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少爺自山上回來的日子,水府上上下下無不歡欣鼓舞,準備迎接一年才回來一次的小少爺。
說到這小少爺,水家夫人可是疼愛得緊,一切日常生活的瑣事,一律由夫人親自打點,丫環們連站在旁邊看都不准,就連二夫人想進房來看看少爺長什麼模樣,都會被擋在門外。
這會兒,大夫人的眉頭都蹙成一條線了。
因為太陽都已經下山了,熱鬧的莊園燈火通明,擾擾嚷嚷的人聲也安靜下來了,但是霜兒竟然還不見人影。
「夫人,先別急,小少爺還小,玩心當然重,說不定又拖著護院上哪兒玩去了。」奶娘好意的安慰著夫人。
「是啊,夫人別著急,海娃兒幫你捶背。」小小的人影兒蹬上了椅子,小手兒不停的落在水夫人肩上。
海娃兒是奶娘的孫子,聽說小少爺要回府了,奶娘特地將他帶來,打算這幾天讓他和小少爺作伴。
水夫人歎了口氣:「咱們家的小霜兒要是有海娃兒懂事就好了。」
也許是生長在官宦人家,生活富裕,衣食無虞,所以霜兒從小就不知道爹娘的苦心。
有哪一個作爹娘的忍心將兒女送到深山裡學藝受苦?要不是老爺嗅出了一點什麼異樣,有了未雨綢繆的心思,怕水家這脈香火斷送了,說什麼她也不肯把霜兒送上廬山學藝,忍受骨肉分離之苦。
都怪她家老爺,學不會官場倫理,硬是要舉奸懲惡、擋人財路,才會讓他們母子過著提心吊膽、骨肉分離的苦日子。
「奶娘,你去外頭瞧瞧,天都黑了,為什麼霜兒還沒回來?」
奶娘在夜色中踩著遲緩的步子往門口走去——???
水府外頭。
寂靜闃黑的夜,幾條黑影,猶如一隻隻凶殘、噬血的黑豹,無聲的跳上水府的圍牆,在暗夜裡伺機出擊。輕柔、和煦的微風在萬籟俱寂的夜,揚起一陣陣血腥味。
一條極端不協調的白色人影,無聲無息的跟著黑衣人,在水府外頭不遠處的樹梢上落下。
這樣詭異、邪魅之夜,配合亦剛亦柔的白色人影,卻又莫名的相融。
白衣少年深邃精銳的眼眸,直視著大宅院的動靜,面罩下薄抿的嘴唇,似有若無的噙著一抹縹緲淡忽的不屑笑容。
他晶亮的黑眸中有著不解。憑這幾隻三腳貓,他大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們就地解決,為什麼師父卻要放任他們燒掉水府的大宅子?
他從來就無法窺知師父迥異詭譎的心思與作為。師父將所有的事情都歸諸於天機,他也只能唯諾遵行,心悅誠服的從八百里外趕回來奉命行事。
原本師父可以將那娃兒強行留在山上——娃兒不回鄉,就不必他費事的出手相救,但是師父一句「天命不可違」,他就必須站在這裡,眼睜睜的看著滅門的血案在他眼前一幕幕的發生。
據師父說,此娃兒的骨架、資質皆為上乘,畢竟能以幼小之齡,習得師父三分之一的功力,這絕不算是稀鬆平常的事吧!而他那與生俱來的統御能力尤其卓絕,堪稱人中龍鳳。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師父總有一大堆的說詞與方法,讓他無怨無尤的完成他交代的使命。
夜色淒淒,秋風凜凜。
孤樹、寒夜在肅殺的氣氛中顯得格外蕭瑟,冷風似刀輕刮樹梢,一股不尋常的殺氣隱隱在夜色中擴散。
此時,寧靜的莊園喧聲四起——家丁四處奔走,丫環八方流竄——「有刺客!」
「大人被殺了!」
「快逃命呀!」
片刻之間,大宅的火光亮起,僕人、婢女四處亂竄。黑衣人個個手持利刃,見人就殺。
白衣男子躺在樹上,慵懶的瞥一眼火光熊熊的大宅子。他的目標物尚未出現,還不到他動手的時候。
他正想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
突地,他的眼光落在一名歹徒身上。
歹徒正抓著一名男童詢問,只見男童死命的搖頭,身上的玉珮抖落,歹徒撿起玉珮,邪惡一笑,毫不留情的一刀刺進男童的心臟——是誰給了男童這樣的天命?
一樣是個孩子,水家的娃兒有他千里迢迢趕來相救,而這男童活生生在他眼前斃命,他卻不能施以援手?
這就是師父口中的「天命不可違」?
難道這個男孩活該被當成那娃兒的替死鬼?
白衣少年忍下心中所有的不滿情緒。他只是一個奉命行事的人,他不是神,自然無力可回天——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的火舌持續的肆虐著,大宅子就像一堆幹材,辟哩啪啦燒得旺盛,風勢助長火焰,白衣少年就這麼在樹梢上,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在他眼前化為灰燼。
熊熊的烈焰掩蓋了微弱的月光,忽明忽暗的映在遍地的屍體上——烈火熊熊,將整座大宅燒成了灰燼,白衣少年等待的娃兒這才終於出現。
那娃兒直愣愣的瞪視眼前的家園,靈逸的眼眸顯得空洞,不知道是因為害怕而嚇呆了,還是他生性勇敢、堅毅。
那娃兒竟然對眼前的景象全然無動於衷,只是冷眼的看著——白衣少年從樹上飄下來,蹲下身與娃兒平視,凌厲的瞳眸定定的望進看似果敢堅毅的星眸。
他的嘴角漾起一朵疑惑的笑容。
人間怎會有如此靈黠、嬌俏、可愛的精靈?一個男孩子怎會生得如此溫婉恬靜、柔弱嬌憐,眼眸卻又矛盾的散發出一股邪詭、魔魅?
是因為這場大火嗎?
很不可思議的男孩。
雖然名為師兄弟,今天卻是他頭一次與這師弟見面。
師父為人怪異、行事弔詭,他早已經習以為常,現在只要尊奉師父的命令,將這娃兒送回廬山,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