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異常平靜地一點頭,倒叫紫冥呆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回過神,氣道:「你這傻子,你知不知道這門邪術是會折人壽命的?是哪個王八蛋教你的?你——」
「我都知道,是我自己要練的。」碧落淡然一笑,截住紫冥的喋喋不休:「你怎麼找來這裡了?」
紫冥氣呼呼往屋瓦上一坐:「還不是為了找那姓龍的王八蛋報仇!」
「你曾中了君無雙一掌,已痊癒了麼?」碧落也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看他罵人那麼有精神,應該已無大礙。
一頷首又搖頭,紫冥仰望明月,輕喟道:「君無雙的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我拼盡全力也不過劈中他一劍,還被他震落後山,直至今日才恢復了大半,重新上去山頂……」
他目光一掠碧落艷麗容顏,又偏過頭:「……我見到你替他堆的墳了……都有草芽在長……」
淺笑僵在唇角,碧落輕輕顫抖著,眼一低,月色冷冷落在臉側投下陰影,也照著睫毛上一點晶瑩——
默然良久,紫冥幽幽歎息著:「我後來就下山想去王府救你,誰知一進京城,才知道未及一月,朝中已是翻天覆地,那姓龍的王八蛋居然真的當了皇帝。穆晟王府也在敲敲打打,說是什麼要改成燕王府,啊,對了,你既然在宮中,可知曉那燕王是誰?聽說此人可是當朝第一紅人——」
「是我!」一抬眼,碧落靜靜笑道。
眼睛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紫冥指著碧落,張大了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碧落就是燕王?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與煊帝極為曖昧,受盡恩寵的燕王?
怎會如此?你忘了姓龍的王八蛋是害死燕南歸的元兇麼?……紫冥倏地火起,剛想大罵,但心念數轉間,一拍大腿,恍然悟道:「你故意親近那王八蛋,才好找機會下手,對不對?可你又何必去練那什麼見鬼的化蝶神功?唔,不過,你若不會武功,也確實殺不了他……」
思及碧落為報仇自減壽命,紫冥一陣痛惜,說什麼也不能讓碧落再繼續作踐自己,他呼地站了起來:「我今夜入宮就是來取姓龍的人頭,你不要再練那勞什子邪功了。」肩一晃,便要縱落。
「慢著——」
碧影輕搖,已擋在紫冥面前。
「……碧落你?」紫冥驚疑地皺起眉:「你不想為燕南歸報仇嗎?為什麼阻攔我?」
吁了口氣,碧落淒冷一笑:「當然想,他和君無雙,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只是時機還未到——」
「還等什麼?」紫冥終是火了:「那王八蛋現在已坐上了龍椅,逍遙快活得緊,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等他壽終正寢,往生極樂嗎?」
見紫冥滿臉怒氣,碧落眼珠一轉,抿唇輕笑:「他現在當了皇帝自然快活,但如果被掀下龍椅呢?」
紫冥一時竟猜不透他話裡玄機,更是狐疑。碧落懶洋洋地坐回瓦上,一撩長髮:「你想必也聽說太子葬身火海之事了。若我說,太子未死呢?……」
盯著碧落嘴角若有若無的笑容,紫冥一驚之後,緩緩坐下,直視碧落:「……我明白了……那是你和太子聯手設的局吧……」
碧落笑而不答,紫冥本也是絕頂聰敏之人,略一思索心頭已然清明,點頭道:「好一個苦肉計,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借刀殺人,將那些覬覦皇位的王子盡數除去。屆時太子再現身登高一呼,他是先帝嫡子,朝臣們又都知道他是遭人陷害才被廢黜,自然八方響應。那王八蛋名不正言不順,只能乖乖地退位,倘若他執意不肯,便是謀朝篡位,大逆不道,又正巧給太子一個借口出兵討伐,而無須擔心負上弒叔惡名……那王八蛋本有魔教相助,卻又偏偏下旨去殲滅魔教,絕了自己後路……」
他一路說來,見碧落始終含笑不語,知自己猜得不錯,歎道:「我曾會過太子,確非庸俗之輩,聽說他冤死天牢,我本就有些不信,果然……只是你們計策雖好,卻累了那甫出世的小皇子……」
「那倒未必,既然燒死的是假太子,那小皇子又為什麼不能活著?太子命人用的只不過是陷人於假死的烈性麻藥罷了,小皇子入殮時就已被太子手下換了出去,現正在岳陽風門好好的呢——」碧落一望月色,龍衍耀大概已要醒來了吧……
「我得回去了,你可否幫我個忙?」
湊上紫冥耳畔,碧落小聲低語著,直聽得紫冥面色變幻,凝注碧落,似是剛認識他一般。
「怎地這樣看著我?」
「沒什麼,突然覺得你好深心機,從前都沒發現……呵,你還不如讓那王八蛋和太子鶴蚌相爭,鬥個兩敗俱傷,你自己做皇帝算了。」紫冥似真似假地笑著歎氣:「哪天你若要害我,恐怕我也逃不過罷……」
「我絕不會害你的……」笑容染上憂鬱,碧落黯然搖頭——你是我的哥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不過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這個秘密,我不想讓你恨燕南歸,恨那個劫走你娘親,卻也是你所在意、所喜歡的人……
猛地裡陰鬱下來的神情令紫冥胸口沒來由一陣發悶,也沒興致再說笑,一聳肩站起身:「你的事,我自會替你辦妥。你也要小心,莫被那王八蛋看出破綻……我走了。」
紫影飛快消失月下,碧落悵惘獨坐,夜露濕衣,方才驚覺,輕巧如葉般躍落屋頂,悄然返回寢宮。
他步如輕棉,半點沒驚動值夜宮人,逕直走去內殿,一腳剛跨進,背上陡冒冷汗——
燭焰搖晃明滅間,龍衍耀竟已醒轉,正坐在床沿望著他,面上陰晴不定。
「你醒啦……」
碧落盡力露出一個媚笑,朝他走去,心卻怦怦跳得厲害:龍衍耀何時醒的?
一把將碧落拖進懷裡,摸到他衣上露水,龍衍耀雙眉揚起:「我剛睡醒,就不見你人影,三更半夜的去了哪裡?」
「我睡不著,出去走了走……」碧落暗自鬆了口氣,原來龍衍耀剛醒,那他應該沒發現紫冥來過罷……
「是麼?你先前不是說好累,想睡覺嗎?」龍衍耀犀利的眼瞳越發沉黑。
鋒銳的、如鷹隼窺伺獵物的目光,碧落一顫,貼上龍衍耀胸膛輕輕磨蹭:「現在睡好不好?我真的有點悃了……」
手指撫過碧落涼涼的胸口肌膚,龍衍耀眉心漸漸收緊:分明在外待了很久……還有,適才碧落入內時,他竟幾乎聽不出腳步聲……
眉赫然高挑,鷹眸殺氣一閃:「你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掌心猛然向外一翻——
「沒——」
才吐出一個字,強勁的掌力已直襲心房。碧落方待運功抵禦,心念一動又頓住——如果被龍衍耀發覺他身懷武藝,豈非令他疑心更重?……
無暇細想,碧落急遽將真氣散入經穴,生生受了龍衍耀一掌——
「碧落!」
掌擊上碧落胸膛,竟是空蕩蕩地沒半分內力抗禦,龍衍耀臉色劇變,急忙撤回手掌,但仍是慢了一拍。
如被千斤巨錘重重砸中,碧落嘴微張,一口鮮血濺上明黃帷帳,整個人癱倒龍衍耀臂彎裡,頭一偏,血絲不停溢出雙唇,瞬時頸中胸前已是猩紅一片。
「碧落——」龍衍耀又是一聲大喊,抱緊懷裡顫抖不已的身子,怒吼響徹寢宮——
「快宣太醫!」
***************************************************************************************
「覺得怎樣?碧落……」放落藥碗,龍衍耀拿絲巾拭著碧落嘴邊藥漬,懊惱到了極點:碧落本就舊傷未癒,卻又被他狠狠打了一掌,聽之前太醫診斷,只怕月內都下不了床,若調養不當,說不定日後還會落下病根……
「……對不住,是我太多疑……」
費力喘息著,推開龍衍耀的手,碧落澀然一笑:「原來你都不相信我……呵,你乾脆殺了我吧。」眼簾一闔,又咳出血來——
「碧落!」龍衍耀又驚又愧,見他臉色蒼白得駭人,心頭猛一抽痛,低首吻去他唇上沾染的血跡,喃喃道:「不會的,我怎麼可能殺你呢?……不會的……」覺察碧落扭頭躲閃著,他一陣莫名驚惶,緊緊捧住碧落臉龐,小心翼翼輕觸他眉眼:「我絕不會的,碧落……」
——不會的,那掌打在你身上,我居然也會痛徹心肺,從來沒試過的痛……我從不知道自己會為一個人心疼到這種地步的……從不知道……
我或許是真的愛上你了……不明白是從哪一天開始,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我真的被你這小妖精迷住了,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可如今,我很清楚,我確實喜歡你!否則,我的心怎麼會痛得難以忍受?我怎麼會因為你剛才想躲避我、拒絕我而心慌意亂?
我居然真的愛上了你!愛上了刁蠻古怪的、狡詐多變的、也是妖媚惑人的你……所以先前想到你也許有事情隱瞞我,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
親吻越發地溫柔,幾乎是呵護似地刷過碧落眼睫——
「對不住,碧落,我絕對不會再懷疑你,不會再傷你的……」
這算是誓言麼?……碧落全身僵直,倏地用力一甩頭,避開龍衍耀的綿密細吻:「你不是說我有事瞞著你麼?……你大可把我關進天牢,叫人拷問我啊!」喉嚨幾下輕震,苦笑著:「指不定還真能問出些東西來呢……我,——」
未盡的話被突然覆上的唇堵住,和往日一樣的熾熱,卻帶著不一樣的溫柔——
細細吻遍每一分柔軟的唇瓣,舔淨每一絲腥鹹的血漬,龍衍耀終於抬起頭,凝望碧落滿含震驚的明眸,微微笑道:「乖乖地睡覺,別再說氣話了。」
胸口說不出的漲痛,卻不是因為傷勢。碧落咬住唇,好難受!透不過氣的難受!
「睡罷……」
放下床帳,龍衍耀小心攬過碧落,讓他枕著胸口,輕拍他背心。感覺碧落仍在輕顫,只道他尚在生氣,手臂一緊,莞爾道:「你鬧起彆扭來還真像小孩子,呵呵,不許再氣……傷好了,你要罵要跳,要殺人放火,我都隨你,現在嘛,快睡覺!」
決計想像不到龍衍耀竟會有如此近乎寵溺的口吻,碧落更用力地咬緊嘴唇,嘗到鮮血的腥味——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不要你的溫柔,我只想要恨你的啊!
龍衍耀,不要再對我好!不要再待我溫柔!不要再讓我墮入你的夢中!
我在燕南歸墳前發過誓的,我不會再渴求癡情!我,只要報仇!讓所有奪走我一切的人都付出代價!
所以,我不要你來愛我!我只想恨你!!像最初那樣,深深地憎恨奪走燕南歸生命又恣意凌辱我的你!!!
***************************************************************************************
寒風凜冽,飄了今冬第一場雪。京城一夜籠上銀裝,御花園亦是潔白連片,簷角枝頭均積著厚厚一層瓊屑,別有一番景象。
「還凍不凍?」龍衍耀替懷裡的碧落掖緊毛裘,又吩咐一旁隨侍的宮人加旺爐中炭火,亭間頓時暖意熏人。
抱著沉香木手爐,碧落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別轉頭,瞧著亭外雪景不做聲。
碧落還在生他的氣吧……龍衍耀略覺失望地輕聲一歎,連著兩天,他都沒有臨朝,只在寢宮陪碧落,說了不少笑話想逗他開心。碧落卻似突然轉了性子,全無往常的靈動跳脫,成日不言不笑地怔忡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叫他大感挫敗。今天抱碧落出來賞雪解悶,坐了個把時辰,仍未聽到隻字片言——
碰到碧落,自己這個皇帝還真是有失威嚴。龍衍耀有些自嘲地挑了挑眉——不過,也怪不得碧落,那一掌只怕讓他傷了心……
釋然一笑,龍衍耀端過碗桂圓茯苓粥,先喝了一口,嘖嘖讚道:「甜而不膩,碧落,你也嘗嘗看……」見碧落罔若未聞,龍衍耀也不動氣,兀自舀了一匙送到他嘴邊,笑道:「你若乖乖吃完這碗粥,下午的藥我就不逼你喝了,如何?」
碧落微一猶豫,張開了口,龍衍耀哈哈大笑,一邊餵著碧落,忍不住搖頭:「你好歹也是我天朝的燕王,居然這般怕吃藥,傳揚出去可大大地失顏面,呵呵……」
「那是你自己封我的,我又沒有求你。」見宮人們俱是一臉強忍笑意的樣子,碧落終是受不了激,也顧不上嘴裡還含著粥,便咕噥起來。
他終於開口說話,雖是出言不遜,但聽在龍衍耀耳裡,卻如仙樂綸音,不由心花怒放,放下碗匙就在碧落頰上重重親了一口,繞起他髮絲在他頸中輕搔:「我還當你真不跟我說話了呢!啊哈哈——」
碧落翻了個白眼,卻也拿這嬉皮笑臉的龍衍耀沒辦法,只縮起脖子嘀咕著:「別弄了,好癢。」
龍衍耀一笑停手,正待調侃他幾句,迴廊上步履嘈雜,一個內侍領著李丞相和曹侍郎匆匆走來。
見那兩人神情惶恐,龍衍耀眉頭微皺,摒退左右宮人,沉聲道:「這麼慌慌張張的,有什麼急事?」
李丞相同曹侍郎對視一望,欲言又止。龍衍耀不悅地一挑眉,還未出聲,懷裡碧落卻突兀笑了起來:「兩位大人可是嫌我在此,不便稟告麼?那簡單,我這就回宮去——」
「別亂動!」龍衍耀按下碧落意圖站起的身子:「沒我抱,你能走得回去麼?嘿,李丞相,有什麼話儘管直說。」鋒利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
「是,聖上。」
打了個哆嗦,李丞相吞吞吐吐道:「此事,此事正與燕王有關,微臣有封書信還請聖上過目。」
碧落呆了呆,龍衍耀接過李丞相遞來的信,細細閱覽,臉色漸轉陰冷。
李丞相低垂著頭,眼角卻一直偷偷打量煊帝表情,此刻恭恭敬敬道:「這信是今日一早微臣起床時在床頭發現的,曹大人他也有收到同樣的信箋。臣還悄悄打聽過,原來這兩天來,京城各家大臣都有收到此信,大伙私底下已議論紛紛……」
「是什麼?」碧落好奇地伸長脖子,去看龍衍耀手中信箋,不禁啊了一聲——
那信不過寥寥數句,卻是言道瑞霆太子並未喪命,而是身在岳陽風門,正要召集舊臣重奪帝位,信末還拖了一句:燕王乃是太子安排在京的心腹,諸家大臣若有心投誠太子,盡可與燕王聯絡。
怔了半晌,碧落咯咯一笑:「兩位大人想必認定碧落是臥底了?嘻嘻……」
李曹兩人瞪著他,實想不同這少年怎會還如此鎮定?再看煊帝竟也慢慢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覺心驚,囁嚅著說不出話。
一丟信箋,龍衍耀面含嘲諷:「你二人入宮是想向朕告密邀功麼?呵,若燕王真是太子手下,太子又怎會輕易暴露燕王身份,豈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分明是他的反間計!哼,他一邊告知大臣自己下落,一邊卻又在挑撥離間,想借朕的手除去燕王,這如意算盤也未免打得太輕鬆了。」
他冷笑著一望那手足無措的兩人,搖了搖頭:「如此幼稚的計謀,你倆居然也信以為真,哼哼。算了,朕也不來追究你倆冒犯燕王之罪。倒是眼下京城眾大臣都已知太子在風門,有些棘手……」雙眉緊鎖,想不到瑞霆那小子手腳奇快,如今即便他詔告天下有人假冒太子行騙,恐怕也未必能令人信服。
李丞相定了定心神,踏上一步,低聲道:「聖上,微臣還探聽到,那端木太師也已知曉,正打算派人去岳陽一探究竟——」
「這老傢伙!」
龍衍耀甚是氣惱,那端木太師是開朝元老,位高權重,在朝中門生遍佈。他登基時,端木太師正抱病在家,倒沒有什麼擾人之舉,還派人送禮到賀,但若他亦插手太子之事,可大大不妙。雖說憑他一身武藝,殺幾個與自己作對的臣子易如反掌,但如果與太子親近的大臣在短短時日內都突然暴斃,那簡直是欲蓋彌彰。
見煊帝面色不豫,李丞相暗中對曹侍郎使了個眼色,曹侍郎立即會意,上前道:「聖上,微臣倒有個主意,不知該不該說?」
「快說!」龍衍耀不耐煩地一擺手,摟緊碧落,望見他艷麗中帶著幾分憔悴的臉龐,煩悶之餘又添憂慮——萬一日後與瑞霆撕破了臉對陣軍前,他自己當然總有法子脫身,但碧落若是不慎落入敵手,以他的嬌弱怎經得起折磨?……
正自恍惚,卻聽曹侍郎娓娓道:「臣等打聽得清楚,那端木太師子媳早亡,膝下只留一個孫女,愛如掌珠,如今尚待字閨中,聖上也正後位空虛……」
他一頓,便不再說下去,龍衍耀目光閃動,已明瞭他意思,淡淡道:「你是要朕迎娶那老傢伙的孫女為後?」
「臣不敢,一切但憑聖上定奪。」
娶了他唯一的孫女,那端木太師縱使日後明知太子未死,也決不會再聲張,反而只會盡心盡力幫自家的孫女婿罷,而且有他撐腰,朝中其他大臣就算有所疑慮,也必然不敢再多言……龍衍耀眉眼一揚:「倒的確是個好計策……」
曹侍郎受寵若驚,卻也有些飄飄然起來,諂笑道:「聖上英明,微臣還有個想法,聖上若冊封那端木小姐為後,不妨再在諸家大臣適婚千金中擇一位立為貴妃,也好牽制皇后,以免端木家坐大——」
突來的噗嗤一笑打斷了曹侍郎滔滔不絕的話語,一直嘻笑傾聽的碧落狀極閒散地晃著雙腳,慢悠悠地道:「聖上倘若不娶端木小姐,那就不英明了麼?嘻——」見李曹兩人臉色難看之極,碧落一抿唇:「你們不用緊張,我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啊!皇后是一定要娶的,至於那位貴妃嘛,可得從聖上的心腹臣子中來選……啊,對了,曹大人,你有沒有女兒未出嫁啊?」
他笑得柔媚無比,李曹兩人竟一時看直了眼,被龍衍耀狠狠一瞪才清醒過來,又萬萬沒料到燕王居然會一力贊成,原以為他同煊帝關係曖昧,必不同意煊帝娶后妃而冷落了他,誰知他卻毫無異議。震驚之下,兩人張口結舌,片刻,曹侍郎才支吾道:「回燕王,微臣膝下並無女,不過,李大人他倒是有——」
「哦,那就好!」碧落飛快截住他,胸中了然:這兩人如此熱心鼓動龍衍耀娶後納妃,雖是為對付那端木太師,私下無非也想攀上皇親,嘴裡卻說得好聽,什麼牽制皇后……
秋水流轉,碧落笑吟吟地望向李丞相:「李大人,那位貴妃可是非令愛不可的了,倘若換成別人,聖上可都不放心啊,嘻嘻,聖上,你說對不對?」
一偏首,媚眼如絲瞟著龍衍耀——
「碧落!」眉心擰成一團,瞪著面前的嫵媚笑容,龍衍耀竟是好一陣氣悶——這碧落,怎能如此若無其事地替他挑選妃子?……
一揚袖,揮退李曹二人,他托起碧落下頜,牢牢盯注那雙盈亮眼波,似乎想從中找些什麼——
含笑流幻的、媚惑撩人的雙眸,卻看不到氣憤、找不出嫉妒……
雙肩一懈,龍衍耀用力收緊手臂:「你為什麼不吃醋?」
「吃醋?」碧落笑得幾乎岔氣:「我吃什麼醋?你是皇帝,自然要迎娶皇后,即使現在不娶那端木小姐,今後也總得生子傳位罷。難不成你會一輩子只陪著我一人麼?呵……」
笑著摸上龍衍耀糾結的眉頭:「不要這樣凶兮兮地看著我,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這事實你我都清楚,你又為何要我吃醋?……
娶吧,管她是誰。只要你有了其他人,就不會再對我有所眷戀了……
你不會再愛我了,那我,也就可以徹底地恨你了……
「……如果我說,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要其他人呢?」
渾身猛地一震,碧落笑容僵硬,直直望著一臉凝重的龍衍耀。
輕輕拉下碧落的手,合入掌心撫摩著,龍衍耀醇厚的嗓音裡竟似乎帶了絲期待:「如果我說,我這輩子都只陪你一個呢?你還想要我迎娶后妃嗎?碧落……」
握在掌中的指尖顫抖著……龍衍耀深深凝視那兩泓秋水——你真的不介意我和別人在一起麼?我不信!你應該也是眷戀我的啊……不然,你的手為什麼發抖?
只要你開口,我絕不會去娶什麼后妃!只要你說想要我一直陪伴你,我絕不會把目光轉向你以外的任何人!因為我已經知道,我愛的人是你!是一個叫碧落的、狡黠的你!
不知你會否相信,突然間,我覺得當不當皇帝其實並不重要。真的!剛達成多年夙願時,我確實很得意,可就在方纔那一剎那,在你為我選妃的那瞬間,我卻很難受,彷彿被人拋棄的難受……如果我真的娶了皇后,納了貴妃,保住了龍椅,但卻失去了你,我想,我以後都不會真正快樂的……
所以,只要你說一句,我一定會答應你的!甚至,你若不喜歡我這皇帝的身份,我也可以放下!因為若只為了這冷冰冰的帝位而捨棄所愛的你,那我,真是世間最愚蠢的人了……
說一句吧,碧落……
鷹隼般的黑眸沒有以往的銳利鋒芒,卻流露著掩飾不住的濃濃情意,瞬息不眨地緊盯碧落雙眼——
刺痛心臟的眼光……碧落驀然扭頭,不敢再看,聲音顫抖著,卻一字一句異常清晰——
「我想你迎娶后妃!」
「碧落————」
一聲怒吼,枝頭雪屑簌簌抖落。
比任何時候都沉黑的鷹眸定定望著碧落蒼白憔悴的側臉:「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秋水明眸闔起又張開,碧落回過頭,綻開一朵艷如曇花的笑——
「是!」
沒有再說話,龍衍耀閉上眼簾,嘴角微微抽搐著。
雪一片的白,死一般的靜。
良久,小心為懷裡的人裹好毛裘,輕柔抱起,龍衍耀緩緩向寢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