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車的人是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氣質文雅容貌俊美,只是奇怪他的右手似乎受了傷,此刻包裹著層層疊疊的紗布吊在胸前。看他黑著臉單手駕車的模樣,那情景實在令人忍俊不禁。
「師傅!」馬車內,幾乎橫躺下來的傾城伸手微掀車簾,眼睛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轉著,「師傅你看,京都城比起兩年前,變化好大啊!很多新鋪子和飯館呢!還有——姑娘們的衣服也漂亮很多了耶!」
瞧見些個熱鬧而已,這傢伙竟然興奮得跟個孩子一樣!
冰珀繼續不搭理他。
「師傅!我們一會去逛街吧!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傾城湊到正扶額小睡的她面前,伸手拉拉她的袖子。「我是來這裡玩的嗎?」冰珀冷冷出聲。
「那——救完人我們再來啊!」他見她並不睜眼,頓時起了玩念,將嘴湊到她臉頰處停下,等著她自己撞上來。
想到既可以觸到她柔柔粉頰,又可以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傾城不由閉上眼自得地無聲大笑。
「啪!」一本醫書甩在他的唇上,他的如意算盤打歪了。
「好痛……」他撫著唇退開,假裝無辜,「幹嗎打我?」
「你活膩了?」她依舊扶著前額,眼神輕輕瞟向他,「眼裡還當不當我是你師傅?」
「我本來是你師弟,是你硬要我做你徒弟的……」傾城揉著唇小聲嘀咕。
「什麼?」眼神有冰凍趨勢。
「沒有!」傾城忙改口,「我是說,你怎麼知道……我剛才在你邊上啊!」他已經屏著呼吸十分小心了,為什麼她還是可以察覺到呢?
冰珀嘴角一勾,淡淡道:「那就要問你自己身上那股香味了,總是把弄得像朵花,我一聞便知!」
「啊——我、我哪裡有把自己弄得像朵花!」他這次倒真的有點委屈,「我又不擦香粉胭脂,哪來的香味啊!」
「不擦?每次你穿戴乾淨的時候身上總是有股很淡的香味,不是擦香粉,難道是你的體香?」她白了他一眼。
「師傅!你不能冤枉我啊!我乃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可能擦香粉!」他叫冤。
「哦?怎麼你也知道自己是堂堂男兒?」她收起笑意,「好,我信你,不是香粉味,是體香味!」
「師傅!」他知道她嘴上說相信,其實根本就不信。看著她沒什麼表情的正經模樣,他肯定她心裡早已經笑翻了。
不行!這種攸關男子漢大丈夫名節的事怎麼可以讓師傅一直誤會下去!他一定要說清楚,證明清楚!
「師傅!」低吼一聲,龍傾城拉開了衣衫。
「你?」冰珀一個眼呆,他在幹什麼!
「師傅!」他拉住衣衫的兩邊,同時閃到她面前,「為了證明我的清白,為了還我堂堂七尺男兒一個名節——師傅!你好好地聞聞,這味道到底是我衣服上的香粉味,還是我身體的體味!」
說完,不等冰珀回應,他立刻把敞開的白淨健碩胸部朝她臉上湊去,並仗著體型的高度,形成一個她在下,他在上的動作狀態。
馬車的門簾被一隻手掀了開,溫溫的男聲隨之響起:「司徒大人,醫之聖手華冰珀已經——」
嗄!聲音急速停止。閱人無數處驚不變的當朝狀元——翩翩風度的風無痕公子當下駭到成為雕塑!
馬車內,龍傾城依然維持著那個還自己清白的動作,而華冰珀的前額正劃下三道黑線。
不會——這麼巧吧!
回頭——
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在了御史府前——
馬車的車簾,被高高地撩起——
馬車外,御史大人司徒塑兩隻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在他身後,一班原準備夾道歡迎的隨從家眷僕役個個都張大了嘴!
這、這是什麼情況?
這——該死的傢伙!
華冰珀咬牙切齒地將視線轉回一動不動的龍傾城身上,那雙清清淡淡的眼眸中正醞釀著某種風暴……
片刻後,自停在御史大人府前的馬車中爆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街上的百姓紛紛回頭瞻仰,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那馬車的頂部被某一飛出的物體擊出一個大洞。數位眼尖的百姓發現,那飛向半空的物體應該是一個敞著胸口的年輕男子……
御史府上的氣氛此時有些凝重,不是因為大人唯一的公子司徒青見已經臥病三月不見好轉;也不是因為司徒大人因擔兒心切無心朝政惹的皇上不太高興;更不是因為司徒大人的第三方小妾與人偷好時被家裡的忠誠看門犬——阿福發現狂吼到全府的人到場觀摩……而是因為,他不遠千里請來的「聖手」華冰珀竟然——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展現了那隱藏起來不為人知的一面。
第五十六次歎氣後,司徒塑最後決定,全府上下一干人等不得將今天看到的那一幕洩露半分!違者將家法酷刑伺候!「唉——」第五十七次一聲長歎,司徒塑衣袖一甩,努力維繫著勉強撐出的笑意,準備往寧宇軒請正稍作休息的「聖手」去勘察愛兒的病情。
寧宇軒,是御史府招待貴賓的一個單獨的小院落。
院內共分三處房舍,分別是東南西三套廂房,園中有假山池塘,池塘上架著白色九曲小橋,一座湖心亭立於池塘中央。坐在亭內,泡上一壺上等好茶,看著水中魚兒嬉戲,真是一派賞心悅目的景象。
而此刻,在湖邊的一棵快要掉光樹葉的光禿禿的老樹下,正立著一位衣衫飄飄的絕代佳人。
「好漂亮哦!」一丫鬟雙手合掌,眼睛成心形。
「是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男子啊……」又一丫鬟加入行列。
「從前我一直以為咱們青見少爺已經算是很俊的男子了!可是,後來狀元爺受邀來做客,我發現他比咱們少爺俊美十倍!但是,現在這位讓老爺請來的聖手的徒弟,又比狀元爺美十倍!」第三丫鬟整張臉都成為了心形,「啊……他實在太完美了!天下間,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男子啊……」
……
樹下,原本只是換下了風塵僕僕的衣衫,散步到池塘邊,然後一不小心看到個奇怪螞蟻洞,正準備蹲下研究的龍傾城莫名其妙地受到這多番讚美,一時間也只能定住身子,擺出了「傾城」姿態。
唉——這一年來竟然成習慣了!只要一看到或聽到女子的傾慕,他就會自動擺出飄飄仙人的姿態——真是可憐……
不遠處的湖心亭中,茶香四溢,小小的圓桌上擺滿了各色精美的糕點。
手上已除去那誇張包紮的風無痕品了口茶,再度望了池邊的「雕塑」一眼,有些擔心地道:「龍公子他——沒什麼異狀吧……」
華冰珀翻查著圓桌上的藥箱,聞言稍稍地抬了抬眼,然後冷冷道:「他?就快死了。」
噗!風無痕口中的茶水如數噴出。依華冰珀的口氣,果然是對剛才馬車上一事相當氣悶。其實,說真的,剛剛連他都幾乎想把龍傾城揪下車好好教訓一番!
這個頑劣的徒弟,不知道之前曾給華冰珀惹了多少麻煩!
他微微蹙眉,一邊擦嘴一邊用手中折扇輕拍著圓桌。
「華姑娘——」正在這時,御史大人司徒塑出現。他拱手作揖,道,「華姑娘,小兒病情告急,請華姑娘速往聽濤閣救治!」「好。」華冰珀合上藥箱,提起便走。
啊!師傅終於要去辦正事啦!那他也可以解放了,不用再被這些女子的視線狼看了!
龍傾城心裡暗暗高興,準備收回姿態。
「傾城,你不用跟去,留在這裡。」經過他邊上,冰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師傅……為什麼?」傾城的滿面清美頓時變成淒美。
「我想到了青見少爺的藥中可能還缺一味,你留在池邊,好好地研究一下那個螞蟻窩,等會和我匯報情形。」
「師傅……螞蟻窩和青見少爺的藥——也有關聯?」
「嗯!絕對有關,所以你任務重大,知道嗎?」冰珀慎重地向他點頭,「在我回來之前,你一步也不可以離開!」
「……」
「聽見沒有?」
「聽見了……」傾城有些嗚咽地應著。
「嗯,好!」冰珀轉過身又吩咐那些丫鬟,「你們記得在這裡好好地伺候龍公子!」
「是!」丫鬟們心花怒放地應著。
「師傅……」
「好了,司徒大人,風公子,我們走吧!」冰珀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些,她身轉裙動,片刻工夫便與司徒塑風無痕出了寧宇軒。
池塘邊,龍傾城絕美的臉上略有些茫然,呆呆地保持著佳人的風範,望著一池風吹無痕的秋水,心情漸漸鬱悶起來。
聽濤閣院落比寧宇軒稍小,只有朝南三間一套的廂房,一間廳,一間書房,一間臥室。推開最左邊的臥室,一股濃烈的藥味頓時衝入冰珀鼻中,曉是聞慣了此味的她也一時有些不適應。
「司徒大人,為何不開窗通風?」身後的丫鬟僕人在他們進入後立刻匆忙地關上門,望一眼四周,窗戶都閉的緊緊的,連一條縫隙也不留。
「宮內御醫說的,小兒這病寒不得,風吹更是不得,所以便只有緊閉門窗了。」司徒大人帶著她來到裡面的病床前,「華姑娘,有勞了!」
華冰珀點點頭來到床前,定眼一看,床上的人雙目緊閉臉色泛黃,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微弱,似乎很不舒服,頭上還泌出微微汗水。
她立刻打開藥箱,取出白色瓷瓶,倒出一顆藥丸,讓一旁的丫鬟送入司徒公子口中。不一會,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臉色也稍好一些。
「不愧是聖手!才一味藥就讓小兒減輕了病症,華姑娘,小兒就完全交託給你了啊!」司徒塑似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對於這番讚美,冰珀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後道:「司徒大人,風公子,我想仔細地為青見少爺把脈檢查,各位可否在外面等候?」
「好!」司徒塑示意一干人等退下,接著,他和風無痕也退了出去。
待到屋裡只剩她以及床上的司徒青見後,冰珀在床沿坐了下來,隨後開始為他搭脈。
半個時辰後,房間的門開了,等在一旁的司徒塑和風無痕忙迎了上去。
「如何,華姑娘?」司徒塑明顯有些緊張。
「青見少爺在得病前是否有去過山野荒郊?」冰珀並不直接回答。
「這——小兒在得病前十日的確去過城西的狂風嶺,不知——」
「這就對了,青見少爺不是得病,而是中毒了!」冰珀淡淡道,「應該是接觸了有劇毒的植物,毒性由皮膚滲入,隨後遊走奇經八脈。因為是由皮膚滲入的慢性劇毒,沒有傷口,所以想是連御醫也看不出這病症。公子身上的毒已入血肉,稍再拖延,恐怕會滲入骨髓……到了那時,就算是先祖華佗再世,恐怕也無力回天!」
「那現在——」司徒塑急道。
「還好,來得及救。」冰珀將手裡的一包藥草交給一旁的僕人,「我已用銀針封住毒性蔓延,這幾味藥本身也帶毒性,但是適當地搭配反而能解奇毒,拿去小心煎。八碗水煎成一碗,在今夜一更時服下,少爺應無大礙!還有,記得幫少爺開窗通風,房內空氣混濁,不利於病情!」
「好,謝謝華姑娘!你們幾個,小心去煎藥!」
「是!」僕人接過藥,退了下去。
「華姑娘果然不是凡人,自兩年前太子一病後,今日又能再度領略姑娘的絕世醫術,實在令風某佩服不已!」風無痕微微笑道,望著她淡然的臉龐,他眼神裡似乎蘊藏了一些深沉的思緒。
「華姑娘此次不遠千里來京都為小兒治病,司徒某人實在感激。稍後等小兒病情稍緩,一定要帶華姑娘好好遊玩一番!華姑娘,如無要事請在府上多住些時日吧!」
「好。」冰珀朝他微微點頭。
「司徒大人心記公子的病,還是在府內多陪陪公子吧,陪同華姑娘遊山玩水的事就交由在下吧。」風無痕主動提出。
司徒塑看了兩人一眼,似乎看出了點什麼,笑道:「也是也是!我一個遲暮老人,與我同游想必也定會無聊,不如由風公子陪同,華姑娘應會遊玩得更加盡興!好,我先行進去探望小兒,就請風公子代司徒某人送一下華姑娘吧!」
在司徒塑目送中,兩人慢慢走出了聽濤閣。
而原本笑意滿面的老人,也在下一刻收起笑容,轉身推門而入。
寧宇軒中,池塘邊的那抹倩倩身影,已漸漸步入僵化的地步。
天已經快黑了,華冰珀為什麼還不回來!
傾城此刻已站得不再「傾城」,連身體也慢慢向一旁的枯樹上倒去。
見到他如此模樣,端著晚飯出現在院內的丫鬟格格地笑出了聲。
「龍公子,小水還真是從沒見過像公子這般聽話的人呢!」她將飯菜放置在池塘邊假山前的一個石桌上,輕輕戲語,「龍公子,天已經黑了,該用晚膳了!」
「用什麼晚膳,那位冰山聖手沒有回來,我能安心吃飯嗎?」雖然有些知道她是在耍他,但他並不覺得氣憤,反正這四年來他也習慣了。打罵是家常便飯,罰他站個一下午又如何?只要她不生氣,肯理他便好。
「是嗎?」那丫鬟似乎並不顧忌自己的身份,繼續出言相譏,「龍公子的消息真是不好呢!想那位大名鼎鼎的冰山聖手華冰珀哪會到了這個時候還沒用膳呢!她啊,早已在當朝狀元爺的陪同下,去了城裡最有名的荔園吃飯了!又怎麼會記得在這寧宇軒的池塘邊枯樹下還有個傻傻的傾城公子呢!」
「小水……」
「小水——」
一旁的幾個丫鬟見她如此大膽說話,都為她捏了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