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夜,均無異狀發生,禁衛軍統領這才鬆了口氣,並嚴律部下那日發現黑衣人一事不得聲張,以免驚擾到皇上。
第三日入夜。
那道如燕身影再度出現在皇城內,這次他不是為了跟蹤某人,而是直接奔向皇城東邊的錦繡園。這錦繡園是皇上最寵愛的久貴妃的住處。
這久貴妃生得水滴嬌嫩,受不得一點風寒。而由於近日氣溫下降的緣故,她每晚必須在浴池暖水中泡滿一個時辰才能安心就寢。
當那黑衣人自半開的窗內一閃而入時,幾個貼身宮女剛好扶著那嬌滴滴的貴妃上榻。她們見到房內多出一道身影,頓時驚慌失措。那黑衣人迅速閃動身形,一一點了她們昏睡穴。
「你是誰?」見到深夜有人闖入,那貴妃卻不像宮女般驚慌失措,反而站在那裡不喊也不躲。
「來接替你任務的人!久無寧!」寂靜空氣中,淡淡的聲音自銀色面具下準確地報出她的名字。不似日前華冰珀聽到的那般奇特怪異,而是很正常的男聲。
說話後他自隨身帶著的包裹中取出一隻——呃,死烏鴉!直直地丟在她面前,「真是想不到啊,堂堂貴妃,竟然是紅雀門的人!還用烏鴉來傳信,真是無聊!看來這紅雀門不是一般的變態呢!」
「什麼?!」聞言那貴妃一驚,下一刻飛手拋出暗器。
黑衣人伸手一接,納為己用,再反手揮出,正中那貴妃的喉間。她一聲都來不及吭便已倒地氣絕。
見狀,那黑衣人忙碌起來。
先是將昏迷的宮女搬到隔壁房間藏好,接著又將那臥底久無寧的屍體丟到後間浴室。最後,他來到放置衣物的櫃前,拿出幾套大大的艷麗冬衣。在一番掙扎後,他硬著頭皮一一穿戴而上。
跟著,他上榻放簾,等待那個預計中的人出現。
半個時辰後,在榻上的他差點睡著了,忽覺一陣風動,一道淡然身影已入房內。
「久貴妃,我來替水無波送東西。」來人果然是華冰珀,她自懷裡取出一個白色紙包,遞到床前。
簾內人定眼一眼,正是前日裡他未曾取到的東西,便隨便發個單音,示意她放下。
藉著微弱的月光,冰珀警惕地看著床榻上的側臥「佳人」,因為有幔簾遮擋,看得並不是很清楚。
「對,放下行了。」簾內傳出並不怎麼細柔的「扭捏女聲」,「你可以走了。」
走?這樣簡單就可以走了?
冰珀淡眉一鎖,難道那水無波真的只是要她來替她送東西?依她的判斷,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難道,其中有詐?
思及此,她慢慢移步靠近床榻,手中內功暗運。
糟了!看到她一步步地接近,簾內的人反倒焦急起來!
真是,他本來就是男扮女裝,躲在簾後模仿一下聲音還可以應付應付,要是被她看到簾後的模樣,還不穿幫!
「你可以走了。」焦急中,他又忍不住催促。
這下更加讓冰珀疑心,她來到簾前,手已伸出,眼看就要去掀那簾。
「華姑娘!」房內又有一個人自窗口竄入,一進便急急地拉住她的手,「此處危險,快走!」
冰珀回頭,來人正是風無痕!
「你——」他是來助她,還是害她的?
「相信我,無論我是何種身份,都不會做害你的事。走!」說著,他立刻暗加力道,將冰珀自窗口帶著躍出。
床榻上,那人在確定他們離開後甩下身上的層層女裝,動作極不雅觀地趴在床上揮汗。差一點——就要被發現了!還好!僥倖逃過一難,這倒要謝謝那個身為紅雀門另一個臥底的當朝狀元!
現在看來,這裡的事已經解決,他必須快快離開才是!
胡亂丟下女裝,他重新戴上那個銀色面具,然後在桌上留下一張字條後離開了這夜幕中的皇城。
第二日,當宮內的其他宮女發現到浴室內死亡的久貴妃時,皇上暴怒到幾乎立刻想處決了禁衛軍首領。
後來,一個小宮女在桌上發現了一張所謂「告密」的書信。
信中不但揭露了久貴妃實屬紅雀門派來臥底的真實身份,還示意邊上那只烏鴉為這個事實的證據。一個細心的禁衛軍自烏鴉腳上的竹筒裡,拿出一卷小紙,上面有紅雀門少主水無波吩咐久貴妃陷害「冰山聖手」的內容。內容的最後,有一個特殊符號的印記,看上去似乎是用戒指一類的東西印上去以標明寫信人身份的記號。
皇上看了那記號一會,突然記起之前幾件與紅雀門有關聯的江湖命案中也似乎見到過這個圖案。
後來禁衛軍們又自房間衣櫃的暗格中找到很多相似的字條,其中很多還問及了皇上的出宮時間,有什麼朝廷計劃等等。
這下,皇上才徹底相信了這告密者的話,還後怕到冷汗如雨。原來自己寵愛了一年的嬌媚愛妃竟然是紅雀門的臥底!這真是——養虎在身都不知啊!
最後,皇上下令嚴密封鎖消息,並對外宣佈久貴妃於夜間突然病逝,以了結此事。
另一頭,在客棧結賬欲離開的華冰珀自一邊百姓口中得到這八卦時,心中的疑團頓時擴大數倍。
擺明原本將會是害她的人,怎麼會突然病逝呢?而且,她昨晚還與那貴妃對話,這可真是奇了!
「華姑娘!」一旁自昨晚便跟隨至今的風無痕在暗暗為同門歎息之餘,還是沒有放鬆警惕,「我們快些離開吧!這裡畢竟不便久留。」
看他一眼,冰珀並沒回應,掉頭逕自離開。
風無痕無奈,只得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熱鬧的京都城,自西大門而出。
初冬的陽光溫溫暖暖,透過兩旁的樹枝,恩灑在水綠色的淡然身姿上,形成一道令人眩暈的美麗風景。
看著看著,風無痕心中隱隱觸動,手中折扇一合,幾步快走,擋住了前面的她。
「華姑娘!」他垂眼看她,「我們不能成為朋友嗎?」
這男子終究還是耐不住開口了。冰珀抬起視線,對上他思緒萬千的眼,「風公子,你我路不同,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華姑娘,難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無波針對你的原因嗎?」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哪怕是個局外人,也會產生好奇的心理。為何她還是可以這樣一副淡然的態度,這種漠視令她寒冷如冰,飄逸如風,無論他怎麼犧牲都無法換得她多一分的視線。
「無波她——本性應該並不壞,如果,你可以對她多關心多照顧一些,我想——」她眉一挑,如此巧妙作答,卻不想被他打斷。
「無波喜歡的人不是我!」他知道她聰明,有著超然脫俗的氣質,冰質玉心,醫術絕然凌駕於眾人。
這樣的一個女子,只要是男人都會心動的。在見到她之後,他才終於明白——「他」為何會因她而癡顛成那個模樣!
「無波喜歡的人不是我,」他再一次低低重複,「她喜歡的是我的孿生弟弟——風無憂。」秘密,終於到了該說的時候。無痕長歎一聲,幽幽轉身背手而立。
「我和無憂都是紅雀門培養出來的優秀門徒,門主待我們很好,所以門主的吩咐我們也盡心盡力去完成。近十年來,江湖仇殺增加,很多人單憑一味『干紅雀』就認定這是紅雀門做的,紛紛將我們排擠,四處扼殺我們門徒,到最後連朝廷都開始密派高手四處搜查我們的總部,打算將紅雀門全數剷除。為了探到第一手的消息,門主在兩年多前派我與無憂,還有其他幾人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接近朝廷!我們之所以做臥底,只是為了能夠生存,我們並沒有企圖要對皇上如何!也不像外界所傳的那樣卑鄙!
「而我和無憂因長得幾乎一樣,所以便只以我一人——風無痕的身份出現,並相互交替扮演。無憂身體自小就弱,武功並不是很好,只會一點輕功,但他有一項獨特技能,就是可以與動物溝通!所以,喜歡訓練動物的無波一直和他關係很好,我原以為他們會在一起。然而,在太子突得癡顛症的那年,無憂卻遇見了你。
「據他所說,那時的你,冷若冰霜,一襲白衣,如錯入凡塵的仙子,小小地施針治療就讓太子痊癒。而無憂對你,竟是一見鍾情!
「他對你的感情來得非常強烈,卻因為個性柔弱一直掩藏在心,後來終因積聚成疾鬱鬱而終……他死前最後的心願,就是希望我可以替他告訴你這份一直深埋的情感。」風無痕回頭,卻發現冰珀早退到一旁的樹幹邊靠著休息,臉上無半點感傷神色。
「華姑娘,原本我只是為了完成無憂之囑咐。可是,在見到你之後,卻發現內心深處漸漸有莫名的感覺在出現。你的冷漠,你的淡然,你的超凡,還有你時而流露出的女兒家的神情,都讓我為之心動!所以,我才會一再為了你而惹惱無波……」「為了這樣的理由,就利用御史公子讓他中毒,還裝著不懂武功,接近我?這樣有意義嗎?」她開口,卻依然是那種淡淡口吻,「我沒那麼好,對這樣的事也沒有興趣。」
見到她此番模樣,風無痕的心間冰涼,「冰山聖手果然不負盛名,可以做到這樣無心無情……除了龍傾城,你大概不會關心任何人吧!明白這個事實,真的讓我很失望。只是,我想告訴華姑娘,雖然紅雀門的人慣於使用計謀,卻不至於太卑鄙!御史公子的毒——不是我下的!還有,你昨晚問我為何之前要蒙面出現,那個神秘的蒙面人也不是我,更不是紅雀門的人!」他頓了頓,視線突然轉向她身旁的另一棵樹,「在這一切背後,應該另有他人在操控!」
隨著話出,他手中的折扇迅速飛出,迴旋攻擊躲在樹後的神秘人。
樹後的黑衣人隔開折扇,赫然躍上樹枝,靜靜地看著樹下的他們。銀色面具在陽光下微微閃光,配上修長的身形,竟讓冰珀有一瞬間的心顫。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迷茫感,卻不知為何出現。
「自出城門,他就已經在後面了,他應該並無惡意,不必去理會他。」冰珀走到風無痕身側,「傾城還在等我回去救他,我們快走吧!」
對著那神秘人,她的心緒總是無法平靜下來,只想快些離開。潛意識中,她似乎在逃避著一些她自己都未明瞭的事。
她知道自己心思很細,直覺也很敏銳,雖然有些人會很羨慕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但她卻認為,太聰明並非是好事。
在有些情況下,太聰明——反而更容易受到不必要的某些——傷害……
蕭蕭微風中,冰珀再度回首望了那樹端處的神秘人一眼,只見他身形晃動,在轉眼間已不知了去向。
換下黑衣,拋下面具,如燕身姿掠於山野間。通過機關秘道,當他再度身處於這個幽暗的牢房中時,突然啞然失笑。
他——真的變成無可救藥的男子了!
拖著有些疲憊的步子,在發著霉味的牆壁坐下,他開始想,也許他是這世上偷偷摸摸並主動進入牢房的第一人。
面具下的他,有一張清美的絕代佳容,眼眸如星,皓齒如月。那般的傾國姿容,只要他想,他可以讓天下女子皆為之瘋狂。
醫癡?俱血症?無賴惡徒?
想想這些冠於他身已四年的名詞,笑容戛然而止。如果龍傾城只是單純的龍傾城,那該有多好!
伸出細指撥撥頭髮,他發現自己竟然也學那個風無痕的模樣變得幽怨起來。
「可惡!我到底在煩什麼!以前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他有些懊惱,乾脆向後一躺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他現在,什麼都不用去想。因為很快,他的冰珀就要回到這裡來救他了。想到她對他的關心和漸漸表露的情感,他便充滿了期待與歡喜。只要能和她一起,他什麼都不在乎。這次和她回濟恩小築後,他就能很開心地和她一起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