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中出來之時,可巧聽說明楓也於昨日進了京,為與遼國談判之最終結果向朝廷復旨。
慕容雨便去會館看望了他。
當他初見到明楓時,幾乎嚇了一跳,幾個月不見,明楓已明顯憔悴消瘦下去。最要命的,是整個人的精氣神兒似乎消沉到了極點。即使見到慕容雨,仍是毫無喜悅之色,懶懶地打了個招呼便罷,與平日生龍活虎的樣子判若兩人。
「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慕容雨一坐下就皺眉問道。
「什麼樣?」明楓猶自不知。
慕容雨道:「你就不曾照照鏡子嗎?看看你自己都頹廢成什麼樣兒了?為了什麼事?還是什麼人?」
「什麼也不為。」明楓略顯煩躁。
「為了銀蘿吧?」慕容雨一語中的。
「你少管我吧。」明楓飲了一口酒,「你不是也曾為了君碧幽而一天到晚板著張臭臉給別人看嗎?」
「這麼說的確是為了她啦?」慕容雨不在乎他的不善,反正他現在正春風得意,有佳人在懷,不怕被奚落以前的舊帳。「你最近又見過她了?」他繼續問明楓。
明楓仍是飲了一口酒,這回卻不說話了。
「恕我直言,你對她的身份看得太重了。她就是個遼人又如何,不過是個女孩子而已。在情字面前何來國籍之分?」慕容雨好心勸解。
「我所想沒你所說的那麼輕巧!」明楓霍的站了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子,又坐了下去,隱忍著說道:「你知道我家連續三代是朝廷的武將,與遼人作戰打交道已有數十年之久,不僅是百姓將士身受其害,就是我家也與他們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我上面原本還有兩個哥哥的,全是在與遼人作戰之時戰死沙場。我從小聽到的,都是父兄精忠報國的故事,我從小也只有一個信念:誓與遼人拼盡最後一滴血也決不投降放棄。現在,你要我與一個遼女相好……我,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慕容雨正色道:「不是我要你去與她好,你還沒搞清楚,是你自己在心裡已經有了她,卻總是在抗拒自己的想法,結果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而已。」
「我不可能喜歡她的!不可能的!他們遼國,尤其是那些貴族,沒有一個是好的!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你別瞎誤導我了。哈哈,呵呵。」明楓的聲音似哭似笑。笑過之後,他的神情更加委頓,迷茫著說道:「她走的那晚來找我,她一直在不停地問我為什麼不說話。可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明知道以後還會在戰場相見,明知道兩國從此變得友好和睦只是一種妄想,我怎麼可能真的若無其事說什麼『一路保重』?一句告別的話難道就對她真那麼重要?她越問我,我就說不出來。最後,她終於哭著跑出去……」明楓一頓首:「是,我是很心痛,但我沒辦法。誰讓她是個遼人,倘若她只是一個清州普通的女孩子,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如果事實真如你所想,她真是清州的女孩子,說不定你今生也未必會見到他!」君碧幽不知何時走來。立在他面前。「我早就看出她對你一往情深,而你卻從不理會。你把女孩子的心看得太簡單,太堅強,卻不知你在傷人的時候也已經傷害了自己。」她輕輕歎著:「她所要的,不過是一句最簡單的承諾而已,而你卻吝於對她說出任何一個她想聽到的字。戰爭,只是那些在國家中所謂最至高無上的一群昏聵發動的一次不用他們親身參與,卻由他們親手操控的血腥遊戲。你又何忍將這份沉重的罪責完全加諸在她這麼一個如同百合花般純潔善良的女孩肩上?只因為她有著那麼一副被你視作暴戾的血統?還是一個令她生來具有、無法拋卻的身份?你可知道,你的沉默與退卻已經撕碎了一個最美好的心靈,而你的冷眼與挖諷更玷污了她最高貴的靈魂!我若是銀蘿,絕對不會再與你糾纏下去,因為你實在不值得一個像她那樣美麗的女孩去珍惜敬愛!」她最後長歎道:「相愛之人,為何要給自己憑空製造那麼多的艱難?多走一步,不就海闊天空了嗎?」她說這話時眼睛看向慕容雨,明顯在話中也暗指著他們兩人之間的種種事情。
慕容雨瞭然的一笑,擊掌道:「碧幽說得太好了!這篇言論簡直可以入史書一撰!也真要慶幸你非銀蘿,否則我就要與明楓大打出手了!」
「少貧嘴了。」君碧幽嗔道:「咱們先走,讓他一個人靜下心好好想想,或許他自己會悟到什麼,反而比咱們這樣浪費口舌好得多。」
「有道理!」慕容雨挽著君碧幽瀟灑而去。
明楓獨坐院中,表情淒然無語。次日,明楓應召入宮,在那裡再度碰到慕容雨。慕容雨並未刻意的看他,只與皇上開懷談笑著,但這反而讓明楓更加不自在。似乎那笑聲中有某種難以言明的深意與他有關。
「不知萬歲召臣來有何旨意?清州那邊還需要臣趕回去。」明楓與皇帝的關係只是君臣之間,遠沒有慕容雨那般放肆無拘。
皇帝笑道:「最近清州局勢穩定,全賴你和明老將軍忠心護國,朕甚感寬慰,日內便會有旨意下發嘉獎。但現在朕還有另一件事等你去辦。」
「請皇上吩咐。」明楓躬著身,頭也不抬。
皇帝依舊笑得和藹可親,從身邊拿過一張紙,道:「昨天遼國有信使前來,說是他們遼主的三公主即日將與詰莫利親王的兒子成親,希望我方能派一名使臣參加婚宴以表天朝風範。正巧聽慕容雨說你和他們三公主是舊識,又剛剛與他們談判完,乃是最合適的人選,朕就決定此行派你去了,婚宴完畢你可直接返回清州,不必再回來繳旨了。」
明楓從始至終如根木樁般戳在原地一動不動,待皇帝把話說完,他依舊木木地站在那裡,身子俯得更低,幾乎看不到整張臉,然後就聽到他似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三個字:「臣……遵旨。」
出了皇宮,慕容雨親熱地湊上前來,曖昧地笑道:「恭喜你啊,榮升欽差了,該稱呼你一聲『欽差大人』了。」
「慕容雨!你什麼意思?」明楓隱忍了半天的怒火終於可以宣洩出來了。
慕容雨眨眨眼:「既然你不在乎她,那她嫁不嫁人應該也與你無關才對。你激動個什麼勁兒?」
「你!」明楓怒急抓住他的衣領,如頭快要發狂的豹子一般,暴躁得駭人。
慕容雨卻仍敢和他直視:「你終於也受不了了是嗎?你也知道心痛了是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什麼?」明楓一愣,抓住他衣服的手鬆了開來。
慕容與狡黠地笑著:「她不是還沒有成親嗎?你可以去把她搶回來啊。」
「搶?」明楓不知所措,「這怎麼可以?她是……」
「她是遼人是吧?」慕容雨深感不滿,「怎麼你想了一整夜還是沒從圈子裡轉出來?倘若你現在不去,過幾日她就要成為別人的枕邊人了,到時候就是你悔青了腸子也無濟於事。」
明楓呆怔地看著他,眼前閃動的卻全是清州那晚銀蘿那雙含淚的眸子,以及那令人為之心碎的質問:「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說出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不動也不說更容易傷害人?我只要你一句話,哪怕是最殘忍的,我只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真的不能親口說出來嗎?我在怕什麼?明楓躊躇著,矛盾著,痛苦著。
慕容雨在他耳邊悄聲又道:「去晚了她就要成為別人的人了。」
明楓一咬牙,堅決的神情如要面臨一場艱苦的戰鬥一般,有著視死如歸的駕勢。
慕容雨笑了。他的心意已將達到。後面的就要看兩人的緣分了。
遼都燕京。
在遼國的宮殿中,遼主正在宴請賓客,大殿上燈火通明,賓客如雲。遼人的豪爽在此可見一斑。他們用酒樽、烤肉招待遠方的貴客,而坐於眾多客人首席的,便是從中原鄰國而來的小將軍明楓。
遼主仔細打量著明楓,豪邁地笑道:「早就聽說明家父子英雄氣概,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明小將軍的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不出明將軍年紀輕輕,俊俏得像個女孩子,在戰場上卻是生龍活虎的一員猛將。一桿長槍從嚇退我方多少兵馬啊!哈哈哈!」
「那已是舊事,大王何需再提。」明楓沉著地答道。「既然我們兩方已簽署了和平協議,今後便要朝著友好的局面努力。兵戈戰事但願就此結束。」
「是是,本王失言了,罰酒罰酒!」遼主說著哈哈大笑著又飲乾一杯酒。
明楓也舉杯陪飲。然而,坐在這裡,即使他的外表多麼平靜,內心卻翻騰如火。來到這裡已經三天,卻沒有機會見到銀蘿,她現在究竟在哪裡?過得怎麼樣?他都無從知道。本以為在今天的宴會上會見到她,但她沒有來。還要等多久呢?後天就是婚禮舉行的日子了啊。難道她就沒有聽說自己的到來?還是因為自己當初傷她太深,以至於她真的不想再見他了?
悄悄離開宴會,獨自一人在外面閒逛,有人輕拍了他一下,回頭看,是慕容雨。這次來遼國,慕容雨和君碧幽都一起隨行。明楓深知這是因為他們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暗中所做的保護。畢竟,要帶一名即將與別人成親的遼國公主回去,無論對兩國的哪一邊來說,都勢必會引來一場軒然大波。而他們所面臨的重重險阻,無疑也是難以預計得到的。有慕容雨和君碧幽這樣兩位高手在身邊相助,實在是必需的。
「有消息了?」明楓眼睛一亮。
慕容雨點點頭,「跟我來。」他倆輕輕繞過遼宮大殿,穿過層層禁地,一直潛深到遼宮深處。慕容雨指著前方對明楓道:「碧幽已經想辦法支開侍衛。你只要從這裡往前走,看到屋頂有尖塔的那一座就是了。」
「多謝。」明楓輕輕道別,獨自一人繼續往前走。尋到那座慕容雨所描繪的建築物時,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緊張得手心都開始出汗。
在這裡住著的的確是即待出嫁的遼國三公主銀蘿。此時從這裡依稀可以聽到前面的歌聲人聲,喧嘩吵鬧,但她無心去聽,木訥的如一尊泥塑,呆坐在一張桌前,枯對著燭台油燈。
窗外人影一閃,一個人從外面跳了進來,銀蘿一驚,喝道:「何人無禮?」
從暗處走來一個人,輕壓著聲音,語氣中淨是懺悔:「銀蘿,是我。」
銀蘿如被雷擊一般,渾身一震,她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再遇到明楓。燈下相對如在夢中,但也只是片刻,銀蘿忽然冷冷笑道:「我還以為是刺客,原來是明將軍。明將軍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宴會在前面,這裡是後宮。」
「銀蘿,我是來接你的。」明楓依舊低著聲音。
「接我?」銀蘿一失神,而後再度冷笑:「明將軍糊塗了吧?這裡是大遼,我的國家,接我去哪裡?就是離開,我也是要嫁到我叔父那裡,自有我未來的丈夫和我丈夫家的人來接我,何用明將軍操心?」
明楓的心口如被堵了一層棉絮,銀蘿的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心痛滴血。「我知道,我傷你太深。但求你能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隨我回中原吧。」
銀蘿轉過身,「若是當初在清州時你肯這樣對我說,我一定會感動得熱淚盈眶,放下一切跟著你。可是現在……我的心已經死了。我只想簡簡單單的做個遼國的公主,簡簡單單的嫁人,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她的眼睛,透過紅帳,似乎已看到自己今後的日子。「以前我總在幻想,將來自己會嫁一個英武的將軍,或是學著你們中原人的樣子,背劍走天涯,過著闖蕩江湖的神仙歲月。但自從認識了你,我漸漸明白,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罷了,你我之間的鴻溝今生今世都無法跨越。你的本職是保衛清州和自己的疆土,而我又何嘗不是?」她淡漠的語氣中再也找不到以往的熱情:「明將軍請回吧,就當你我從未見過。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銀蘿!」明楓痛苦地喊。
銀蘿高昂著頭:「明將軍若不肯走,我就只有叫人請您出去了,若是驚動外面的侍衛,與兩國的國體顏面可不是什麼好事。」
「好,我走!你,珍重——」明楓踉蹌著又從窗口躍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聽著腳步聲音遠去,銀蘿的眼底無聲地流出兩行熱淚。
聽到明楓講述兩人見面的經過,慕容雨安慰道:「也不能怪她絕情,是你無情在先傷了人家的心,她現在說兩句狠話氣你也在所難免。還有一天的時間,後天才是成親大典,我們再想辦法。」
明楓既不點頭,也不說話,默默地坐著,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第二天.遼主請所有的來訪賓客到演武場觀看演武。其實也是想藉機向各個鄰國展示一下自己威武的軍風。
當所有人都極力稱讚遼國軍隊威武雄壯,乃天下難得一見之時,唯有明楓顯得最心不在焉,不發一語。
遼主注意他好久了,對於他的沉默寡言理解成內心的不屑一顧,有些不滿。便故作親熱道:「聽說明將軍神力驚人,曾在貴國皇帝面前力舉過千斤銅鼎,還能奮攔驚馬,有『玉面金甲』之稱,今日難得有幸能聚在一起,肯不肯賞臉為我軍露一手做個示範?」
明楓本心實在不願意下場表演,但礙於兩國的關係剛剛有所好轉,不便於因為一件小事而弄僵,只得答允:「那就只好為大王獻醜了。」
他站起身,忽然一眼瞥見在演武場不遠的地方坐著一群遼國皇宮的女眷,為首的是遼後,而她旁邊之人竟然是銀蘿。白天見到她,眼神交錯間似乎已沒有了晚上的薄情,倒多了一份關切,明楓心中一熱,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此時寒風凜冽,他立於校場中央,雖然只是一個隨便的站姿,但身形屹立如樹,顧盼之間已有大將風采,令人禁不住喝彩。
遼主成心挫他銳氣,對身邊的二太子耶律木合吩咐道:「叫幾個人下場和明將軍玩玩。」
耶律木合依令叫過七八個士兵,又找來一根長繩,由明楓和這些士兵分抓住兩頭然後一起使勁兒。
明楓將長繩綁在自己的腰間,任那些士兵如何奮力拉扯,便如老樹盤根一般巋然不動。待到那些人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變白,最後筋疲力盡之時,明楓立起一掌,喝聲中劈下,硬將繩子生生切斷,對面使勁兒的士兵一起摔了出去,四周頓時喝彩如潮。銀蘿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耶律木合走過來道:「明將軍果然是名不虛傳,只可惜當初在遼營見面,咱們沒機會近身接觸,趁著今日大家玩興正濃,不如咱倆一起給大家表演一段如何?」
「二殿下想怎麼玩?」明楓深知耶律木合對自己沒什麼好感,戒心甚高。
果然,就見耶律木合從身上拿出幾柄飛刀,道:「我聽說明將軍輕功不錯,否則當初隻身闖遼營時也不會那麼輕易地全身而退,不過到底沒親眼見過,很想見識一下。這裡有幾柄飛刀,一會兒我會派人在地上畫一個圓圈,明將軍就站在圈裡接我發過來的飛刀,若是都能接到,便算你贏。」
「若我失手呢?」明楓問。
耶律木合呵呵笑道:「那就只能怪你自己技不如人了。」
這明擺著是在挑釁。銀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欲過來勸阻,但看到四周的賓客和高台上一臉得意的父王,又坐了回去。
明楓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以為她並不是真的關心自己,心底一陣抽痛,恨聲道:「好,就依你!」
圈子畫好,也就有四五尺寬,明楓站於其中,稍稍邁步就會出去。但四周全是興奮的眼神,沒人注意這個遊戲是否公平安全。
全場只有銀蘿一人緊張得幾乎不敢看。
耶律木合站於幾丈外,喊了一聲:「明將軍可要接好了啊!」然後如發強弩,刀若飛箭,流星一般直刺明楓面門。明楓既不能左右閃避,便只有憑借輕功以及巧妙的手法,當短刀飛於眼前咫尺間時,上身忽然似折了一樣向後倒去,下半身的兩條腿還直直地立在圈子中。飛刀「颼」的從身上飛過,落空了。四周又爆發出一片叫好聲。
不待他喘息,耶律木合的第二、三刀又到了,明楓只又使出渾身解數再一次避過來刀。
銀蘿身旁的遼後看得興起,對女兒道:「沒想到中土人的武功這麼有趣,這個明楓也真不簡單,在這麼小的圈子裡能一再閃過你二哥發出的飛刀,怕是在咱們遼國內就找不到這樣的人吧。」
儘管銀蘿昨天對明楓冷言冷語,但聽到母親誇獎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泛起一陣甜意,笑道:「是啊,難怪中原人總說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呢。讓咱們遼國的人多見識見識今天這樣的場面,也不至於總是眼高於頂,失之輕敵了。」
明楓此時在場上應付的越來越難,開始耶律木合還是一刀一刀的發,後來淨是數刀並發,各有角度飛向,令他應付得十分艱難,好幾次刀鋒便是貼身而過。斜眼間看向銀蘿坐的地方,忽然發現她正與遼後親密談笑,頓時心涼了半截,一個失神,一把飛刀未接住,「撲」的正刺進他的左臂,全場一片嘩然。遼主立刻命令停止演武,叫御醫趕來為明楓診治傷勢。當御醫扶著明楓走出場時,他再回頭去看,對視上的是銀蘿一張蒼白無色的臉。
夜間,明楓獨自在休息屋中睡著,由於有心事,睡得並不沉,忽然感到有人推門進來,接著走到他的床前坐了下來。然後,有一滴水滴在他的臉上。他猛一睜眼,咫尺之前的是銀蘿淚水盈盈的雙眸。
猛見他醒來,銀蘿嚇了一跳,似想抽身離去,明楓急得一把抓住她,叫道:「別走!」
銀蘿終究未走,她用一隻手拭著眼淚,其實是在遮擋自己此時複雜的表情。
明楓苦笑著:「我還以為你盼我死呢。」
「別瞎說。」銀蘿急急道。
「不恨我了嗎?」明楓小心翼翼的問。
銀蘿輕歎著:「我從來也沒有說恨過你啊。」
「明天,不要嫁人,好嗎?」明楓的聲音很低,卻帶著極強烈的請求與壓迫,銀蘿轉過臉去,「我說過,我也有我的職責,不能推卸。」
明楓滿心的歡喜一下子又跌進深谷。「從今往後,你真的要獨守高樓幽閣,幻想著在遙遠的中原還有某個人在等待想念你嗎?」
聽不到銀蘿的回答,只聽到低低的啜泣聲。明楓心痛得抓緊她的手,不肯放開。
門聲一響,又有人進來,明楓初以為是慕容雨或是君碧幽,待看到那人陰沉鐵青的臉,才驚訝的發現進來的原來是耶律木合。
他依舊是白天的穿著,身上還佩著劍,站在屋中盯著兩人,淡漠道:「三妹,你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就是關心明將軍的傷勢也不應該深夜探望吧?若被叔王家裡的人知道了豈不要鬧到天翻地覆?」
銀蘿一顫,但並沒有起身,她勇敢地迎視著耶律木合刻薄的神情,「我只想再盡一份心意,請成全我們。」
「我若成全你們便是害了大遼。」耶律木合的聲音中沒有任何的色彩。「馬上離開他,今晚之事我可以不向外面透露,否則,不只是你,明楓的命也保不住。」
「不用拿死來嚇唬我。」明楓冷然道:「我這次來遼國,就是要帶她走的,若走不成,我也沒準備拿命回去。」
耶律木合呵呵笑著:「沒想到一代英雄居然如此的兒女情長,說出這樣沒骨氣的話,若是你父親、你們的皇帝聽到你這句話,恐怕要氣死了。」
明楓道:「事在人為,便是今天他們在這裡,我還是要這樣說,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人,這世上也沒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可以留戀了。」
似被他的話所觸動,耶律木合呆怔片刻,轉而問銀蘿:「你呢?是不是也想說沒了他就沒有活著的意義了?」
銀蘿痛苦地說道:「二哥,這方面你是過來人,還問我做什麼?」
「那好,我就成全你們!」耶律木合忽然抽出劍,惡狠狠道:「我就地處決了你們,回頭再向父王母后請罪。我寧願看著你們死,也不願你們玷污我大遼的名聲!」
「多謝二哥成全!」銀蘿含淚輕聲回答。轉身擁抱住明楓,「我這次回來後以為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你了,我以為我會慢慢忘記你,還做回原來那個不識愁滋味的三公主,可當我昨夜再見到你時才發現,原來你早已深埋在我心中,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抹去,與其今後各自一個人痛苦地活下去,不如我們就做一對同命鴛鴦吧。」
明楓撫著她的秀髮,啞聲道:「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兩人相擁在一起,閉上雙眼,等待著耶律木合長劍的落下。
忽然一陣笑聲傳來,「耶律兄,別再逗他們了,再這麼淒淒慘慘下去就不好玩了。」
明楓大驚,與銀蘿同時抬頭看去,沒想到慕容雨和君碧幽竟一齊走進,笑容可掬地望著他們兩個人,連耶律木合的臉上都露出了少見的微笑。
「這是怎麼回事?」明楓茫然著問,似乎有什麼事因他們而發生,但他們卻不知道。
慕容雨笑著解釋道:「你這個未來的大舅子在故意設局和你們開玩笑而已,不這樣試不出你們倆人的真情。」
「二哥?」銀蘿也迷糊起來。
君碧幽道:「二皇子已經為我們準備了幾乘快馬,我們連夜離開大遼。」
「為什麼會這樣?」明楓還是不明白,楞楞的問耶律木合:「你肯放我們走了?難道你不怕遼主怪罪下來?或是惹惱了詰利莫王?」
耶律木合笑道:「那個老傢伙不會作威作福太久的,我已經暗中調集了兵馬,趁他籌備婚事之機以叛國之罪將他捉拿。但此時還在秘密籌劃,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只好連你們也瞞了。」
「二哥,你真的肯放我們走了?」銀蘿傻傻地問。
耶律木合板起臉:「與其留一個形屍走肉般的妹妹在身邊,還不如真當你死了,反正女大不中留,任你去吧。」他正色道:「明楓,倘若我知道你讓我妹妹受了一丁點兒委屈,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嗯!」明楓鄭重地點點頭,將銀蘿的手握得更緊。
銀蘿含淚的眸子中噙著笑,這回的眼淚是幸福的,快樂的。
當旭日初升時,從遼國的草原上疾馳而來幾匹飛馬,馬上人的衣衫飄擺,在朝霞下如沐陽光般耀眼奪目。
幾匹馬漸漸停了下來,慕容雨問道:「你們可是要回清州?」
明楓道:「是,我會將銀蘿正式介紹給父帥,望他首肯我們的事。」
慕容雨哈哈笑道:「若是他不肯也無妨,我去找皇上求來一道聖旨,賜你們完婚就是了。」
明楓神采飛揚,「那你們呢,又要去哪兒?」
慕容雨回望著君碧幽:「酒泉,那是碧幽一直嚮往的地方。」
「那我們就此分手吧,一路珍重!」馬上之人互相道別之後,明楓與銀蘿先自聯袂而去。
君碧幽微笑著望著他們的背影,感慨道:「他們所經歷的其實要比我們難上許多啊。」
「可不論是他們還是我們,終究還是走在一起了。若是當故事講,應該也算是個完美的結局了吧?」慕容雨笑著補充。
「千佛洞真的很壯觀嗎?」君碧幽暢想著。
「到了不就知道了?若你抽得開身,我甚至還想泛舟游一遊東海之濱呢。」慕容雨的目光看得更遠。
「東海之濱?」君碧幽遙想著那必定又會是一番怎樣美麗出奇的景色,對於她這個長年生長在大漠的女子來說,實在是難以想像。
慕容雨灑脫地一指前方,「好了,且不管是千佛洞,還是東海濱,反正路在腳下,任我們遊歷,幾十年的時間呢,一定可以達成不少心願,不必急於一時。」
君碧幽曼笑著,「說得有理,那便走吧!」
草原上人影漸遠,只留下一串爽朗開懷的笑聲。隨風飄得很遠很遠。而火紅的太陽正慢慢升起,很快便將整個草原染成金紅色。
人生不就便如這陽光一樣?即使有光芒退卻,黑暗來臨的時候,但光明終究還是要重回人間的。只要信念永在,光明便會永存!
(全文完)
潔塵
2001年1月7日晚21時於滌塵閣