姊姊拔你那顆爛牙的事。」安兒道。
「一顆爛牙也在念念不忘……」艾寶貝對他的小心眼不予置評。
「我不是因為拔牙的事,而是妳的診治態度。一邊跟別人吵架、一邊看診,妳知道讓一個情緒失控的女人拔牙有多麼恐怖嗎?」
路允璽隱忍多日的怨氣,終於爆發開來。
「我哪有情緒失控?!」怒火在她的血液中奔竄著。「當時我非常冷靜,而且我並沒有造成任何失誤。」
「妳是沒有造成失誤,但是卻讓我精神飽受折磨。」他陰陰地瞪她。
「那你告我啊!」她賭氣似地低吼。「反正你們男人就是這副德行。」
倏地,她瞳眸映著他俊美的臉龐,心裡又想到何學啟絕情的口吻。
單純的去相信,執著的去愛一個人有錯嗎?為何她的愛總是靠不了岸,一再被不同的男人背叛呢?
她的心又抽痛了起來,用怒氣武裝自己的脆弱。
「不要把妳對其他的人怒意,發洩在我身上。」他冷硬的提醒。
「我沒有。」她脹紅著臉,不肯承認。「是你自己公私不分,把對我的不滿發洩在安兒身上,藉機炒她魷魚。」
「我公私不分?!」他瞇起眸子,與艾寶貝對峙著。「妳怎麼不問問妳妹妹的工作態度呢?」
此時,丁維希勉強找個話題來緩和僵凝的氣氛。
「允璽,你不能吃熱食,我幫你叫一盤四川涼面好不好?」丁維希試圖打圓場。
「通常拔牙的傷口要過一個月上皮組織才會癒合,如果不想讓傷口受到感染,最好避免吃刺激性的食物。」艾寶貝涼涼地說道。
路允璽的俊臉罩上一層陰霾,舌尖觸及缺牙的牙齦,心裡就更火大了。
「例如四川涼面裡含有大量的辣椒、大蒜和芝麻,就不太適合。」艾寶貝喜孜孜地說著,故意在他面前挾了一塊蒜泥白肉放進嘴裡。「這肉好嫩,吃起來特別有嚼勁。」
她享受美食的表情讓路允璽恨得牙癢癢的,他拿起筷子,開始研究哪一盤菜餚適合他。
丁維希見狀推薦道:「那吃這道酥炸秋蟹,這個季節的螃蟹最肥美、最好吃。」
「要是不小心螃蟹的殼插進傷口,那就得要拆掉縫合的線,手術起來不止麻煩而且危險。」
艾寶貝佯裝若無其事地挾了塊肥美的蟹腳。
路允璽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看著她啃得津津有味,眸中跳躍著怒焰。
他就不相信,整桌菜沒有他可以吃的東西。
最後,他看到她面前有道清蒸黃魚,不算是刺激性的食物,他應該可以吃,於是便噙著得意的笑,伸手挾起一塊肉。
「每個人的身上多多少少含有一些過敏原,在身體不適或有傷口時,最容易引發感染,尤其海鮮類的食物最容易引發這種症狀。」
路允璽的手僵在半空中,與艾寶貝對峙著。
「既然你不能吃菜,不如吃小米粥吧。」艾寶貝臉上漾著甜美笑容,將一碗冷掉的粥端到他的面前。
「這碗粥已經涼了。」他由牙縫裡迸出話來。
「那不就正好適合你嗎?吃太燙會引發感染。」她好像和他槓上癮了。
「謝謝艾醫生的關心。」他冷冷地瞪視她。
很好,這女人完全激怒他了。
「醫生關心病患是理所當然的事。」她燦然一笑。
「艾醫生是不是對每個病患都這麼用心良苦呢?」
「當然不是。路律師是安兒的老闆,理當受到貴賓級的待遇。」
「要是艾醫生對自己的情人也如此費心和體貼,相信感情生活會很圓滿。」他惡狠狠地揭起她的瘡疤,踩中她的痛處。
「你……」她眼裡浮現輕視與嫌惡。
「男人通常不太喜歡大口嚼肉的女生,細嚼慢咽有助消化。」
這回換路允璽的臉躍上笑容,燦爛得讓人很想掄拳打歪他性感的下巴。
「我偏喜歡大口吃肉。」她賭氣似地將東坡肉、牛小排、筍香燉肉……等,一塊塊的挾往自己的碗裡,堆得像座小山。
路允璽沒見過哪個女人這麼能吃,什麼食物都可以往嘴裡塞,看起來好像餓了幾百年似的,簡直可以挑戰日本冠軍了。
兩人隔桌對坐,宣戰意味強烈。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艾安兒聽得一頭霧水,她好像錯過什麼精彩情節。
「沒什麼。」艾寶貝避重就輕,刻意迴避安兒的問題。
他犀利的瞳光可沒錯過她閃躲的神情,又將話題誘導回原點。
「艾醫生,少吃一點辣,那會讓妳的情緒更加焦躁,容易和人發生爭執。」
「姊姊,妳和誰發生爭執?」
「安兒,妳這就不對了。妳姊姊這麼愛護妳、挺妳,妳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她的感情生活呢?」路允璽切中要點。
「姊,妳和何學啟吵架啦?」安兒睜大水眸。
「我們分手了。」她佯裝若無其事的宣佈。
在說話的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竄起一團火,圍繞著她的心臟狂亂地竄燒:心裡除了憤恨,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
安兒放下手中筷子,了無食慾。「那妳投資在他身上的那筆學費怎麼辦?他有還妳嗎?」
艾寶貝埋頭苦吃,迴避她的問題。
錢財她可以追討,但她賠上的感情要找誰索回呢?
「我早說他靠不住,叫妳不要太相信他的話。存什麼結婚基金,做什麼愛情投資?」安兒替她抱屈,卻不知這樣的舉動讓艾寶貝更加難堪。
她很想走出失戀的打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若無其事,但心裡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再加上路允璽的冷言嘲弄,更讓她努力塞食物。
「妳要是把唸書的智商分一點來談戀愛,就不會被騙了。」安兒為姊姊那筆鈔票心疼。
耽溺在失戀情緒中的艾寶貝,藉著食物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即使胃脹了,但她的心依然覺得空虛。
五年的感情付之一炬,在最難堪的情況劃下句點,憤恨和懊悔沈積在心底,無處可說。
「安兒,妳快點吃,別再說了。」丁維希眼尖發現艾寶貝眼底的痛楚。
「丁律師,你會幫我姊打官司,索回那筆錢吧?」安兒神經比樹幹還粗,根本沒發現她的不正常。
「呃……」丁維希的喉間像梗了塊魚骨頭,很難吐出任何句子。
「這算是民事案件,可以再請求償精神賠償嗎?」安兒真恨自己在事務所時沒認真學習法律條文。
「關於這些細節,我們要進一步討論。」
路允璽看她吃得如此沉默,突然後悔自己剛才逞口舌之快,掀起她的瘡疤。
看得出來她很疼安兒,也很愛面子,他又何苦這樣為難她呢?
她脫下那襲雪白的醫生袍,也和其它的女人一樣軟弱,一想到這裡,路允璽的心抽了一下。
「何學啟拿到綠卡沒?如果拿到不就變成跨海官司,好像很難打耶!」糟糕,法律條文她沒一條熟的,都幫不上什麼忙。
艾安兒的粗神經和狀況外,讓在場的其餘三人罩上一層陰霾。
「妳關心好妳的『飯碗』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她的耐心用盡,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安撫安兒。
安兒扁扁嘴。「好吧。」
用餐的氣氛陷入僵凝,滿桌美味的佳餚引不起大家的食慾,只有艾寶貝還在吞嚥著食物,填補著她空蕩蕩的心。
席間,艾安兒提議和丁維希去KTV唱歌,但艾寶貝和路允璽則顯得興趣缺缺。
飯後,四人一起步出餐廳,艾安兒和丁維希往KTV的方向走去。
「我送妳回去。」路允璽有一點想彌補方纔的殘忍。
「不用了,我到前面的路口等出租車。」她頭也沒回的走了,不想再跟他多相處一分鐘。
「艾寶貝,很晚了,妳一個人回去很危險,我送妳。」他看著她倔強地轉身,罪惡感又增添了幾分。
「不用了。」她負氣地愈走愈快,穿越馬路。
路允璽快步走到停車場,駛回路口,只見她一個人茫然地佇立在路口,朝著擁擠的車流招手。
他將車子停在她的面前,搖下車窗。「這個時候很難叫到出租車,還是讓我送妳吧!」
「不用,我已經叫了無線電。」她撒了個小謊。
路允璽身後車子按著喇叭,催促著他踩油門。
「快。」他傾身拉開車門,不容她拒絕。
艾寶貝勉為其難地坐進前座,繫上安全帶,隨他繞行在喧囂的街頭。
「妳住哪裡?」
「大安森林公園附近的旭陽大廈。」她報上地址。
「沒和安兒住在一起?」他記得艾安兒好像住在公司附近。
「她搬去和丁律師住在一塊了。」
他打開收音機,幽閉的車廂傳來女歌手唱著分手哀泣的情歌。
兩人陷入沉默中,他隔著後視鏡看到她頹喪的神情,目光下自覺放柔了許多,心也軟了幾分。
結果一路上塞車,停停走走的,錯綜複雜的路徑,考驗著他的駕駛功力。
每一次戀愛,她都希望這是最後的終點站,所以拚命地討好對方,努力的經營,結果才剛開始啟程而已,終點在哪裡,她也不明白。
看著車窗外飛快而過的風景,她懷疑自己在何學啟心裡是不是連定格成一幅風景畫都是奢求?
她忽然覺得頭有點暈,很想搖下車窗透透氣,可是車在路面上晃,連帶的她胃裡的食物也跟著晃,讓她飽受折騰。
「停、停車。」她臉色發白地囁嚅著,感覺到食道裡湧出一股酸澀。
「什麼?」他恰好逮到綠燈,踩著油門狂奔。
「我……」語音未落,今晚豐富的佳餚全都「犒賞」在他愛車的腳踏墊上。
她嘔吐的速度跟他的車速簡直成正比!
幽閉的車廂頓時瀰漫著一股酸腐味。
「妳……」他心裡軟化的部分,在見到那堆「穢物」之後又僵凝了起來。
這個女人,簡直在找他麻煩!
正當艾寶貝想道歉時,路允璽臉上嫌惡的表情刺傷了她!自尊強烈的她,放不下身段,開不了口說抱歉。
「妳吃這麼撐幹麼?」
「故意的,不行嗎?」她忍不住和他嘔氣。
於是她最後仍佯裝毫無歉意地下車,揮揮衣袖,留下一攤嘔吐物給他。
他由後視鏡看著她孤寂的身影,心裡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