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慕容禎不只一次在她面前表現出,他對進宮面聖的厭惡。她只能在心中祈禱,他清空沒有回府。
顯然老天爺沒聽到她的心聲,當她回到慕容府,就見正廳門前跪了一排僕人,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們似乎已經跪了有些時候。
鳳夕瑤吃驚,急忙上前詢問:「你們怎麼一個個都跪在這裡?」
被罰跪的僕人看到她,全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她隱約覺得事態嚴重,一進入大廳,看見慕容禎優雅的坐在椅子上,一邊漫不經心的翻著書,一邊喝著茶。
候在一邊的喜多見她回來,急忙向她眨眼睛,好像在對她說,主子心情不好,要小心回話。
她輕咳一聲,上前道:「侯爺,外面那些僕人究竟犯了什麼錯,這麼晚了,天氣又冷,地上又涼,可別讓人跪出毛病來。」
慢慢放下茶碗的慕容禎抬起俊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聽說你在宮裡用過晚膳了?」
他的聲音十分輕柔,像是閒話家常,可鳳夕瑤就是覺得不對勁。「皇上下旨,說小皇子最近情況不太好,所以召我入宮,去給小皇子看病……」
慕容禎輕笑一聲,只是眼底卻佈滿駭人的諷刺。
「如此說來,小皇子若離開你,怕要活不成了是吧?」
她臉色微變,頓時明白他生氣了。
鳳夕瑤耐著性子笑了笑,「不管怎麼說,侯爺還是先叫外面的那些僕人起來回房休息,今兒個天氣實在很冷,再跪下去,肯定會生病。」
慕容禎似乎並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裡,慢條斯理的起身,走到她面前,扶著她的手坐到椅子上。
「今夜的確是有些冷,剛剛我讓喜多吩咐廚房特意給你煮了熱呼呼的參湯,先喝幾口暖暖身,否則真病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說著,他輕手輕腳的將桌上的一隻印花瓷碗端過來,掀開蓋子,裡面頓時冒出沁人的香氣。
可鳳夕瑤卻無意喝下,她仰著臉,小聲道:「你能不能先讓人起來再說?」
慕容禎吧息著搖頭,「他們犯了錯,自然該受到責罰。」
「他們犯了什麼錯?」
「他們錯在不該放你出門,不該讓宮裡的太監隨意踏進我慕容府。」他突然陰惻惻的笑起來,「他們明知道我對皇宮十分厭惡,偏偏還悖逆我的命令,做出讓我無法忍受的事情。」
鳳夕瑤再也聽不下去,沉下臉,起身和他對峙。「就因為我被召進宮,你就責罰那些無辜的僕人?」
「不,他們並不無辜。」慕容禎振振有詞道:「在此之前,我已經下過命令,凡皇上派來的宮人,一律不接待。」
「可是慕容禎,你不要忘了,皇上之所以會召我入宮,是因為小皇子他……」
「別把這個當藉口!」隱忍多時的慕容禎終於吼了一聲。「你不要忘了,你並不是小皇子的娘,小皇子是哭是病,偌大的皇宮自然會有人照應,如果皇上每次都用這個藉口召你進宮,那你豈不是天天要往宮裡跑?」
他很氣!雖然五年前,朱成晉並未承認過對於箏有感情,但關於血咒的事,他相信朱成晉早已心知肚明。
向來高傲的他如此在意鳳夕瑤,以朱成晉的聰明才智,一定能猜到她就是於箏的轉世。
朱成晉真是太會耍心機,表面上不動聲色,利用小皇子來博取鳳夕瑤的同情,實則意圖欲對她不軌。
五年前於箏因他慘死一事,已經讓他憤恨不已。沒想到五年後,朱成晉居然還敢來搶她!
如果不是顧及姑母的面子,當年他真的很想宰了朱成晉,最好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鳳夕瑤被慕容禎的話氣得渾身發抖。這人居然這麼小器,她不過是進宮照顧小皇子,竟惹得他勃然大怒。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你不要將自己的怒氣遷怒到別人身上,我今日進宮,真的只是為了小皇子,你從來沒做過父親,是不會體會為人父母牽掛子女的那份心情的。」
這句話猶如一記耳光,重重摑到了慕容禎的臉上。
沒做過父親?無法體會為人父母牽掛子女的心情?
是啊,很久以前,他差點就能擁有自己的孩兒,可由於他的暴戾和任性,卻因此硬生生剝奪了親生骨肉生存的機會。
這件事不但是她心底的痛,更是他慕容禎心底永遠的痛。
如今,鳳夕瑤就像一個劊子手,用極其一觸即發的方式,來揭開他那永不會痊癒的傷疤。鮮血溢出,留給他的,是赤裸裸的痛。
惱的是,面對她的指控,他竟然找不到任何話來辯駁。他就這麼呆呆的怔在原地,各種情緒和過往不好的記憶猛然全湧進心頭,一口鮮血就這麼噴了出來。
原在旁邊沒吭聲的喜多嚇了一跳,急忙叫道:「主子!」
鳳夕瑤也被慕容禎嚇到了。她知道自己剛剛的那番指控太過無情的,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在怒極之下口吐鮮血。
瞬間蒼白的面孔,令他的更有得十分駭人,原本漆黑的雙瞳,逐漸被血紅所取代。
喜多見狀,趕緊算算日子,當下一驚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禎已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血紅色的雙瞳就像來自地獄的鬼魅般駭人。他無力的指著鳳夕瑤,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喜多心領神會,急忙道:「鳳姑娘,你先出去,主子由我來照顧。」
鳳夕瑤怔愣了好半晌,才想到一個月前,她也曾見過慕容禎的雙眼變成這樣的顏色。
她上前一把扶住快跌倒的慕容禎,轉頭問喜多,「他是怎麼了?眼睛為何會變成紅色?」
焦急的喜多在房中尋來一條繩子,哭喪著臉道:「鳳姑娘,你別問了,主子每個月都會犯一次病,他不想讓人看到這副狼狽模樣,你在這裡,他只會拚命忍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奴才們可是擔待不起啊。」
鳳夕瑤自動讓開,看喜多用繩子熟練的將渾身瑟瑟發抖的慕容禎捆了起來。
這下她真的嚇傻了,腦海中不斷重複著他剛剛所說的那句話——每個月都會犯一次病。
難道上個月,慕容禎像被鬼上身、大聲命令她滾,也是因為發病的關係?
想到這裡,她急忙上前抓起他的手臂,伸指診脈。
過了半晌,她臉色驟變。
血脈逆流!上個月的今日,她果然沒診錯。
此時的慕容禎不但臉色慘白,雙眼泛紅,身體發抖,漸漸的,他似要發瘋掙扎著,如果不是被繩子捆著,後果不堪設想。
她一把揪住喜多的衣領,厲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喜多被鳳夕瑤焦急的口吻嚇到了,好不容易將主子綁好,他難過的抹去眼角的淚水。
「有些話原本不該我多嘴,可不瞞鳳姑娘,自五年前主子最心愛的姑娘於箏去世後,這些年來他始終不曾忘懷。甚至為了今生能再見到靈魂轉世後的於姑娘,五年前,主子給自己下了血咒。」
說到這裡,被綁起來的慕容禎紅著眼睛,狠狠的罵了喜多一句,「閉嘴,不准說!」
喜多卻哭著大喊,「主子,這五年來,每個月你都要遭受萬蟻食心般的痛楚,我相信於姑娘在天之靈,是不會想看到你用這種殘忍的方式來折磨自己的。」
他不理慕容禎的阻止,繼續道:「主子給自己下的血咒十分陰毒,在尋找於姑娘轉世後的靈魂、且得到於姑娘的原諒前,主子每個月都會因為血咒承受常人所無法承受的痛苦。我知道這些話不該由我來說,可是我很害怕,再這樣下去,主子早晚會被活活折磨致死。」
鳳夕瑤完全傻了。
血咒、一個月一次的折磨和前列、靈魂轉世……她不敢相信的用力搖頭,不會的,向來專橫跋扈、視他人的生命如草芥的慕容禎,不會為了小小的於箏,用這種歹毒的方式來折磨自己,血咒什麼的,肯定是喜多編造出來的謊言。
可是……眼前被粗礪的繩索捆成一團的慕容禎,汗水淋漓,青筋暴突,那雙眼睛彷彿被鮮血所浸染,目光逐漸變得混沌。
萬蟻食心,那是怎樣的一種折磨和煎熬?而且,每月一次,一年就有十二次,五年就有六十次,在得到原諒之前,這樣的折磨將會永無止境。
想起上一次,慕容禎發作的珠隔日,氣若游絲的出現在她的房門口,只為向她說一句他並非發自內心的對她怒吼。
他讓她滾,只是不想讓她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不……」淚水瞬間浸濕了她的雙眼,她不顧一切的抱住渾身發抖的慕容禎,大聲哭道:「不要再這樣折磨你了,我承認,我就是於箏,我就是你尋找了整整五年的那抹靈魂。這五年來,我無時無刻都在記恨著當年的那些事,我無法原諒你害得我丟掉性命、失去孩兒……
「可是慕容禎,即使當年你真的將我視為玩物,瞧不起出身青樓的我,但在我心裡,仍舊無法忘記你我之間曾擁有過的感情。」
她緊緊抱著他不斷抖動的身軀,淚水已經決堤。「你不會瞭解五年前,當你親口對我說出那番話,吼著讓我滾出你視線時,我究竟有多難過。我是個口不能言的啞巴,出身低微,來自青樓,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你的憐惜和垂愛。
「可你卻親口承認,我不過就是你買回府中的玩物,你坐來都沒想過醫好我的啞疾。那一刻,我真的很絕望。而更讓我絕望的是……」
她慢慢抬起頭,眨著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當我得知自己的孩子流掉時,我的天都塌了。你不會明白,那個小生命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母子連心,即使他在我的腹中只有月餘,但知道失去他那椎心刺骨的感覺,直到今天我依然無法忘記。」
她字字清晰,句句有力,就像被磨得十分光滑的利刃,重重地刺向慕容禎的胸口。
當她哭著陳述這些沉年往事,他卻只能陪著她一起無聲的流淚,血紅的雙瞳,在聽到這番哭訴後,逐漸失去了駭人的顏色,而身體也漸漸不再抖動。
鳳夕瑤抹了把眼淚,輕輕將那粗礪的繩索從他的身上解下,抽出懷中的絹帕,細心的擦掉他額頭不斷湧出的汗水。
「不管當年我們之間有著怎樣的恩怨,我都不想看到你用這樣殘忍的方式來折磨自己,如果我的原諒能讓你擺脫罪孽,那麼慕容禎,我們扯平吧,不管當年你是愛我還是耍我,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逝者已矣,屬於於箏的不幸,已經在五年前結束了……」
「不——」當慕容禎的雙手終於獲得自由的時候,他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哽咽道:「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
「箏兒,我知道當年自己錯得十分離譜,我愛你,只是一向驕傲自負的我,從來不會用直白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心意。五年前,我之所以會對你口不擇言,是因為我很生氣,氣你對我的懷疑和不信任。
「你知道,我從來都不喜歡向人解釋原因,所以當你質問我究竟是不是把你當成玩物的時候,我很憤怒。」說到此,慕容禎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直瞅著她的眼,「讓我想不到的是,我憤怒之下說出那番話後,回報我的,竟然是你千瘡百孔的屍體!」
淚水一下子蓄滿了他的雙眼,他無法忘記那場悲劇所帶給他的災難。
「箏兒,對不起!這句道歉遲了整整五年,但始終積壓在我的心底,我很慶幸今生今世還有機會能親口對你說出這三個字。
「血咒的確可以讓我在芸芸眾生中尋找到你的靈魂,可我卻要為此失去最重要的一樣東西,我不知道最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就算我將要失去我的生命,我也不後悔,因為我終於找到你了。」
鳳夕瑤聞言,一頭撲進他的懷裡,在他耳邊哭道:「如果你因此而失去生命,上天入地,我會隨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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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鳳夕瑤親口承認自己就是五年前慘死的於箏,並當著慕容禎的面說,她已經原諒他當年的所作所為後,整個慕容府最高興的就是喜多。
其實這衫喜多對鳳夕瑤的身份多少有些懷疑。
他知道主子當年給自己下血咒,為的就是尋找轉世後的於箏。
主子孤寂了五年,這些年來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鳳夕瑤絕對不是最出色的,但她卻在所有姑娘中脫穎而出,令主子對她刮目相看。
單憑這一點,喜多已經有五成的把握。
所以才會在主子每月一次發作的時候,當著鳳夕瑤的面,將其中緣由毫不隱瞞的說出口。
雖然慕容禎得到了鳳夕瑤的原諒,化解了血咒的威力,但血脈逆流所引起的後遺症,還是讓他的身體受到不小的衝擊。
隔天清晨,太過疲憊的他仍沉沉睡著。
鳳夕瑤知道他這些年來為了自己吃了不少苦,心疼之餘,又有無數感動。
上一世的悲劇,也許是於箏本來該承受的命運,就讓它過去。
況且,老天待她並不深藏不薄,讓她重生,以新的身份重回人世,還多了個疼愛她的爹,對她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