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意再盲目猜測,他拿起車鑰匙,起身離開。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那是她的事,與他又有何關係?今天晚上殷家老爺子邀請景雯去吃飯,而且叮囑他一定要把景雯親自接回家。父親一定跟爺爺通過電話——在多年前把帝威集團董事長的位置讓給父親的爺爺,早就表示過不會再參與任何帝威內部的決策變動,所以他不必擔心殷老爺子會對他現在正在進行的事發表任何反對的意見。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而且絕對不會後退與氣餒。二十二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希望有所變化,變化才是帝威未來生存的根本。他知道自己還太年輕,但他有精力、有魄力,也有決心與毅力。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支持。殷家雖然是個大家族,可是他們都只團結在爺爺與父親身邊,將來或者會團結在他身邊,但必須是在他證明過他的能力以後。
而那個被家族認定將陪伴他度過一生的女孩卻公然反對他,在他已經如此孤立的情況下!這讓他向來冷靜自持的心怒不可遏。他應該不在乎才對,他早知道她是不贊成的,她也明確地對他表示過。可他還是不曾想到過,他所以為的那個溫和優雅的女孩,會這樣激烈地公開表示反對……是他錯看了她,還是她終於也發現他不是她自己的選擇,所以不再盲目地贊同他了?他握了握拳頭,煩躁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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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雯鎖好辦公室的門,這才記起今天晚上的晚餐約會,她答應了殷爺爺去殷宅吃飯。她躊躇著,舉棋不定,不知道在經歷了今天那麼多的事情後,她如何能若無其事地陪著他去他家吃飯。
她輕柔地歎息,最後還是走向亞倫的辦公室,卻發現他已經離開
他沒有等她,他是在生她的氣吧?她傷到了他的自尊,她其實是知道的,再怎麼說,在所有人眼裡,她是他的未婚妻……今天她或者有些衝動,但並不是像陸菁以為的那樣公私不分,她只是以行動讓所有人知道,她並不贊同他的這次計劃而已。難道她選擇的方式錯了嗎?
或者真的是因為她自恃為亞倫的未婚妻,所以絲毫也不懼怕他的怒氣?或者因為他最近對她的疏遠,讓她在心底裡產生了抗拒的心態?景雯走在離開學校的柏油路面上,迷惘地詢問著她自己。
他的外表就像典型的殷家人那樣,冷淡矜持,彷彿對任何事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可是她敏銳地感覺到在他還有一顆火熱的心和對生活的熱情。
他繼承了父親的外表,可卻有著同他母親一樣的熱情。楊憐柔是吹進殷家的一陣旋風,雖然無力改變殷家一貫的傳統,卻把她強烈的性格遺傳給了她的兒子。
現在亞倫正漸漸表露出他的野心,還有他要改變一切的強大意志。可景雯卻認為他的方法錯了,他這樣做的結果只會讓他和殷伯伯之間的衝突升級,對整個帝威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只要殷伯伯一句話,整個競選結果根本無法生效。
亞倫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究竟要做什麼?這就是讓她激烈反對的原因,在看來簡單的競選背後,她總覺得他有更加不為人知的目的隱藏在這次競選之後,他高深莫測的神情裡有著讓她害怕的一種光,一種她現在還無法明白原因的可怕光芒。
她害怕那光芒到最後不能照亮別人,反而燒燬了他自己。加快步伐,她心臟掠過一絲痙攣,她得趕緊去殷家,或許殷伯母會給她一些建議。她真的感覺到混亂了……開始她以為自己今天的行為是正確的,可是為什麼現在她又有些茫然了呢?她到底應該怎麼做?
走到校門口時,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車「吱呀」一聲停在她面前,殷亞倫毫無表情的臉從搖下的車窗後面出現。
「上車。」簡單而命令的話語,正是他向來的語氣。
她早就習以為常,抿了下嘴角,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還在等她,胸口還是竄過絲絲甜蜜。雖然他的口氣惡劣,可他還是把車停在她面前,隱忍著怒氣,等待她上車。四周的許多同學都停下來看著他們,景雯趕緊打開前座的車門,優雅地坐了進去。
他的車子立刻飛馳而去,冒出一縷強悍的尾煙。
瞥一眼他如石頭般堅硬的表情,她感覺得出他在生氣,憤怒的表情雖然沒有顯現在他眼裡,卻顯現在他身體周圍,強烈地訴說著他的氣憤。
「你對我今天的表現很不滿意吧?」景雯輕聲說,目光直直凝視著前方。
殷亞倫下頜的肌肉彷彿繃得更緊了,「沒有。」
「撒謊。」景雯的視線掃過他的臉,「你明明是在生氣!」
他眼中掠過一絲不悅,被人看透的不悅,但立刻又恢復常態,「我只是不太明白你為什麼會選擇那樣做,公開表達對我的不滿嗎?」
她沉默著,搜索著合適的語言:「我說過我並不支持你這次競選的計劃。」
「你是我的下屬,如果我決定了這樣做,難道你不應該服從安排嗎?」他雙眼直視著前方路況,神情冷硬。
「我希望我可以,可是……可是我並不是你的傀儡。」?
說得好!用力踩下剎車,他把車停在了路邊,冷冽的眼眸掃過她的臉,「我過去在禁錮你的意志嗎?」
他的表情讓她覺得害怕,他從來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平時的他也是冷漠的,但卻絕對不是可怕的。可現在她卻發現他冰藍色的眼眸中除了有可以冰死人的寒冷外,還有巨大的壓迫力,她顫抖著喃喃低語:「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憤怒地抿緊雙唇,「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或者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要麼你可以選擇站在我一邊幫助我,要麼你也可以選擇站在我的對立面否定我,那對我都沒有任何影響。」
她靜靜地瞅著他剛毅的側面,一抹哀傷的情緒卻攫住她的心,「那對我都沒有任何影響」,他的最後一句話迴盪在她身邊,那是她無法忽略掉的聲音。
他的神情緊繃,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知道了。」她以此刻可以偽裝出的最大冷漠聲音回答,不想提醒他,是他一直都把她排除在整個競選之外,也難怪她的支持與否對他並不重要,「可是你也應該聽見一些不同的聲音。」
「或者。」他似乎滿意地點頭,其實他知道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他懷疑他們有可以解決的那一天,除非……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他發動汽車,決定暫時先忽略它。
景雯不再看他,而是把視線轉向窗外的風景。深秋了,落葉滿地,天空中還有不斷翩翩飛舞的黃葉,這是他們最後在這個世界上展示美麗的機會。她被那些旋轉的節奏所吸引,呆呆地凝視著它們在風中的優美舞姿,知道那是它們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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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景雯拿到一份選舉最終結果的文件,還有殷亞倫下一步的計劃。當天下午,全體幹部都必須參加他召開的會議,討論接下來必須實施的方案。
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殷亞倫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了。特別是那份競選項目,文件上很清楚地寫著:凡是入圍的八名選手,都必須完成以下任務。
(1)規定時間裡(本學期末)建立一個娛樂性質的社團,八人不得重複,以吸收會員最多者為優勝。
(2)在規定時間裡(本學期末)舉辦三次大型活動,內容不限,但最少要發動兩千人參加,以受到最多好評者為優勝。
(3)定期舉行校際聯誼會,與外校的其他社團結成友好關係,發展最多者為優勝。
(4)對學校任何現任制度提出合理建議,並能提供具有可操作性的改革方案,由評委會成員認可最多者為優勝。
(5)對學生會一年的工作制訂具體而詳細的計劃,包括各部如何協調、募集資金及合理預算,由評委會同意評定。
以上滿分為100分,每項總分為20分,預賽成績將作為參考成績適當考慮,評委會成員由現任學生會競選特別委員會執行。
她的目光離開這份公告內容,再次看向另一張有著學生會特別委員會成員的名單,一路掃過,愕然發現她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她這個一直被他排斥在外的人,怎麼突然會有了監督評定的權利?
而且這份計劃,這個方案……他到底準備幹什麼?
下午開會的時候,她提出了她的質疑:「現在學校的社團數量已經達到飽和的狀態,多年來一直運行良好,忽然多出八個,會不會影響其他社團的正常活動?而且以參加人數的多少為評定標準,可能會引起不良競爭。」
殷亞倫抬頭看了她一眼,「所以每個社團我們都會派一個委員會成員進行監督。」
他明顯地對她的問題不以為然,她抿緊嘴,毫不氣餒地繼續說:「還有舉行大型活動這一條,沒有任何限制與方向,會不會造成校園的混亂?兩千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就要看幾個候選人的能力,看他們是不是可以選擇好的活動方案,並且有足夠的組織性可以讓活動圓滿結束。」他繼續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如果他們選擇不當那該怎麼辦?」
「景雯,你的這些擔心我們都想到過了,他們舉行活動前必須經過學生會的批准,如果是不適合我們學校的方案,我們絕對不會採用。」陸菁在亞倫嚴厲的注視下,面帶微笑地搶在他之前回答。
「但是我們又怎麼能確定是否真的對學校有利呢?畢竟我們學校舉辦的大型活動一向都是一些競賽類或者學術類……」
「你是認為我們大家全都沒有判斷力嗎?」亞倫忽然犀利地詰問,他平生第一次看見她如此具有進攻性,他應該感到高興,可他偏偏只覺得憤怒。
她驀地白了臉,依然勇敢地直視著他,「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麼我們就來討論一下具體的人員分配和平分標準……」他轉向另一邊,不再理睬她的問題。
深吸一口氣,她可以感覺到周圍人同情或者鄙夷的目光,她卻不依不饒,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執拗心情開口說話:「亞倫,你不要忽視我的問題,我只是希望把所有情況都搞清楚,你不要以為校長沒有權利約束你就可以擅自枉為,董事長馬上就要回來……」
她居然搬出他的父親來!亞倫臉頰邊的肌肉痙攣地抽動一下,他厲聲說:「有任何事都由我扛著,這個學校的制度太過老套,老套到了該改革的地步。那些百年來必須遵守的各項準則只會把人變得遲鈍、木訥而毫無朝氣。」他提高聲音,凜冽的眼神掃過全場。
「你太武斷了……」她被他難得形於外的怒火所嚇到,瞬間無言以對。
「改革總是需要冒險,按部就班又何必改變?」他環視四周,「這裡每個人都贊成我的意見。」全場靜默,他露出勝利的笑容。
「我不贊成。」這句話是這個星期來她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即使現在她明白了他的目的是想要改革學校的制度,「這個學校的制度雖然古老,但多年來都被證明是正確的理論。比你想帶來的混亂而言,它或許呆板,但還是可以培養出正直有用的人,改變有的時候未必是前進。」不知不覺,她將心底的想法完全表達了出來。
「整天不思進取,只會規矩地守著那些條文,聽從父母家族的安排,婚姻、事業都不由自主,成為沒有思想沒有見解的木偶?」他的聲音如暴風吹過,藍色的眼眸緊緊盯著她。
她有片刻錯愕與驚悟,她在他的眼裡看見了他話裡的含義,他在說他自己,他不願意成為那樣一個人!
他再次緊逼,「或者你願意成為這樣的人?沒有自己的意志,只有家族的意志,從不明白自我兩個字的真正意義……景雯,你想要那樣嗎?」他挑釁地揚起一邊濃眉,眼神晶亮。
「我……」她環顧四周,看見一張張愕然的臉,她垂下眼眸,「我想我並不適合坐在這裡,我願意退出。」
「隨你的便。」他毫不遲疑地揮手,表情冷酷。
她緩緩站起,推開身後的靠椅,淚水刺痛她的眼,威脅著要奪眶而出,她倉皇地低頭,「對不起……」帶著無法壓抑的情緒,她急急地衝出了會議室的門。
亞倫握緊了拳頭,一瞬間他有追出去的衝動,但理智提醒他身處的環境,他的下頜繃緊,努力平復自己翻騰的思緒,然後以冷靜的聲音說:「我們繼續開會。」或者他真的不應該把她也拉進他的這次計劃裡,但他記得她的話——「你也應該聽見一些不同的聲音……」他現在知道,她的這些所謂不同的聲音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她居然逼得他差點失去了控制,本來他是想要說服她,讓她看見她的反對是毫無立場的,結果他卻好像說了一些不應該在人前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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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雯痛苦地跑出了會議室,淚水終於奪眶而出,肆虐在她如水晶般透明的臉頰上。她一路跑出了學生會大樓,想要跑回宿舍。他的那些話……他的那些話是在暗示她什麼嗎?還是他已經決定了什麼?她恐懼地顫抖,害怕他真的會作出讓她最痛苦的那個決定……
她驀地止步,眼眸因為驚恐而睜大,也因為驚恐而忘記了哭泣和所有剛才的擔憂。怎麼可能?前方那個熟悉的身影怎麼可能是他?嚴肅的表情,成熟的外表,筆挺的黑色西裝,還有那犀利得可以穿透一切謊言的眼睛,那雙和亞倫一樣的藍色眼眸——葛萊思家的遺傳……
「景雯。」來人走到她眼前,微微瞥了她一眼,就已經讓她不寒而慄。
「殷伯伯。」她恭敬地低語,不敢正眼看向來人。辦公室見我。」說完,沒有任何告別的語言,他逕自越過她,向行政大樓走去。
景雯目瞪口呆,因為他的那句話而無法動彈。他要見亞倫,怎麼辦?殷明的美麗助手喬伊絲若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暗示她趕緊去找亞倫。
她醒悟地點頭,急匆匆沿著來時的路奔向會議室,沒有多想剛才窘迫的情況和她是如何狼狽地逃走的……她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怎麼幫他脫離困境。
一把推開會議室的門,打斷了裡面熱火朝天的討論。
眾人皆一臉愕然地看著她。
她無暇顧及,逕直盯著亞倫驚訝的藍色眼眸說:「殷伯伯……你父親他回來了,他要立刻見你。」
鴉雀無聲會議室瀰漫著異常緊張的情緒,所有人的視線都從她身上移到他身上,他卻無動於衷地坐著。
她也等待著他的回答。
「先休會十分鐘,等我回來再繼續開會。」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感情的波動,邁出的步伐也是自信與堅定的。好吧,來得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快,但他不會逃避。他的臉不自覺地緊繃著,渾身散發出戰鬥的氣息。
「亞倫……」陸菁站了起來,彷彿想要跟他說些什麼。
可是他毫不理睬,腳步不停地走過景雯身邊。
兩個女人相互看了一眼,景雯著急地跟隨著他的背影,想要跟上他快速的步伐。
站在電梯裡時,景雯的驚慌顯而易見,「殷伯伯怎麼會提早這麼多天趕回帝威來呢?他知道了什麼嗎?」
「他看來是全部都知道了。」他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認為是我告訴他的?」她頃刻間深受打擊。
殷亞倫專心地看了她兩秒,緩緩搖頭,「不,不是你。」
可是她無法忘記他剛才懷疑的目光,這讓她覺得受到侮辱,她不滿地抿起嘴唇,無聲抗議著。
他的目光沒有從她身上移開,見她蒼白的臉頰上未干的淚痕,他隱隱覺得內疚。他不應該懷疑她的,不管她是如何反對,他知道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他和他父親起衝突,他會那麼想,只是因為遷怒……他很少遷怒別人的。
「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剎那,他忽然輕聲說。
景雯驚訝地看著他寬闊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在跟她道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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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走進他父親的辦公室已有十分鐘,而景雯也在辦公室門口足足踱步了十分鐘。她沒有辦法安定片刻,只要一想到他們父子倆同樣恐怖執拗的脾氣,她就覺得心驚肉跳。
他們都是像冰山一樣冷漠的人,可是在這層保護色後蘊涵著的巨大能量卻可以摧毀一切。他們可以相安無事地度過這麼多年,那都是因為亞倫的羽翼未豐滿,又有她母親從中調解。可是,這幾個星期亞倫所表現出的無比堅定的決心告訴她,他不準備再服從下去,他想要反抗他的家庭,首先就是要反抗他父親的權威。
冰山與冰山相撞的結果是什麼?彼此沉沒……她驚跳起來,不安在心底加劇,並且迅速蔓延至全身。
在隔間裡辦公的喬伊絲實在無法忍受她的焦躁情緒,於是開口:「景雯,你進去看看他們吧,如果是你,董事長不會有意見的。」
「可是……」她是真的很想進去,但又忌憚著殷明無情的眼神。
「董事長喜歡你,他不會對你怎樣。」喬伊絲繼續鼓勵。
「殷伯伯喜歡我?」她睜大眼眸,這怎麼可能呢?他對她從來不苟言笑。
「是呀。」喬伊絲調皮地笑著,「雖然他從來不說,可你每次找他他都不曾拒絕你,如果換了其他人,老早都被轟出辦公室了。」
景雯臉一紅,她的確經常來找殷明,可那都是因為她父親叫她來問候或者是殷伯母讓她送東西來——不過,每一次他都不曾趕她走過,這倒是真的。
「快進去吧。」喬伊絲拿了一個托盤,倒上兩杯咖啡,「把這個送進去。」她向她眨眨眼睛,「別讓他們兩個鬧得太僵。」
她善解人意地接過,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謝謝你。」
簡單地揮揮手,喬伊絲就繼續工作去了。
屏息凝神,她專注地看著杯裡褐色的液體,小心地敲響辦公室的門。
「是誰?」冰冷得沒有溫度的聲音從門邊的揚聲器裡傳來。
「是我,景雯。」她說得小心翼翼,心裡七上八下的,害怕她不被放行。
「進來。」聲音依然冷酷,景雯卻大大鬆了一口氣。
一手擰開門把,一手端著托盤,她小心地走進辦公室裡,輕輕關上門,轉過身去面對他們父子。
殷明坐在皮椅裡一臉嚴肅,而同樣轉頭看她的殷亞倫坐在他對面,神色有些慍怒。
她擠出笑容,盡量輕鬆地說:「我來給你們送咖啡。」
沒有回答。兩個男人以冷靜的表情看著她,景雯在心底歎氣,他們可真是不折不扣的父子呀!
她硬著頭皮在兩座「冰山」面前放下咖啡,還要面帶笑容,「殷伯伯,快趁熱喝吧。亞倫,給你的。」
只有簡單的點頭,還是沒有言語。
怎麼辦?她是否就應該轉身離開了?可是看他們父子間劍拔弩張的關係,她實在不敢走開。於是她尋找話題:「殷伯伯,你不是準備下個月才回來的嗎?為什麼提早了兩個星期呢?」
「我有事要辦。」他犀利地掃過她全身,表情深思。
景雯輕輕顫抖,不安地看向亞倫,彷彿尋求他的幫助。可他還是一臉冷漠,那樣子和他父親真是像極了。
她在心裡歎氣,看來他們都不歡迎自己,於是洩氣地說:「那麼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
「景雯。」在她轉身前,殷明冰冷地開口,「你也支持亞倫這一次胡鬧的做法嗎?」
「我……」忽然被點到名,她有剎那的遲疑,看了一眼忽然全身僵硬的亞倫,她冷靜地說:「我並不是完全贊同。」
殷明滿意地點頭,看向兒子。
「不過,我覺得既然亞倫決定這樣做,我會把我不贊同的地方同他討論,然後協助他完成這次選舉。」她搶在殷明前面開口,目光鎮定。
兩道錯愕的視線定在她臉上,她不為所動地保持鎮靜。
「既然不贊成,你還要協助他?」殷明首先表示他的懷疑。
景雯點頭,「在工作關係上他是我的上司,在私人關係上他是我未來的丈夫,於公於私我都要支持他的工作。我會給他提出意見,可我不會否定他這個決定。」
殷明臉上的神情陰沉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殷亞倫則是完全驚訝,他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什麼改變了她的想法?前些天她還公開反對過他這個決定,就在剛才她還在和他爭論這個決定……現在,她卻為什麼會說願意協助他?
景雯轉過頭去與他研判的目光相視,一臉坦然與真誠。
「我會讓你完成這次選舉,不過如果結果我不滿意,我有權利推翻。」殷明漠然的聲音打斷他們對視的目光。
殷亞倫挑起一邊眉毛,挑釁地望著他的父親,年輕的臉上飛揚著自信與執著,「我希望你可以夠客觀。」
「我做人一向很客觀。」
沉默了半晌,他對面無表情的父親點頭,「我相信你的話。」
「你們可以走了。」冷酷的男人直直盯著兩人。
「好的,殷伯伯。」景雯柔順地回答,和她剛才堅持的表情完全不同。
殷亞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困惑和一些更為複雜的感情閃過他藍色的眼眸。他轉向父親,僵硬地點頭,「爸,我走了。」他又看向景雯,示意她先走。
正當他們兩個各自轉身時,殷明那沒有溫度的聲音又從他們背後傳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亞倫的背脊一挺,他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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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殷明的辦公室,景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餘悸猶存地說:「剛才真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殷伯伯會發火。」
「他是不會發火的。」殷亞倫審視著她微微蒼白的臉頰,「他認為那是懦弱的表現,一個男人應該有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
好可怕!景雯在心裡感歎一聲,所以你也要這樣向他靠攏嗎?她默默瞅著他,但不敢把問題問出口。
「剛才為什麼會那樣回答我父親?」他突兀地詢問,目光如冰藍色的火焰般梭巡她的臉。
「我……」她微微一驚,「我只是……」
「你不是很不贊成我的決定嗎?剛才在會議室裡還提出那麼多意見,可現在你卻告訴他,你會協助我?」他眼裡閃過奇異的光芒,看著她的表情未變。
景雯咬了咬嘴唇,她可以告訴他嗎?眼裡映出他英俊但冷硬的臉,她柔聲說:「那天去你家吃飯,你母親告訴我說,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應該有所懷疑。」
「我媽她對你說這個?而你就準備按照她的話去做?」他愈加感覺不可思議,語氣也禁不住更加嚴厲。原來她剛才那番話是因為聽從了她母親的教導?他還以為那是她自己的決定……殷亞倫的神情更加陰沉了些。
她不理睬他狐疑的表情,逕直微笑以對,「她告訴我她自己的經歷。雖然她在許多方面並不贊同你父親,可她從來都沒有質疑過他任何的行為與決定,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其實他一直奇怪為什麼她那思想激進又熱情洋溢的母親能夠忍受那樣保守又內斂的父親。
她的笑容更加溫柔與明亮,「她說我應該相信你,就像她相信你父親一樣。那不是一種盲目的信任,而是夫妻之間必須有的默契。」是她因為愛他,所願意給他的一種權利。可是這一句話,她卻說不出口,只能在心裡默念。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因為是夫妻,所以必須站在同樣的立場?」這樣的答案聽來很合理,可是他卻覺得有些荒謬。就因為她以為她必須要嫁給他,所以才決定支持他嗎?她就那麼聽從父母的安排,而沒有自己的主見嗎?
「對呀,她就是這麼告訴我的。」景雯笑得理所當然,「我知道我錯了,錯得很離譜。為什麼我要這樣激烈地反對你的決定呢?你剛才責備我的話裡有一些是對的。我害怕改變,所以總是按部就班,我的確是個父母眼中的乖女兒,也想做同學之間的楷模,不敢有任何疏忽。」她朝他歉然地微笑,「這一次你的決定把我嚇壞了,我不問理由和原因,首先就退縮、害怕起來,直覺地就想要反對你。其實你只是希望換一種方式來選舉會長,我那樣激烈地反對,實在沒什麼道理,那全都是我的錯。」
她又準備恢復成原來那個柔順的她了,因為他母親的話……不知為什麼,他竟會覺得失望和憤慨。難道他比較希望是那個會據理力爭、會和他辯論的她嗎?看著眼前她含笑的溫柔臉龐,他忽然說:「可是在你的質疑裡的確有許多都說到了點子上。」
她羞澀地笑了,「我想我可以對你的計劃提出意見,你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應該會接受合理的意見吧?」
他冷漠地點頭。
「但無論怎樣我都不能反對你!像上次初選的演講比賽上,我那樣的表現是多麼幼稚和不可取。殷伯母的話點醒了我,我要支持你做下去,如果有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一味地抗拒,結果只會讓我們不歡而散。」
他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蔚藍色的眼眸裡卻陰沉一片,那笑容其實有些苦澀和嘲諷,但她卻沒有看出來。
「那麼是不是表示你願意重新回到會議中來了?」
想起剛才自己的表現她就臉紅,羞赧地說:「剛才……我其實本來決定要支持你的,可是一提那些意見,我又……」
「好了,走吧。」不等她說完,他就凌厲地打斷她的話,「有意見是好事,不過不要感情用事。」既然她要支持,他就讓她支持。反正這對他的計劃有利,不是嗎?所以他可以不在乎她那支持的理由究竟是心甘情願的,還是他母親授意的……畢竟,她是周景雯,難道他以為
她會忽然變成他所需要的那種女孩嗎?
跟上他的腳步,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我保證再也不會了。」同他和平相處的感覺真好!
景雯絲毫沒有察覺他晦澀的心態,一點也不知道她剛才的那番話讓殷亞倫作出了一個決定,一個他思考了許久,卻一直在猶豫不定的決定!如果她知道,她還能笑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