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南機伶地招呼著週遭幾個興奮的弟兄們,他們的臉色或多或少全都因為太開心,而臉色微泛著紅及咧開斗大的一張嘴笑著,他頭嘴並用地指揮他們將地上那一大堆今兒個搶掠而來的財物抬起來,他邊向冷蒼昊知會著。
「老大,我們將這些東西扛到庫房去羅!」
輕點著頭,冷蒼昊雖不至於像他們一樣笑得興奮,但平常都輕鎖不展的臉上卻也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小南,吩咐廚房今兒個晚上弄得豐盛些,大伙弟兄都辛苦了。」用下頷比了比地上的那堆財物,「教庫房將每個弟兄該得的那一份都分給大伙。」他習慣性地加了一句:「別忘了留下你自己的那一份。」
「是,老大。」笑嘻嘻地猛點著頭,錫南臉上的笑意擴大。
「喲,小南,你這回可別又再忘了留自己一份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小南是一人吃全家飽嘛!」
「那可不一定,侍會兒秀雯又會拎著他的耳朵到處哭訴!」
「對啊、對啊!秀雯那凶婆娘可真不能小看哪;小南以後的日子可苦了。」
幾個在一旁聽進這一切的弟兄又你推我笑地取笑著錫南,廳裡的氣氛愉快得就像過年似的。
所有的人不是因為今兒個的收穫實在是太豐厚而歡欣鼓舞著,雖然這也是其中的一項因素,但最主要的是因為這次攻擊的對象。
平素聽聞太多洪士強這跋扈軍閥的太多爛事了,在「騰龍寨」裡的每個弟兄的遠親近鄰或多或少都受過他的氣、吃過不少虧,雖然騰龍寨的寨意裡也沒啥什麼鋤強扶弱的崇高理想,但是受了寨中幾個頭目的影響,馬賊窩不像馬賊窩,倒有那麼幾分像個義賊窩。
除了偶爾四處打劫那些彼此勾心鬥角,引得混戰連年的軍閥們外,騰龍寨的小土賊們倒也安分守己地窩在寨裡,逢年過節還會準備些重禮敦親睦鄰一番,對尋常小老百姓們和善得讓他們實在是提不出什麼討伐的聲浪。
所以縱使他們幹的是類於土匪的勾當,但皆又實在不怎麼像土匪的長相,寨裡沒幾個人長得橫眉豎目地駭人,全都是清清爽爽的讓人瞧了就舒坦,尤其是五個領頭的大頭目更是其中之最,一排站出去,個個都是英姿煥發地令人眼睛為之一亮,久而久之,人人都喚他們是「騰沖五霸」。
一提及這騰沖五霸,幾乎每個人都會忘了他們的身份是馬賊,差一點皆豎起大拇指,大喝一聲「好」。
不像那洪士強,搞得騰沖鄰近幾個縣市雞飛狗跳的不得安寧,這回攻其不備狠狠地給他一個重擊,整得他肯定已經再難翻身,反正在這個亂世中,一個人倒了,還會有另一個人快速地竄起來,沒有人會有時間去替他哀悼的。
見他們愈說愈不像話,早就搶了張椅子坐下的白維霖朝他們笑喝了聲:「好啦,好啦,再扯下去又是個沒完沒了,你們還不快些將東西給擱好?」
「是啊,是啊,白頭目都開口了,你們動作就快一點。」錫南趁著話尾催促著。
嘰嘰哇哇地,一群漢子個個肩上扛滿了東西又衝了出去,沒三兩秒,廳裡又回復了原先的寧靜。
一直笑吼著跟弟兄們打屁的冷蒼岳跟上去輕輕地踢上門,厚實的門板撞上了後牆又彈回了些,他沒費事去將它闔上,一旋身看見龍毅夫那張似笑非笑的俊美臉龐,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故意朝他露出一個很野蠻的奸笑,得意地將一小包銀元拋向空中準確地投跌進廳裡的樟木桌上,持續不斷的笑聲充滿了極度猖狂與桀驁。
「真是太容易了,沒想到外頭將洪士強喧嚷得多了不起,結果呢?」他不恥且不屑的重哼一聲,「真是大膿包一個,見著了我們像是見了什麼鬼似的,連褲子都來不及穿上就趴進了床底。」
廳裡留下的幾個人,早在弟兄們擾嚷不休時,就各自找了張椅子將魁梧的身子給丟進椅子裡,聽了他的譏諷,三張俊逸臉上的表情是挺含蓄的微微笑著,但是白維霖那張帥氣又爽朗的臉上,溢滿了同冷蒼岳一般的深濃且粗獷的笑意。
「想到就真讓人替他覺得丟臉,那個光溜溜、白細嫩滑的肥屁股……嘖、嘖、嘖!」猛搖著腦袋,白維霖笑聲大了起來。
冷笑一聲,冷蒼岳極度不屑地附上了句:「這些什麼督軍真是比我們還黑心,專幹一些狗屁倒灶的爛事,平時儘是搜刮那些民脂民膏什麼的,吃得自己一身癡肥,連逃命時斗大的一個胖屁股都不願意跟他一起逃。」
他的話讓其他四人頓時想到了當時的景象,不由得均又露齒一笑。
「還有啊,你們有沒有瞧見床上那女人豐滿的胸?」白維霖邊說著,一雙粗厚的大手還在自己胸前比畫著,口中發出的狂笑聲也直逼冷蒼岳,「洪士強不知道平時有沒有留意一些,這可開不得玩笑哪,一個不小心可是會撞得人頭暈哪!」
冷蒼昊不覺輕搖了搖頭,這兩個傢伙就是不肯放過每一個可以讓人出糗的機會。
「哎,誰教那洪士強盡顧著自己逃到床底下,連床被單都來不及扯給那女人遮一下那麼有特色的身材。」
「還好咱們衝進去的速度那麼快,沒讓那副傲人的身材接觸空氣太久,要不然那女人鐵定會受寒了。」嘻一聲,白維霖又跟冷蒼岳蛇鼠一窩地笑出聲來。
像唱雙簧似的,冷蒼岳又故意遺憾地猛歎著氣數落著,「對呀,洪士強也真沒良心,事到臨頭了,就盡顧著自己夾著屁股逃命,也忘了身下正跟他相好的女人。」
「我們太沒禮貌了。」
此時一個倏然加入的低沉嗓音響起,使得大廳裡正大肆喧鬧的兩個人驀地停下了笑聲,彼此會意地互望了一眼,然後有志一同地將視線移向那個發言的人。
睜著一雙炯亮的灰眼眸,龍毅夫有些不贊同地瞪著他們兩個人臉上的狂妄。
互視一眼,冷蒼岳首先發難,「禮貌?這我倒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轉向一臉心有慼慼焉的白維霖,「白,你聽過哪幫馬賊辦事時有先通報對方一聲?」
「阿岳,人家夫子說得也是有理。」先搖了搖頭,但卻又立刻煞有其事地攏起濃眉,白維霖一雙炯亮的眸中卻閃著揶揄,「若真論起來,還真是咱們缺了禮數呢,這樣吧!下回咱們寨裡的弟兄們要下手之前,還是先派夫子前去下帖子,告訴他們咱們拜訪的日子,免得……嘿、嘿、嘿。」
對他們毫不客氣的嘲笑不以為意地回了個笑,龍毅夫還是一本初衷的將原意繼續攤出來。
「起碼我們可以避開人家在……嗯……辦私事的重要時刻。」冷面冷語地說著,眼見幾個人全都愣了半秒,然後眼尾都挑了起來,他還是一臉的一本正經,臉部細胞沒一個移位的。
「哈……哈……哈……」
哄堂大笑中,連一向話最少的高暮嘴角都微揚了起來。
白維霖還腦子飛快地聯想起前不久時,他們劫獲的那一票。
「記不記得上回在永平截獲的那一票?」亮熒熒的眼神望著冷蒼岳,未見他的回應,白維霖就已經笑出聲來了,「那傢伙當時不是比今天的洪士強更狼狽?連褲子都來不及拎在手上,就這麼光著屁股地被咱們給逮個正著!」
「對呀!還虧他真是不識相,赤裸裸地被捆得像隻豬一樣,臉都已經氣白了還聒不知恥的直嚷著他是劉湘手下的軍長,要咱們的招子放亮點,還威脅著咱們立刻鬆開他。」重重地哼了句,冷蒼岳的笑意頓失,「不提到他是劉湘的人,我或許還會饒過他,偏他不知死活地供出自己是劉湘的人!」
見自己無心中又扯出了冷蒼岳心中的舊恨,白維霖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算啦,別一提起劉湘就滿肚子火的,那次也算是修理他手底下那可憐的傢伙,夠他臉上無光了。」忍不住地,白維霖笑了出來。
想到那天的情景,連冷蒼岳自己也不禁怒意消逸大半。
那個什麼身居狗屁軍長職務的屈平絕對沒料到,大刺刺地供出自己身份的後果反而下場更慘,活了那麼一大把年紀了,被人剝得精光連件衣裳也沒有,就這麼赤裸裸地被冷蒼昊跟白維霖給逼到大街上去裸奔,真多虧了龍毅夫提供的計謀!
「瞧那老傢伙都不知道還行不行竟還那麼好色,懷裡摟了個風騷女人且搭個二五八萬的,這回被咱們這麼一整治,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四川那兒頂著劉湘的爛名囂張?」冷蒼岳忿忿地添了句:「劉湘算什麼鬼?」
輕咳一聲,龍毅夫微聳起眉,「老大,你上哪兒?」他問著突然起身走向門外的冷蒼昊。
「去外頭巡巡。」淡淡的應了聲,冷蒼昊沒有回過身,但是僵直的肩頭、腳下沉重的舉步,卻將心中的沉重與散不去的凝然,顯露在詫然望著他離去的四個人眼裡。
***
輕吁一聲,冷蒼岳臉上的狂傲倏然無蹤。
「老大又想起了小緹。」他抬腳踢了下身旁的白維霖,「都是你這大嘴巴的傢伙,沒事幹嘛提起四川那個鳥地方?」
「我又不是故意的。」白維霖一臉的冤枉。
「還不是故意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一提起四川這地方,老大就會鬱悶起來,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你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悶了一秒,白維霖不怎麼甘心地拖冷蒼岳下水,「你還怪我?你自己剛剛不是也應得挺流利的?」
「連死都還要拖個伴?你他媽的心也真不是普通的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蒼岳抬起腳又想再往白維霖身上踢過去。
白維霖避了一下,「喂,你想找死呀,我是欠你踢的不成?」他回視給冷蒼岳的瞪視完全是旗鼓相當的氣勢。
「是呀,你……」
「你們閉嘴。」低喃說著,高暮像是在阻喝他們,但是語氣中有著更多的不甚厭煩,皺著眉峰,那張稜線分明的酷臉望向龍毅夫,「夫子,有對策?」
整個騰龍寨裡,若說有誰能出個像話又高明的點子,除了寨裡的龍頭老大冷蒼昊外,就屬龍毅夫了。
「唔!」凝重著一張秀氣又斯文的俊逸臉蛋,龍毅夫仍逕自陷入自己的思緒沒有怎麼理會他的話。
但高暮的話引起了爭鬥中的冷蒼岳他們注意,兩雙熱騰騰的眼光直射向龍毅夫那張唇紅齒白、肌膚細緻、五官出色地會讓女人們尖叫嫉妒的臉。
「夫子?」不約而同地,冷蒼岳跟白維霖兩人都喝出了聲。
微點了下頭,龍毅夫慢條斯理地說了句讓他們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心病要找心藥醫。」
覷視對望一眼,白維霖有些急躁地輕嗤了聲:「這是什麼屁話?我們也知道要找心藥,問題是,這可得對症下藥啊!」他瞪大了眼瞧著龍毅夫滿臉的胸有成竹,「你琢磨到老大需要的心藥了?」
一臉篤定的點了點頭,龍毅夫面有得意的笑意裡卻有著凝重,「這心藥是啥藥方,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是要怎麼不惹太多事端地將它取來……」
腦中靈光一閃,高暮率先意會到龍毅夫心中打的主意。
「夫子,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面對著龍毅夫眼中的堅決,他黝黑的臉上有著掩不住地訝異。
「這種事還有鬧著玩的嗎?」淡然的說了句,龍毅夫挑起了一眉,回望著自己眼前的三個同生共死的拜把兄弟,「這件事擱在老大心頭那麼多年了,也該是將它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若有所悟地望著龍毅夫眼神中傳遞給高暮的說服,冷蒼岳跟白維霖異口同聲地問出心中的疑惑——
「什麼事鬧著玩?」
「了斷?」
龍毅夫沒有立刻回答他們的問題,只是靜靜地等候著高暮的反應。
他知道,若高暮這木頭般的死硬派不點頭,就少了絕大的助力與後援,因為到時引發對方的武力回抗,情形可能會搞得很不堪,終於,長長地歎了聲,高暮幾不可感的對他點了點頭。
「夫子!」兩個腦幹神經直來直往的大漢不耐地催促著。
「咱們馬賊平日是幹什麼的?」龍毅夫聳著肩。
「打家劫舍呀!」只這麼一句話,他們已經有些瞭解龍毅夫的主意了。
「對啊,打家劫舍,只不過咱們這個打劫的不是項東西。」眼光慫恿著他們,龍毅夫秀朗的臉上有著決絕不撓的意志與堅定,「咱們這回直入四川將一直梗在老大心頭的關緹給『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