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迅速打落在他身上,瞬間就濕透了一大片。
「虞華。」他邊叫著邊向她跑去。
忽然抬起頭的虞華似乎被這聲呼喊聲嚇倒,又似乎重重地鬆了口氣,她抬起的臉上帶著極度的驚喜和歡愉,聲音也充滿了喜悅:「你終於來了……」
喜悅的聲音驀地停頓住,就好像那播放著優美樂曲的老唱片忽然卡住了似的,停頓讓人感覺無比失落,虞華的欣喜的表情也變成了極大的失望和憂鬱。
「怎麼是你,邱碩人?」她有氣無力地說著。
碩人已經衝到她的身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滴,他忽略了她表情明顯的變化,用歡快的聲音說:「這麼巧,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你?」他下意識地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是為了她特意返回的。
「是啊。」虞華的臉上全無歡喜之色,意興闌珊地說。
「等什麼人?」他看似無心地問著,臉上帶著一貫懶散的笑容。
「薛磊。」她又一次往遠處張望,忍不住向他傾吐,「我和他約在十點,現在都快十一點了,他還沒有到,他從不遲到,我真怕他出了什麼事。」
看著她往常飛揚靈動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憂心忡忡的表情,碩人眼裡閃過憂慮,「你不要太擔心,這個世界每天發生的事故很多,但也不會那麼巧被他遇到的。」
「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輕鬆的話?」虞華忽然握緊了拳頭,目光凶狠地看著他,她已經擔心了那麼久,全部的神經都快繃到斷裂的邊沿,碩人的話根本無法安慰他,只是火上澆油。
「我……」看著這樣的虞華,碩人驀地一愣。
「說這些輕描淡寫的話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不論是誰,不管遇到什麼事故,都會讓人悲傷的,就算薛磊沒有遇到,其他人遇到就無所謂、就不要緊,是嗎?」她激動地朝著他叫嚷。
「我不是這個意思……」碩人嘴角的笑容驀地消失。
「什麼不是?」她揮了揮握緊的拳頭,「那你是什麼意思?」
「安慰你的意思,但我顯然不會安慰別人。」碩人的黑眸異常認真地看著她,「我道歉。」
虞華愣了愣,握緊的拳頭驀地放鬆,「我是不是太激動了?」
「你只是太擔心。」他釋然一笑,「都怪我說話沒有經過思考。」
他突然的謙遜讓虞華有些不適應,現在的他和印象中的他不太一樣,對上他好看的眼裡那溫和的光芒,她有些迷惑。
「你放心吧,他一定不會有事的。有你在這裡替他擔心,他怎麼敢有事?」碩人的聲音無比柔和,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狀似隨意地套在她的肩頭,「在關心他之前,你也要關心自己的身體。」
突然而來的溫暖讓虞華不想脫下他的外套,但如果就這樣穿著他的外套又讓她心裡很不舒服。她的手握上他外套的領口,想要還給他,最後卻只是向身體內側更緊地拉了拉,她還是捨不得脫下,因為實在太過溫暖。
還有他的話,怎麼不像是邱碩人會說的呢?抬起頭來看著他臉上那一貫閒適又調侃的笑容,她實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幹什麼?」發現了她的目光,他隨意地咧了咧嘴角。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看著他一副極端無所事事的樣子,她忽然想到。
「我?」碩人怔了怔,立刻用他閒閒的聲音說,「我隨便逛逛,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偶遇。」他完美無瑕的笑容看起來陽光而坦誠。
不過虞華並不會被他這樣的笑容所迷惑,「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啦,不必在這裡陪我。」她當然也不會相信他是故意在這裡陪她的,因為這沒有道理,太沒有道理了。她所認識的邱碩人絕對不會這種好人,也絕對不會去管別人的閒事,更別提會關心他人……
她又一次握緊了他外套的領口,但是這溫暖讓她感到無所適從。她不習慣這樣的他,反而喜歡過去那個和她抬槓,偶爾冷嘲熱諷,更多時候都是一臉懶散笑容的他。
「我就在這裡陪你,反正我沒有其他的事。」他聲音裡的溫柔再度讓她怦然心動。
虞華猛然摀住自己的胸口,這股悸動,這股悸動已經有多年來不曾震懾過她的心靈,她不要現在想起,不要在為薛磊擔心的時候想起!這讓她更加忐忑不安,甚至讓她想到了背叛和背棄。
「邱碩人,你不要這樣,這不像你,不像平常的你。」虞華鼓起勇氣抬頭,秀麗的眉間染著認真與堅定。她的目光如此清麗、如此透徹,彷彿可以望穿碩人的靈魂。
他頓時覺得狼狽不堪,因為過去的記憶,因為她此刻的眼神和她的話。他也知道今天不像自己,可是他無法控制,想要關心她的心情就彷彿空氣般自然,他無法拒絕!
「我……虞華,我有話要跟你說……」有些什麼東西開始蠢蠢欲動,是種感覺嗎?深藏在心底已經多年的奇妙感覺?碩人那習慣玩世不恭的眼此刻卻被濃濃的嚴峻與肅然所代替。
可是他想說的話卻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就在他張口的那個瞬間,虞華手裡緊握著的手機響了。
她二話不說地立刻接通手機,「喂,薛磊?」強烈的放鬆擊穿了她的神經,她幾乎喜極而泣,「你在哪裡?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什麼?醫院?你為什麼在醫院?」
碩人聽到了她的話,表情也關注起來,薛磊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這樣啊?我馬上就來……不不不,我要來!」虞華堅定地掛上電話,就想往大雨裡衝去。
碩人一把拉住她,「我有車,我送你去。」
虞華轉頭,看見了他黑亮而認真的眼眸,於是點了點頭。
「他還好吧?」汽車滑上潮濕的路面時,他頗為關心地詢問。
「他沒事,只是因為輸了太多的血而需要休息。」虞華深深歎口氣,一早上的驚恐、擔憂、迷惘都在瞬間得到了解脫,這解脫來得太突然,她甚至有些無法適應的身體發軟。
「輸血?」
「他在來時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忽然暈倒街頭的女孩,他把她緊急送去醫院後,女孩的手術需要輸血,可是醫院的血庫裡正好缺少B型血液,薛磊正好是B型,於是他就自告奮勇地獻血,一下子抽走了600CC,我有些擔心他的身體。」虞華越說越擔心,她的手撫過耳邊的短髮,那是她緊張的表現,「他的手機又正好沒有帶,不過他還是在輸完血後立刻就打電話給我。」
「這很像薛磊做的事,他這個人總是很溫柔和熱心。」碩人讚歎地點了點頭,虞華的眼光很好,找到這樣一個盡責的好男人,一點也不像他這樣的懶散和疏忽。
「你也這麼覺得嗎?」她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一個打籃球十分勇猛的男人卻可以在平時那麼和善溫柔,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碩人此刻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句話,一句在日本經常聽到的話——當一個女孩誇獎一個男人是好人時,她絕對不會愛上這個男人,因為他在她的心裡只是一個好人,而不是愛人。
碩人奇怪自己竟然會想到這句話,而且它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裡,久久不散,直到他把虞華送到醫院,直到他和她說再見。
虞華在下車時問過他是否要一同進去,但被碩人立刻否定了,她也因此鬆了口氣。說實話,今天的他讓她有些害怕,一種莫名的、說不上來的害怕,好像多跟他待一秒鐘,她的身上就會發生什麼奇怪的變化似的。
她猛然甩了甩頭,她現在要關心的是薛磊,他一直忙著救女孩,所以沒有時間和她聯繫,輸完血後不顧身體的虛弱還給她說明情況,不斷地跟她道歉……薛磊真的是個好男人,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
她用力點了點頭,彷彿想要藉著這股力量把心裡那些奇怪的念頭全體都甩出腦海,現在她要關心的只是薛磊而已,只是薛磊而已!
她一再地告誡自己。
「你不必等我,快點去見你的DARLING吧。」
在帝威學院的學生停車場裡,邱碩人戲謔的聲音迴盪在這空曠的地下一層空間裡。
從一邊的車門裡下來的虞華習慣性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露出欣然的微笑,「謝謝你送我,再見。」她跑著出了停車場,她是真的要趕去見薛磊,籃球部的訓練已經開始了!
「很少見你開車上學,你不是說學生就應該有學生的樣子嗎?」就在碩人把車鑰匙拔出時,康澤出現在他的身後,他的藍色BMW就停在碩人對面車位上。
碩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偶爾開開也不錯。」
「是為了送那個女孩早上過來?」康澤犀利的眸子裡閃過精光。
碩人閒散的笑容裡染上了抹沮喪,「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是不是?」
「我記得她和籃球社的主將薛磊走得很近……」康澤並沒有把話說完,只是定定地望著碩人。
「沒錯。」碩人回望著他審視的眼神,「他們是男女朋友,沒我什麼事。」他拋了拋手裡的車鑰匙,故作輕鬆地調侃道。
康澤繼續看著他,目光依然是沉穩的審視。
碩人臉的笑容漸漸消失,他上揚的嘴角緩緩、緩緩地落下,好看的眼裡開始閃出再鄭重不過的表情,甚至有一種失落在他的眼眸裡閃爍,「我曾經深深地傷害過她,以你想像不到的惡劣方式,如果你見到那個我,大概根本不會和我成為朋友。」
康澤回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停車場,拍了拍碩人的肩膀說:「走吧。」
「為什麼不問我到底做了什麼?」
「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康澤頭也不會。
碩人迷人的眼睛裡閃出些許自我調侃,「可是在我傷害到之後,才發現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超過了我的想像……聽起來很矛盾,是不是?連我自己都覺得非常、非常的矛盾和困惑。人的感情有的時候是無法自我控制的,所以在對感情做出決定的時候,必須要好好想清楚。」他對著康澤的背影說。
康澤的腳步驀地停頓了一下,「你這話是說給我聽嗎?」
「我曾經錯過一次,算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碩人眼裡的調侃變成了自我解嘲,「不過你不是我,你是康澤,一向對任何事都很有把握的康澤。」
「碩人,就這樣打算放棄了?」在沉默了幾秒鐘後,康澤回頭看著他,一向凌厲的眸子裡有著少見的關心。
「我不是那個可以說放棄不放棄的人。」碩人收起了那份自嘲,卻讓一抹悲哀湧進他的眼,「所謂後悔就是這樣的心情嗎?」他越過康澤,快步走向出口,走入藍天白雲下。
抬起眼,迷離的陽光刺進他深邃的眼,「偶爾嘗試一下這樣的心情,也是不錯的選擇吧?」
「這算是天才的悲哀嗎?」站在他背後,康澤的聲音冷靜。
「是啊。」碩人再度露出他玩世不恭的笑容,就彷彿剛才掠過心底的悲哀不曾存在一樣,「他們籃球社這麼早就有訓練,我們是不是也要抓緊一些?」
「從來不會早起的碩人會提議早晨訓練,真是難得。」康澤的口氣就事論事,「今天你起得來,明天早上呢?」
「不送她來上學,當然是不必早起。」
康澤淡淡一笑,邱碩人就是這樣誠實的人,即使他一向帶著那種懶散的笑容,即使他對任何事都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樣子,他卻一直很誠實,對自己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