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總管太監焦公公,一頭鶴髮顯現出他老邁的年紀,但眉細眼尖、面白膚嫩,貌無鬍鬚且似女子,他緩緩飲著小太監小珅子送來的蓮子湯,一邊聽著密探的報告,一身的威儀有著不相稱的纖細動作,散發著令人悚懼的氣勢。
「西廠那兒又有什麼動作?」
密探欲言又止,預知自己的報告必定惹來公公的大怒。
「直說。」他命令道。沈澱的語氣顯示不准有任何隱瞞的警告。
「是……聽說最近西廠送了個大禮給太子,太子非常高興。」密探支吾的坦言道。
「什麼大禮?」瞇成一線的眼神充滿威脅。
「是匹……北方神駒。」
焦公公聞言立即拍案大怒!「果然是西廠汪欽那傢伙幹的好事!」
「黑影」是皇太子一直夢寐以求的神駒。上個月他好不容易派人捉到這匹北方神駒,卻在途中遭人劫走,可惡!這果然是汪欽的計謀,特意阻撓他拉攏太子的計劃!更可恨的是,搶了他辛苦得來的神駒還當作是自己的功勞而獻給太子,這招夠狠!
想當年先皇在位,對自己是多麼寵信並禮遇有加,賜與他執管東廠,並掌探群臣及民間隱事,內外大權皆為他所控。而當年汪欽只是他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專司替他洗腳倒茶的差事,可如今卻爬到他頭上來,比他更為狡猾百倍,又得到現今皇帝的寵信,而得以執掌西廠。面對囂張跋扈的汪欽,他怎能甘心,他非將自己的權勢給搶回來不可!
杯盤甩落一地,劇烈驚心的碎裂聲顯示了他的盛怒。
「公公請息怒。」密探在一旁小心地勸著,卻惹來一陣怒吼。
「滾開!」沒了神駒,他得另想辦法。對了,他還有另一步棋。「叫媚姬過來。」
不待下人去喚,一句嬌柔的女音已悠悠傳來。「乾爹找我?」
「我的乾女兒,快過來。」焦公公一見乾女兒,面容立即轉和。
她看著一地的碎杯裂盤,蓮足輕移,細聲地命令下人來清理乾淨,婀娜款款地笑臉迎向乾爹。「為了何事發那麼大脾氣?又是西廠惹您不快?」
「汪欽那奸詐小人,我與他誓不兩立!」再次重重地拍打桌案,怒氣只是有增無減。
密探將事情的原委說與她聽,媚姬聽了後柳眉微揚,輕應了一聲。
「原來又被對方給搶先了一步。」
「可不是,真是氣煞我也!汪欽這小人,總有一天我要他死無全屍!」真是氣人。
媚姬輕拍著乾爹的胸脯好言相勸。「別氣壞了身子,女兒會心疼的。不如這樣吧,我命人準備水酒陪乾爹小酌一番,前陣子我派人從江南運了箱好酒上來,本來是要給乾爹祝壽的,不如待會兒先讓您品嚐,保證您一杯下肚快活似神仙哪。」
她朝乾爹身邊的小太監命令道:「小珅子,你去找劉嬤嬤張羅去,就說獻給公公的美酒提早開罈。」
「小的遵命。」
待小珅子退出殿外,媚姬神色一轉,同乾爹問道:「乾爹,神駒一事進行得如此神秘,卻被西廠的人得知消息,我懷疑有內奸。」
焦公公聞言驚愕道:「你查出什麼?怎能如此斷定?」
媚姬只是詭譎一笑,睨眼瞟向一旁的密探,焦公公也跟著望向密探。
密探霎時臉色發青,急忙跪下辯道:「小的對公公和小姐向來忠貞不移,絕無背叛之舉,請公公、媚姬小姐明察!」
媚姬輕笑道:「瞧你緊張的,誰說懷疑你了,起來吧。」
密探疑惑地起身,對小姐笑裡藏刀的媚顏感到不安。焦公公也是一臉疑惑。
「乾女兒,你認為是誰洩漏了消息?」
「小珅子。」她悠閒地看著自己細長的手指說道。
「怎麼可能?」他無法置信。小珅子可是跟了他二十年。
「當初幫您擦臉洗腳的小太監汪欽都會背叛您了,更何況是小珅子。」媚姬提醒著。
「不可能!他跟了我二十年哪!」
「所以更令人懷疑。小太監長大了,野心也會跟著長大的。您失了權,汪欽又擅於心計,收買小珅子對他而言不是難事。」她轉向密探命令。「我要你暗中調查小珅子的一舉一動,只要發覺和西廠任何人有連絡,立刻抓來。記住,要人贓俱獲!」
「屬下遵命!」
密探受命而去,焦公公問向媚姬:「你那兒進行的如何?」
「一切計劃妥當,我爹爹是殿閣大學士,憑我是殿閣大學士之女的身份,要接近太子輕而易舉,今日來是請教乾爹太子出宮的行程。」
「太子預計後天出宮狩獵,李尚書會在太子回程的途中招待酒肆美女,你正好可趁此機會見到他,要好好把握哪!」
「乾爹放心,到時我會好好「伺候」他的。」
焦公公總算開懷大笑。媚姬聰穎美麗,使媚的手段絕不輸給後宮的妃子,她的妖媚嬌艷足以使任何一個男人淪陷,更何況是愛好女色的皇太子,他必定逃不出媚姬的迷魅。她是自己手上不為人知的一顆棋子。她的野心、她的機警,勝過其他美麗卻無腦的女人,經過他多年訓練,媚姬已經開花長成絕美的女子,足以對抗其他女人成為未來的東宮太子妃,甚至成為皇后。
一旦她成了皇后,有了她的助力,權勢自然又歸回到他手裡,還怕汪欽那小子嗎?小狐狸想跟黃鼠狼鬥,下輩子吧!
小珅子進來通報:「稟公公,美酒佳餚已備妥。」
「快拿進來!」
「遵命。」小珅子倒好兩杯美酒呈上來,且諂媚地道:「能讓公公掃開陰霾一展歡顏,媚姬姑娘果然神通廣大。」
「不錯,我這乾女兒的確神通廣大。小珅子,你可要好好學習,否則一個閃失,是無法在這爭權奪利的宮中生存下去的。」
「是、是,公公教誨的是。」
媚姬執起銀杯。「敬乾爹。」
兩人四日交會,心下明白這酒,敬的是計劃順利。有她媚姬出馬,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
進入關內,冰顏主僕身上的銀兩已經所剩無幾。根據探訪,娃衣的綢緞有可能來自於洛陽的「錦繡織坊」。若想要繼續東行,必須想辦法籌措銀兩,巖鉅以苦力換來七兩銀子,若要乘船沿河而下,這點盤纏是不夠的。
為了節省所剩不多的銀子,冰顏堅持不住客棧,於是他們在離城不遠的郊外找到了一間土地廟,暫時可擋風遮雨,休憩幾天不成問題。
入夜後,冰顏就著稻草鋪成的床小睡片刻。這一夜風勢較強,颯颯的風聲吹得冰顏心頭不寧,直覺得似乎有事將發生。
就在這時,若鉅警戒地起身,來到主子身旁將她護在身後。
「巖鉅?怎麼了?」
「有動靜。」他聞到殺氣。
猛地,廟門被撞開,強大的風勢使整間廟天搖地動。幾個手持大刀的官差闖入,赫然見到長相嚇人的巖鉅,立刻驚駭地以刀防身。領頭者喝問道:「你們是誰!三更半夜待在這裡幹麼!」
「我們在這裡過夜,你們又是誰?」對於這幾個氣勢囂張的陌生人,巖鉅也不客氣地回答。
「我們是誰?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問官差大爺!」
一聽到官差,冰顏直覺不妙。這一路走來,多少知道了中原人的社會和習性,官差是地方掌權的人,最好不要與之為敵,於是她有禮地上前回話。
「各位官差大哥,我們只是借住此廟,明早便會離開此地,不會妨礙你們的。」
一驚見她的美貌,他們全睜大了眼,毫不避諱地在她身上打轉,嘴裡還嘖嘖稱奇。「好個標緻的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過來讓大爺們好好看清你。」
「離她遠一點!」巖鉅擋在前頭,管他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凡是對他主子不懷好意者,他皆視為敵人。
那些衙役官差彼此對看了一眼,使了個瞭然的眼色,其中一個上前威脅道——「大爺們正在緝拿大盜,我們懷疑你們也是盜賊的同夥,乖乖跟我們回衙門去!」
這分明就是故意刁難,巖鉅立即拔刀相向。哼,拚死他也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
「什麼事這麼吵?」眾人一陣詫異,就見角落的稻草堆裡冒出兩隻手伸了個大懶腰,莫天熾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慢條斯理地道:「你們找我妻子有什麼事?」
官差們頓時錯愕,連忙拱手道:「她、她是莫大俠您的妻子?」
「不錯,有問題嗎?」
「原來是莫大嫂,失敬!失敬!都是自己人。好說、好說!」官差們全變了臉,態度立即轉變。
「剛才我好像聽到你們說什麼盜匪同夥的。」慵懶的語氣有威脅的味道,摩擦的拳掌更是嘎吱嘎吱作響,讓他們嚇白了臉。
「誤會!誤會!既然是莫大嫂,怎麼可能是盜匪的同夥,咱們還趕著去緝捕犯人,就不打擾各位了,告辭!」對莫天熾一向畏懼的他們,哪敢再多說什麼,立即走人。
趕走了蠻橫的官差爺,巖鉅上前謝道:「莫大俠再度為我們解圍,巖鉅感激不盡。」
「哪裡!我正巧在這兒夢周公,舉手之勞罷了。」
「不!我知道莫大俠一路暗中保護我們。」
「哎呀!原來你早發現了!」莫天熾搔搔頭打哈哈,巖鉅不愧是個高手,要隱藏行跡跟著他們果然還是不行。
「巖鉅也只是猜測而已,直到您出現,巖鉅也才肯定自己的想法,莫大俠的輕功實在要得。」語氣中有著真誠的崇拜。
「好說!」他開懷大笑,和巖鉅談笑之餘,一雙眼忍不住留駐在佳人的容顏上。
兩人目光相對,冰顏知道自己也應該要說些什麼,但他那熾熱柔情的眸光卻擾亂了她的思緒,讓她腦中混沌一片。她討厭自己這般沒定力,冷淡才是她慣有的個性。
「你跟蹤我們?」冰顏收回漫遊的思緒問道。
「我擔心二位。」看得出她眼中的防備。
「沒有你,巖鉅一樣可以打發那些官差。」
「沒辦法囉!我生性好管閒事,尤其是「家事」。」她冰冷的態度激發他挑戰的慾望。
「你——」她轉過身不理他。這人實在太狂妄,竟然自做主張以她的丈夫自居。
莫天熾再度狂笑,並不在意她的態度。「別氣了,好好休息吧!」他躍上屋頂,賞他的月、飲他的酒,以免打擾佳人好眠。
※※※
翌日——走在城裡街上,冰顏才知道,原來莫天熾是抓盜匪的高手,官府通緝十惡不赦的大盜,都逃不過他的追捕。在世人眼裡,他是行俠仗義的正人君子,官府因為有他協助而政績良好,連官府大人都要仰仗他的幫助。難怪那些官差會對他敬畏三分。
昨夜官府所通緝的殺人犯,據說逃到他們所借宿的破廟附近,冰顏這時才恍悟,難道他早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一整夜待在屋頂上,為了他們的安全而看守著?他表面上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們,難道實際上只是為了保護他們?
為什麼?他為何要這麼做?她偷偷瞧著莫天熾。
發現冰顏眼光正朝向自己,莫天熾立即回給她一個最燦爛的笑容,附帶揮揮手。
她則回以冰冷的神情,轉頭不予理會。
可一旁的巖鉅則很是佩服莫天熾的英雄行徑,認為莫天熾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莫大俠為民除害,將壞人抓起來,讓好人可以安心過活,巖鉅很佩服。」
「哈哈哈!巖兄,別把我看得太偉大,莫某只是賺錢餬口罷了!」
「賺錢餬口?」什麼意思?
「就是過日子啦!將那些懸賞的通緝犯抓到官府去,可以領一大筆賞金,不然你以為我每日為何有好酒喝?好事應該做,日子當然也要快活地過!」
原來還有這一套賺錢的方法,巖鉅終於明白,並不是只有靠苦力才能賺取銀子。
莫天熾瞧出他的想法,笑道:「要抓壞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有時需要一個月的策劃和安排,以你們目前的狀況,這方法緩不濟急。反正我這裡銀兩夠多,巖兄既然把我當朋友,這錢財之事就毋需太過計較啦!」
「不用,莫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冰顏冷不防地丟給他這麼一句,拒絕再受他恩惠。「錢的事我會想辦法,請勿多管「閒事」。」
「聽娘子的話,閒事我不會去管,不過這是家事,我不能不管。」
「你——」他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娘子」二字撞擊她的心口,讓兩頰灼燒的好熱,為什麼每一次對仗,她總是敗陣的一方,她應該生氣的,可是……
不行!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她怎會對這老是不正經的男人竟有些許好感!從現在開始,她要以冰冷的態度將他隔在心牆外,禁止越雷池一步。
看樣子,孤傲冰冷的她是絕不會花他一分一毫的錢,於是他示意巖鉅附耳過來,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些話。巖鉅順著他的指示看向一旁,立即明白他的用意。
他走到主子身邊。「主子,那邊有家藥鋪。」
冰顏往旁邊看去,的確有家店舖門板上寫著藥鋪二字。「那又如何?」她問。
「藥鋪是不是賣藥的?主子精通醫術,去那兒看看,說不定可以發現什麼賺錢的方式。
經巖鉅這麼一提醒,她也覺得頗有道理。於是轉往那家藥鋪走去,果然是個以藥易銀的地方,並且有好些人上門求診。
醫病賺錢?原來還有這個方法!她決定有樣學樣,用行醫的方式賺取些盤纏,如此一來吃住便不再是問題了,而莫天熾也沒了賴在他們身邊不走的藉口了。
冰顏正欣慰著,隨即發現到不對勁的地方。巖鉅所識的字並不多,「藥鋪」二字應該不認得,難道——她看向莫天熾,他正和藥鋪的夥計討價還價,說要買個虎鞭泡在酒裡當藥酒喝。
這一切,會是他的主意?
算了,不管如何,缺乏盤纏是事實,還是先解決這個當務之急,他們才能繼續上路。
所以,他們給暫時落腳的客棧掌櫃一些銀兩。請他幫忙在門口掛了個布簾,上頭寫著「專治疑難雜症,無效免錢」。
一開始只有些好奇的客人上門,由於冰顏醫術神奇,加上她美麗的容貌,很快地便吸引來大批求診的人。除了真正有病在身的人之外,當然,衝著美色而來的人更是多不勝數,不過有巖鉅這尊比閻羅更嚇人的面孔在一旁監視,沒人敢放肆,除非是不要命了。
※※※
夜裡——就寢時刻,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守夜打盹的店小二,一名陌生女子來訪,指名要冰顏親自到府上為主人看病。
「有些奇怪,主子請小心。」巖鉅在冰顏旁悄悄附耳,總覺得來人行動太過鬼祟。
冰顏甚是猶豫,夜裡求診卻又不肯透露是哪戶人家,的確有些奇怪。但是她看這位姑娘長相清秀,對主人病情焦急擔憂的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這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決定。
「去吧,我會保護你。」不知何時出現、站在一旁的莫天熾對她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表明看透她的心思。
冰顏睨了他一眼,表面上是不領情,但實際是鬆了口氣,可心底還是氣自己的不爭氣,居然因他一句話而一掃猶豫。
「請姑娘帶路吧。」冰顏說道。
那姑娘如同得救般,連連向他們道謝,立即為他們帶路。
※※※
翌日接近午時,陽光從窗口灑進一室的刺眼,喚醒了昏睡的女子。
這是哪裡?
宮南燕虛弱地睜開眼,她死了嗎?不對!肩膀的灼燒清醒了她的神智,死人是不會感到疼痛的。
「小姐!你醒了!」徹夜守在一旁的丫鬟落霞,眼中含著欣喜之淚。
「落霞……」身子仍虛,宮南燕環視屋子,思考著自己昏迷了多久,卻發現門口站著一位姑娘,她的側臉美得纖塵不染,即使同為女子,她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你醒了?」關上門走近她。冰顏審視那張花容月貌,雖然面色慘白,卻掩不住這女子天仙的絕色。昨夜撕開她衣服檢視傷口時,由症狀和血水的顏色來判別,發現她中的是七葉毒,此毒不遜於苗疆的蠱毒,為武林十大奇毒之一。不過,這種毒難不倒她。只是,令她好奇的是,會是誰對她如此歹毒?居然下這麼重的毒手?
「你……」宮南燕疑惑地盯著她。
「你中毒昏迷,還記得嗎?」
「是你救了我?」
「是的,將這湯藥喝了吧。」
「你是大夫?你會解七葉毒?」她不敢置信。這看似柔弱的絕美姑娘,居然能解被列為武林十大奇毒之一的七葉毒!
「這世間無奇不有,沒什麼毒不能解的,所謂一吻剋一吻,這就是萬物神奇之處。」冰顏緩緩說道。
宮南燕將湯藥一口飲盡,冰顏不禁面露佩服之色。此藥奇苦,這女子居然能耐得住。
「承蒙姑娘搭救,小女子宮南燕,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我叫冰顏。」
宮南燕禁不住被眼前這位冰姑娘身上的特殊氣質和美貌吸引住。她不是個容易相信初見面的人,但對眼前這位女子卻是一見如故,對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投緣,甚至將真實姓名告訴了她。
「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落霞,咱們要好好謝謝人家。」終於,雙眼抵不住虛弱侵襲再度閉上。
明白小姐的用意,落霞頜首聽命,將冰顏一行三人奉為貴客安置在梅林院的客房。
事後詢問,出乎冰顏他們預料,宮南燕竟是當前最紅的青樓妓院「紅花樓」之花魁仙子——花燕子。可冰顏更詫異的是,在她為宮南燕把脈時,竟發現她身懷武功,並非一般的弱女子。
一個會武功的女子,為何會待在青樓妓院中?中原人的心思,她真是愈來愈搞不懂了。
沒想到,這一待就待了十天。
他們所住的梅林院,和紅花樓隔著一大片池塘,以曲橋為唯一的通道,不會受到閒雜人士的叨擾。宮南燕將他們視為貴客,要傭人們用心伺候。
十天相處下來,或許是身上有著類似的神秘氣質,兩位美麗女子竟成為好友。
冰顏不懂她為何要同時存在兩種身份,宮南燕似乎有難言之隱。她不說,冰顏也不問,她倆存在著一種默契,不會去探知對方的秘密。就像宮南燕不追問她行走江湖的目的一般,真誠信任著對方。
「再過四、五天,傷痕就會完全不見。」冰顏為她抹完藥披上衣服。
「你的醫術真是高明,簡直不可思議。」宮南燕非常的驚奇。
「我只會醫病,別的什麼都不會。」她將這幾日研磨製好的藥粉交給宮南燕,又開了一長串有助於養身運行的藥方寫給他。
「你要離開了?」冰顏給了她一個月份的藥量,所以她這麼猜想。
「打擾了這麼久,是啟程的時候了。」要不是為了宮南燕的傷,她和巖鉅早離開了。
「一定要走?」
「嗯。」她點頭。
宮南燕歎了口氣,多麼不捨啊!她已經視她為自家姊妹,才相處這麼短的時間,她就要離開了。
「何時?」
「明日一早。」
「這麼快!」她呆怔,稍後從一個精緻的紅盒子裡拿出絲絨包裹的一袋元寶欲贈予冰顏。
「我不能收。」冰顏立刻推拒。
「帶著吧,會用到的。」
「放心,我一路行醫賺取盤纏,而且帶太多錢財,反而會引來盜賊。」一路上多少累積了經驗,能避掉麻煩就避開。
宮南燕明白冰顏心意已決,再多說什麼也是徒然。不過,有件事她倒是要提醒她。
「江湖雖險惡,我卻不擔心你的安危,有位人稱劍無影的莫大俠保護你,你可要對人家好一點。」
怎麼提到了他?冰顏不甚自在地道:「他和我們不是一路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大俠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雖然有時談笑不羈,可我看的出來,他對你是一往情深,你可別太封閉自己,辜負人家的好意。」
「別淨說我,你呢?」她知道宮南燕並不是一般的青樓女子,必是有難言之隱。
宮南燕微斂的眼神,將女子脆弱的一面隱藏於堅毅的表相之下,輕道:「家仇未報,不談兒女私情。」短短的一句話,似乎道出隱藏在背後無盡的悲憤。宮南燕神色一轉輕笑道:「不談我的事了,總之記住我的話,莫大俠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癡情男子,有他在你身邊,我羨慕你,也祝福你。此行離去,不知何時有再相見之日……」她握住冰顏的手誠摯叮嚀。「一切珍重。」
冰顏不再言語,冷然的眸子閃過些許不捨。
就這樣,她們開始了下一個旅程。而莫天熾,當然也「順路」嘍!既然是順路,一人獨行太寂寞,不如三人同行好作伴,反正就是死皮賴臉緊跟下去,這個護花使者他是當定了。
※※※
沿著長江東下,船行走江水過了三日,莫天熾和巖鉅因有高深的武功修為,可以運行血脈以適應水性,反觀冰顏,在船艙裡暈了三日,雖然服下防止暈吐的藥草,身子仍是不適。
船搖晃的厲害,莫天熾擔心地望著她面無血色的容顏,雖然蒼白但依舊美麗。不論白天黑夜,他強勢地守在她的身旁。白天時,她因為暈眩而昏沈沈,莫天熾會將她護在懷裡,以防她睡著而跌倒。等到她醒來發現自己在他懷裡時,冷傲的她會推拒他所給的溫柔。夜裡她輾轉難眠,加上其他船客穢物的味道更引得她反胃。因此不管她要不要,莫天熾都會強迫帶她到甲板上,讓微風吹去那股刺鼻之味,用披風包裹住她柔弱的身子,好讓她安睡不會著涼。
冰顏發現,莫天熾不再與她辯嘴,不論她如何用冰冷的話語刺激他,莫天熾總是微笑回應,唯一堅持的是要她睡在他的懷裡,也不知他用什麼方法將巖鉅支開,害她無法命令巖鉅帶自己離開他的懷抱。
久了,她也沒力氣抗拒,便任他摟著自己。其實,她不得不承認,在他懷裡睡覺時的確是最安適的。
這日午時,冰顏約睡了一個時辰。當她醒來,「又」發現自己偎在莫天熾的懷裡。
「好些了嗎?」審視她的氣色,總算看到薄薄的紅潤,這表示她好多了。
「我要到甲板上透氣。」
他扶她起身,不過這次她有力氣了,抬頭直視他的眼宣佈:「我自己去。」
莫天熾閃著興味的俊眸。咦,有力氣跟他鬥了?不與她爭辯什麼,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冷傲地轉身,來到甲板上,確定沒他跟著才放鬆了心情,享受江邊拂來的些許清涼,佇立在船頭望著岸邊氣勢磅礡的山巒景色,沈靜的容顏靜謐得如畫中的仕女般美麗。
迎面駛來一艘華麗氣派的畫舫,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司馬家族的標誌,司馬兄妹這一日心血來潮乘舫游江。
司馬青雲輕搖白扇,英挺的姿容不因江水波瀾而稍有搖擺,站在船頭傲視著大地萬物。畫舫一路行來,不論是乘船的、在江邊洗衣的,或是來游賞的姑娘,每個見著了相貌俊美的司馬公子,皆是一陣心喜和悸動。司馬青雲只稍一瞥,便教那些姑娘羞澀地脹紅了面頰,個個心花怒放。
妹妹司馬湘君端來一杯剛從南紹運來的泉酒給兄長。「哥哥,這泉酒加了蜂蜜,您嚐嚐看。」
司馬青雲勾著俊朗的笑容,接過妹妹端來的泉酒,正飲品嚐酒香,杯緣才到唇邊卻條然止住。
他征愣的雙眼閃著不可思議,在兩船交會的瞬間,他看到一位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
「哥哥?」司馬湘君疑惑地望著哥哥少有的表情,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但船已行遠,她沒見到那張令哥哥驚艷的美貌。
「怎麼了?哥哥!」她再次叫喚。
司馬青雲收回心神,不說二話,沈著地命令船頭轉向,尾隨那艘東行的船隻。
好個人間絕色!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再看清楚一點,以確認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下凡仙子。
靠近之後,卻發現船頭多了好幾個平常百姓,平白多了四、五個人,擋住了司馬青雲想要一窺佳人的視線。而其中幾位姑娘發現他正朝她們那兒望,驚喜地竊竊私語,羞紅地整理自己的面容頻送秋波。
他臉色一沈,平常百姓女也配對他使媚!竟然敢擋住他的視線!遂忿而轉身命令道:「撞船!」
舵手接到主人命令哪敢遲疑,立即來個大轉舵,猛地一撞,使得冰顏這艘船的人們因突來的劇烈搖晃,紛紛掉下江裡。冰顏臉色微驚,柔弱的身子支不住晃動,眼看自己正失去平衡即將落入水裡,司馬青雲等的正是這個時機,他飛快地躍身而下,想接住美人入懷,卻不意被別人搶先一步。
莫天熾以深厚的輕功,摟著佳人輕輕地在水面上彈了一下,如蜻蜓點水般躍回到甲板上。司馬青雲因為未料到中途殺出個程咬金,有霎時的錯愕,雖浸濕了衣角,但很快地踩著溺水人的身體以輕功躍回甲板上。
「你沒事吧!」莫天熾神色有一絲緊張。
「還好。」冰顏撫著心口看向那張溢滿擔心的俊容,他……又救了她一次。
「莫天熾?」司馬青雲不禁詫異,破壞他好事的人,竟然是那個武功才貌皆不在他之下的莫天熾!又看到他摟著佳人,男女授受不親!他正打算抗議他不該抱著佳人時,莫天熾一見到司馬青雲,眼中閃著了悟,狡黠地率先出口:「司馬公子,你武功高強,英雄行徑不落人後,其他落水的百姓就交給你救了!」
這一招令司馬青雲進退兩難,佳人又正巧在看,為了表現自己的風範,他只好暫忍這口氣再度躍下船搭救其他溺水的人。
「你不是在船艙裡嗎?」她好奇地問。即使武功再高強的人,那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來得及救她?
「只要你有危險,再遠的距離我也會立即飛奔過來。」
她有瞬間的怔忡,這些直言不諱的坦白不知聽他說了多少次,但這一次她發現自己竟有些感動、心動。她趕忙抽開身子與他保持距離,不讓自己在那懷抱中失了介寸。他是認真的嗎?她不敢再迎視那對炙人的目光。
司馬青雲將所有落水的男女都救上船,冰顏立刻來視察他們落水的情形。巖鉅早已從船艙上來,跟在主人身旁,擋去了司馬青雲唯一可以親近佳人的機會。
莫天熾蹲在冰顏身旁問道:「他們還好嗎?」
「只是喝了點水,不礙事的。」
司馬青雲恐怕她忘了是他下水救這些人的功勞,故意補充道:「沒事就好,不枉在下出手相救。」
巖鉅打量司馬青雲,審視的目光警戒地射向他,不悅地問:「剛才的撞擊,是你的船所導致的吧?」
司馬青雲風度翩翩地躬身賠禮道:「讓各位虛驚一場,請見諒!家僕的失職造成各位的無妄之災,我司馬青雲自當負責,撞壞的船隻我會立即命人打造一條新的賠給船家。而各位不如先到舍下作客,好讓在下賠個不是。」
「不了,咱們坐別條船。」她不想耽擱行程,這條船已破損,無法再行遠路。
「姑娘!」司馬青雲上前想與她說話。立即的,巖鉅介入其中將兩人隔開。
這大個兒是個麻煩!他暗罵,臉上仍是強充笑容,他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不能與這種粗漢計較。故保持風度繼續說道:「請給在下一個面子,今日的事若不給在下一個賠禮的機會,我司馬青雲很難立足於江湖的。」
「司馬公子,我們還要趕路呢!不會跟你計較的,放心吧!」莫天熾在一旁揶揄著。
我們?冰顏看了他一眼,她可沒說過他們是一夥兒的。突地,她改變了主意。
「既然如此,有勞司馬公子了。」
司馬青雲心喜地拱手。「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冰顏,這位是巖鉅。」
巖鉅不甚認同主子的決定,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改變心意。莫天熾仍是一副難測的笑容,高挑的眉毛帶著興味的神惰。
巖鉅總覺得主子突然改變主意,似乎是故意和莫大俠唱反調似的。但是,他感覺不到主子對莫大俠有任何排斥或厭惡的氣息。雖然他直覺地不喜歡司馬青雲這個人,但是主子的決定不能違逆,他只有跟去謹慎地在一旁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