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心微蹙,執起小妻子的纖纖玉手,略帶責備道:「昨兒個不是感到不舒服嗎,怎麼今天沒在家裡好好待著?」
「老是躺在床上,躺得我頭部暈了,所以讓春雨陪我出來走走透透氣。」苑舞秋撒嬌的對丈夫眨眨眼,希望他能消消火。
君傲翊有些不悅,但想她昨日確實乖乖在床上躺著,的確會悶壞,教心疼小妻子的他也不忍再責備,柔情萬丈地細聲叮囑。「你若再感到不舒服,一定要說,知道嗎?」
苑舞秋甜甜一笑,牽握住夫婿的手,與他十指交扣,柔聲安慰。「傲哥哥,你放心,我絕不會逞強,一覺得哪兒不舒服,我就馬上告訴你,好不好?」
小妻子的嬌聲軟語令微蹙的眉心舒展開來,君傲翊滿意頷首,情不自禁茌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伸手輕捏了下她的下巴,寵溺中帶著威脅。「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假如你敢不遵守,直到你生下娃兒之前,我都不許你踏出家門一步。」
「知道了。」苑舞秋含笑的眼瞳如彎月般醉人,流露出對夫婿深厚的情感。
他們夫妻倆親密的對話聽在玄勍御耳中,無疑是最囂張的挑釁,他的心被刺得千瘡百孔,極力壓抑的滔滔怒焰難以沉寂,理智隨時都會崩斷。
他目露凶光,右手撫向繫在腰間偽裝成腰帶的軟劍,準備劃破死敵胸膛,刺穿那顆黑心。
狄嘯風緊張到冷汗直冒,刻意擋在少主身前,一來不讓君傲翊瞧出少主的異狀,二來則希望少主能夠恢復理智。
瑤光同樣發現他深陷難以平復的恨海之中,伸手搭在他手臂上,無聲請求他冷靜下來,平心而論,以旁人的角度看親暱相依的苑舞秋和君傲翊,任何人都會說他們是難得一見的天作之合。
可眾人都忘了,在他們幸福美滿的背後,有個男人遍體鱗傷,終日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等待救贖。
她清楚看見他的傷痛,心疼的想為他大聲吶喊,要苑舞秋不要再對君傲翊笑燦如花,不要再視君傲翊為天為地,回頭看看真正該十指交纏、深情凝望的那個男人吧!
君傲翊察覺到旁人注視的目光,這才將注意力自妻子身上移開,看見曾經醫治過妻子的女大夫,有禮地微笑打招吁。「戚大夫,別來無恙。」
「托福,君大人這些年可好?」瑤光見他認出自己,報以一笑,僵硬地說著場面話。
儘管苑舞秋沒能認出宮熙禛,並不表示君傲翊會認不出來,尤其宮熙禛對君傲翊充滿恨意,眼神與肢體動作都會不小心透露訊息,只消君傲翊起疑,那就糟了。
細心的君傲翊留意到有一名高壯男子刻意擋住他的視線,隱身在後的是被四名大男人抬起的轎子,立即聯想到前陣子突然出現在京城的一號人物,「京饌酒肆」真正的幕後老闆——玉勤。
他時常出入「京饌酒肆」,曾以為文富是酒肆的老闆,怎麼也沒想過老闆另有其人,直到最近才陸續聽說幕後老闆的傳聞。
他對神秘的玉勤頗為好奇,於是鬆開妻子的小手,狀似漫不經心地移動身形上前一探究竟。
狄嘯風不方便再阻擋,否則只會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以屏氣凝神、以靜制動。
玄勍御敏銳察覺氣氛改變,刻意將身軀坐軟,垂眸擺出頹喪虛軟的模樣,準備和君傲翊正面交鋒。
君傲翊銳利的目光仔細端詳神秘的玉勤,他看起來年紀與他不相上下,雖然行動不便、凡事得依賴他人幫忙打理,不過要駕馭年紀足以當父親、長年在達官貴人間打滾且十分精明的文富,若沒兩、三下,豈能教文富信服?是以他相信玉勤絕不如表面上看來的文弱。
「玉老闆。」君傲翔有禮地頷首問候。
玄勍御展露出溫文儒雅的笑容,以低啞粗嗄的嗓音自嘲。「玉某雙腿有殘疾,無法向君大人正式行禮,還請君大人見諒。」
當玄勍御講到「君大人」三個字時,心頭的忿恨難以用筆墨言語形容,他永遠都忘不了君傲翊如何踩踏他家人的鮮血一路飛黃騰達,這三個字是由血腥、貪婪、背信、棄義所堆積出來的,令他打從心裡不齒鄙視。
「君某雖在朝為官,但不拘泥無謂小節,玉老闆無須多禮。」君傲翊冷淡一笑,話說得清冷,不知是否太多心,總覺得玉勤像頭潛伏於暗處的猛獸,似乎正在等待時機向前撲殺,教他自然而然進入防備。
「君大人年紀輕輕已然功成名就,卻依舊謙虛不擺官架子,不僅難得,也令人佩服不已,相信日後君大人必定更上一層樓,成為人人稱頌的大將軍。」玄敕御明的稱讚君傲翊,實際上是在諷刺他。
「承蒙玉老闆貴言,玉老闆亦非池中之物,相信日後定大有作為。」在官場上聽慣奉承的君傲翊聽得出玉勤言不由衷,平淡一笑,同樣說著場面話。
在一旁靜默不語的瑤光看著在京城叱晚風雲、各領風騷、相知相惜的兩個男人,雖已今非昔比,可仍舊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目光,她彷彿可以由他們的對峙攻防看見無形的刀劍在半空中過招,隨時一個不小心都會被殺得血肉模糊,看得她膽顫心驚。
由夫婿所說的話及語氣,苑舞秋察覺出丈夫對玉勤有所防備,她不解丈夫為何會對玉勤有敵意,就她和玉勤簡短的交談,絲毫察覺不出任何異狀,反倒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很久以前就認識玉勤,只是一時間沒能想起他,她到底是何時曾遇見過他?
帶著滿腹疑惑,她步上前,想要為這莫名緊張的氛圍解套,伸手撫向丈夫堅實的臂膀。「傲哥哥,我有些累了,咱們回家好嗎?」
君傲翊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到心愛人兒身上,伸手攬住妻子纖細的腰肢,冷硬的語氣放柔且充滿愛意。「累了嗎?春雨,去雇頂轎子。」
「是,姑爺。」
玄勍御聽見她不舒服,不自覺緊張的坐直身軀,及時想起身負重責大任,這才隱忍強迫自己坐在原處,表現漠不關心的摸樣。
撒謊的苑舞秋不願勞師動眾,急急喚住春雨阻止。「春雨,不用了。」
春雨停下來,不知要聽姑爺抑或是小姐的話,左右為難。
苑舞秋凝望著丈夫,溫柔一笑,央求道:「其實我並沒有那麼累,我想和你一塊兒走回家,好嗎?」
「我不認為你能走回家,還是雇頂轎子我會比較安心。」君傲翊不贊同地搖頭,突地想到眼前有現成的大夫在,轉頭向戚瑤光求援。「戚大夫,可否煩勞你為我妻子號脈,看她眼下情況是否適合走動。」
「……好的。」瑤光先是愣了一下,立刻答應,上前來到苑舞秋身旁。
當瑤光上前執起苑舞秋的手腕為她號脈時,唯恐謊言被拆穿的苑舞秋心急如焚,不方便明目張膽要求瑤光為她圓謊,僅能與瑤光四目相接,傳達出懇求的訊息。
瑤光發現苑舞秋脈象平和,沒有任何不對勁之處,正感疑惑時,對上苑舞秋那雙水靈靈宛如藏有萬語千言的美眸,頓時心神領會,馬上配合沉吟道:「依君夫人的脈象來看,君夫人的身子骨是比一般孕婦虛弱,但是只消好好調養,並無大礙,依我看今日君夫人僅是有些疲倦,走一小段路回府休息並無不可。」
愛妻心切的君傲翊鬆了口氣,卻還是固執的不願妥協。「多謝大夫,既然倦了,我還是認為該雇頂轎子比較好,春雨,快去。」
「是,姑爺。」
春雨可不敢違抗君傲翊的意思,連忙去雇轎子。
相信瑤光醫術的玄勍御聽她如是說,這才放下心中大石,儘管不願意,但仍不得不同意君傲翊的做法,換作是他,也不會讓疲累的蝶兒走路回鎮國將軍府。
繞了一圈仍是得坐轎子,苑舞秋已可預期接下來幾天她將被丈夫要求待在府裡,哪幾也不能去,無奈歸無奈,不過事情圓滿結束,讓她對戚瑤光回以感激的笑容。
瑤光與她偷偷相視微笑,不教君傲翊發現兩個小女人間的小小詭計。
很快的,春雨便雇了轎子回來,苑舞秋在丈夫扶持下款款坐入轎內,於轎簾要垂下前,盈盈目光與她認為這世間最美麗的眼眸對上,恍惚間,眼前這雙美麗如寶石般的眼瞳與她這輩子最熟悉、最不可能遺忘的黑眸相互重迭,她呆愣住,明明不可能,但撇去毀掉的容貌與殘疾的雙腿,仔細看臉部輪廓與身形,竟神似得近乎一模一樣。
她震驚得全身顫抖,猶如在空中飄蕩無依的花兒,愕然瞪著玉勤,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自眼角滾落。
玄勍御與她四目相接,見到她忽然落淚,心猛地一揪,無須言語,與她心意相通的他已然明白,她認出他了!黑眸滿佈最深沉的痛苦與指控,要她清楚看見眼前的他有多悲苦。
他的嘴角苦澀上揚,自暴自棄的想,假若她不在意他,儘管告訴君傲翊,他回來了,就讓君傲翊親手殺了他吧!
正要放下轎簾的君傲翊剛一發現心愛的小妻子突然落淚且全身不住顫抖,嚇得急切彎身輕撫她的臉問:「小舞,你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看穿曾經是摯愛的禛哥哥容貌盡毀,滿心歉疚的苑舞秋整顆心揪擰成一團,他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會變成這樣?她想問個清楚,可是她不能,此時他不該出現在京城,她不能害他,所以什麼都不能說。
為免丈夫起疑,她望向對她關懷備至的丈夫,可更多悲痛的淚水卻不聽話地潸然落下。
見她突然哭成淚人兒,君傲翊心慌意亂地大吼:「你究竟是怎麼了?戚大夫,麻煩你過來一下。」
瑤光也發現苑舞秋的異樣不明所以地快步上前。
苑舞秋將臉埋進丈夫胸膛,藕白十指緊抓著他的衣襟,拚命搖頭,淒楚哀求。「傲哥哥,我不需要找大夫,我只想回家,現在就要回家,你快點帶我回家好不好?」
「好,我馬上帶你回去,別哭,別再哭了。」
君傲翊不曉得她怎麼會突然像受驚的小兔子全身抖個不停,幾乎要將一身纖細的骨架都給抖散了,心急如焚的他不敢有所耽擱,頭也不回地命人起轎回府。
轎夫們聽從君傲翊的命令,抬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苑舞秋回鎮國將軍府。
君傲翊面色凝重地陪同在旁,心下不住揣測小妻子為何突然哭得令人柔腸寸斷?到底是什麼人,或是什麼事使她情緒失控?
春雨則急得雙手扭絞成結,嘴巴不斷喃喃自語。「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玄勍御癡望心愛的女人走出他的生命,沉痛合上眼,以疲累的聲音低道:「我們也走。」
危機解除,狄嘯風總算鬆了口氣,吩咐轎夫。「走吧。」
瑤光呆愣在原地,先是看著苑舞秋一行人急步離開,緊接著傷心難受的玄勍御也走了,兩個曾經海誓山盟的男女如今各奔西東,令她感到無比淒涼。
春風,輕輕吹揚,吹捲起漫天櫻花花瓣,看在瑤光眼裡覺得這全是無法訴諸言語、傷心欲絕的淚水,一瓣又一瓣,淒淒落落,道盡無限相思,無限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