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來簡直是水深火熱,原先以為文質彬彬的蘭泗貝勒大部分時間都會在帳棚裡寫奏摺之類的,哪曉得他幾乎無一日歇息,老是去做些拿刀拿槍折騰身子的苦差事,害小總管他老要提心吊膽,深怕貝勒爺會氣喘復發或是受不住而倒地。
結果昏倒的反倒是他!
「嗯,擱著就行了,你下去歇息吧。」蘭泗揮手示意他離開。
「小的反正也沒事做,就幫貝勒爺煮茶好了。」小總管最愛伺候蘭泗提筆寫字的時刻,這可比出操舒服上百倍千倍!也幸好貝勒爺還保留了這個文雅嗜好。
蘭泗由著他留在帳棚內,反正他專心寫字,並無妨礙。
來到邊疆後,蘭泗耗盡所有體力心力在工作上,以前在京城內狩獵時總覺得自己表現不差,來到這裡才算真正懂得拉弓射箭、騎馬追獵的箇中滋味;不過,有些事情不是沒變,像是他趁空揮毫的習慣,以及他那曬了就紅、紅了之後卻又白回來的膚色。
「貝勒爺,方才有人送來一封王府來信。」小總管必恭必敬的雙手奉上。
蘭泗接過之後本想擱在一邊,卻在瞥見信封上字跡後凝住面容。以往都是敦華代阿瑪額娘寫家書,怎麼這次竟是阿瑪的筆跡?
他迅速拆信閱讀,頓時臉色丕變。
雲熙貝勒染病猝死,敦華失蹤月餘,消息全無。
蘭泗越看,臉色越僵。敦華自幼跟醇親王府的二子雲熙貝勒訂下婚約,儘管敦華嘴上不說,但向來心高氣傲的她每每見到雲熙,總是難掩冷漠中透出一絲絲羞態,他這個做大哥的心知肚明敦華對這門親事十分滿意;況且一年前雲熙被派往沿海查緝私鹽,還被他撞見兩人在院子裡依依不捨的互相凝視。
怎麼會一分開就成訣別?
這要向來孤獨寡言的敦華如何承受得住!
況且,怎會忽然失蹤呢?一個自小養在王府的格格還能跑去哪裡?
「敦華、敦華……」他沉吟著。「你能去哪?」
猛地,蘭泗想起一個人,連忙命小總管重新拿一張紙,速速提筆。
「快馬送信,快去快回。」他將手中書信迅速遞給小總管。
「是!」小總管大聲回話,直到走出帳棚低頭察看,才發現蘭泗貝勒竟然不是回信給王爺,只見信封上磊落幾個大字——
簡親王府初荷福晉親啟
「雲熙貝勒染病猝死,敦華失蹤月餘,消息全無。」
字字清晰卻壓低音量,嗓音出自一個梳了大拉翅髮髻的年輕女子,她倚在湖邊涼亭展信閱讀,眉宇間越來越緊,神情訝然。
「福晉,送信來的小廝說他得帶著您的回信才可以回去呢!」麗兒一邊小跑步一邊嚷著。
「瞧你,不是說了很多次在這兒不比以往,別這麼大聲嚷嚷。」年輕女子低聲糾正,不過語氣並不嚴厲,反倒像是有些拿她沒辦法。
「我又忘記啦。」麗兒俏皮的伸伸舌頭。「福晉,送信的小廝就是蘭泗貝勒的貼身小總管耶,就是那次在驛站遇上……」
「原來是他。」
年輕女子正是嫁作人婦的初荷。下午她依照習慣獨坐湖邊作畫,寂靜無聲小小樂趣卻被麗兒宏亮的大嗓門給打斷,隨之而來的就是這封令她大大震驚的來信。
她一瞧見信封上的大字就疑惑起來,拆開一看,果然印證她的猜想,畢竟這般俊逸字跡可不是尋常人寫得出來。
這是她嫁進簡親王府半年來唯一收到的信,甚至連她的親爹親娘或是兄弟姐妹都沒人寫信給她。
只是,信中所寫卻讓她心情跌落谷底。沒想到那個足智多謀的雲熙貝勒竟在返回京城前夕染上惡疾而死,她簡直難以想像敦華聽到消息時的打擊。
敦華雖然從沒親口承認,但初荷知道她早等著雲熙貝勒返家籌備婚禮。
更糟糕的時,蘭泗原本寄望她會有敦華的消息,但她壓根兒什麼都不曉得啊。
「你去請那位小總管稍待片刻,我這就回房寫信。」她匆匆交代完畢,就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寫這封信,只要讓小總管傳個口信,就說她沒有敦華的消息不就得了,但是,她想親自寫一封信讓小總管帶回去。
初荷將手中的信摺好放進懷中,臉蛋微微泛紅,卻又責怪起自己不該在敦華音信全無之際只想著一己私情。
「嘿,瞧瞧這是誰啊!」
一個壯碩肥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讓初荷的心情更加跌落谷底,聽到這個流氣的語調,就知道是那個討厭鬼。
「借過。」她冷著臉挪往另一邊,那人卻故意身體一歪又擋住去路。
「急什麼呢?小額娘。」福端嘻嘻笑著,一臉無賴。
若問初荷最厭惡簡親王府的哪號人物,那鐵定就是簡親王的長子福端了。
「我說了,請你讓讓。」她一臉嚴肅的看著他,語氣堅定。
從她嫁進來沒幾日,就發現簡親王的一干兒女還真是難纏至極,其中尤以福端最愛找她麻煩;這人年過四十,卻整天無所事事,倒是娶了三房妻子、納了四個小妾。
「唷,怎麼我不能跟你說上幾句話嗎?」福端就是惱她總以鄙棄的眼神瞧他。「況且,你剛才急急忙忙塞了什麼在懷裡,該不會是想偷偷跟哪個野男人約會吧?」
「你敢胡說八道?若是讓你阿瑪聽見,你知道他會相信誰。」初荷義正言辭的訓斥他。
「你閉嘴!」福端惱羞成怒。「哼哼,勸你別作賊的喊抓賊,你敢立刻拿出懷裡藏的東西嗎?」
「沒必要。」初荷冷瞪他一眼,但心底卻開始有些發急。她確實不想公開此信內容,不想讓敦華為了未婚夫死訊而失蹤的事情傳開來。「你讓開。」
「喔,你心虛了喔,果然是見不得人的事情!」福端緊咬著她不放。
「我這就去找大家來看,要真是什麼骯髒事兒,我定要稟告宗親長輩們用家法治你!」
「你別得寸進尺,故意栽贓!」初荷惱火,匆忙閃身越過他,要往另一個方向走。
沒想到福端竟大膽的將她揪住。
「別想湮滅證據!」他肥壯的大手一把抓住初荷纖細手腕。「快來人!」
「你做什麼?」她大驚失色。手腕被扯得劇痛,險些站不穩。
「住手!」
一聲老邁、似用盡力氣的怒吼,讓兩人同時愣住。
「福端!你敢在我腳下胡作非為!」簡親王在兩個小廝攙扶下出現。
「阿瑪我……」任福端再如何膽大包天,仍是怕簡親王。
「還不放開初荷!」他用力提起枴杖狠狠跺地。
福端心不甘情不願的鬆開手,初荷連忙奔到簡親王身邊。
「阿瑪您不知道這個小蹄子瞞著您——」
「閉嘴!」簡親王怒斥。「你敢再這樣說初荷,我就將你趕出王府!」
福端一聽,臉色丕變,頓時啞口。
「還不給我滾!」他舉起枴杖作勢要打,福端一臉怒氣的瞪了初荷一眼,才恨恨地走開。
福端一走,簡親王瞬間像是被戳破了的紙老虎,虛弱得整個人歪倒,初荷輕呼一聲,趕緊扶住他。
「王爺息怒。」她滿臉關切之情。「都是初荷不好,別招惹他不就得了,累得王爺大動肝火。」
簡親王咳得說不出半句話,只得揮手示意初荷和小廝們扶他進屋裡,坐好之後才讓初荷拍背咳痰,許久才能再度開口。
「你受委屈了。」他聲音虛弱無力。
初荷搖頭。「沒有。」
「我絕對不會讓福端欺負你……」他邊說邊咳。
「王爺,方才福端說的是這封……」她將懷中書信取出,卻被簡親王阻止。
「我知道你不會胡來。」他虛弱的拍拍她肩膀。
「但我還是想讓王爺知道。」初荷於是將蘭泗來信告知敦華失蹤的情形詳詳細細說出。
「要不要我派密探四處尋訪敦華行蹤?」簡親王提議。
初荷心口一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過她卻搖搖頭。「敦華如果想躲,恐怕沒人找得著她。」
「看來你們的感情很好,或是你想回娘家等敦華的消息?」
初荷想也不想就搖頭。「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王爺身邊。」
與其回去北京面對一大群冷漠無情的至親,倒不如照顧這個有如她再生父母的老王爺。
「可真苦了你,等我哪天兩腳一伸,你就改嫁。」
「您又來了,初荷不想聽這些。」她笑著,卻又隨即想起。「我得趕緊回信呢。」
「我是說真的。」簡親王看著她磨墨提筆。「反正咱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您啊,老愛說這些,我都會背了呢。」她凝神落筆,字跡娟秀端正。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我要喝藥睡午覺去了,可別吵我啊。」簡親王邊說邊往內房走去。
初荷琢磨著字句,本該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竟然一炷香時間才完成;只是,將信件封好的同時,她不經意望向屋裡酣睡的老王爺。
初荷啊初荷,無論如何,簡親王始終是你夫婿,更何況人家對你恩重如山,新婚夜就說了只想跟你做個忘年之交,你又怎可以為了蘭泗捎來的一封信就癡心妄想起來呢?
她思索片刻,忽然將已經封好的信撕成兩半,再點燃將之燒盡,然後喚來等在門外的麗兒。
「請小總管傳個口信,就說我沒有敦華格格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