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家後,他突然心血來潮想哄兒子睡覺,於是陪勳哲玩了一陣他才睡著。
等他下樓,發現客廳果真有其他人在,難怪方纔他隱約聽見門鈴聲,也許是客人吧。只是,為什麼康華軒沒來告訴他?
正覺得奇怪,走到客廳一看,他竟發現那熟悉的聲音不是別人,而是徐海生和康華軒的聲音。
第二次,居然又被他撞見?
傅宸剛以為自己很沉得住氣,但連他也沒想到,等他一回神,竟發現自己已經一手抓住康華軒的手,一手將徐海生推到一旁。
「傅先生?」許海生被他嚇了一跳。
傅宸剛先是盯著許海生好一陣子,直到確定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才低頭看向身旁的小女人。
她似乎對他的介入不太高興,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面無表情的試著想抽出自己的手。
真教人火大!一個側目,他瞪向許海生,「今天是週末,你跑來做什麼?」
「我、我……」許海生緊張地看向康華軒,「我來找康小姐……」
「找她做什麼?」
康華軒開口,「我們泡杯茶,聊聊天,不可以嗎?」
不可以!傅宸剛想大叫。
這個小丫頭,他已經不止一次勸過她,她還是依然故我嗎?「聊天聊到抱在一起,就不可以。」
許海生聞言,老臉一紅,低著頭,還是那句老話,「我、我先走了。」
直到他離開,傅宸剛才用低八度的生硬語氣問著康華軒,「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歎口氣,一臉責怪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每次都要打擾我?」
他打擾她?她居然說他打擾她?
「不管是誰,你都能讓對方在你懷中服服帖帖嘛!」語氣中難掩酸意,不管是他兒子,還是許海生,都能讓她摟在懷中……可惡!該死的,他生氣了!
「……基本上,是的。」她不疾不徐的回答。
他真想一把掐死這個小女人,為什麼到現在她臉上閃爍的,依然是再無辜不過的表情?
而接下來她所說的話,更讓他差點吐血——
「你要試試看嗎?」
究竟他是為了什麼對她有好感?難道先前的清純,都是她裝出來的?
神色一凜,他鐵著聲音道:「你比我想的還要賤。」
面對他嚴厲的指責,康華軒微微皺眉,但她輕柔的語氣還是沒變,「只是一個擁抱而已,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你都這樣隨便抱人的?」
「給人一個真心的擁抱,怎麼會是隨便?」見他不語,她繼續說:「當有人需要溫暖、需要擁抱時,就應該給他一個擁抱,讓他感受到關懷,雖然沒有實質上的幫助,但至少能給對方站起來的勇氣。」
她能理解傅宸剛的不悅,剛開始認識她的人都是這樣,等到他們對她沒有防備時,慢慢就會將她當作吐苦水的對象,彷彿當她是心理醫生似的,告訴她許許多多的事。
比方說:陪伴多年的寵物過世、大考落榜、婚姻觸礁、甚至是自己的隱疾……
接著,抱著她痛哭一場……
後來她才慢慢發現,也許是自己的長相容易讓人感到親切,於是在不知不覺中,讓人忍不住一古腦地把深埋在心裡的所有事通通告訴她。
還有人說,她的擁抱和別人非常不一樣,就算再親近的姐妹、交情再深的朋友,彼此的擁抱儘管溫暖,卻沒有人像她那樣,借由毫無保留的擁抱,就有股源源不絕的能量傳進體內,會讓人振作起來,恢復自信。
剛開始,她也不以為意,但越來越多人都這麼說,讓她不得不正視這件事——
這是什麼特異功能嗎?她並不那麼認為,那只是一個擁抱、一份溫暖,所有人都做得到,不是什麼特異功能。
「真的只是擁抱而已?」他開始有些半信半疑了。
康華軒點點頭。
他不語,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直視著她。
她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些什麼,於是踏步上前,伸出雙臂試著環抱住他。「你可以坐下嗎?你太高大了。」
傅宸剛本來很討厭有人靠他這麼近,但一時間,康華軒溫香的身子偎近他胸前,讓他在瞬間一窒,僵著身子,乖乖坐進沙發裡。
康華軒見他雖然全身僵硬,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溫順地坐進沙發裡乖乖任她擺佈,像只面無表情的大熊,她忍不住輕笑出來。
「笑什麼?」他瞪她。
「沒有。」她悶笑著,抽離原本環著他高大身子的手,繞到他身後,雙手搭在他肩頭,用適當的力道按壓著。
他本來想問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幫他按摩,但她的每一下揉捏實在太恰到好處,讓他一時間把想說的話忘光光了。
「你太緊繃了。」一搭上他肩頭,她便忍不住歎息。
「……這也是保母必備的技能之一嗎?」他實在很懷疑她去哪學到的好手藝。
「也許吧。寶寶也很喜歡這樣,每次都得這樣抓一抓他才肯睡。」
「這麼小就這麼懂得享受?你太寵他。」
「有什麼關係嘛。他是……」原本想說勳哲是她的寶寶,她不寵他要寵誰?但一咬唇,她及時頓住了,「他那麼可愛,任誰都想寵他的。」
傅宸剛聲音一冷,「至少那孩子的生母不是。」
康華軒試著不軟掉手勁,試探性的問:「你知道寶寶的媽媽是誰了嗎?」
「那不重要。」
「喔……」是嗎?她不重要……
「不管她是誰,我都不會把勳哲交給她。」
「可是,信上不是寫,一年後,她會把寶寶帶走嗎?」她語氣不禁急了起來。
「像那種女人,生下孩子後就置之不理,這些日子來也全無消息,我絕對不會再把勳哲交回她手上,她想把孩子要回去?想都別想。」太過氣憤的他,完全忽略了她說「信上」的語病,因為,她不應該知道有那封信的存在。
「可是……」
「如果她非得要孩子的監護權,我會跟她打官司,那個女人先是棄養,現在若還敢莫名其妙冒出來想抱走小孩,我會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她想的這麼簡單。」
「也許對方是真的有困難,一時間沒辦法撫養寶寶……也許,她真的愛寶寶,比任何人都愛……」
「如果那女人真的愛他,就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你不也一樣?當初你連抱都不願意抱……也許你更不愛寶寶……」
傅宸剛打斷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自顧自的說:「就像你所看到的,你來之前,我沒有抱過勳哲。也許你會覺得我冷血,甚至不愛他,但如果我真的不愛他,我就不會養他,甚至連一眼也不會看他。
我知道這樣很矛盾,從我撿到他的那天,甚至不用去做親子鑒定,我就知道他是我兒子,我想好好愛他。也許是補償心態,我想給他一個我從來沒有過的快樂童年,我希望他可以快快樂樂長大,但,那時我才突然發現,從來沒有人教我愛,所以我不知道怎麼愛人……」
也許是她的手勁恰到好處,或是她的聲音太溫柔,等傅宸剛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像個傻瓜一樣對她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突然間,他尷尬地僵起身子,臉色微紅,不自在的咳了兩聲。
「別動。」
坐在他身旁的康華軒突然一把抱住他,原本溫軟的嗓音這瞬間更是令人無法抗拒,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便從她身上源源不斷的傳到他胸前……
「康……」沒料到她會突然抱過來,傅宸剛嚇一跳,原本想將她一把推開的,沒想到她的雙臂越發收緊,將他緊緊圈在懷裡。
明明她的身子是那麼瘦小,明明她纖細的腰身根本不盈一握,明明……明明她就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為什麼他會在瞬間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溫暖,從胸口流至四肢百骸。那份溫暖,甚至居然讓他有一度差點落下淚來……
他想起來了……
好久好久以前,他也希望有人能這樣抱著他,好好安撫他,告訴他不要緊,她會保護他;不管別人再怎麼欺負他、取笑他,她都會保護他……
小時候,他總是哭著入睡的,父母不在身邊,他自有記憶以來,就是所有人口中沒人要的雜種。他只能在入睡前,想像有一雙溫暖的手會安撫他入睡,並承諾總有一天會來接他,將他帶離這個地方。
他等著、等著,但在他漸漸懂事後,就知道這是一件永遠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在一瞬間長大了,不再希冀溫暖與希望。
想要不再被人踩在腳底下,他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傅家人對他有一丁點的施捨,他都會不客氣地接收下來,然後等待時機成熟的那一天,他會擊敗所有人。
那年,他九歲。
養父疼愛自己的孩子遠甚於他,理所當然,但傅家的三個孩子,卻沒有一個比他爭氣。
傅雅剛原本就貪戀女色,所以不會有人懷疑那個晚上,他塞給他的那個女人是AIDS帶原者;傅政剛資質平庸,卻又樣樣想拿第一,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所以也不會有人懷疑,他會染上毒癮跟他有關係;而傅瑟娜——那個女人在他開始清算舊帳前,提早一步結婚,和夫婿一家人移民至加拿大了。
那時他剛接管公司,還找不到機會整她,讓她逃過一劫……
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再懦弱,為什麼又想起來了呢?他已經有多久沒想起這些事了?不過只是五年多前的事,怎麼好像已過了十幾年……
回過神後,傅宸剛發現懷中的小女人幾乎是傾盡全力的將他抱在懷中,甚至連自己的身子完完全全貼在他胸前也渾然未覺……是的,他想起了這個動作,就和他見到她與許海生相擁的動作是一樣的。
緊實年輕的身軀在他懷中,卻絲毫邪念也沒有,完全只是一個毫不保留的擁抱。
自喉頭歎出一陣壓抑許久的歎息後,有股莫名的躁動在他體內瞬間湧升,激情來得又急又快,全身細胞彷彿想起了慾望是何物,在他大腦瘋狂鼓噪著。
傅宸剛倒抽一口氣,迅速將她推開,他盯著眼前半虛脫的女人看,她那虛弱的樣子,此時在他眼中竟是一種慵懶、性感的魅態……
是只有他會對無邪的她想入非非?還是所有男人都會這樣?
「好點了嗎?」她的聲音有些暗啞。
「你……」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微彎著身體,他身下的「變化」,他可不想讓她發現。他捏捏眉心,竟發現自己臉上是濕潤一片?
該死!他什麼時候哭的?
康華軒好像是習慣了似的,也沒盯著他的臉看,趁他抹去臉上的狼狽時,她起身至桌前倒了些水,放在他面前。
「喝點水吧,會好些。」她輕拍他的肩,「有時候忍太久,對身體不太好。」
看著她毫無矯作的表情,他知道她是真的關心他,可……怎麼會這樣呢?
「你……」一時間不知道從哪問起,他索性拿起桌上的水,像在賭氣般一飲而盡。
「很神奇吧?我從小就是這樣。我想,這或許是一種超能力,只要我抱著對方,就能把身上的能量傳給他。不管多失意、多傷心的人,給他們一點點鼓勵,他們很快就能站起來了。」
「當你在抱……我是說,當你抱著對方時,心裡面想的是什麼?」
「我想的是,我希望他能快樂些,所以,我會想像我身上有股能量。我可以將能量傳給他,對方感受到能量後,自然就會開心了。」
傅宸剛傻眼了,「但是……你和對方抱那麼近,如果是同性倒還無所謂,但若對方是異性,你……」回憶起剛剛他們的身子幾乎毫不保留地緊貼在一塊……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的男人,難道只有他?
他不是早就失去「性」趣了嗎?
康華軒微偏著頭,似乎有點詫異,「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耶!海生大叔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問過我,我想,也許是因為他們自己煩惱的事情都多如牛毛了,哪還會注意到這些小事呢?」
他都有生理反應了……這還算小事?
「……下次不要跟男人抱那麼近。」他叮嚀。
「這樣怎能毫不保留地鼓勵對方,讓他們早點站起來,走出陰霾呢?」
「你不要老想著『鼓勵』對方!」對她的毫無心機,傅宸剛難得動怒,音量也大了起來。
「讓他們站起來,對你有什麼好處?沒有任何好處,只會增加你的危險而已,你……」
康華軒整個愣住了,「你在說什麼?」什麼危險?
傅宸剛這才發現他已經失控到和她在雞同鴨講,本想起身離開,但他的狀況……又不方便起身。
看他將臉埋在掌中,滿臉懊惱,康華軒以為他不太舒服,便又倒了杯水給他。
傅宸剛沒拒絕,順手接來拿在手中,喝了兩口便擱著。
「好點了嗎?」她一隻手搭上他肩頭,邊推邊揉的想讓他早點恢復精神。
他默默拉下她的手,但沒讓她抽開,自行將她的小手包覆在大掌中。
她就連手心也是暖暖的。
「不用了,」這回、換他有一下沒一下的學著她的動作,「你手酸了。」
傅宸剛粗糙的手反覆在她白嫩的掌心間推揉,這讓康華軒突然感到全身發麻,酥軟地使不上力。她的手心一向不算冷,可他的掌心,溫度更高得炙人。
她驀地想起了他的欠債理論。
「這次,算是你上輩子欠我的,現在要來還的嗎?」
「不,這是我這輩子欠你的。」
康華軒一愣,忖度了前因後果後,有些不解地開口,「這樣欠過來、欠過去的,我們會沒完沒了耶!」
就算是他欠她的也無所謂,就算沒完沒了也無所謂,他就是想這輩子繼續跟她耗下去了。
「那就繼續欠下去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