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東快要來吃飯了,她得先準備飯菜了;這成了他們共同的默契。別看他的樣子斯文,他的食量是一般男人的兩倍,看他吃飯的饞樣,就讓她忍俊不禁地想笑。
可伶有時想想也覺得奇怪,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辦公室在二十七樓,她在一樓;他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倪氏總裁,她是平凡的花店老闆;他嚴肅內斂,她則愛笑。怎麼看都像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唯一勉強可以扯得上關係的,是他們的地理位置,彼此上班地點就在斜對面。
由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的習以為常,甚至是期待午間的到來,她想到都不禁覺得命運真有趣,他就這麼突然地蹦出來,弄得她的心情和生活秩序混亂。
該煮什麼菜呢?想到他愛喝苦茶、還有酸酸甜甜口味的東西,那就涼拌苦瓜和醋溜白菜吧!
掛在門上的風鈴聲響起,她帶著笑容抬頭。「歡迎光臨。」
進店門的是一個略胖的身軀,原來是張添財。他環顧一下店內,可伶親切地招呼他。「張先生,還是要送花嗎?」
「嗯。」他看了看放在花器裡的花。「還有沒有其他更新鮮的花?」
「這些花都是今早才剛送到的。」
「沒有其他保鮮的花了嗎?」
「有呀!冰箱裡還有香水百合,你要看看嗎?」
「拿給我看吧!我要香水百合是含苞的那種,可以放比較久。」
「好,那請你等會兒吧!」
可伶往後面走,發現張添財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她轉身和氣地說:「張先生,請你在前面先坐一會兒,我拿給你看。」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我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更好看的花。」
「顧客至上,顧客萬萬歲,顧客就是老大。」可伶也不好說什麼了。「那就請你小心點走,這裡比較窄一點。」
誰知張添財竟然迅速地從背後抱緊她,一隻手緊緊地摀住她的嘴,一隻手則勒住她的腰。
「嘿嘿,終於讓老子等到今天了,走吧!」
污穢、骯髒的氣息吐在她的頸邊、耳邊,她驚恐得幾乎要窒息,拚命地掙扎,雙手雙腳猛蹬著。他惱火地揪住她的頭髮,痛得她眼淚快掉下來了。
「媽的!識相一點,就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走!」
他雖然略胖,但畢竟是一個非常有力的大男人,被緊摀住的鼻子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全身根本使不上力氣。他一步一步地拖著她往樓上走。
不!她心裡瘋狂地吶喊著,死拽著樓梯欄杆,恍若那是她的生命線,一放手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阿浩不在這裡,現在店裡也沒有客人,振東也要到十二點多才會來。救命啊!振東,救我!她絕望地迸出淚水,無聲地呼救著。
「媽的!給臉不要臉。」他火大地用一腳去踹她緊抓欄杆的手,她痛得鬆了手,絕望地看自己又被往上拖了兩層樓梯。
「嘖嘖,瞧你這騷樣,你也想要是不是?還是你喜歡這口味的?」
臃腫的手恣意地撫過她的腰和臀,她羞憤得只想死,奮力地踢他一腳。他痛呼一聲,但沒有鬆手,反而更惹火了他。他巨掌劈過來,又迅速地摀住她的嘴。
「給我走!」
振東!救我!救……我!
這聲音突然清晰地傳來,倪振東一震。眼前是十幾雙盯著他的眼睛,因為辦公室內正在舉行高級主管的會議,沒有任何聲音傳得進來,有的只是因為他突然停頓發言,而引起的奇異眼神。
他試著重新回到剛剛所講的內容裡,這是有關最新的一件企業合併案。但他心裡卻瘋狂地翻轉著,剛剛那是可伶的聲音,很絕望、很淒厲的哭音,彷彿她用盡全力在向他呼救。
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她有危險?腦海裡一片亂哄哄的,心臟不安地狂跳著,有事情要發生了!雖然聽來很無稽,但再多的理性也無法抑制如狂浪襲來的焦慮。
「你們繼續開會吧!我先離開一下。」
撇開眾人錯愕的眼光,他往外疾走。她一定出事了,而且是現在!下了電梯,他狂奔過馬路,一路向「綠野仙蹤」跑過去。
他推開那店門、走進店裡,風鈴因他進來而響動,店裡面空無一人。她不曾在這個時候不在,因為他會固定來這裡和她午餐,這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店裡安安靜靜,但又沒有上鎖。她出去了嗎?店裡沒有他所熟悉的使菜香。
「可伶!」
他爬上樓梯到二樓,就聽見房內傳來模糊的聲音——「星期五」瘋狂地吠叫著,還有一個男人粗聲的咒罵。他趕緊砰地一聲踢開門,客廳裡一片混亂,「星期五」被關在廚房裡,張添財慌張地一手緊抓住可伶的手臂,一手用小刀抵著她的脖子。可伶頭髮凌亂地披著,臉上淚痕狼藉,上半身的衣衫不整。她睜著紅腫、驚怖的眼睛看他。
「振……振東……」
「媽的,給我閉嘴!」張添財手中的小刀微微刺進她的喉嚨。
「放開她!」倪振東低吼,黑暗的眼裡有嗜血的凶殘。在此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任何一個會傷害可伶的人。
「退後!要她活命,就讓開。」張添財緊拖住可伶,小刀仍威脅著她的生命,一邊向門口移動。
「放開她,我就讓你活命,不然我就讓你死!」倪振東緊握住拳頭,心疼的看到可伶因痛而畏縮了一下。
「退後!」張添財手中的刀又利深了一些,可伶的脖子馬上沁出了血絲。她緊咬住唇,蒼白的臉上有著瘀青和紅腫。
稍一不慎都會傷害到可伶,此時倪振東抬頭看向門口,眼裡有著詫異。「你怎麼來了?」
張添財驚慌地跟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口,乘此時機,倪振東迅速地撲上去,一拳又一拳狠狠地擊打著張添財的臉,他淒慘地哀哀嚎叫。
「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求你……救……救命呀……」
「振……振東……」可伶癱軟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喊他。
他一鬆手,張添財趁隙跑了出去。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倪振東當下要追了出去。但一看到癱軟在地上的可伶,心裡又痛又怒。
他趕緊單膝跪下扶起她,沙啞地低喊:「可伶。」
她蒼白的臉上滿佈淚痕,眼裡還有紅血絲,她小手緊緊地圈住他的頸項,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委屈如排山倒海而來,她放聲哭了出來,那聲音燒灼著他的心。
「振……振東……」她嗚咽得幾不成聲。
「噓……別哭、別怕,我在這裡。」他抱起她坐在沙發上,讓她整個人蟋縮在他的胸膛,心裡仍兀自的顫抖著,不敢想像自己如果晚一點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一股陌生的情緒千絲萬縷地纏著他的心。
他沙啞的、懇求的在她耳畔輕訴。「別哭,我不是來了嗎?沒事了……沒事了……」
她脖子上的血絲仍兀自地流著,斑斑血跡印在兩人的衣服上,他心痛的、憐借的用唇輕刮著她的臉。「別哭了,你哭得我都心慌了,帶你去醫院好嗎?」
她拚命地搖頭,這劇烈的動作牽到她的傷口,她明顯地畏縮了一下,他心裡又狂怒了起來,手不自覺地用力,懷裡抱著的人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強烈地衝擊著他。
她的手輕撫著他皺起的眉,安慰著他。「不要緊,我沒事,你別擔心。」
他猛吸一口氣,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後鬆開。「他揍你了,是不是?」
她點了點頭,心裡的驚懼在看到他來後,慢慢地平息了。但仍兀自的輕顫著。「我好怕你不能來,好怕……」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我要殺了他替你出氣!」
她搖了搖頭,稍稍緩和了心裡的恐懼。「他只不過打了我幾下,你居然就要宰了他。」
「他敢碰你一下都得死!」
聲音嚴肅而冰冷,一字一句地從他嘴裡蹦出來,她輕顫一下,知道他是認真的。那眼裡的黑暗又冷又真,她有些怕——怕這樣的他、這樣置自己於孤絕之地的他。
「我沒事,我很好。」
看倪振東仍僵硬著身體,高大的身材緊繃著,可伶輕吻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我沒事,你別怕,我很好。」
他緊緊的、緊緊的以幾乎讓她窒息的力道抱緊她。她忍著痛,知道他現在心裡的恐懼不下於她,兩人彼此都需要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可伶、可伶……可伶……」他又歎息又纏綿地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喚著。
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睛、眉毛、頰邊、唇上到肩膀,似乎要確認她的真實。當看到她的肩膀和脖子上布著吻痕,而且是粗暴留下來的,他的眼睛一暗,眼裡的冷冽足以置人於死,但手卻極輕柔、極輕柔地撫過去。
「不是告訴你了嗎?要小心那個人。」
「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她的眼淚撲蔌蔌地往下掉,他歎了一口氣,用手輕輕地擦掉她的眼淚。「沒有一個人可以完全信任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永遠的交心,知道嗎?對任何人都要有一分的提防。」
這是他對她最大的擔憂。擔憂她如明鏡、如清池,一顆純淨、透明的心在漫漫的一生中,會被怎樣的傷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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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她去醫院,還好她身上都是皮肉傷。倪振東也迅速地報警處理,根據可伶提供的消息,迅速地逮捕了張添財歸案。
她的脖子纏上一層的紗布,臉上的紅腫瘀青和身上的傷痕休養個幾天就好了。倪振東緊緊地守在她身邊,一雙手未曾離開過她,總是緊緊地包覆著她的小手。
收拾完她屋裡的混亂,他將她在床上安置好,而他則和衣躺在她身邊。可伶驚訝又羞澀地看著他,他溫存的將手畫過她的臉頰、唇瓣到肩膀,撫到她受傷的脖子時,黑眸難懂又深沉地看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
「振東……」受傷的喉嚨發出如沙紙般的聲音。
她辛苦地挪動著,微張著手臂,將他抱在胸前,像母親抱著小孩那樣寶貝地抱著他。他自然地靠在她的胸口,懷抱著她溫暖的身體,雙腳和她交纏著。
她輕拍著他的背,輕吻一下他的臉,像安慰似的溫柔低喃。「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
「如果我晚了一步呢?」低沉的聲音壓抑著。
「沒發生的事情去擔心幹什麼?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解決。」
「你是小樂觀。」
她輕笑了一聲。「你是大悲觀。」
胸前傳來他低低的笑聲。「可伶……」他沉默了,千言萬語盡在這個沉默中述說。
他細細地描繪她的五官,從臉到嘴唇到肩膀。她嚶嚀一聲,更深地偎進他的懷裡。
「振東,你摸我的感覺和那人不一樣。」
想到那個混蛋,他的臉色又是一凝。她的手摸著他俊朗的眉目,又戀戀不捨地輕畫著他的胸膛。現在已是初冬了,夜晚的氣溫都降低,她貪享他的溫暖、還有男性的氣息,小手悄悄地拉起他的襯衫,在他的胸膛遊走。他一窒,啞聲地說:「你在幹什麼?」
「在摸你。」
解開他的襯衫鈕扣,她將身子貼著他,忍不住歎息一聲。
他逸出一聲呻吟,她一雙小手也如他渴望的輕輕地在他胸膛畫圈。
「可伶,」他痛苦地抓住她的手。「我不是聖人。」
「我知道。」她輕啄一下他的唇。「我知道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
他瞪著她。「那你在幹什麼?」
「振東,抱我。」
「現在不行。」
「不要緊,我很好。」
他的理智在聽到這句話後潰散了,將唇印上了她的唇,雙手溫柔地探索著她身體的曲線……
「等等……」可伶喘著氣,抓著上半身的T恤不放。
「天啊!」他呻吟一聲,頹然倒下。要是她在這個時候喊停,他一定會死!
「我……我的身材不好。」她鼓起勇氣講完。「我的胸部很小……」
他悶笑一聲,看到她受傷的眼神後,正色地說:「它很美,剛好適合我的手。」
歷經今天的突發事件,兩人都有著壓抑的恐懼,都想借助於碰觸對方來得到安慰。他忍耐的、小心的將身體壓在她的身上……
良久、良久,兩人才晃悠悠地回過神來,看著兩人仍然交合的身體,她不禁羞赧得想往棉被底下鑽。
他牢牢地壓著她,讓她躲也沒法子躲。「你還會害羞,剛剛是誰主動先摸我的?」
她緋紅著臉,不依地噘著嘴,然後漾起一朵小小的笑花。
「我有讓你快樂嗎?」
「有。」
「很快樂嗎?」
「非常快樂。」他懶洋洋地揚起一個笑容。「我有讓你快樂嗎?」
「有。」她小聲地說。
「很快樂嗎?」
她抱著他,不好意思地在他耳朵輕語。
「以後就不會痛了,你會習慣的。」他笑了。
她的臉又是一紅,為他話語裡的暗示臉紅。他側躺在她身邊,讓她枕在他的懷裡。
「你早點休息吧!你看起來很嚇人。」
她輕聲地笑了,也真的感到疲倦了。睡意漸濃,她打了個呵欠,手無意識地梳著他的頭髮。
「振東……」
「嗯……」
「我會保護你的。」她低喃地保證著。
他僵了一下,她安慰地輕拍著他,聲音越來越模糊。「你不會是一個人,我會保護你……讓你不再孤單……」
聲音漸弱,她已經進入了夢鄉。
他慢慢地拿開她的手,小心地不驚醒她的下了床,再輕輕地為她蓋上棉被,深深地看她一眼後,他走到陽台上。
他一人靜靜地坐在她家的陽台上,外面是燈火通明的台北市,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外面的車子也少多了。
他的心裡有種奇異的蠢動,只覺腦袋裡異常的清晰。他點起煙,狠狠地猛吸一口,手還微顫著。他需要好好地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因為他一向精明的頭腦,居然停頓、不工作了;一絲不紊的人生也因她的出現,變成了一團混亂。
該死的!他又猛吸一口煙,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抽煙了。
認識了她,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導入了另一個軌道——一個他沒有選擇的軌道。
他愛上她了,他戀愛了!
這認知像雷一樣地擊中他,他一震,手上的煙掉落在地。
呆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他為這個發現而全身激動。他愛她——愛那個嘮嘮叨叨、善良又同情心氾濫的女人了;愛那個手靈心巧具有傳統婦女美德的可伶了。
他仰頭哈哈大笑,笑到不可抑制。他好久沒有這般開懷地大笑了,胸中的各種鬱悶都消失了,暢懷又痛快。
愛上可伶了,我愛上可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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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伶被襲的事情發生後,倪振東和她更跨進了另一個階段——從一個朦朧得像霧裡看花的境界,迎進了陽光。
王浩考完研究所的考試後回來,發現可伶變了——她更有女人味了,舉手投足間有著……怎麼說呢?像是多了風韻,臉上總噙著一朵微笑,使得她有一種眩人的光彩。而倪振東……那該死的倪振東,居然趁虛而入。
王浩的眼光在可伶和倪振東臉上轉了好幾圈,悲慘的發現他們兩人之間有戀情,可伶的臉上多了嬌羞和不能錯看的愛意,而倪老闆的眼睛也離不開可伶。
他悲憤地想,他只請了兩個多禮拜的假,怎麼世界變了,可伶居然……居然愛上別人了!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又惆悵又懊惱地歎息後,可伶終於注意到他的古怪。「阿浩,你怎麼啦,生病了嗎?」
她伸出手要探他的額頭,但在半空就被倪振東攔截了。
「他沒生病,只是情緒問題而已。」倪振東淡淡地說。
「是嗎?」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倪振東。
「他只是有一點『小小的』感情困擾而已。」
王浩悲憤交加地看著那個該死的半路冒出來的情敵。
可伶認真檢討了一下自己。怎麼和自己那麼熟悉的阿浩有喜歡的女生了,自己居然沒有一點感覺?所以她帶著更加親切的笑容,還有溫暖的眼神。
「阿浩,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有。」他挑釁的目光投向倪振東。
可伶開心地笑了。「咱們阿浩人又帥、頭腦又好,要追哪個女生都不是問題。」
倪振東遞來一個悲憫的目光,王浩只覺得自己快要吐血身亡了,敢情這女人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狀況!
「阿浩,找到女朋友後要跟我說,我是一心把你當成我弟弟看的,有什麼事情就和我說,姐一定會幫你的。你也大了,也不是每件事都想跟姐說……」
越講越感傷,越講越哽咽,突然瞭解到一個母親看到小孩振翅高飛的落寞了。
「我……」王浩張口欲言,但接觸到可伶清澈坦然的目光後,他心口一緊;倪振東則威脅地微瞇了眼。他一咬牙後說:「好,我會……告訴你的……」
大男人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可恨哪……可恨心儀的女生居然變成了姐姐;更讓人火大的是,情敵變成了姐夫。他突然大吼一聲,聲音氣憤悲壯,然後就奪門而出了。
可伶被驚呆了,沒想過阿浩居然有仰天長嘯的時候。奇怪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語。「他怎麼老跑出去,這不是電視裡面女生的戲碼嗎?」
「青春期的男人別理他。」倪振東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今晚要吃什麼?」
「喔,你覺得吃水餃怎麼樣?自己揉面、擀皮比較好吃。」
唉——可憐的阿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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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日漸熟稔,她掌握了他的胃、還有他每天必不可少的按摩後,還知道他對她的依戀日深。即使他再晚來,她也會在睡意朦朧之際,感到他躺在她身邊、擁著她入睡。所以她講話的聲音就越來越大聲,下巴也越抬越高,不但敢賞他白眼,也敢壯膽念他幾句。
因此樓上的住家裡,常常可以聽到她的怒吼聲——
「你衣服又亂丟了,鞋子也不擺好,牙膏蓋子不蓋好,臭襪子亂扔……唔……你……你的鬍子也沒有刮。」
「杯子、碗筷也要隨手就洗好,不然油污沾久了就很難洗,倪先生,下次不要讓我再講第二次。」她邊洗他喝的咖啡杯,邊叨念著。
他興味地看著她。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思考過杯子、碗筷需要洗的,不論他怎麼擱,總會有人自動地幫他歸置好了。
「你別瞪我,我也會。」她一手叉腰、憤恨不平的主婦樣——下巴昂起,用鼻孔瞪他。
他好心情地笑了。「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洗好。」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乾脆的道歉,這還讓她有些不好意思。「沒關係,你一定沒洗過碗。」
他的唇眷戀地吻吻她的唇,搖了搖頭。別看可伶平常安安靜靜的,開始時對他的威嚴還有點懼怕,現在只要在她的王國裡,她就敢頤指氣使地指揮他——從修燈管到搬運工樣樣都來。而他只能日漸臣服在她的淫威中。更慘的是——
「振東,我忙不過來,你快去倒垃圾。」
「垃圾一天不倒不會怎樣!」
「垃圾一天不倒會臭掉,還會孳生蚊蟲、招來蒼蠅。」
然後在她的吆喝聲下,他——堂堂的倪氏企業總裁——拎著兩袋垃圾下樓去追垃圾車了。
在晚上也常可以看到他們兩個人帶著「星期五」去外面散步,卸下繁忙的工作,兩人生活又簡單又平凡。他摟著她的肩,她環著他的腰,兩人帶著一隻胖狗在附近的公園和街道隨意地走著,看來就像一對年輕的夫妻。
有天的晚上,他倆又帶著「星期五」去跑步。
「振東,跑快點,『星期五』都跑得比你快。」可伶在旁邊加油打氣。
他低吼:「我已經跑十幾圈了,換你來跑。」
「不行!『星期五』喜歡跟你跑。加油!要幫『星期五』減肥。」
「它沒瘦,我已經先瘦一圈了。」他抱怨道。
「總……總……總裁……」路邊有個男人震驚地看著倪振東。
可伶回頭看這男人張口結舌的樣子,再看倪振東一臉的汗水,頭髮也顯得凌亂地貼著頭皮,穿著短褲、球鞋,這形象和平常嚴肅、不苟一笑的倪振東一點都不搭軋。看來這個男人已經嚇傻了,可伶有點同情地看著他。
「張經理。」倪振東平和地和他打聲招呼。
「總……總裁……好……」
倪振東一邊牽著可伶,一邊低斥「星期五」坐好。「星期五」因剛剛激烈的運動正在大大的喘氣。
「張經理,你那份東南亞產經分析的報告,有一個建議倪氏深植中國的意見說的很好。」
「謝謝……謝謝總裁。」他一臉的興奮。
「嗯,現在是下班時間了,好好的約會吧!」
可伶回頭看那張經理,他還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可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笑你平常一定很正經八百,以至於你的員工看你在遛狗,居然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他也好心情地笑了。「那如果我現在吻你,你猜他會不會跌倒?」
可伶噗嗤一笑,連忙往旁邊退了一步,又看了背後的張經理一眼。他還傻傻地站在原地。
她抿著嘴笑。「如果我現在把你抓起來強吻你,他才真的會跌倒呢!」
他哈哈大笑,結結實實地給她一個大擁抱,再狠狠地吻她。好像有很多人盯著他們瞧,可伶模糊地想。但是他們才不在乎呢!
有天午餐後在店裡,她一邊打著毛線,一邊和他聊天。當他們講到男女平等時,可伶講了一段有意思的話。
「我喜歡做家事,感覺很舒服。」她頑皮地說。「我就不懂幹嘛一定要講男女平等,讓男人養家活口,出去作牛作馬的有什麼不好。男人去擁有世界吧,女人只要擁有男人就好了。」他哈哈大笑。「你這理論比女性主義寫一本書還有用。」
「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女人為什麼要搶男人的工作,還得盡到女人的本分,太累了……」
她滿足地喝了一口水果茶,看他瞄著她手上的茶,她也讓他喝一口。
「女人天生柔弱,就是要讓男人保護的。而男人天生力氣大,就是要做粗活的,就像現在我說盆栽送來了,這種出力氣的事情,不適合我這個手無『扶』雞之力的弱女子來做,得借助你這高大威武的男子漢,你覺得呢?」她笑咪咪地說。
「好啊!你將了我一軍!」但他還是捲起袖於,費力地幫她將盆栽一盆一盆的歸置好。
她好可愛,生氣都是一時的,隨即又悠然自得地哼起小調。女人的善感溫柔,有時耍些小脾氣,這些她都有。以往在別的女人身上出現這些特質時,他只有不耐煩;但她的這些情緒,都讓他覺得好可愛,好想把她揉進身體裡,真是應了那句「把她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他邊想邊笑。
「你在想什麼事情?」她邊打著毛線,邊詢問他。
「為什麼認為我在想事情?」
天氣已經邁向冬天了,她正在為他打一件白底紅色花樣的毛衣。因為她看厭了他灰灰黑黑暗色調的衣服,這衣服可以襯得他更加俊朗英颯,而且還可以淡化他凌厲嚴肅的五官。
「你兩眼發直,顏面神經動都沒有動過,只要有視力的人看了都知道你在發呆想事情。」
他嘴角慢慢地上揚。「那你認為我在想什麼?」
可伶正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聲音從他的胸膛傳出來。「我知道幹嘛還要問你?」
她埋頭再數一次針腳,毛衣已經打到手臂的地方要準備收針了,如果針數算錯,整件毛衣不對稱就不好看了。
「你猜猜看?」
她難得地停下了手,微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一下。
「你想的事情應該不是讓你痛苦的,只是讓你有點困惑。你的表情很怪,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的,應該不是公事才對……」
「怎麼知道不是公事?」他好笑地看著她像玩拼圖一樣的神情。
「如果是公事,你會板著一張撲克臉,冷冷的,唯一有表情的是,你的眼睛。」
「眼睛有什麼樣的表情?」
「你不耐煩的時候,眼睛就會微瞇起來;當你生氣的時候,眼睛就開始冒火,一副『內有惡犬,生人勿近』的樣子。」
「那我心情好的時候呢?」
「你的眼睛和眉毛都會笑。當我按摩你的時候,你像一隻大貓會發出咕嚕的聲音,那我就知道你覺得很舒服……來,幫我繞一下毛線。」
他緩緩地咧開一個笑容,心不在焉的雙手撐開毛線,讓她順利的理清弄亂的毛線團。看著她一雙小手忙碌地工作著,他驀地抓住那雙手,把她的雙手攤過來在燈光下細細地察看。
她的雙手白皙,長久的工作使她的手長了一些硬繭,還有一些細小的傷口。這雙手稱不上很美麗,但非常、非常地吸引他。這雙巧手會做很多事情,即使再平凡無奇的東西,只要到她的手裡,沒多久就會變成趣味盎然的藝術品。她會將簡單的食物烹調得美味可口;還有,她織了一張密密的情網把他網住了,七尺鐵漢在她手裡化成繞指柔。
看著桌上的「小東東」,他不禁笑了。「小東東」此時正安坐在咖啡杯盤裡,有著燦爛的笑容、靜靜地回看著他。
看來「小東東」已經從廁所的看門地位,升級到現在已經可以坐著喝咖啡了。那他呢?
「可伶。」
「嗯?」
「和我在一起吧!」
「在一起?」她納悶地說。「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了嗎?」
「當我的女人、當我的情人。」
她圓睜著眼,手上的毛線掉落在地,但兩人緊緊地互視著,誰也沒注意到地上的毛線滾了好幾圈。
「為什麼?」
「因為我是男人。」
她一蹙眉。廢話!只要是人就不會弄錯他的性別。
「而你是女人。」
她翻個白眼。又是一句廢話!
然後他雙手環抱在胸,帶著笑意看她,一副回答完畢的樣子。「請你講白話文。」
「這就是白話文。」
「好吧!請你講文言文,還有請申論一下。」
他笑了。「男人愛上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難道你愛女人,不愛男人嗎?」滿意地看到她頭搖得像搏浪鼓一樣,他溫言的繼續說道:「我和你相反,我不愛男人只愛女人,所以你說,我們兩人在一起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是……嗎?」她秀氣的眉蹙成疑惑的問號。
「我身體健康、四肢健全,家世清白,而且有不錯的收入,我們也相處愉快,你說,我們是不是很好的搭配?」
「相處……愉快?」
如果欺凌她算愉快的話,那肯定只有他是愉快的,而她則是淒慘的受害者!
他悶笑了一聲,側身吻她,她不自覺地回應他。他的鼻子貼著她的鼻子,在她的臉上磨蹭著。
「可伶。」他歎息地喊著她的名,對她的感情真是無法形容。第一眼見到她,他就被她所吸引;而吸引他的是,她的神態。她安詳平和,又充滿生命力。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株老樹,而她像一朵鮮花,有生命、有熱度,一靠近她,他的心裡就穩定踏實,不再幽冷孤寂。
他的手交纏住她的手,他的大手呈古銅色,有力而溫暖;她的小手白皙,在初冬的時候顯得體溫略低。在燈光下,兩隻手奇異又和諧地交握著。
「我希望嫁給一個有一份穩定收入的公務員,還要忠厚老實、敬老尊賢、愛護動物、愛做家事、會煮菜的老公……」她無限委屈地說。
「我也希望娶一個精明能幹又乖巧安靜、不會頤指氣使要我去倒垃圾的女人。」
「是嗎?」可伶聽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了,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對象,你也不是我的期望,那就讓我們這兩個委屈的人在一起,負負得正吧!」
聽起來……好像他也很委屈,但她越想越不對勁。「我是稱不上精明能幹,但是我乖巧安靜,而且我也可以不讓你去倒垃圾。但是你咧……你精明奸詐、不愛護動物、也不會做家事和煮菜,而且……你不是公務員。」
可伶慷慨激昂的講了這些話,聽來他不是公務員像罪不可赦似的。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時,她後知後覺地想到一件事——完了,上帝,這就是那個人嗎?哇,你怎麼和我開這麼大一個玩笑!
她努力地回想著在她睡意朦朧之際,她向上帝說什麼來著了?溫柔體貼、公務員、忠厚老實、敬老尊賢、愛護動物、喜歡小孩,愛做家事、會煮菜。
她一一地把這些條件在他身上比對了一下。天啊!他豈止是一、兩個條件不符合,他根本是連一、兩個條件都不符合!
這之間到底出了什麼錯?
對唷!她好像還講了最後的一句話,而那句話似乎致命得足以扭轉乾坤——請你給我一個最適合我的男人吧!就算他沒有上面一、兩個條件都沒有關係!
哇!她呆愣地張大了嘴,久久都合不起來。然後一陣悲哀湧了上來,嗚嗚嗚——他就是適合我的男人嗎?
他看著那張小臉一陣青一陣紅,然後是異樣的慘白,他不禁問:「你還好吧?」
「不好……很不好……」她的聲音很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