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只知道哭,要學會笑,才能討客人歡心……也可以少些痛苦了……」
「對,就是要笑,眼淚只有當你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掉,明白了嗎?碧落……」
——我一直在你面前笑著,討你的歡心,可為什麼我還會那麼痛苦?我也從來沒有在你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可為什麼你還是那樣地厭惡我?
只因為我傷了你所愛的人……你好絕情……
明知你對我無情,卻還妄想著你會在信中提到我,日夜苦練著學會寫好你的名字,冒死想讓司非情重新拾回對你的記憶……
我是不是真的太傻?太執著?
「……你將來少一分執著,就能多一分快樂了……」
「……碧落,你若執意要跟他而去,我也不來攔你,但要記著,絕不可以癡情……」
不可以癡情嗎?……眼淚源源不斷地流過唇角,滲進嘴裡,一直苦到心底——黃泉,你只記得提醒我不可以癡情,可你卻忘了告訴我,如果已經癡迷情中,又該怎樣解脫?……還是說,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突然好羨慕失去記憶時的司非情,可以忘記在風雅樓的一切,可以忘記孟天揚……雖然活得像在夢中般稀里糊塗,卻可以那麼快樂……
「喂,你怎麼又哭了?……」紫冥有些手足無措,一路從風雅樓回來,這少年始終沒有露過笑容,原以為替他解開啞穴,這少年必定喜不自勝,哪知竟比在風雅樓時眼淚流得更凶,登時沒了主意,朝燕南歸望去,卻見他怔怔看著少年淚痕交錯的麗容,竟似癡了一般。
這兩個呆子!紫冥翻了翻白眼,沖少年一聲大吼:「你不會是想不起自己叫什麼名字吧?那也不用哭成這樣啊,我都快被你眼淚淹死了——」
「少主——」這聲大吼倒叫燕南歸回過神來,紫冥瞪他一眼:「你還認得我是少主啊?還以為你看傻了呢。」
燕南歸儒雅的面容微泛紅意,一時訥訥無言。
舉袖抹去淚水,張開猶自淚霧迷濛的雙眸,少年唇角揚起一絲奪人心魄的笑:「我叫碧落……」
——這世上再也沒有風雅樓的七少爺,那只不過是我做了四年的一個夢……如今夢醒了,我還是碧落,可以醉生夢死,卻絕不可以癡情的碧落。這樣,我是不是就可以多一分快樂了……
含淚流轉的秋波,柔媚迷人的微笑……紫冥愣愣地張大口,驀地一拍早已看得神思恍惚的燕南歸肩頭:「你說他長得和我娘親生前相似,可是真的?我娘親笑起來也有這麼好看麼?……」
「……是啊……」燕南歸深深凝望著碧落渾然天成的媚惑笑容——真的很相似,但又絕對不像!那個女子從不會在我眼前微笑,也不會在我眼前落淚,她所有的表情只在主公面前呈現,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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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縷日光自竹屋縫隙間照落,映著數點塵埃輕舞,風過處,帶著苗疆獨有的濕氣貫入窗內,掀起竹几上書頁。
燕南歸盤坐几旁,看著正聚精會神伏案習字的碧落,面上不禁露出淺笑:剛得知這靈氣逼人的少年不識字時,他吃驚之餘又覺惋惜,便自告奮勇教他,這少年卻也聰慧,又練得勤奮,十幾天來已能謄寫不少簡單詩詞。
「這篇抄得行不行?」碧落擱落筆,揉了揉略有點酸痛的手腕,將紙箋遞給燕南歸。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訝異的視線抬離紙上,燕南歸微怔:「……怎麼又寫這些?……」
心掠過辛澀——這叫碧落的少年每每抄寫的詩文都極盡悱惻……那始終艷麗帶笑的面容下究竟隱著多少眼淚?……
定定望著燕南歸儒雅含憂的神情,碧落突一笑:「是不是太悲了?那我以後就不寫這些了……」
笑著收起筆墨,望了望天色:「快中午了,我幫你做飯罷。」
「也好。」燕南歸站起身,這些天碧落都同他一齊下廚,而且居然能燒一手好菜,叫少主讚不絕口。他隨口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廚藝卻高明得很。」
碧落紅唇一抿:「以前在家時就幫雙親打理慣了,到了醉夢閣,這更是必學的功課,呵……」
「醉夢閣?是什麼地方?」
「……青樓,不過是專豢養少年的青樓……」碧落秋水盈盈掃過燕南歸驚愕臉容,笑得更艷:「沒想到吧,和你所愛之人容貌相似的人竟是如此卑賤……」
燕南歸一震:「你說什麼?」
碧落眼簾微垂,略帶譏誚道:「你不就是因為我長得像你的主母才極力鼓動紫冥帶我回來的嗎?……你看我的那種眼神……呵,騙不了人。」
隱匿多年的心事被驟然挑破,燕南歸胸口百味翻騰,竟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才輕聲一歎,神色複雜之極,料不到這少年心思居然這般細密剔透。
見他怔忡出神,碧落噗嗤一笑,懶洋洋站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去跟紫冥說的,啊,不曉得他知不知道呢?……」
「碧落……」嬌慵懶散的媚態令燕南歸一陣恍惚,不知不覺已然伸出手,撫上那艷麗容顏,指尖觸到碧落細潔肌膚,不由心悸,卻在望見他嘴角一抹淡淡譏笑時頓住。
「我可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女人……」碧落撥開他的手,笑道:「怎麼?你真的那麼在意她,連帶我這個下賤之人也愛屋及烏了麼?嘻——」
紅艷唇瓣裡吐出的自嘲讓燕南歸胸腔沒來由一窒,無意識地將碧落抱入懷中,一低頭封住了未盡嬉笑——?溫熱氣息圍繞上來,碧落一下愣住,難以置信那看似敦厚穩重的燕南歸會如此衝動,他睜大了雙眼,倒忘記閃避。
柔嫩的唇甫貼合,顫慄的快感便直衝燕南歸腦海,雖然知道所抱的是個相識不久的少年,並非自己日夜思念早已陰陽兩隔的女子,竟仍不捨鬆手,輕輕碾磨著,微一猶豫,舌尖挑開碧落嘴唇竄入濕熱口中。
舌舔過上顎激起熟悉的麻痺感覺,碧落如夢初醒,猛地推開燕南歸:「做什麼?」回手一擦嘴角溢出的一線唾液,狠狠瞪著他:這燕南歸,虧他平時還溫文有禮的像個飽學之士……
燕南歸立時清醒,見碧落一臉窮凶極惡,忍不住苦笑,他向來對男色敬謝不敏,哪知在這少年面前卻接二連三地大大失態,搖了搖頭,歉然道:「是我失禮了。」
碧落哼了一聲,剛想罵他兩句,燕南歸手臂一伸,又將他拉近胸前。
「燕南歸,你——」碧落氣極,一腳重重踩上他腳背。燕南歸眉頭都不皺一下,扶住他雙肩,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是她。」
他這一句沒頭沒腦,碧落呆了呆,隨即眼波一轉:「那又怎麼了?難不成你是喜歡上我這做相公的了嗎?嘻嘻,你可變得真快,我還當你是個癡情人呢……哈哈……」
燕南歸目光緊盯他嫵媚又含著嘲諷的笑容,終是一歎:「你今後嘲笑我沒關係,但不要作踐貶低你自己了……」
碧落笑意頓時僵在唇邊,燕南歸一撫他肩膀,也不再說話。
正自一片靜默中,一條紫影遽然竄進竹屋。
「喂,我回來了,今天吃什麼,什麼——」興沖沖的大喊突然哽住,紫冥指著那神情曖昧,對他視若無睹的兩人,好一陣發愣,忽地臉一板,吼道:「燕南歸,你愛做什麼我也不來管你,不過你總要先把飯菜弄好啊,你想餓死我這個少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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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下筆,將抄寫的幾篇詩文整成一疊,碧落輕輕伸了個懶腰,走近窗邊,望著窗外大樹下佇立的人影,一撇嘴,聳了聳肩。
自那日出乎意料的一吻後,燕南歸倒不再有什麼異動,反而對他退避三舍,連習字時也站到屋外發呆,下廚時更是心不在焉,幾天前險些將廚房也燒了,紫冥氣得暴跳如雷,好在碧落炒了幾盤拿手小菜,堵住了他的嘴。
想到紫冥難看無比的吃相,碧落不禁好笑,這紫冥應該比他還大幾歲吧,有時卻實在小孩脾性,也真不知道燕南歸這些年來是如何將父母雙亡的紫冥撫養成人的?明明他自己文質彬彬,怎地教出這麼個粗枝大葉的少主?
笑聲飄了出去,燕南歸回過頭,望著碧落不出聲。
「我練完字了,有什麼菜要我煮的?」碧落走出竹屋,一邊捋起衣袖,火燒廚房後,他便將做飯一手包攬了下來,實是怕了那魂不守舍的燕南歸,
「不用煮了。」
聽燕南歸突然冒出一句,碧落奇道:「那怎麼行?紫冥練劍回來不是又要喊半天?」
燕南歸一搖頭:「少主兩個時辰前已經往京城去了,說是要去取姓龍的人頭,真是——」長長歎了口氣,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姓龍的?是在風雅樓見過的那個龍衍耀麼?碧落哦了一聲,還未開口,燕南歸寬袖一捲,已拎起腳邊包袱:「走吧。」
「去哪裡?」碧落一怔,卻不由自主跟上燕南歸身影。
「自然是京城,少主武藝雖高,卻也未必是姓龍的對手……我本想一人上路,不過又不放心把你獨自留在這裡。」
平淡的語調散著淡淡惆悵,碧落垂眸,勉強一笑:「那你該早點叫我才是,現在恐怕都追不上紫冥了。」
燕南歸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我不想打擾你練字……」
心跳漏了一拍,碧落凝睇前面寬厚背影——生平第一次被人重視的感覺竟是令他眼角發酸……
身形輕晃,燕南歸掠近碧落,微笑道:「你走得太慢,我帶你一程罷。」一勾手,已將碧落背起。
「燕南歸?……」
疾縱中的人不再答話,勁風撲面,碧落悵惘良久,摟緊了燕南歸溫暖的脖子,逸出輕輕歎息,轉眼便被吹散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