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先下了馬車,並為她拉開車門,示意她也一併下來。
鳳夕瑤看了外面一眼,有些不解,因為眼前並不是慕容府,而是京城一處非常有名的飯館。
慕容禎笑道:「晌午了,折騰了半天,肚子有些餓,還愣著做什麼,下來啊,我們先去吃午飯。」
她滿臉的看著他,總覺得他有些不懷好意。
他卻毫不氣餒,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細弱的手腕,狀似親暱的將她半拉半抱的扯下馬車。
鳳夕瑤臉色大變,外面來往的人並不少,而且現在是晌午時分,兩人這麼親密的抱在一起,被旁人見了,實在是有傷大雅。
慕容禎趁機在她耳邊道:「你自己不肯下車,只好由我親自抱你下車了。」
「是不是每個和你出門的人,你都會用這種方式抱著人下車吃飯?」
他微微一笑,「我可以將你這句話當作是在吃醋嗎?」
她瞪了他一眼,沒理他。
慕容禎也不介意,半拉半扶的將她帶進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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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晌午,客人很多,但慕容禎是京城裡的大人物,自從五年前四皇子朱成晉起義成功,並將朱成霄趕下來,流放北境防線外,現在的天啟王朝已經不若當年那般風雨飄搖。
朱成晉繼位後,連連施行新政,大赦天下不說,還免了很多沉重的稅收。
老百姓得了實惠,自然是歡天喜地。
彷彿連老天爺也站在朱成晉這邊,之前天災不斷,在他繼位後風調雨順。
歷經五年的改革,如今的天啟王朝變得繁榮富強,老百姓心裡都非常高興,並且十分擁護這位仁德博厚的皇帝。
至於慕容禎,不管是二皇子還是四皇子誰上位,他的地位都沒有任何人能輕易動搖。
當他出現在飯館時,店裡的夥計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熱情迎了過來。
兩人被領到一處靠窗的位置,慕容禎點了幾道飯館的招牌菜,待夥計剛剛離去,就見坐在旁邊的鳳夕瑤兩眼直盯著不遠處的一桌客人,臉色慢慢變得難看起來。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頓時瞭解。因為能令她變臉的不是別人,正是京城惡少徐霸天。
當初阿貴就是差點死在這人的手裡,她永遠也忘不了,阿貴被人抬回來時一臉鼻青臉腫,氣若游絲的模樣有多恐怖,一回想起,她就忍不住握緊拳頭。
桌子下,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陡地緊緊握住她不斷發冷的小手。
她猛一抬頭,便望進慕容禎的雙眸。
「你的手很冷。」
鳳夕瑤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想掙脫卻掙脫不掉,只能任聳緊握著。
慕容禎突然間笑著輕聲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她原本緊張的心情,卻因為他這話而得到了舒緩。
這時,讓的夥計將熱氣騰騰的飯菜送上桌。
臨走時,慕容禎突然向夥計招了招手,讓對方附耳過來,夥計有些不解,卻還是恭敬的湊了過去。
慕容禎交代了幾句,順手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對方。夥計接過後,似乎有些為難。
他卻道:「你怕什麼,出了事還有我擔著呢。」
夥計急忙點頭,轉身跑了。
鳳夕瑤感到奇怪,「你和他說了什麼?」
慕容禎夾了一塊蜜汁牛肉送到她碗裡,笑道:「吃飯的時候順便看戲,這是我多年來養成的好習慣。」
她不懂,但他夾來的蜜汁牛肉,卻是她以前最喜歡的食物。她默默將牛肉送進嘴裡,味道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這個世上,唯一知道她喜歡吃蜜汁牛肉的,恐怕就只有慕容禎一個人了吧。
就在她心底五味雜陳時,旁邊那桌的徐霸天,突然大喊一聲,不但把她嚇了一跳,就連飯館裡其他客人也被嚇得不輕。
只見那徐霸天彷彿鬼上身似的,抓起自己桌上還熱呼呼的菜,便直接潑向自己的臉。
和他同桌的其他人都被嚇傻了,本能的站起身,退至一旁。
徐霸天潑得自己江青頭菜湯,隨即大叫道:「我就是個烏龜王八蛋,仗著老子有錢,整天魚肉鄉民、胡作非為,娶了三房太太,小妾無數,偏偏到現在都沒給我生出一兒半女來,我知道我是壞事做多了,將來就算生了兒子,也肯定是個沒屁眼的兒子……」
說到這裡,慕容禎剛嚥下的一口菜險些笑噴了出來。
鳳夕瑤已經完全傻了。那徐霸天沒病吧?怎麼突然之間又是拿菜潑自己,又是詛咒自己生兒子沒屁眼?
就見他發瘋了似的,將桌子上的菜全倒在自己的頭上,倒完了還在那扯著嗓子喊:「我惡貫滿盈,將來死無全屍,早晚會遭天打雷劈……」
他那邊罵得正烈,鳳夕瑤卻突然間將目光移向慕容禎,壓低聲音道:「你剛剛給夥計的那包東西,和現在的情況有沒有關係?」
慕容禎表情十分無辜,「我都說了,吃飯的時候我一向喜歡看好戲。」
「所以你就派人將那包『必須說真話』讓夥計下到徐霸天的菜裡或酒裡?」
聞言,他假裝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如何知道那包藥的名叫『必須說真話』的?」
鳳夕瑤被問得一怔。她不知道,但於箏知道,因為當今天下能煉出這種損人不討好的極品藥,也只有慕容禎了。
想當年被他從妓院帶進慕容府的於箏,就曾親眼看到這位爺用那些奇蟲毒草,躲在藥房裡煉製各種稀奇古怪的玩竟兒。每種藥都有不同的效果,而每種效果都能把人折騰個半死。
這個「必須說真話」就是其中一味,名字也是當時慕容禎隨口起的,完全沒什麼創意,第一個被試用的人就是可憐的喜多。
當年她就曾說,這藥太陰毒了,因為被下藥的人,會無止境的傷害自己,辱罵自己,詛咒自己,四十九個時辰內不服用解藥,就會爆血管而死——
慕容禎見她神色慌張,便已經猜到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了。
他沒抓著剛剛的問題繼續發問,而是輕描淡寫道:「我剛剛已經對你說過了,從今以後,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至於之前曾傷害過你的那些人,自然該受到一定的懲罰。」
說著,他看了一眼仍舊在發瘋中的徐霸天,冷笑道:「他這樣,也算是罪有應得!」
鳳夕瑤頓時明白了,他之所以會做這樣的事,原來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她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心底升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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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有人哭著來慕容府敲門。
當時慕容禎正和鳳夕瑤在飯廳裡用早膳,就見喜多跑過來道:「主子,徐霸天的爹已經在外面跪了快兩個時辰了,他說他兒子打昨天從飯館被人送回家後一直瘋癲到現在……」
正端著碗吃飯的慕容禎聞言冷笑一聲,「他兒子瘋不瘋,關我何事?」
「呃……」喜多被問得一怔,眼神不由得瞟向鳳夕瑤。
她看了跋扈的慕容禎一眼,輕咳一聲,「徐霸天雖然可恨,可真爆了血管,總是有些殘忍。」
倒不是她樂意替徐霸天求情,她恨不得像他那種人早死早超生。
可一旦徐霸天真的爆血管死了,殺人兇手就變成了慕容禎。她知道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可如果這個抱不平出了人命,她心裡肯定不好受。
聽她這麼一說,他低聲道:「有時候做人太善良,會無形中助長惡勢力。」話雖這麼說,但他沒再袖手旁觀,直接對喜多吩咐,「讓他再多跪兩個時辰,沒看到我正在用膳嗎?這個時候來報這種事,真是打擾我的好胃口。」
喜多覺得自己挺冤的,莫名其妙挨了主子一頓罵。
在他看來,徐霸天是死是活真的和他沒關係,但問題的,徐霸天他爹就跪在門外大聲哭喊,讓人趕了幾次始終趕不走,死活非要見主子一面才肯罷休,他才來稟報。
好不容易等主子用完了早膳,終於聽他道:「去把人給我叫進來吧。」
片刻工夫,就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一看到慕容禎,就跪倒在地,哭著把自家兒子的情況給說了。
當他說到徐霸天回家之後,居然還想拿著菜刀自宮時,站在他身邊的鳳夕瑤險些沒噴笑出來。
慕容禎也很想笑,不過他忍住了。
待徐老爺哭天搶地的說完了兒子的症狀後,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慢條斯理道:「你說的這種病其實也是失心瘋的一種,別人或許沒法治,可對我來說,卻是易如反掌。」
徐老爺聞言,急忙跪爬幾步,「還望侯爺出手相救,只要我家小兒能恢復健康,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小老兒也在所不辭。」
鳳夕瑤在心底冷哼一聲。那徐霸天就是因為有這種縱容著他的爹,才胡作非為到今天這種地步。
慕容禎卻道:「病嘛,我是可以治,但是報酬嘛,我怕你們徐家負擔不起。」
徐老爺急忙求道:「只要侯爺開價……」
「一百萬兩!」
話音剛落,徐老爸驚愕,鳳夕瑤也驚呆了。
這擺明敲詐嘛。
慕容禎不疾不徐的喝口茶,才道:「如果你拿不出一百萬兩銀子,就趕緊回家,給你兒子準備後事吧。」
事先他已經讓人調查過徐霸天的家世,的確財大氣粗,檯面上再加上私底下見不得光的,包括徐家現在住的那幢大宅子,湊個一百萬兩應該剛剛好。
既然徐霸天這個惡少經常仗著有幾個臭錢欺負人,他就讓對方嘗嘗家道中落的滋味。
見徐老爸似乎還在猶豫,慕容禎已經有些不耐煩,「你再考慮十天半個月都沒問題,但我可不敢保證你兒子還能撐那麼久,要是不幸他死了……」
他急忙抬起頭,淚眼汪汪道:「一百萬就百萬。」只要兒子能活命,只要將來還有人能給自己送終,就算傾家蕩產付醫藥費,他也願意給。
「可是我一時之間拿不出這麼多銀子,容小老兒湊個幾日,只要湊足了銀兩,勢必會派人將銀子親手奉上。」
「既然這樣,你就簽字畫押,立個字據吧。」
待徐老爺寫了欠條後,慕容禎吩咐他趕緊回府,把那瘋癲的徐霸天抬來瞧病。
徐老爺片刻不敢耽誤,有了侯爺的保證,兒子就有救了,他急忙轉身回府,讓家丁帶兒子過來。
慕容禎卻在這時突然將欠條遞到鳳夕瑤的手中,對她道:「等那徐老頭幾天之後把銀子送過來,你拿著銀子回家給你爹和上次差點死掉的阿貴買些東西吧。」
鳳夕瑤看著那張欠條,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一把抓過她的小手,輕輕將欠條塞到她手裡,「不用懷疑,這銀子你絕對受得起,別忘了,當初那徐霸天是怎麼欺負你鳳家的人,收著吧。」
她死盯著他不像在開玩笑的俊臉,心情有些激動。
「你……你之所以會這麼折騰他,該不會是……為了我吧?」
慕容禎那雙好看的丹鳳眼輕輕一挑,「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每個人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這番話倒是讓鳳夕瑤有些驚醒,雖然她聽得有些懵懂,卻也聽出他話中有話。
他沒再給她多想的機會,柔聲道:「如果你真想感激我,今天晚上,就親手做頓晚飯給我吃吧。」
這個要求對鳳夕瑤來說並不過分。在五年前,慕容禎就十分依賴她的手藝。
五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他想念的,不僅僅是她的人,還包括她曾給予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